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話無寐(小說)
吳長青
一
“ 你好,我是2064號話務員,請問需要什么服務嗎?”接完這個電話我就可以回家了,我想。我習慣了回答各種各樣的問題,失戀的﹑丈夫外遇的﹑喝醉酒的﹑甚至要找三陪的。因為工作的關系,我想盡了各種辦法讓他們放下話機。其實,我和他們的每次談話都有語言記錄,不能說與工作無關的事。“我最近比較煩,一直想殺人。”接進來的這個電話的人從聲音判斷是個有點文化的中年男子。
出于工作需要,我試探性地問了兩個問題:“你煩什么呢?殺人又有什么意義?”顯然他只是想殺人,至少現在還沒有殺,我沒有必要向領導匯報或是報告110,這樣就小題大做了。 “我覺得活著沒有意義,我夢里經常夢見自己被人殺。”他說得非常認真。“夢是夢,不是現實,你干嘛相信夢境呢?”我沒有說殺人是違法的,也會被殺頭的之類的話,這個他比誰都清楚,再說了,我也不屑說這種不知重復了多少遍的套話。
他不厭其煩地說他懷疑自己神經有問題,我馬上要交班,更重要的我擔心電話語音記錄。我說,我馬上要交班了,你可以繼續撥打這個電話,有人會為你服務。他說好,還交代了一句,“我不會傷害我的朋友的,這個你放心”放心不放心,我哪里管得了。放下電話我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凌晨的夜格外的冷,我不禁打了個寒噤,脖子往羽絨大衣里縮了縮。我困急了,就想睡覺,最后一個電話使我頗感意外,又有些刺激。夜里最困的時候,有這樣的電話可以使我的精神興奮一陣。接這樣的電話就像男人吸煙,女人喝咖啡。沒有了午夜的咖啡,我倒覺得泛味。丈夫罵我變態,因為我會把稀奇古怪的事講給他聽。
那時是用拷機的時代,我在尋呼臺。也是什么事都有,遇到語言表達好的直接給他傳上原話,語言表達一般的稍微給他整理一下,但不能違背人家的原義,不亞于做高考語文主觀題。當然遇到一些表達不好的也是正常,說了半天也不知道說什么,只能聽其大概,模糊的發一個,接受方被弄得莫名其妙,結果還鬧出了不少糾紛。
我接過這樣一個電話,一個農村大媽,她說呼她的兒子,我說什么事。她說要她兒子回來找人接生,我不懂這里的方言,就問,什么是接生。她說,接生就是生孩子。我發了信息“趕快回家接生,媽媽。”那小伙子夜里往家趕,結果騎摩托車出了事故,摔斷了大腿和胳膊。這本是一件尋常的交通事故,結果圍繞我發的這則信息,那小伙子狀告尋呼臺。雖說,法院駁回了原告的要求,出于同情,領導去看了人還帶了些慰問金。我被大會點名批評,上了公司《簡報》的批評欄,還被扣了兩個月工資,那時,我就想殺人。
我是一路哭著回家的,我氣不憤。我的第一個男人還常以此抑揶我,說我現在快成了精。不知他說的是安慰還是諷刺。
后來,由于工作變動,我到了移動公司。這樣的事再沒發生過。但是飽受各種語言之擾好象并沒有減少多少,尤其是遇到那些酒醉者,胡言亂語,讓人肉麻。第二個男人就是這時走進我的生活的。他是個開出租車的。
我根本不知道,在我的身后有幾個人在盯著我。下班我推車回家,心情異常糟糕。想想剛才那個無恥之徒的胡言濫語,眼淚止不住往下流,我沒做對不起的事人,那些家伙為何騷擾我。我討厭我的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忽然,一輛警車停在我的身邊,我嚇了一跳。我想過殺人,我只是想而已,可就這么一想,總不至于把警察給引來了吧。我嚇傻了,站在那兒楞了一陣。警官是個不錯的小伙子,他耐心詢問我,那不舒服。我沖他擺了擺手,他迅速離開了。
就在我準備走的時候,警官的車“嘎”的一聲又停到了我身后,我本能的調過頭去,還是那個小伙子,他燦然一笑,“沒你的事 ”,小個子警察對我說。說著舉起左手向一個人敬禮,我從小到大,看到的全是右手敬禮,只有陳佩斯在小品里用左手敬禮。原來他右手拿著小本子,嚴格講是票據。原來我后面有個家伙開著車,人行道怎么能開車。夜里怎么啦,法是24小時都管用,不像電價可以分時段計費。我看到那人乖乖地從車里出來罰款,幾乎沒說一句爭辯的話。天下老實人該死,我轉念一想,不對,這還叫男人,不懂反抗的男人還叫男人,沒看到警察敬禮的姿勢不對嗎?至少補敬一次。小學里我們報告進教師,聲音太小,經常補“報告”。一下子我對男人的認識提高了,我倒佩服那個告我的那個農村的男人,他可以都要的錢給老婆買營養品,可以給小孩買點衣服,可以充繳農業稅。反正,他有他道理的,也是現實的。
后來,我不知道我是怎么上他車的,我是沒心情騎車,這個倒霉鬼一直把我送到了家。
再后來,我像第一次一樣稀里糊涂地嫁給了他。他說因為那時我在哭,怕我有什么閃失,結果只顧看我壓了黃線,被罰了200元。我說你算個球,你對我那是感情,分明是好奇,是趁人之危。
我和他結婚三年來,這樣的爭論在我們之間一直沒停止過,我覺得時機這東西特別重要,錯過了時機,縱有九牛二虎也拉不回來。不光是男人找對象,女人找工作。我注意到收視率很高的《藝術》節目中采訪過的100個大腕明星,最后我發現這100個大腕都說在他們在什么什么時候恰巧遇到了某個高人,這些人都是明星制造廠的廠長。
我很自然地想到那天夜班接進的奇怪電話,我知道我有了一個窺視別人的時機。
二
說老實話,我一連幾天關注當地的報紙,看有沒有兇殺案,是男的還是女的。我是不相信宿命的,生活并不以宿命而存在。兩個月后,本市白鷺新寓發生了一起刑事案件,是殺人,據說現場很干凈,也不像是自殺。我是聽我先生說的,他白天跑車,什么都能聽到,尤其現在的交通廣播特別發達,他對那些主持人的崇拜程度到了令人發指的地步,不像我現在的工作,需要對每一個咨詢電話都要耐心解釋,不管那時心情好不好。他可以胡亂地評論一番,甚至大罵一痛。嗨!這倒也好,回來也沒什么話,只知道一個勁睡覺。
有一天,公安局果真派了兩個人到我們公司調查,調閱死者生前的通話記錄。因為保密的原因,我們都回避了,值班人員打印了厚厚一疊,語音系統由我們的一個工程師在記錄。公安局的人來去匆匆,神情極為嚴肅,大家的心情也被他們攪壞了,仿佛我們公司出了人命案。
和我同班次的大劉說她認識死者,我說你怎么知道的。她說外面貼著尋找“目擊證人”的布告,布告上有那女的照片,是汽輪機廠的工人。我說不是在室內嗎?又不是在室外。她說是撬門入室的。我想不是劫色就是劫財。女的!大劉說得語氣很重。
我像往常一樣正常上班,殺人與我沒有一點關系,連我自己還想殺人呢。我猛地想起來了那晚打電話給我的那個人。會不會是他殺的,我一閉上眼,那聲音就仿佛在我的耳邊,我想象那個人的樣子以及職業,有沒有結婚等等。我想舉報。 但決不是為了那五萬元的獎金。近期的報紙上有這么一條舉報信息:
4月28日,本市白鷺公寓發生一起兇殺案,死者為女性。希望有目擊證人向警方提供破案信息。獎金五萬元,不含稅金。
舉報電話:110或89076540
我手里攥著這張報紙,不知所措,我只是發現有人想殺人,這條線索管用嗎?保不準這30多萬的縣城人口中有三分之一的人有這種動機。不管用不是浪費人家時間嗎?說不定使得警方錯過了破案的機會。我撕了報紙,把它扔進垃圾簍。
同事小陳已被警方帶去詢問了。她值機的那天有一條紀錄特別可疑。據說有一個人就在死者死亡前二十分鐘打過一次電話給死者,警方猜測是索要錢物等等。
小陳回來的時候,臉色煞白,好象人是她殺的似的。我問她發生什么啦,她只是搖頭,我不懂什么意思。她沒好氣地說,我碰見鬼了。我覺得好笑,你答非所問什么。她還是笑。我忙著又接進一個電話,是一個客戶反映不會發短信。這種事也來問我,就好象夫妻不會做愛,好意思問別人那東西放在哪里一樣可笑。我告訴他設定欄里的“86”前面一定要加個“+”號,他問我為什么?我耐著性子,心平氣和地說,這是規定好的。我趕緊掛了電話。說起這個規定,我想起我在中學學英語的舊事。
我初中英語底子就不好,上了高中,學英語愈來愈困難。教英語的黃老師是個性急的男人,加上那時他還沒有轉正,急著要我們出成果。可像我這樣的后進生不但不能給他帶來效益,相反還牽制了他大量的精力,我也和他一樣急,恨不得一口吃成個胖子。他鼓勵我問問題,他既然這么說了,我也就不謙虛了。我在課堂上踴躍發言,為什么虛擬語氣后面非得用“if”或“weathere”來連接。黃老師站在教室里楞了半天,忽而笑了起來。他讓我坐下了,沒回答我。
課后,隔壁班的同學戲謔地告訴我,黃老師說你問的問題太難回答了,我心頭一喜,我能難住老師?那位朱姓同學又補充了一句,黃老師說了,“頭為什么長在脖子上呢?”“胳膊為什么要長在兩側呢?”我立刻感到自己受了辱。黃老師你怎么能在背后辱我呢?我恨死他了。何況,我暗戀的那個男生的,也在隔壁班級。那一刻,我蒙發了殺人的念頭。我恨不得現在就殺了他。我恨英語,一直到高考,到現在都沒能學好英語。英語讓我喪失了做人的尊嚴。
現在我懂了,所謂的規定是什么,所謂的約定俗成是怎么回事。那時,黃老師你為什么不能告訴我,這是約定俗成的,是人長期表達形成的習慣呢?
我的工作職責就是告向那些不懂規定的人宣傳一些起碼的常識,比如國家信息產業部的有關規定,比如國際電信行業的規定,移動公司與消費者之間應遵守的契約等等。不懂規定可以來咨詢,問題就在于總有一部分人他懂規定,但是不遵守規定,這就難辦了。比如那些殺人者,明知道有不能殺人的規定,他偏要鋌而走險,走上一條不歸路……
我擔心警方也來找我,因為我和那個有著強烈殺人傾向的客戶有過具體的對話,我那時怎么不用一句回答他,“對不起,這不在我們公司咨詢的范圍。”我怎么跟他討論夢里被人追殺與現實殺人是毫不相干的常識呢?我一看到戴大沿帽的穿黑制服的就有一種畏懼感,以至于我頭都不敢抬起,生怕與那些人的目光相對。我仿佛就是那個殺人者,我要用紗巾把自己的頭臉蒙起來,這樣他們就認不出我來。
三
十年婚史,我先后有過兩個男人,他們都待我不錯,盡管我并不愛他們。當我從一個城市來另到一個城市,并不知道我將會遇到什么。就像我遇到的這個殺人幻想者。即使想殺人,我也只是想,不敢說的,更不敢去對外人說。
我是在湖北武黃高速邊的一個村莊里長大的。那兒長年駐扎著一支部隊,他們每天起居的小號聲喚醒了我的青春。我離開我生活過那個村莊多少與這個兵營是有點關系的,我不能實現當兵的愿望,找一個當兵的做自己的男人總該是能實現的。于是,我抱著這個幻想出來了。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和村里幾個姑娘去黃石,在城里的一間公共廁所的便坑旁,我看到一則登在《×音》雜志上“招打字學員”的廣告,〈〈×音〉〉雜志在我們老家很受歡迎的,尤其是那些故事特別感人,我特別喜歡看。這樣的雜志廣告不會騙人的。我小心翼翼地撿起這張浸著尿跡的殘紙,用衛生紙報好,躲過姐妹們的目光,悄悄地塞進了蛇皮袋。
隨后,我報名參加了培訓。培訓很順利,我學習也用功,結業后我在當地找到了一份打字的工作。工資雖不高,但是比在農村里種地強多了。姐妹們來玩,嚷著要我請客。請就請唄,我帶他們到一家海鮮排擋吃他們從沒吃過的龍蝦,老板肚大腰圓,為了拉上客專門安排人到店門口吆喝。據說這些紅得發紫的龍蝦來自江蘇盱眙,一個盛產龍蝦的地方。全城都是這樣的字號,盱眙朱大龍蝦﹑正宗盱眙龍蝦等等,大盆60元,小盆40元,盆子是不銹剛做的,亮晶晶的。店主給每一個食客發兩只薄膜手套,很是文明。與我同村的小霞也在城里做事,很可能在那家洗浴中心,我敢肯定。她從不帶我到她玩,總說工作不穩定什么的,我從沒勉強過她,她好象帶過一個姐妹來,請我吃過一碗鴨血粉絲,說是南京小吃,我不喜歡吃鴨腸,統統挑剔了。她說鴨血粉絲的香根本不是香菜,而是鴨腸,她連連嘆息,怎么怎么不識貨。大概她服務的客人南方人居多,連吃都同化了。
小霞對薄膜手套的研究頗有見地,說得大家笑翻了天。她套上手套,手深進盆子,撿了一只雄的,雄的螯大,幾乎和身子一樣長。只見他撕下龍蝦的螯,再牙齒一嗑,螯裂開了,再一擠,一條類似青蛙的白腿就出來了,那是龍蝦螯的肉。同來的李海珍不習慣用薄膜手套,試著拽了幾次,薄膜一直沾在手指上,一會兒看看薄膜內側有些什么,鹵汁有沒有浸進去,龍蝦的螯上有些小刺的。小霞說你瞎折騰什么呀!套子是保護你的肉體不至于受到傷害。還是女人呢?說著拿起一只套在嘴上一吹,薄膜頓時鼓了起來,像一只手。粘手怕什么,用嘴吹呀。只見她的嘴往左手心一吹,套子像聽話的孩子,立刻離開了手指,挺挺的;接著右手的套子也挺了起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海珍說,小霞姐你從那學來的這一套。海珍嘴向我一撅,你問她是不是這樣。這個劉小霞真缺德,我怎么懂呢?我看過但我從沒試過,她知道我有男朋友了,就胡亂推測。那像她自己成袋的批發往回買,不知用到哪兒了。真夠損的。
我的男朋友其實就是我遠房的一個表哥,他在四川廣元當兵,我是通過一個同學找到他地址的。我們先是電話聯系,后來用電子郵件,我會打字,他速度還沒有我快呢。我們來往的消息不久被我娘知道了。鄉下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爹管兒子,娘管女兒,只是分工,大事仍是協作的多。娘死活不同意我和表哥來往,暗地里爹沒準少給娘精神上的支持。
我不敢回家,我怕看到我娘的淚眼,她眼睛本來就不好。娘說,你再跟他來往我就死給你看。我恨是我了,什么人不能愛,愛上一個我娘一點不愛的人呢?我想恨我娘,但我是我娘生的,我恨不起來。我恨我爹,為啥他不能在娘面前替我說句公道話,他也是男人,應該懂得他的女兒一個女人的心。
我回絕了打印社老板的挽留,只身一人離開了湖北。我到那兒去呢?我躲在出租屋里睡了整整兩天。奇怪,居然沒做一個夢,睡得太沉,仿佛死過去了一回。鏡子里我發現自己的兩只眼睛都漲腫著,鼓得圓溜溜的,像死魚的眼,大概睡得太多了。
我打算找劉小霞,問問她是怎么回事,她整天的睡,就靠睡來錢。轉念一想,我這不就真成了名副其實的傻逼。這種事能問劉小霞嗎?再說,她那種睡是睡嗎?她怎么睡也不會像我這樣不吃不喝死睡兩天呀?
那我去找王薔,我的鄰居。我們小時候就在一起玩,他是男孩但有一個女孩的名字。我們那時都笑她,說他干脆也留一個小辮子好了,王薔很聽話,說你借一個給我吧,老纏著我要小辮子,后來我真答應給他了。他就在等待中慢慢長出了喉結,有了小胡子。從此,再也不鬧著要借我的小辮子了。
我的事王薔大概知道一些,那肯定是聽他娘說的,世上哪有不透風的墻。我當著他的面一無一十的把整個過程都告訴了他。
四
王薔第二天就給我打了電話,他老婆和孩子來了,叫我到他哪吃飯。我很在意普通人之間質樸的感情,尤其對于我們這些在外打工的人,至少體現著濃濃的鄉情。
我到超市買了“旺旺“禮包和水果帶給他兒子。我一到他們租住的平房,王薔老婆就迎了上來,他三歲的兒子正在學說話,在他娘的指引下,結巴了半天終于喊出了“姑……姑”,王薔老婆興奮得拍起了巴掌。
王薔給我介紹了一個男的,是個當兵的,叫王鍵。見過一次面后,我同意和他約會。
說是約會,其實我正式提前進入談婚論嫁的程序。我不想繞圈,王鍵有些性急,接觸兩次,就想和我那個。我是個認真的人,包括在這事上也是趨于保守的。任他怎么死皮賴臉,我就是不同意做,最多也就是讓他親親嘴,摟摟抱抱而已。
他知道我有打字的手藝沒有具體的工作,他說他復員后肯定回蘇北老家。王鍵老家在沿海的一個縣城,家里沒什么負擔。我說不管你家在哪兒,越遠才越好呢?他用奇怪的目光看我,看得我眼睛也疼了。我說,只要你認為找我值!就行,將來不要喊冤。說老實話,我不知道他喜歡我什么。像我這樣的女人世上多的是。
王鍵出現在我家的時候,我娘和爹喜得合不攏嘴。我無話可說,一切按他們規定的去做的。他們挺滿意我的表現。
后來,我們簡單地結婚了。那年,他正好轉業回到了老家,我也跟著來到了蘇北一個叫漣水的縣城。
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報名參加了當地一家尋呼臺的招聘,雖說年齡幾乎到了極限,沒想到這家公司還是錄用了我,虧得我有打字的手藝,更主要的是我的打字速度比較快。
當這座城市的尋呼用戶銳減到一萬戶不到的時候,所有的尋呼臺都并進了移動公司,我們的勞動關系也一并進入了移動公司,這個過程遠遠超過我講的這么簡單。員工一直上訪到北京什么部委,然后通過協調,才算有了著落。在這里就不多說了。
有了一份相對穩定的工作對于我來說已是萬幸了。就在這時候我的婚姻出現了危機,也許這是遲早要發生的事情。我一直沒打算要孩子,因為我工作一直沒規律,這樣生了孩子壓力會更大。這令王鍵和他的父母感到不滿,甚至到了忍無可忍的地步。在漣水縣城有我這種想法的人顯然是叛逆的,說出去可是個不小的新聞,沒有人支持我的觀點。背后有人居然罵我這個湖北侉子心狠手辣,還說我是征婚征過來的,專門騙人的。娘的,我是明媒正娶,也不睜眼看看。
這樣的日子從頭到尾撐了四年,王鍵有些撐不住了。他和一個女人好上了,女的是一家超市的收銀員。這種事情夫妻中的一方往往都是最后一個知道,當其中一個知道時,外人早已聽爛了。我也不例外。
我找到他的時候,他還摟著那個女人。我干咳了兩聲,他一直也沒松開手,還是那女的主動掙開他懷抱的。他耷拉著臉,睥了我一眼,漫不經心的傲慢。那一刻,我內心震動了,不知所措的是我,我倒成了一個局外人,私自闖進了別人的生活。
那女的跑了,只剩下我們兩個。
……
我們沒有打也沒有罵,平靜地去了民政局。調解的是位老同志,他說好好的這么一對怎么就隨便的離了呢?你們再冷靜的想想。想什么呢?我就是現在生孩子,我男人還能回來嗎?即使回來了他對于我又有什么意義呢?我們終于在“離婚證”上簽了字。我什么也沒要,只拿了我從湖北帶來的那只黑皮箱,這是我學打字時買的,雖有些笨舊,但很結實。
我在離公司不遠的地方租了間房。每天照常上班。對了,我沒把離婚的事告訴我的父母,免得他們擔心。
公司里的那些大姐對我很好,隔三差五給我介紹。看得多了,我的精神幾乎麻木了。我說我想安靜一年,大家百思不解,好端端的一個女人咋不結婚呢?我從他們那幅虔誠的神情里可以歸納出這樣一個理論:女人生下來就是給男人結婚的。他們都是為了我好,這種話我只是想想而已,根本說不出口的。
她們想促成我和公司駕駛員張大成談。張大成老婆得是肝癌并發腎衰竭,是一種絕癥,四十出頭的張大成因為勞累過度,就兩年時間把他折騰得一下老了十歲。我和張大成私人關系一直很好。張大成老實是出了名的,我們互相尊重,誰也沒也往那方面想。即使我有這種想法,立刻打消這個念頭。張大成有沒有這樣想,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他從沒對我說過什么。哪怕就是聚餐也從不坐在桌子的同一面。
說實話,張大成果真提出來,沒準我也能同意。可他就是只字不提,我也就不好多想了。不曾想我嫁了個跑出租的司機。
人生真是充滿了偶然。
五
公安局的人找我,問我有沒有這樣接過這樣幾種電話。比如嘮嗑心情不好啊,內心有某種動機啊。我不明白他們到底問了些什么。我說沒有。天下那有這種破案的,找到跟案件有關的證據就是了,我和他聊的那些算什么。想法是不會定罪的吧。
我知道我和那個殺人幻想者的談話他們不可能知道,再說我也沒有違反什么原則。我想他大概工作生活壓力大才有這樣的動機。據我的經驗,蒙發殺人的念頭一般是在受辱或極度委曲的時候。我是理解這種人的。
相比那些胡言濫語,死不正經的,索要小姐要到我這里來的家伙,這個向我訴說想殺人的人倒有幾分可愛。他說出了我想說的話,只是我沒有他的勇氣。但我也沒有明確鼓勵他,“這是精神解脫的好辦法”,“殺人應該是個不錯的想法”之類的話。我寧愿做他的同謀,但不愿做他的同犯。
大概這個人記住了我的工號,有一天我休息,他還打電話找我的呢。電話是小陳接的。小陳遇到我,嘻嘻哈哈說我有外遇,我說你正經些,別壞了我名聲。我已經是二婚了,二婚女人是經不住輿論的。小陳告訴我有個男的打來電話指名要找2064號,我說這也正常,說明我服務態度好,下陳忙止住了我。得了罷,小心色狼。好象她遇到過似的。
他是怎樣的人呢?雖說這不是個什么重要的問題,或者說跟我沒有一點關系。但好奇心或者是窺視欲攪得很煩。我早早洗了上床,胡亂地把電視機所有頻道挨個調了一遍。一家法制頻道正在播一條大案追蹤:
宋留根黑幫團伙被打掉了,其種種暴行劣跡令人發指,讓人深感犯罪團伙給社會公共安全帶來的巨大危害。近年來,帶有黑社會性質的犯罪在我國已成為十分突出的刑事犯罪之一。如何打擊這種犯罪,建立健全專門力量與社會力量相結合的防范機制非常必要。打擊帶有黑社會性質的有組織犯罪,是維護社會長治久安的一項艱巨任務;打黑還需要長期作戰,除惡務盡,決不可懈怠,絕不能手軟。
電視鏡頭插上了一段公審的畫面,罪犯宋留根低下了頭。原來此人是鄭州的,犯下了號稱“中原涉黑第一案”。是不是第一,我無從考證。主持人是位漂亮的小姐,她語氣果斷,仿佛是審判員。這樣的節目就需要這樣的播音的,鏗鏘有力。
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就這樣犯罪了呢?我百思不得其解。大概小時候上學就不遵守紀律,不懂得規定,那怕是約定俗成。我胡思亂想,迷迷糊糊,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
我不知道來到什么地方,周圍一片混濁,只覺胸口憋得慌,一口氣堵塞起來。我想睜眼睜不開,我看見了小霞,他身后還有一個男的,好象是王鍵。小霞好漂亮,穿著婚紗,王鍵挽著小霞的手,音樂聲中兩人拜堂,那個房子我很熟悉,怎么我爹和我娘也在這,他們笑得多歡哪。突然,冒出兩個公安,上來就抓人,還帶了拷子,亮霍霍的。王鍵抽出一把刀,刺向了警察,個矮的那個被刺中了,一道血光劃上了屋頂,濺了我滿臉都是,我趕忙伸手去檫,一拳正好打在我丈夫頭上,他“嗷”地一聲醒了,我也醒了。我們都醒了。
我懷疑自己腦子出了毛病,要不做出這么一個荒唐的夢。小霞沒日沒夜做著她的生意,與人無礙;王鍵有愛他的人,他愛的人,生兒育女。本就是兩相平安,兩者無擾,怎么都匯到我這里了。而且變得這么復雜。生活沒有這么復雜的。
我想小霞了,她現在在哪里呢?還在黃石嗎?有可能去了孝感或者咸寧,也有可能在武漢。我笑過她鄙棄過她,甚至罵她不要臉,現在我笑不出來,也罵不出來。也許,有人會笑話我,怎么這么無恥,居然去牽掛一個出買色相的人。我說不出我牽掛她的具體目的,我一直忘不了她善良的笑臉,無論她是否也用同樣的笑臉對待她的客人。她在我來蘇北的時候還悄悄塞給我二百塊錢。
姐,你這一去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見著你呢?這二百塊錢就算我出的禮金,等我結婚的時候你再還給我。小霞說著還嬌氣地在我的頭上親了一下,活像個孩子。
小霞不會遇見王鍵的,遇見王鍵她該稱呼他姐夫。現在,我和王鍵沒有關系了,也許小霞還會喊他姐夫,這也沒什么關系。那怕小霞嫁給他也沒什么不好的。王鍵摟著的不是小霞,如果真是摟著小霞也許我就不會做這樣怪怪的夢。我敢保證。
王鍵為什么要拔刀子呢?他法制觀念很強的。警察為什么要抓他呢?難道他也殺了人,殺了人服法也就得了,為什么負隅頑抗呢?居然還襲警。那可是不輕的罪行。大概警察壞了他的好事,他還沒結婚呢?警察早不來遲不來,偏偏在他婚禮開始的時候來。
都怪那個嚷著要殺人的人,連我腦子里都烙上了殺人的隱疾,不是我想殺人,就是別人殺人。這個家伙真討厭,以后不要打電話來,接到他的電話就報警。我下定了決心。
白鷺花園的案子好象還沒有了結。除了報紙上公布征集線索外,電視上也公布了此類消息。不過播音員和“中原涉黑第一大案”播音員相差太遠了,聲音中氣都成問題。當然,省臺和縣臺肯定有區別的,不好的話,人家怎么可能放棄官位拼了命往省臺和中央臺擠了嗎。
案子跟我有什么關系呢?我管得了那等閑事嗎?說不定殺掉的那個人就不是好東西,該殺。我們公司有人認識那個女的。張大成跟我說過的。對,小陳就認識她。他們經常在一起打麻將。
、 六
那個可疑的電話有些日子沒來了,我懷疑他就是兇手,也許警方正在通緝他,他躲藏在什么地方,不留一點蛛絲馬跡。也許他畏罪自殺了……即使他不是兇手,他也許畏懼了,一定在為他心存的殺人動機懺悔了。
我那開出租車的男人回來得真夠晚的,倒頭就睡,呼嚕攪得人心煩。他對發生在我們中間這些閑事也只是說說而已,沒多少時間和精力去管它。我也懶得找事和他嘮嗑。一夜無話在我們之間太正常不過了。其實,我也沒少說,他也沒少說,那都是跟別人說了,回家就不想說了。盡管我聽慣了夜話,也習慣了說夜話。他白天攬活話也沒少說話。我們又是無話的一夜。
看他死睡的樣子,我聯想到前兩天報上的那篇報道,我翻出那份報紙:
《三天內,兩民工睡夢中猝死》追蹤——
民工生存狀態誰來關注?
讀者:希望悲劇不再重演;建筑公司:肯定不是累死的;民工:開水泡米飯是經常事;有關部門:此事不屬我們管
這一組標題特別有意思,死了就死了,純屬個人行為,雖博得些同情,什么賠償也沒有,最多也就是得到些補償。賠償與補償性質是不一樣的。
我男人死了呢?出租車肯定得賣了,他是掙了點錢,可他的父母需要一筆錢贍養的,他自己的喪葬費也要從他的這筆收入中扣除,。別說賠償了,他連補償都沒有。誰補償他,我不會補償他,應補償的是我。要是他殘廢了,把人給撞死了,他除了賠償別人,自己吃官司,還得自己養老送終,說不準我還和他離婚。我就這樣胡思亂想著,徹夜難寐,神經衰落得一定不輕了。
那個人又來了,蒙著頭套,看不清他的臉,他好高啊!我跟著他來到一個我根本不熟悉的地方,他也不說話。他領著我一路跑,我跑得氣喘吁吁。他跑到我家,碰上我男人,他遞我一把刀,我沒有應他。他自己抽出一把刀,刺向我男人,我急忙喊他當心,可一切晚了,刀刺向了他,我一驚,醒了。
這次,他沒醒,大概太困了。看他那副憨態,我好笑自己。他怎么會選擇那樣的死法,他可以死在路上,死在其他女人的身上,就是不能死在自己的床上,床是生活的象征,是有生機的。
我比以前更關注那樁殺人案的進展。我問張大成,也問小陳,案子到那一步了。他們很是奇怪,仿佛我成了殺人犯,或是我家里誰殺了人。看他們一臉疑惑的樣子,我說我殺了人,他們更疑惑了,殺人的人從不承認自己殺了人的。就好象醉酒的神經不正常的,沒有一個承認自己醉了酒或是得了神經病,他們都說自己是正常的健康的,滿不在乎。
我當然殺了人,我也殺了我自己。當初,我不嫁給王鍵不到蘇北來,我不會使那個與我素昧平生的小伙子摔斷了四肢,這比死還痛苦。如果我不和自己斗氣,就在黃石老老實實做一個打字員,我一定像以前一樣開朗,不會害上嚴重的神經衰落,在那些殺人的夢中我就是個殺人者,我休息的時間里有一半是在夢中的。
警察是不找像我這樣的殺人者的,這不是我的狡猾,也不能就此說他們如何愚蠢。但我怕警察,特別怕警車上那個裝置的鳴叫聲,使我膽戰心驚,無處安身。奇怪,張大成,小陳他們一個也不怕,一聽到這樣的聲音,他們還會循聲而去,察看究竟,滿臉興奮。奇怪,這樣是聲音還真沒少聽。看來我真病了,不只是神經衰落。
我簡直擔心那個殺人者就是我的男人,案發當天他回來得很遲,一回來他就進入到衛生間,電影里經常有兇手到衛生間藏匿血衣的鏡頭。我一回憶起這些細節,就不免有些后怕。我想起了那個奇怪的夢,想起了那條新聞,想起了“中原涉黑第一案”,綜合以上這些,我男人有重點嫌疑的可能,我想到了報紙電視上的懸賞公告,五萬元呢?相當于中了一個小頭彩呢?
說到買彩票,那是我們這些窮人實現夢想最理想的投資,五塊錢一張券,說不定那天有成百上千倍的回報,我從湖北一直買到蘇北。小霞和海珍那時都買的,不知他們現在買了不?要是他們發了就完全可以不再打工了,瀟灑地買些嫁妝結婚了。
我男人按時回來了,我問他你殺人了嗎?他一臉茫昧,問我胡說些什么。我又問了一句,你殺人了嗎?他說,我殺了人還能待在家里。我說這才是高級殺手呢?他是我丈夫,我不能為了五萬元舉報他,也許和他在一起的時間不長了,我得爭取時間。那晚,我和他做愛了,做得死去活來。我仿佛賺了他一筆。
七
公安局第二次找我的時候,我很是坦然,張大成和小陳倒是非常驚愕。我以前告訴他們了,我殺了人,我男人殺了人。這下他們肯定相信了。
和我談話的警察挺客氣,就像那晚我遇到的那個小個巡警。
你當班的時候,是不是和一個人聊過天。
聊過,
你們一般聊些什么呢?
他有殺人的念頭。
警察本能地動了動身子,眼睛里閃過一道光彩,顯然他對我的回答是滿意的。
這個人你認識嗎?
不認識
他的聲音你還熟悉嗎?
有點
警察給我打開了一段生活錄音,好象是在菜場。
是這個聲音嗎?我說不是,錄音里這人的氣息與我丈夫的呼嚕聲大相徑庭的;想殺人的人根本不會去菜場的。去菜場的人怎么可能想到去殺人呢?
我回來的時候,辦公室里寂靜一片,大家都在忙著各自的工作。小陳神秘地問我,你不會有事吧,我說會的,隨時有事,我說的是實話。小陳驚恐地看著我,我說你這是怎么了。小陳反問我。你是怎么了,我說話你不相信。
我想起王鍵來了,他也有殺人嫌疑的。在沒有和我離婚的時候,他敢和女人姘居,而且不露一點聲色,找到他也是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樣子,他的心理素質多好哇。
我給王鍵的朋友撥了個電話,他說王鍵不在,去了廈門,那兒有他一筆生意。我的聯想真夠靈驗的,做生意需要資金的,殺人劫財,這樣的邏輯天衣無縫,這又是一條很好的線索,五萬元呢?
不能,我不能要這個錢,我得了這五萬元,王鍵會瞧不起我的。當初,我一分錢沒有,王鍵沒有嫌棄我,和我結婚,還把我帶到漣水。現在我有了工作,為了五萬元出買他,公報私仇,不是太小人了嘛。我不想他了,他已經和我沒有一點關系了。對,我一定不去想他。
張大成私下問我發生什么了?我說什么也沒發生,他不相信,說我有事瞞他。我說我沒事,你說我有事,你告訴我什么事。他神秘兮兮地說,那案子……我說案子結果出來沒有,他更疑惑了,問我怎么這么關心結果。我說我為啥不能關心。張大成支支唔唔,我說你有話就說,有屁要放,什么時候婆婆媽媽起來。
顯然他也被我逼急了。他說你會不會殺了人。我說會的,一般人都會殺人的。他撓撓頭,一臉的悚像,弓著腰出去了。我高興得不得了,我慶幸自己當初好虧沒有和他結婚。
這世界上沒有幾個人敢承認他會去殺人,也沒有人敢承擔他殺了人,寧愿亡命天涯,不惜一切嫁禍于人。這是一個奇怪的世界?
那個想殺人的人到哪里去了?他殺了嗎?殺的那個人是誰呢?是他自己的,還是殺了想殺他的那個人?誰想殺他呢?
他為什么想殺人,僅僅他被別人殺嗎?他應該報警呀。他想殺自己還用得著告訴別人嗎?我要找他。我怎樣才能找到他呢?我只有是有殺人者才能找到他。
我想殺人了。我想殺人了。這話不能喊出來。真要是喊出來的話,他們不把我抓進精神病院才怪呢?我的姑姑就是在精神病院度過余生的。
我到那里看過她,她過去對我很好的。我去看他,他想抱我,值班醫生是個滿臉橫肉的家伙,他一把抓住我姑姑的胳臂,推開我說,離遠的,她有攻擊傾向。我站著紋絲不動,醫生急了,他猛地揣了我一腳,還惡恨恨地瞪了我一眼。不知這是對我不聽話的懲罰,還是他代替了我姑姑對我實施了攻擊。這眼神我現在都沒忘記,我不敢到那地方去,我寧愿殺死自己都不想到那地方去,那不是人呆的地方。真不是人呆的地方。
我多少感到自己有些無聊,整天在殺人與被殺之間嘮嘮叨叨,有什么意義?就像我們樓下的打字的那個小姑娘請教我一樣。她給一個研究生打了一篇論文,那個研究生的手稿特別潦草,小姑娘只是初中畢業,有些字不認識。研究生寫的是關于海得格爾的存在主義的。通篇盡是些在與不在,存在與在,在是不在,不在是存在……小姑娘不懂這些說了些什么,我說我也不懂什么在與存在。我也不知道我手寫我心以及我思故我在這類高深莫測的東西。對于我這些無異于天書。
可他們是存在的,我們也是存在的。
八
我一直沒能擺脫悼殺人的動機,我想先從張大成入手。張大成現在不是一個人住嗎?兒子還在上初中,住校了的,一般不會回來。我對自己的殺人計劃進行了周密的安排。張大成也許已知道了我殺了人的,他愿意和我接觸嗎?
張大成我有好幾天看不到了,他到那里去了,難道他躲著我,不會的吧。我還是自己找吧。我到他家的時候,他正閑著看那破電視,我說大成你啥事不能做,看這破電視。都上人家樂的份,有你的份嗎?大成嘿嘿笑。正巧畫面上有男女的激情戲。我說這東西你看了難過嗎?你肯定需要要自慰的。大成撓頭不快活地說,你胡說些什么呢?你怎么也這么黃了。我說這也叫黃,天下都姓黃了。
我說,大成你知道我為啥找你。大成說不知道。我說我愛上你了。大成面有難色,他說這愛能隨便愛嗎?我說你這什么意思,那你說我是婊子了,只有婊子才這樣的。大成楞在那,蠢得可愛。不,是性死了。鬼曉得,誰知道他在外面有沒有相好。
大成,我真的愛上你了。但我不會和你結婚的,這一點我比誰都清楚。大成還是木吶著,一聲不吭。我說,你這是怎么啦。他撲哧一笑說,你為啥不早說。我說早說遲說又什么關系。張大成說你早說我就娶你了。我說你張大成是馬后炮,現在說這話好象把責任推給我。張大成挪了挪身子,我說我愛你,你說怎么辦?張大成爬起來出去一頭鉆進了衛生間,嘩啦啦……,他撒了泡尿。要在平時,我準罵他個狗血噴頭,對人也太不尊重了,客人在有尿也憋著,哪有活人給尿憋死的。我知道他下逐客令了。
我說,張大成你今天怎么了,我送上門來,你不知好歹,你以為你是誰呀?張大成楞著傻笑,笑得我心里直發麻,隱隱地疼,我覺得受了辱。
一陣風來,窗簾飄了起來,我像聊齋中的狐仙纏上了一個書生。偏偏這個書生呆得出奇,也無事相求,任我怎么啟發,他都無動于衷。
正當我離開,張大成一把攬住了我的腰。他說的話嚇了我一跳,他說,我夢到你要殺我,我告訴你過我要殺人,你知道你怎么說了。我說我不知道。他像是好長時間沒做這種事了,像頭牯牛。終于張大成說出了我希望聽到的話,他說他快要死了,我說我也快死了。張大成說是我殺了他。我說我是想殺人,今天碰上你,真沒想到你居然先殺了我。他說看誰先死。
漸漸地,他疲軟了,像一灘爛泥。我說我還沒死呢?他說他不行了。我一喜,夢禁不住又醒了。我真的殺了人嗎?我真的殺了張大成?
我忽有傷感起來,我男人在我醒來之前早已經出車了,他根本不知道我經歷的一切。我殺了張大成,不也同時等于殺了他嗎?王鍵殺了我,我之后再殺了他,生活真有這么復雜嗎?
我得去找那個幻想殺人的,張大成說他也想殺人的,還征求過我的意見。對了,我想起了給我打電話的那個人,看來極有可能就是張大成。我得再耐心的問問他,他不說,我就讓他再死一次,我也死給他看。
我敢肯定他是愿意這樣死的。現在,我就到他那兒去,看他到底說還是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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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烏有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