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點看龍舟
五月初五端陽節，單位聚餐后，回家午睡片刻，騎電瓶車到廊橋讀寫戲起坎的散文家炮制《廊橋賦》，洋洋千言，提筆就跑題，大談全球的橋，這樣情那樣情，情斯濫矣，正題占十分之四，多系浮泛議論，非土非洋、不今不古，難以卒讀，早早掉頭，尾追一個氣質高雅的亮腿露背麗人，目送她候車合江亭，我沿錦江南下，駐足四川大學門外，擠進人墻，拭目以待。
兩岸垂柳依依，四顧草暗衣明，腳僵頸酸眼睛脹，只見江心夏日漾。預告四點半，等迄五點才飚巡邏快艇，渾碧死水魚肚翻，三米一崗是警官，情郎攬腰，頑童騎肩，車頂樹杈閃縱目，樓脊飄窗飛望眼，綠蔭清涼，惠風和暢，水樓民居陳艾菖蒲香。聽說起航在河心村，逆行兩公里到望江樓，我們立足終點，激烈角逐的過程，掩映在綠楊翠袖間，挪身追看，人墻難穿。小兒猴跳鉆胯縫，躋身鋼管跨圍欄，不畏腦勺遮嫩眼，初探龍舟蹦得歡。一聲引來萬頭聳，情急爭相踮腳尖，平時冷漠咫尺天，此刻熱絡零距間，歡聲雷動船來了，紅男綠女一餅粘。啊，彼岸的三隊頭局一舉奪魁，中流的二隊跟進；第二局，此岸的一隊也不賴；第三局，又見三隊勝出。龍舟鮮明，龍頭鼓點指揮激勵團隊，龍尾掌舵定向，十八壯漢奮臂劃槳，力爭上游。
人叢不見搶鴨子，我說錦江這趟渾水，盡管浪得聯合國人居獎，可是巨億投入有時，居民污穢無窮，劉蘭芝勇于舉身赴清池，成都人豈敢引玉泡污塘？身邊的川大教授老家瀘州，回味長江龍舟賽，江心搶鴨子，健兒沉浮裕如，浪里白條，那才夠刺激。平波淺窄，白鶴戲水，暖流鴨絕種，龍舟賽好比閹割的雞，不陰不陽溫吞水，表演民俗光使嘴。
人墻不拆自缺，警察三三兩兩抱怨值勤勞形，看客七姑八姨呼朋喚友，留下一地衛生紙、零食渣，粽葉艾草，明日黃花。加盟人流，追仰太陽落樓山，鼻孔忽覺秧苗鉆，親切得不能自已。
農耕文明時代的尾巴捎帶出了我，端陽節一起床，跑到堰塘邊割菖蒲，土埂上扯陳艾，懸掛在對聯上，菖蒲根丟進水缸浸泡，根須白生生，莖葉綠油油，味道香噴噴。泡完撈起煎水洗澡，可除穢疾。石碓窩自己舂小麥，和面炕粑粑，蒸的發泡，煎的油少，泡粑蘸黃糖，下鹽鴨蛋，蒲葉裹粽子。相信百草是藥，上弦月勾引男子光溜溜齊刷刷以稻田當浴缸，互抹稀泥，齊吼山歌：“五月望郎是端陽，只望我郎打酒兌雄黃，大的愛吃三杯雄黃酒，小的愛打花鼻梁?！焙弥皇蓚€眼珠閃爍清亮，跳進一人深的堰塘搓干凈，洗澡帕腰間一裹，踩亂月影，踏歌回家。
引水成堰，一九三二年資陽縣立《王倎堰碑》；因水修橋，二〇〇二年成都市購《廊橋賦》。堰碑村民手筆，縣政府批準，語言生動質樸，寥寥五百字，卻有堰、洗澡、準予、嚴懲不貸、區、屬民、以免七個詞比《漢語大詞典》引證義例早；橋賦魏子匠心，市儈重賞，也有新詞“廊中常聚網絡蟲，用鼠標點擊”，半世紀辭書再版，就算其他華人作家一九九七年時文都失傳，落得橋賦也才兩例。一旦葬送農耕文明，一定就見工業文明？山村五畝堰塘，碑能樹圭臬，怕你魏子曰？
為編《成都高新區志》民俗有實感，平生頭回看彩船。錦江龍舟文化閹割了勇武，蓉城偽賦亞村夫。起眼讀橋賦，終點看龍舟，唉。
二〇〇六年五月三十一日成都永豐路仰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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