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一初中輟學率近90% 新讀書無用論抬頭
作者:李俊義 馬書平
2005/12/03
河北省威縣是個“普九達標縣”,按照達標要求,其義務教育階段的輟學率不應超過3%。但事實是,該縣每年初一入學學生保持在1萬多人,在初三中考時,參加考試的只剩下4000來人,三年里流失6000多名學生。而更令人沉重的是,威縣并不是一個特殊的典型,它不過是記者隨意調查的一個縣,也許比它的輟學情況嚴重、更觸目驚心的縣還有很多。
入學一萬 輟學六千
大多數的輟學生都集中在鄉鎮的中學。
威縣賀營中學目前在校生共400多人,其中初一學生200人,初三學生只有50人。該校負責人說,這樣的班級人數結構是很正常的,初一入學一般可編3個班級,到初三時只剩半個班,大部分學生在初二時就輟學了。據了解,該校今年參加中考的學生只有24名,三年總輟學率近90%。
常莊中學每年初一入學新生150人左右,今年中考時只有42人參加,三年總輟學率近70%;高公莊中學初一新生入學150人左右,今年中考有48人參加;經鎮中學初一新生入學120人左右,今年中考人數為55人。今年秋季,高公莊中學和經鎮中學合并,目前初一年級的在校生是200多人,初三年級為90人,相差一倍以上。
威縣一位先后在幾所鄉鎮中學任職,現已當了10多年的校長告訴記者,盡管威縣在上個世紀末"普九"達標,但義務教育初中段的輟學率一直沒有控制住。在他所在的前一個鄉鎮中學,輟學率在75%左右;目前所在的中學,輟學率至少也有50%。
威縣教育局一位負責人介紹,該縣近幾年初中入學的新生每年保持在1萬人左右,但輟學率一直居高不下。2003年以前,每屆學生輟學達到7000人,這兩年縣里采取了一些措施,情況有所好轉,參加中考的學生可達5000人。據記者了解,今年該縣參加中考的學生人數只有4100名。
而在這4100多名考生中,最終上線的的學生只有區區的800人多一點。其余3000多名考試失利的學生中,有多少人會選擇停止學業,盡管很難有統計數字,但想來不會是一小部分。
辛酸的“讀書無用”論
輟學的孩子如此之多,其中肯定不乏聰明優秀者。他們本該是我們民族的“八九點鐘的太陽”,本該在教室里寒窗苦讀,為什么卻選擇放棄學業,寧愿早早地出外打工或在家務農?
馬莊村的楊志芳今年剛上初二,本該明年參加中考,但她很可能將與這次考試無緣。她初二上學期已輟學回家,輟學的理由很簡單,就是“不想讀書了”。東小城村15歲的女孩子武靈(化名)今年在初一剛上幾天就退學了,她對記者說,“學習不好,讀書沒意思”。在當地的鄉鎮中學中,不少校長和教師對記者說,大批孩子輟學的原因是“厭學”,而家長不反對孩子輟學的原因是認為“讀書無用”。
實際情況如此。但記者進一步深究,還發現在“厭學”和“讀書無用”背后隱含著巨大的辛酸和無奈。被采訪的家長告訴記者的往往是:“念也考不上,考得上也供不起,供得起也找不下工作”。這可能才是家長“讀書無用”觀念的真正意思。
2005年威縣中考時,在35所鄉鎮中學中,只有一所學校的上線率超過20%,但也只有26%。有25所學校的上線率在10%以下,其中有三所的上線率為零,有18所學校經過中考得以升學的幸運學生,每校只有1名到3名。如此低的升學率,對許多孩子來說,在考試之前就注定了要被淘汰的命運。升學無望,這是許多孩子厭學的原因。
假如一個幸運的孩子考上了高中,那么在未來的幾年里,帶給其父母的除了快樂,還會有一張張沉甸甸的帳單。當地農民算的帳是:一個孩子如果考上公費的高中,一年學費要1000元,加上其它花銷,一年大約是3000元,三年下來是1萬元。如果是擇校生,三年下來至少得4萬多元。如果孩子考上大學,即使花錢再節省,四年至少也得5萬元。這樣的支出對于一個每年現金收入僅數千元的農民家庭來說,無疑是很難承受的。
假如孩子成功地完成了大學學業,就業卻可能是其面臨的最大一道檻。據威縣鄉鎮中學的一些校長說,村里的孩子和城里孩子競爭考大學,前者只能考上一些末流的大學,畢業后工作很難落實。威縣籍的大專畢業生,已經連續5年沒有人找到如意的工作,只有回家種地或外出打工,而這是不需要讀書也可以做到的。花了很多錢念書卻得不到預期的回報,這樣的結果對農民產生了非常消極的影響。
一項研究表明,清華、北大等國家重點大學,20世紀90年代以來招收的新生中,農村學生的比例呈下降趨勢;而在非重點的地方院校里,農村學生的比例呈增加之勢。對于這些非重點院校的畢業生,就業相對比較困難,如果碰巧戶口在農村,找工作可能更是難上加難。
“江湖少年”的憂思
許多鄉鎮中學都有這句“教育為本,百年大計”的標語,但農村教育的現狀確實不容樂觀。
對于大多數輟學的孩子來說,進城打工是他們最理想的選擇。在離鄉的孩子中,有部分人因吃苦耐勞等寶貴品質,在城市有所作為,并留在城市發展;也有部分人攢夠一筆錢后,回鄉結婚生子,復制父輩的生活;但也有極少部分人會游走于社會的邊緣,走上刀刃與荊棘叢生的犯罪生涯。盡管記者在威縣并沒有細致調查輟學青少年的犯罪問題,但手頭已有的材料已足以說明這一問題的嚴重性。
2005年6月,石家莊市警方破獲了一起該市建國以來最大的飛車搶劫案,共抓獲犯罪嫌疑人22名。令人震驚的是,在22名犯罪嫌疑人中,有21人是16歲到22歲的農村青少年,均為小學或初中文化。在他們離開家鄉時,原本都是踏實肯干的年輕人,沒有任何犯罪記錄,但到城里打工一兩年后,卻變成市民談之色變的“飛車黨”。
孫凱,飛車黨成員之一,1985年生,初中文化。在他被抓獲后接受記者采訪時說,像我們這樣的,早早離開了學校,要文化沒文化,要技術沒技術,找活兒很不好找。有時候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工作,干了幾個月后老板卻不給錢。被迫無奈之下,就干上了搶劫這行兒。事實上,有多少青少年像孫凱一樣,滿懷著希望與夢想來到了陌生的城市,卻發現這里根本沒有他的位置,所有的鮮花與成功都是屬于他人的。在美好的想象與沉重的現實之間,很多年輕人就這樣失去了重心。
石家莊市公安局東苑刑警大隊隊長岳勇利說,現在從每年處理的案件中,已發現有一種犯罪嫌疑人年齡下降、數量上升的勢頭。令我們最痛心的也就是這種青少年犯罪,我曾經辦過一個案子,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子竟然伙同別人去搶劫。她還是個孩子,怎么竟會走上這樣一條路?
青少年犯罪已經成為一個必須正視的社會問題。而緊接下來的一個問題是,是什么讓這些花季孩子走上危險的"江湖之路"?學校教育應該承擔多少責任?
威縣常屯中學校長吳家峰說,目前對一所鄉鎮中學的評價,依據和城市一樣,最重要的是教學質量。事實上,對鄉鎮中學來說,轉換一名“雙差”(學習差、行為差)學生比培養一名大學生有價值得多。假如一這名差生推向社會,會給社會帶來不好的影響甚至是危害。而目前農村學生的輟學比例居高不下,將有更多的差生被推向了社會。
只有無可救藥的成年人,沒有無可救藥的未成年人。壞孩子完全有被挽救的可能,但這需要所有人的努力。
“我什么時候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
“普九”之后,許多鄉鎮中學也建起了教學樓,但輟學人數并沒有控制住,逐漸導致人越來越少,教室越來越空曠的現象。
“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自隋唐以來,科舉制度的發明,使中國社會各階層間的流動成為可能。全國統一高考,是許多農家子弟憑借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身份和命運的捷徑。因此,讀書歷來受到農民的極度重視,誰都知道“鯉魚跳龍門”的故事,誰也希望子女出人頭地。但是,令他們感到絕望的是,讀書變得越來越困難,跳“龍門”變得越來越難。
毋庸置疑,輟學是中國農村教育的一個痼疾。民進中央關于農村初中輟學狀況的一份調查顯示,平均輟學率接近40%;輟學學生的男女比例為11:19;農村初中輟學率上升已嚴重影響義務教育的普及水平和農村教育的發展,也勢必影響新一代農民素質的提高,阻礙農村經濟和社會的發展。
威縣一位鄉鎮中學的校長說,我們的教學質量不能和城市的學校比,即使和縣城的學校比也差得很遠。但不管城市和農村,所有的孩子都在一條起跑線上,使用的是同一張試卷,但錄取分數線卻不一樣。北京、上海的分數線竟然比我們低許多!當我們的孩子也幸運地拿到錄取通知書時,他會發現,他所交的學費和城市孩子是一樣的,少則數千,多則上萬。對一個城市家庭來說,這也許并不算沉重的負擔;但對一個農村家庭來說,這個數字是令人幾近絕望的。許多農家父母都明白一個道理:和過去不同,大學招收的,不僅是聰明優秀的孩子,而且他們還要有一個腰包鼓鼓的父親。
農家子弟求學路上這些讓人舉步維艱的障礙,是許多學生和家長“知難而退”的原因。孩子們的教育夢可能因此而斷!
網絡上有一篇流傳甚廣的文章《我奮斗了18年才和你坐在一起喝咖啡》,文章生動地描述了一個農民子弟通過怎樣的艱苦努力才和城市白領坐在“星巴克”一起喝咖啡的經歷。事實上,對農家子弟來講,能否和白領階層一起喝咖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使每個人都有成功的希望和公平的機會。(記者:李俊義、馬書平)
(來源:新華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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