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讀抗戰詩歌
文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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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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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文匯報
重讀抗戰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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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 在六十多年前——中華大地大兵壓境、一個極端壓抑、恐懼和危難的時刻——中國的詩壇涌現出了一批杰出的詩人和詩作,這些詩作猶如破寒的梅花,綻放出一個民族不可屈服的血氣、意志和深層的情感。其意境之開闊深沉、其血肉中裹挾的天地精神,至今讀之猶難以平靜。家國之情,自由之思,是它們的精義。
今天,我們紀念勝利,紀念和平,紀念我們民族的自由獨立,重讀這些寫于牢獄、戰火中的詩行,能夠更加感到和平、自由、獨立與我們息息相關、血脈相通的重大價值。
我們珍惜這些,我們捍衛這些。
謹以這種方式紀念抗日戰爭和世界反法西斯戰爭勝利六十周年——重讀抗戰詩歌。
五月的鮮花
■光未然
五月的鮮花開遍了原野,
鮮花掩蓋著志士的鮮血。
為了挽救這垂危的民族,
他們曾頑強地抗戰不歇。
如今的東北已淪亡了四年,
我們天天在痛苦中熬煎!
失掉自由也失掉了飯碗,
屈辱地忍受那無情的皮鞭!
敵人的鐵蹄越過了長城,
中原大地依然歌舞升平;
“親善”! “睦鄰”!啊!
卑污的投降!
忘掉了國家更忘掉了我們!
再也忍不住滿腔的憤怒,
我們期待著這一聲怒吼;
吼聲驚起這不幸的一群,
被壓迫者一齊揮動拳頭!
(副歌)
震天的吼聲驚起這不幸的一群,
被壓迫者一齊揮動拳頭!
1935年8月寫于漢口
給死者
■巴金
我們再沒有眼淚為你們流,
只有全量的赤血能洗盡我們的悔與羞;
我們更沒有權利侮辱死者的光榮,
只有我們還須忍受更大的慘痛和苦辛。
我們曾夸耀為自由的人,
我們曾侈說勇敢與犧牲,
我們整日在危崖上酣睡,
一排槍、一片火,毀滅了我們的夢景。
烈火燒毀年輕的生命,
鐵蹄踏上和平的田莊,
血腥的風掃蕩繁榮的城市,
留下——死,靜寂和凄涼。
我們卑怯地在黑暗中垂淚,
在屈辱里尋求片刻的安寧。
六年前的尸骸在荒塋里腐爛了,
一排槍,一片火,又帶走無數的生命。
“正義”淪亡在槍刺下,
“自由”被踐踏如一張廢紙,
侵略者在中國的土地上安排慶功宴,
無辜者的赤血喊叫著“復仇!”
是你們勇敢地從黑暗中叫出反抗的呼聲,
是你們灑著血冒著敵人的槍彈前進:
“前進呵,我寧愿在戰場作無頭的厲鬼,
不要做一個屈辱的奴隸而偷生!”
我們不再把眼淚和嘆息帶到你們的墓前,
我們要用血和肉來響應你們的吶喊,
你們勇敢的戰死者,靜靜地安息吧,
等我們最后一滴血灑在中國的平原。
1938年2月
他起來了
■艾青
他起來了——
從幾十年的屈辱里
從敵人為他掘好的深坑旁邊
他的臉上淋著血
他的胸上也淋著血
但他卻笑著
——他從來沒有如此地笑過
他笑著
兩眼前望且閃光
像在尋找
那給他倒地的一擊的敵人
他起來了
他起來
將比一切獸類更勇猛
又比一般人類更聰明
因為他必須如此——
因為他
必須從敵人的死亡
奪回來自己的生存
1937年10月20日
假使我們不去打仗
■田間
假使我們不去打仗,
敵人用刺刀
殺死了我們,
還要用手指著我們的骨頭說:
“看,
這是奴隸!”
1938年作
獄中題壁
■戴望舒
如果我死在這里,
朋友啊,不要悲傷,
我會永遠地生存
在我們的心上。
你們之中的一個死了,
在日本占領地的牢里,
他懷著深深仇恨,
你們應該永遠地記憶。
當你們回來,從泥土
掘起他傷損的肢體,
用你們勝利的歡呼,
把他的靈魂高高揚起,
然后把他的白骨放在山峰,
暴著太陽,沐著飄風:
在那暗黑潮濕的土牢,
這曾是他唯一的美夢。
1942年4月27日
贊美
■穆旦
走不盡的山巒的起伏,河流和草原,
數不盡的密密的村莊,雞鳴和狗吠,
接連在原是荒涼的亞洲的土地上,
在野草的茫茫中呼嘯著干燥的風,
在低壓的暗云下唱著單調的東流的水,
在憂郁的森林里有無數埋藏的年代。
它們靜靜地和我擁抱:
說不盡的故事是說不盡的災難,沉默的
是愛情,是在天空飛翔的鷹群,
是干枯的眼睛期待著泉涌的熱淚,
當不移的灰色的行列在遙遠的天際爬行;
我有太多的話語,太悠久的感情,
我要以荒涼的沙漠,坎坷的小路,騾子車,
我要以槽子船,漫山的野花,陰雨的天氣,
我要以一切擁抱你,你,
我到處看見的人民呵,
在恥辱里生活的人民,佝僂的人民,
我要以帶血的手和你們——一擁抱。
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一個農夫,他粗糙的身軀移動在田野中,
他是一個女人的孩子,許多孩子的父親,
多少朝代在他的身邊升起又降落了
而把希望和失望壓在他身上,
而他永遠無言地跟在犁后旋轉,
翻起同樣的泥土溶解過他祖先的,
是同樣的受難的形象凝固在路旁。
在大路上多少次愉快的歌聲流過去了,
多少次跟來的是臨到他的憂患;
在大路上人們演說,叫囂,歡快,
然而他沒有,他只放下了古代的鋤頭,
再一次相信名詞,溶進了大眾的愛,
堅定地,他看著自己溶進死亡里,
而這樣的路是無限的悠長的,
而他是不能夠流淚的,
他沒有流淚,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在群山的包圍里,在蔚藍的天空下,
在春天和秋天經過他家園的時候,
在幽深的谷里隱著最含蓄的悲哀:
一個老婦期待著孩子,許多孩子期待著
饑餓,而又在饑餓里忍耐,
在路旁仍是那聚集著黑暗的茅屋,
一樣的是不可知的恐懼,一樣的是
大自然中那浸蝕著生活的泥土,
而他走去了從不回頭詛咒。
為了他我要擁抱每一個人,
為了他我失去了擁抱的安慰,
因為他,我們是不能給以幸福的,
痛哭吧,讓我們在他的身上痛哭吧,
因為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一樣的是這悠久的年代的風,
一樣的是從這傾圮的屋檐下散開的
無盡的呻吟和寒冷,
它歌唱在一片枯槁的樹頂上,
它吹過了荒蕪的沼澤,蘆葦和蟲鳴,
一樣的是這飛過的烏鴉的聲音。
當我走過,站在路上踟躕,
我踟躕著為了多年恥辱的歷史
仍在這廣大的山河等待,
等待著,我們無言的痛苦是太多了,
然而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然而一個民族已經起來。
1941年12月
給我一桿來福槍
■覃子豪
戰線展開了
我再不能有片刻的停留啊
當我聽著抗戰的炮聲
熱血就在我胸中沸騰
在瀟瀟的秋雨里
從天外飄來了幾片
紅葉這是一個光榮的標記
兄弟們已經給秋天涂上了血液
花朵凋落,就讓花朵凋落吧
我們要珍惜眼淚,不要珍惜血流
光榮的勝利的日子
是賴我們在血紅的秋天里苦苦地追求
難民和青年之群在流亡著
我無心再讀拜倫沉痛的詩章
前線又響著巨大的炮聲
我要立刻換上戎裝,踏上戰場
在廝殺的陣地,在迫切的時日
不需要長期的準備,需要立刻去廝殺
快給我一桿來福槍
一套戎裝,一匹戰馬
1940年6月
纖夫(油畫)
余本作于一九三八年
收獲(木刻)
力群作于一九三六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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