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革內參》: 中國應從血淋淋的掠奪經濟中走出來

　(《改革內參》200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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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錢穎一(燕.湖.甘.草) [129451:5873], 20:08:07 05/20/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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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人經濟學家錢穎一教授曾指出，市場經濟有好有壞，壞的市場經濟的本質是掠奪。在任何市場中都潛在地存在著兩種掠奪，第一種是私人掠奪，它可以是私人掠奪私人，也可以是私人掠奪國家，如偷盜搶劫，侵吞國有資產等。第二種是政府掠奪，如亂攤派，超過公共服務需要的費和稅，通貨膨脹等，有的政府官員利用手中的權力為自己掠奪，如貪污腐敗，有些私人通過政府權力進行掠奪，這種掠奪的形勢多種多樣，但實質上都與政府的權力有關，如壟斷、設租、通過游說把個人利益固定化在制度與法律上等。

從一般的經濟理論來看，掠奪經濟是一種低效率的經濟。因為在一般人看來，任何掠奪都是不公平的，但這還不是問題的根本，掠奪最大的核心是影響整個社會的經濟效率。在一個社會中，如果社會中私人掠奪和政府掠奪盛行，那么理性的經濟人一定會減少創造財富、提高效率的經濟活動。相反，大多數人也會加入這種掠奪的行列。如果社會中的人都在掠奪，那么這個市場的效率也就無從談起。

最近，美國的經濟學家施萊弗和維什尼出版了一本名為《掠奪之手》的著作，也對政府掠奪的問題進行了全面的討論，并指出了掠奪經濟對社會經濟嚴重的負面影響。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阿克洛夫最近也有關于“所有者掠奪”的文章，可以說，掠奪經濟成了目前國際理論界十分關注的理論前沿。

掠奪式經濟在土地方面的表現

如果用掠奪經濟理論來談論中國的經濟問題，可以發現，無論是政府還是私人掠奪都不鮮見。如對自然資源之掠奪，對民眾財富之掠奪，對民眾之生存權之掠奪。如果說中國經濟的高速發展是建立在這樣一種基礎之上，那么，這個基礎牢固嗎？如果這個基礎不牢固，這種高速又能夠持續多久？

目前，中國的經濟經過市場改革多年，市場化的程度已經十分高了，但是要素市場則相當滯緩，從而導致土地、資金、勞動力等要素價格嚴重扭曲。而正是這種人為的價格扭曲，使得社會民眾的大量財富輕易地轉移到少數人手中。

比如說，中國的房地產商為什么在短期內涌現出一大批所謂的富豪，如中國的百富排名中有一半以上的人是房地產開發商，這些房地產商在短期內成為富豪，是憑正常的市場競爭和他們個人的市場能力與市場智慧嗎？不是，他們靠的是利用政府權力對城市弱勢民眾及農民土地資源的掠奪。

看看早幾年的城市拆遷，有多少民眾被追趕得無處可逃！媒體所披露的湖南嘉禾、四川廣源等事件盡管僅是整個中國城市拆遷事件中的一個縮影，但哪一個都是借助政府之權力甚至與使用國家專政工具迫使民眾就范。而正是在這種強迫過程中，大多數民眾的財富輕易地被人掠奪了。

再看政府對農民土地的征用，往往會以土地為國家所有為由，基本上低價甚至無償地從農民手中征用土地，然后以一定的價格轉讓給房地產開發商或“地蟲”，然后建筑商品房以高價賣給消費者。有報道說，四川自貢市的紅旗鄉，從1992年到1999年征用農民土地7700畝，基本上進入政府官員主持的房地產開發公司手中，當時農民獲得失地失業的全部補償是每人8000元安置費，而到2004年3月，有一塊71畝的土地，則以起拍價每畝60萬元拍賣出去。只要好好計算一下，就知道有多少財富輕易地進入了房地產開發商手中！

房地產商一旦獲得了土地，就能夠方便地從銀行貸到公司所需要的資金，已有數據表明，截至2004年4月，中國房地產開發商已投資約8800億元，其中銀行貸款占了7200億元，而且從全國金融機構17萬億人民幣貸款中，超過 50%以上的貸款都是以房產作為抵押的。而我們可以看到，在國內利率管制下，銀行貸款利率與民間貸款利率相差懸殊，從銀行獲得一筆貸款，等于獲得一筆補貼。社會的財富就這樣通過銀行流入房地產商之手。而那些失地農民的生存卻面臨著很大威脅，四川是這樣，全國其他地方何嘗不是如此！

掠奪經濟在資金要素上的表現

2004 年存款負利率讓儲戶損失7000億元之多，
　一是在資本市場，由于不公平的制度規則而使廣大投資者的財富轉移到上市公司、金融中介手中。有統計表明，從 2001年6月到2004年11月，滬深股市新增上市公司145家，募集資金3767億元，但股票流通市值卻從18866億元下降到12774億元，這意味著流通股股東的實際損失為9859億元，而上證綜指在此前的一個多月中下跌100多點損失正好是1000億元，這樣算起來，流通股股東共損失1萬多億元。

也就是說，近幾年來，在國內股市的中小投資者基本上是血本無歸。有研究表明，這些中小投資者自2001年下半年以來損失慘重，其中虧損50%以上者高達調查總數的48.7%，從而使得投資者最終艱難地選擇告別股市。而且更為奇怪的是，在中國的股市上，凡是通過政府管制進入市場者都賺大錢，如上市公司，證券市場的中介機構等，凡自由進入者都虧損，也就是說，在既有的制度安排下，市場利益是通過非市場的方式進行，或是權勢，或是與權力相關的人。而以權力來劃分市場利益，那么沒有權力或與權力沒有關系的人也就無法從中獲得正當的市場利益了。而國內股市以權力掠奪式的分配財富，使得市場的中小投資者的利益嚴重受損，國內股市也出現長期低迷。

二是通過利率管制對金融資源壟斷來掠奪民眾之財。2004年國內存款利率處于嚴重的負利率狀態，這種狀態造成了極不公平的社會財富再分配格局：弱勢的廣大儲戶受損，而以低成本獲得資金的銀行、企業、政府大獲其利。這不僅造成國內投資擴張性沖動，房地產價格急劇上升，也讓廣大民眾利益深受其苦。有研究表明，按照官方公布的數據，2004年存款負利率讓廣大民眾利益損失達7000億元之多，如果以民間市場利率計算，儲戶受損程度更大。加上國有銀行巨額的不良貸款不斷地注銷，銀行部門對民眾財富的掠奪更是無以復加。

中國社會將在掠奪中取得平衡？

對財富的掠奪還有一種重要的表現，就是地方政府直接對企業及個人財富的掠奪。據有關媒體報道，在曾震驚中國股市的四川德陽金路奪權事件中，地方不僅直接操縱企業人事任命，而且操縱公司重組規則于對象，甚至于濫用警力這類公權力驅逐前來并購重組當地上市公司的外地企業。這也就是說，地方官員成了當地霸主，不僅主宰了政府，也主宰了當地財政經濟及企業。就是通過這種主宰，當地財富也就輕易地進入當政者手中?？纯催@幾年來所披露的貪污大案要案，多是政府部門的主要領導人，特別是那些身居要職的領導人。而哪個地方貪污腐敗盛行，哪個地方的經濟一定會出大問題。

總之，無論是政府掠奪還是個人掠奪，無論是直接掠奪還是間接掠奪，目前中國許多地方掠奪是十分盛行的，特別是間接掠奪更是無孔不入。從政府最近出臺的嚴厲打擊貪污腐敗的規定，已經看到國內掠奪行為的嚴重性。但是，其根源在哪里？為什么國內各種掠奪會如此泛濫？并非是僅靠打擊就能夠一了百了的事情。

可以說，近20多年來，中央反對貪污腐敗從來就沒有停止過，但為什么難以根除？最大的問題就在于對政府權力約束不夠，在于民眾沒有暢通地表達自己意見的渠道，在于貪污者沒有受到嚴厲打擊。如果中國不能從掠奪經濟中走出去，今后社會矛盾與沖突會進一步激化，經濟發也會十分困難。

20世紀著名的經濟學家奧爾森指出，社會經濟繁榮的最大關鍵就是建立一個市場擴展型政府，而這種政府的基本職能就是向社會提供制度規則來保護個人產權，來保護合約有效履行，保證個人的財富不受到掠奪。我們的政府今后將提供什么制度？
　(《改革內參》2005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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