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清晨，乍暖還寒時候，柳枝新萌發的嫩芽在寒風中搖曳，仿佛卯足了勁要和這寒風斗爭一番。樹后邊是屹立的高大的廠房和煙囪，在這里本該是機器的轟鳴聲和人們上下班的嘈雜聲，但是，這幾百畝的土地上卻有著它不屬于它的寂靜：車間大門鐵鎖上斑斑的銹跡、機器上厚厚的塵土和窗戶上掛滿的蛛網向人們傾訴著它們的無奈—這里儼然成了一座座機器的墳墓，只有廠門口的宣傳欄里張貼的一張《關于中原機械廠破產的決定》在風中呼啦呼啦的作響……
一
這天上午，廠會議室傳來一陣陣的爭論聲。
“企業破產和兼并是國有企業改革的道路上不可避免的嘛！你怎么能這樣認為呢？”
“劉廠長，國有企業按正確的道路改革工人們當然擁護，可是賣廠工人堅決不答應！看看現在造成這么多國有資產流失，不是犯罪又是什么？”
“方大剛同志，你的老腦筋早該改一改了，市里的文件說了：對于產品沒有市場、長期虧損、扭虧無望和資源枯竭的國有企業可以破產。像我們廠這種情況實施破產和兼并于你于我于國家都有利，不要只為自己著想，盯著眼前的那點利益，要替國家想想嘛！另外，很多人還對民營企業兼并國有企業還存在著很大的偏見，民營經濟是我國經濟的重要組成部分，是在改革開放中出了很大的力的！我們應該一視同仁，優勝劣汰，自然法則，誰能改變？”
“哼！國有企業破產對工人有利？對國家有利？你們這是哪家的理論？把工人階級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基業轉手賤賣給資本家，造成國有資產的大量流失，肥了你們這些人！看看現在的私有化到什么程度了！而你們卻一個勁的搞所謂的‘改革’我看就是要改掉工人的飯碗，改掉社會主義！”
這針鋒相對的雙方一個是中原機械廠的廠長劉乃光，七年前搞垮中原鍋爐廠后調到了中機廠當廠長，所以下面稱他為“劉賣光”。當他接手中機廠時曾雄心勃勃的宣布五年內要把中機廠扭虧為盈，可是僅僅幾年的功夫中機廠的負債就從幾百萬迅速升至上千萬。結果，不但五年強廠的牛皮吹破了，而使一個昔日曾把產品出口到亞非拉支援世界革命的大廠陷入了無底深淵。
另一位就是廠里著名的“刺兒頭”鑄造車間的副主任方大剛，從八三年技校畢業到中機廠工作已經有二十多年了，從學徒工干起憑著熟練的技術活當上了鑄造車間的副主任，每次工人“鬧事”都有他的身影，由于下面工人都擁護他，“劉賣光”也拿他沒有辦法。
在這時候，老工人李建民拍案而起，
“你們這幫敗家子不把中機廠搞垮不甘心啊！”
一句話使原先亂哄哄的會議室迅速平靜了下了，只能聽到眾人的呼吸聲。市委的孫秘書慢慢地抬起頭，像大夢初醒一般，掃視了四周一下說道：
“同志們，不要激動，你們的心情我理解，改革開放以來由計劃經濟體制向市場經濟體制轉軌的過程中，國有企業改革肯定會遇到這樣或那樣的問題，像中機廠這種情況在全國都非常普遍，畢竟時代在發展，有些同志那種僵化的思想要不得了！”
他瞥了方大剛一眼，慢慢地從桌子上拿起一份文件接著說道：“由于長期虧損，考慮到市里面和社會的承受能力，決定對中原機械廠實行破產。據清算，中原機械廠折合830萬元，由我市民營企業精英集團收購。市里面對于職工安置有一系列的照顧政策……，你們廠下周召開全體職工大會，辦理解除勞動合同和領取失業金和補助，還是那句話，希望大家認清形勢，不要跟著某些人和國家唱對臺戲……”
二
要搞陰謀詭計沒有充分的預謀是不行的。不經過職工同意，突然宣布中機廠破產并賣給精英集團也自然少不了一番精心的謀劃，早在一年前“劉賣光”就伙同私營企業老板策劃賤賣中機廠的陰謀，定下了這暗度陳倉的計策，先是經“劉賣光”之手將大量貴重的生產設備半賣半送的弄了出來，又急匆匆的向市里面申請破產，孫秘書可是幫了大忙，將近上億元的資產算成830萬元，之后由精英集團收購……
晚上，這些人又齊聚中原飯店為馬上要來到的勝利慶功，“崽賣爺田心不痛”，何況這是公家的錢呢？一盤盤山珍海味，一杯杯瓊漿玉液，這些人的“共產主義”早就實現了，而工人們正在為失業發愁。
一位油頭粉面、西裝革履的公仆模樣的人開了口：
“劉廠長，現在好了，解決了一件大事，和你的日理萬機分不開啊！”
“呵呵，為人民服務嘛！這還要感謝孫秘書的幫助，要不還不知道要拖到啥時候啊？”“劉賣光”邊喝邊看著旁邊的孫秘書說著。
孫秘書趕緊放下煙卷：“哪里哪里，哈哈……”
突然，他臉一沉，對“劉賣光”說道：
“老劉，你們廠的那個方大剛這些人不好對付啊！看看他們的帽子扣得一個比一個大，弄得我們跟反革命似的，可笑啊。”
“是啊，這些人就是唯恐天下不亂，他們就是妄想回到六、七十年代那個天天斗爭的時候，像那個李建民以前就是造反派，只是現在改革開放了，可惜他這英雄無用武之地嘍！”“劉賣光”幸災樂禍的說道。
“他們這種人在下面很有市場，一直是改革的阻力。擒賊先擒王，抓幾個讓他們嘗嘗和我們作對的滋味。”
“他們的把柄不好抓啊，那么多人，萬一來個堵路、游行捅到上面的話就壞了，我看只有破財免災了，他們鬧事無非為了幾個錢。”
“對！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嘛，只要這批人不再鬧，中機廠順利破產，其他都是形式問題，由精英集團一收購，就算大功告成了，老劉還回國資委工作……”
“好！為成功干杯!”
“劉賣光”一邊喝一邊興奮的唱了起來：
“美酒飄香歌聲飛，朋友啊請你干一杯……”
“哈哈哈，千杯萬盞也不醉！”
三
晚上的市區顯得格外迷人，寬闊的大街上車來車往，跳動的霓虹燈攜著一派和諧的氣息撲鼻而來，與黑騰騰一片的機器墳墓形成鮮明的對比。只有辦公樓會議室亮著的燈在與周圍的黑暗作斗爭，透過窗戶，只見方大剛正和幾個工人商量如何反對賣廠的對策。
方大剛望著前面寫于三十多年前已經退色的標語：
根本的革命力量是工農，革命的領導階級是工人階級
不錯，這是毛主席在《五四運動》中的一句話，工人階級是人類最進步的階級，可是這二十多年來的改革并沒有使工人階級的生活過的更好，反而工廠破產、工人失業，原來醫療、住房等等的福利成為幻想。像“劉賣光”這樣的人卻越來越富，這究竟是為什么？……
“大剛！”
李建民的叫聲打斷了他的思路。“現在時間很緊，他們背著工人偷偷把機器賠本賣掉，終于開始賣廠了。”
“一個億的資產就這樣賣給資本家工人是不能答應的！”
“對，如果他們的陰謀得逞，國家大量的資產要流入私人的腰包，最終受害的還是咱工人！”方大剛氣憤的說道。
“要盡快想辦法，阻止他們賣廠。”青年工人王衛東說。
方大剛說：“罷免廠長是個好方法，我們工人有這個權利，上次看看報道一個廠的職工團結一致罷免了敗家子廠長，有效的防止了國有資產的流失，這個方法不錯。下星期全體職工大會是個好時機，我們就利用這次機會罷免廠長。”
“好！這個辦法最好！”李建民敲了下桌子。
現在就成立“護廠隊”和他們對著干，到時候來個總爆發！
“重要的是把工人發動起來，利用這幾天造宣傳，先回去通通氣……”
第二天，“劉賣光”就撥通了方大剛的電話，說是要安排他們車間的一些事，開始了他們的收買計劃。
方大剛一進門，“劉賣光”的臉上就立刻堆滿了笑容，立即請大剛坐下，自己準備已久的話終于說出來了：
“大剛啊，作為廠里的干部要聽從上級的安排，你看看前段時間那幾個廠在市政府搞堵路示威，不是領頭的幾個都被送到拘留所了？聽從安排絕對不會虧待你，你說說現在廠已經到了這步田地，不破產不兼并，總這樣拖下去老不是個辦法。”
一番這樣關懷備至的話，仿佛前兩天會議室的沖突早已經煙消云散了。他拿起一個檔案袋說：
“這是你們車間的情況，王主任已經看過了，根據市政府的規定，距退休年齡五年之內的人員可以辦理退休手續，我特意找人給你辦了一份，現在快辦下來了，將來一破產，你也算是退休了，豈不樂哉？”
另外，這里的五萬塊錢是你的失業金，說著把包拿了出來，遞到了大剛手里……
四
這是一個星期后，眾人期待的全體職工大會終于召開了。
這塊往日異常寧靜的土地再次沸騰起來了！廠大門上方扯起了“堅決反對賣廠，維護工人階級權益！”的大標語！墻上、宣傳欄里貼滿了反對買廠的標語和大字報，特別是廠門口的毛主席像的基座上掛著的一幅標語格外引人注目：
用毛澤東思想武裝起來的工人階級戰無不勝！
這短短的一行字反應出了當代工人的心聲！，它像一把匕首插入了敵人的心臟！沒想到這些三十年前曾令走資派們魂飛魄散的東西又回來了！
過了九點，人們逐漸匯集到毛主席像的周圍，只見方大剛和許多人都戴著“護廠隊”的紅袖章，這袖章，像烈火一樣燃燒，方大剛拿著喇叭站在臺階上喊道：
“同志們！現在有人要將我們廠賤賣給資本家，一個億的資產就折合830萬，我們堅決不同意！干了幾十年，就這樣被打發走了，我們堅決不答應！”
“對，拒領失業金！”下面有人喊道。
接著，方大剛說：
“劉廠長為了防止我們鬧事，偷偷以失業金名義塞給我五萬塊錢并為我辦理提前退休的手續，這是要我做工人階級的叛徒，現在這筆錢已經上交，作為護廠隊的經費，保衛咱們廠！”
下面激起一陣雷鳴般的掌聲。
“好啊！就是不準他們賣廠！那是我們在毛主席領導下辛辛苦苦建起來的，這樣拱手讓給資本家，堅決不行！”大家聽到聲音一看，很多人都認了出來，這是原來中機廠的老黨委書記張青山，當他聽到護廠隊的事后就趕了過來。
他走上臺階，要了一個袖章戴在左胳膊上，接過喇叭說道：
“當聽到有人要賣廠，我就過來了，雖然早就不干了，但始終關心廠里的發展，他們口口聲聲要‘發展經濟’，國有經濟卻節節敗退，為社會主義干了一輩子，現在卻離它越來越遠了，工人階級又要重新淪為奴隸，受二茬罪了。”
這些樸實的話立即在下面引起了共鳴。
方大剛一邊攙著張青山，一邊說：“老書記的話講的好啊！，今天我們就是要集體罷免劉乃光的廠長職務！把這些大大小小的敗家子趕出中機廠！”
這話好像號令一般，義憤填膺的工人們向廠長辦公樓涌去，盡管隊伍旁邊不時的摻雜著“要冷靜”的嗡嗡聲，但正像“小小寰球，有幾個蒼蠅碰壁，嗡嗡叫，幾聲凄厲，幾聲抽泣”那樣早被淹沒到了工人前進的鐵流之中去了。
辦公樓前貼著全體職工罷免廠長的告示，“劉賣光”看到這種情形，他萬萬沒有想到會這樣，方大剛會來這一手，仿佛廠里回到了那場史無前例的運動中，心驚膽戰，也顧不得其他人了，偷偷的溜出了辦公樓，趁人不注意逃出了中機廠。
孫秘書看到情況不對勁，心想要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正好被迎面過來的幾個工人撞上，立刻說：“不要聽一些人的煽動，我們要順應歷史的發展，那些人唯恐天下不亂，要和國家政策唱對臺戲，到時候方大剛這些破壞和諧穩定大局、反對改革的人都要進行嚴肅處理！”
話音剛落，工人隊伍來到了面前，他立刻換了一副笑臉，對過來的方大剛說：“同志們，你們的要求我會如實的反映到上面去，希望不要……”
還未說完，就被隊伍中的聲音打斷了，“罷免廠長劉乃光！嚴查他的經濟問題！”
“破產決定沒有通過全廠職工表決，我們不同意中機被精英集團兼并。”
“如果不答應就擴大示威范圍！不罷免廠長決不罷休！”
聽到這些，孫秘書生怕鬧出更大的亂子，只好答應:“我現在就到市里匯報，等領導研究研究……”
說完，坐上車灰溜溜的逃出了中機廠。
第二天，工人們的示威仍在繼續，影響繼續在擴大。
第三天，市里面終于正式下達了兩個文件：免去劉乃光的中原機械廠廠長一職和撤銷精英集團收購中原機械廠的計劃。
當消息傳來，全廠再次沸騰了！護廠勝利了！工人們以自己的實際行動維護了自己的合法權益，保衛了國有資產，事實證明了當代產業工人的怒濤勢不可擋。并以實際行動踐行了偉大領袖毛主席的那句話：“根本的革命力量是工農，革命的領導階級是工人階級！”
但是這僅僅是萬里長征的第一步，他們面臨的困難還很多，離最后的勝利還很遠……
2009.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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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shij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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