廢墟上微笑：憑借武力生存的人，最終將被武力毀滅

（本網訊 電影公社通訊員 琳娜）2009年11月28日，烏有之鄉電影公社播放了日本著名導演黑澤明的影片《亂》，本次參與的嘉賓是來自華北科技學院的張玲玲老師。觀看完影片后，張老師和各位網友就有關影片的相關話題進行了學習和討論：

關于改編

影片《亂》取材于莎士比亞的《李爾王》。

莎翁作品《李爾王》講述的是：年事已高的李爾王意欲把國土分給3個女兒，口蜜腹劍的大女兒和二女兒，贏得其寵信而瓜分國土，小女兒卻因不愿阿諛奉承而一無所得。前來求婚的法蘭西國王慧眼識人，娶小女兒為皇后。李爾王離位，大女兒和二女兒居然不給其棲身之地，當年的國王只好流落荒郊野外……小女兒率隊攻入，父女得以團圓。但戰事不利，小女兒被殺死，李爾王守著小女兒的尸體悲痛地死去。

在《亂》中，黑澤明從戰國時期一國國王一文字秀虎出發，講述了他將家產分給自己的三個兒子后，從高高在上的國君，因太郎、次郎的叛變，與三郎的隔閡而淪為乞丐國王的過程。

這部影片屬于古裝風格。講述王室權利紛爭的同一類影片還有中國的《夜宴》、《滿城盡帶黃金甲》。外國的有《伊麗莎白》、《哈姆雷特》等。這類影片無一例外的是都改編自家喻戶曉的文學作品。東方的此類電影（包括《亂》），都較為成功地將西方的文學作品情節賦予在東方的環境和人物身上。然而不足是，這些作品往往局限在王室紛爭的內部，而沒有和當時的歷史社會環境進行聯系。

關于拍攝

影片基本上采取了中遠景拍攝。導演似乎一直在以客觀的角度講述這個故事，正如一位觀眾所評論：如果《影武者》還能讓我為“影武者”的命運唏噓的話，《亂》則是用感官享受視覺聽覺的盛宴，而心靈卻遠遠的退到了一側。全片所有角色無一例外都用中景或遠景來表現，基本上通過動作來表現心理活動。寓意以局外人的視角來看戰國時代權利爭斗舞臺上的起起落落。甚至在戲劇沖突達到最高潮的時候，鏡頭仍然是遠遠的。比如在影片最后，在極其短暫歡樂和寧靜之后，三兒子中槍從馬上跌落，死去，父王隨之死去，而整個過程，父王的絕望、呼號，都從遠處照過去，連角度都不曾切，鏡頭一動不動。

影片較多采取外景拍攝，有很多天空的空鏡頭。天空空鏡頭有的用來交代時間變化，有的交代人物情緒的變化。在一些外景拍攝的場景里面，經常煙塵滾滾，人物對話有回聲出現，似乎這些人就在一個巨大的蒼穹里面上演他們的人生，在一個透明的玻璃甕中紛亂爭斗。

“影片的構圖美，色彩美，就連一開場，山野中的三匹馬，三個武士都拍得那么美，靜中醞釀著動。戰爭場面也很宏大，動態鏡頭一如既往的美。很多的長鏡頭，中景，遠景，明顯不同于黑澤明當年動輒給人物大特寫的風格?！?/p>

關于人物

導演對片中人物的處理，采用了大量的“戲劇”元素，人物如同臉譜（面具）一般。例如，演員的靜如處子動若脫兔的動作特征，還有那管笛子的運用，甚至《亂》中大哥二哥兩個人物皆“麥克白”似的人物，被女人牽住了鼻子。

一位觀眾認為片中人物刻畫不夠豐滿。父王出場不久，即被兒子背叛。唯一對父親忠誠的三郎，被劇情遠遠的拋在了一邊，他們的出現和消失都只為了編織和推動劇情。人物被抽離了性格和血肉，只剩下了一些符號，或者一些顏色，比如黃，紅，藍，白各代表幾個主要人物。這些符號構成了故事。

影片中，一文字秀虎是個暴虐征服者。他十七歲揭竿，暴戾成性，殺人無數，燒了無數城，創下這份基業。當年，一文字秀虎殺了楓的父兄，逼楓母自殺，將楓嫁給長子孝虎為妻；他還殺了默的父親，默的弟弟刺瞎雙目才逃得一命，默被迫嫁給次郎為妻。一文字秀虎這個人物是全片的主角，出鏡率非常高，因此刻畫得特別仔細。他的自以為是和驕傲，在太郎成為家產繼承人的時候與太郎的矛盾體現的尤為明顯。首先是以高明的箭術射死了欺虐自己隨同的部下，然后是在太郎擬定的契約上簽字并蓋血印。他動作硬朗，舉手投足都充滿力度，雙眼爆發著憤怒，而看得出他在極力沉住自己的怒氣。

影片中出現了兩個經歷相似、境遇相類而最終命運亦殊途同歸的女人，她們自主或者被動地卷入了權力、欲望斗爭的漩渦，并最終成為兩朵被摧殘之花，為影片平添了一抹凄美。

影片中楓作為“惡”的代表，她陰險、毒辣，一文字家的悲劇，很大程度上是由她造成的，然而影片對她的刻畫不僅僅在于表現她的“惡”，而是著力于表現她的復仇。與此同時，影片亦著重表現了她的精明、果敢、絕決、妖嬈，從而有了讓人信服的力量。這是一個命運被掌握卻又試圖去掌握命運的女人，她是成功的，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不擇手段去奪取。

影片對楓夫人地塑造是多方面、全方位并且是層層遞進的。她的每一次出場都展示了其性格中豐富多彩的一面，并且以層層渲染的手法，刻畫了一個真實而立體的“復仇女魔”的形象。

下面就片中楓夫人的幾次重要出場略做解釋：

一、楓夫人的第一次出場，即一文字秀虎傳位于太郎伊始，楓夫人與秀虎夫人狹路相逢，制造出兩難之局，并以“城主就要由城主的樣子”，寥寥數語，于不動聲色間，挑撥了太郎與父親秀虎的關系。從而為下面挑唆太郎去爭奪帥標，逼秀虎出城埋下了伏筆。其人性之精明、狠毒亦初見端倪。

二、太郎被殺，次郎穿太郎盔甲而歸，楓先威脅后用誘惑軟硬兼施地制服次郎成了次郎夫人那場戲，短短一段即將楓夫人之果敢、絕決與妖嬈刻畫得入木三分。

三、亦是影片中最能體現楓陰狠毒辣的片斷，為專寵竟教唆次郎誅殺潛心念佛不問世事的默。此段中最精彩的是吩咐黑鐵用鹽保存默夫人頭顱的幾句話，不動聲色間將楓之狠之毒刻畫入骨！

四、三郎率軍入境前來接父親，楓夫人授計與次郎，置三郎和父親于死地，并最終導致了國破家亡身死的結局。此處重在楓對次郎之挑撥，然其對情勢所料之準計劃之精亦不由人不服，進而將其精明聰慧展露無疑。

影片中，默是作為人性“善”的一方面而存在的，影片對默“善”的塑造，首先體現在“寬容”上。片中默首次出場是秀虎前往次郎的城居住尋默，此處兩人對話不過數句，卻充分展示了默的性格。與楓有近乎同樣的經歷的她，與楓的選擇截然不同，她選擇了救贖，為本片增添了一縷人性之光輝。

與此同時，導演用不同的手法呈現楓與默的死，楓的死很直接很血腥，給觀眾一種正面的視角沖擊力，有種壞人得到應有懲罰的快意；默在片中是美德的化身，導演間接地表述了她的死，夕陽漸漸暈染出通紅的光，也為默的離去染上了一抹蒼涼，似有一種悲天憫人的感觸融入其中。

太郎和次郎，一個背叛者，一個昏庸者；一個愛江山，一個戀美人，他們最后慘死實屬罪有應得。然而三郎這個善良的拯救者，最終也逃不脫悲慘的宿命。

關于服裝

關于此片的服裝頗有談資。片中的士兵的盔甲全部由人手制作，共1400套，花了兩年時間完成。

這部電影拍攝于1985年?！秮y》是一部恢宏的史詩巨作，在場面和服裝設計上的膽量頗為驚人。該片獲得了概念奧斯卡最佳服裝設計獎。

關于結構

《亂》的結構主要是按照事情的發展順序的線性結構來展開敘述的。同時在老主公顛沛流離的生活中，還將他往日征戰所締結下的仇恨和矛盾逐漸呈現。片中的楓公主的身世也對故事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

關于場景

本片較多外景拍攝。特別是戰爭場面，充分利用了丘陵和平地的起伏、植被的疏密來創造戰略效果。

本片被燒毀的三城城樓是在富士山腳下按照原始比例搭建的。正式這樣真實的場景，構建了一文字秀虎從熊熊烈火燃燒的城樓孤身走向大軍那樣壯烈的一幕。從場景搭建到服裝設計，這部影片耗資一千二百萬，是當時日本最昂貴的電影。

關于主題探討

張老師認為影片中有不少哲學式問答，也是導演要表達的主題，尤其是父王與仆人在廢墟一段，父王說，“我好像迷路了。”仆人答，“人們總是迷了路?！备竿跽f，“我好像來過這個地方?！逼腿舜?，“人們總是在同樣的地方都圈?！碑敻竿跛廊?，仆人在一旁哭天搶地，質問上蒼，“難道世界上有菩薩的存在嗎？你聽得到嗎？是不是你在天上那么的無聊，所以你看著我們死去覺得很開心？”而大臣說，“別喊了。菩薩在哭呢。人們，太愚蠢。他們認為要生存就要互相殺戮。不，就連菩薩都無法拯救我們。人們追求的是痛苦，而不是幸福。他們喜歡痛苦多過和平?！?/p>

在交流中一位觀眾說不喜歡這樣直白的話，希望導演留下余地讓觀眾自己體味。無需說這些話，影片已經用比語言更為有力的方式表達。當大兒子二兒子合力功城，打下第三座城堡的時候，影片隱去了語言和對話，慘烈的戰斗伴隨著的是如同馬勒交響曲一般的節奏緩慢的音樂。我的理解，那正是佛眼中的人間地獄。

影片中反復出現了菩薩，佛教，二兒子的妻子即信奉佛教，從佛教中尋找化解自己仇恨的力量。而佛教中還有一個說法，那就是因果報應和輪回。片中，父王對曾經的對手和敵人所做過的事情，最后被對手和敵人的女兒都回報到自己身上；當他無處可退，他退到的竟然是他曾經焚毀過的城堡的廢墟，而在那里，他竟然遇見了當年被他刺瞎雙眼的少城主。人們便是如此重復歷史，反復吞噬自己曾經埋下的種子所結出的果實，因果報應。不用講，留些余地給觀眾。

三根箭在一起時也可以折斷，歷來用來教育我們團結的故事在這里被顛覆，當各自擁有權力后，秩序一下被打亂，甚至服侍幾十年的仆人也有心變節，在一個蛇蝎女人的唆使下，兄弟間反目，將老頭領逼瘋，其中的日本戰爭比較鮮明，是我第一次在銀幕中見到堪稱完美吧。人總是被自己欺騙，被野心控制，喜歡聽謊言又詛咒謊言，人生就是一個短暫的悲劇，就像人喜愛的像謊言、野心一樣，轉瞬即逝。張老師認為“莎士比亞戲劇中的悲劇因素主要來源于李爾王內心的掙扎。而黑澤明的電影，確如同寓言一樣，有教誨的目的。觀眾不會體會如同李爾王中他們能體會到的痛苦。”

而最后，三郎慘死，老主公氣絕身亡。這樣的人間慘劇讓眾將悲痛不已。他們哭喊說，這樣的悲劇就是連佛祖也無法拯救?；蛘哒f，佛祖已經遺棄了我們。而在影片最后，次郎原配末夫人的弟弟鶴丸走在殘垣斷壁邊上，不慎將姐姐臨終前相送的如來佛畫像掉落在地上。如來佛此刻也是隕落的虛無假象，沒有人能夠拯救這些在悲怨中嚎叫的人們，有位觀眾認為導演對佛拯救世界是沒有信心的。

戰爭的背景下，貪婪的人性下，怨毒的復仇下，兄弟父子夫妻相殘。貪婪的人性造就了戰爭，戰爭之怨毒又扭曲了人性……這是一種永無止境的惡性循環，因而如平山所說：這就是人間。也如老主公所說：是夢嗎？不，是地獄，人間地獄。隨著即使生身父母被殺、親弟鶴丸刺盲雙目、家城被焚毀，仍然放棄仇恨的默最終被割下首級；隨著即使被父王驅逐仍于父王落難之際拼死出兵相救的三郎被哥哥下令刺殺……

一位觀眾認為看大師的作品總是給人沉重的感覺，深沉的哲學意味和對人生的闡釋，看多了總是讓人有些審美疲勞，畢竟沒有人可以給出答案。只有無奈，無奈還是無奈。憑借武力生存的人，最終將被武力毀滅。從影片中，我們能發現自然流露出來的宿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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