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毓海:中國曾是貨幣戰爭受害者
——著名學者韓毓海專訪
韓毓海希望,作為曾在貨幣戰爭中付出最大代價的國家,我們能以史為鑒,永遠不再被卷入危局。
“一萬年來誰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如果不是看了韓毓海的《五百年來誰著史》,很少人會想到,李鴻章曾寫過這樣豪邁宏闊的詩句,在大多數人印象中,似乎只有“秋風寶劍孤臣淚,落日旌旗大將壇”才更能代表他的一生。
韓毓海的視角沒有一萬年,但五百年足已令他輾轉反側了:那恰好是中國由盛到衰的歷程,從世界上最大的經濟體一度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山河破碎,民生凋敝……時代曾給了我們太多的災難,然而我們將從中得出怎樣的教訓呢?
20世紀以來,太多的學者在關注這個話題,從馬克斯·韋伯到佩雷斐特,乃至魯迅、陳獨秀,“標準答案”越來越清晰,人們似乎已取得“共識”:是“封閉”、“保守”的“心態”,以及落后的制度安排,導致了中國曾經的衰落。但是事實真的如此嗎?
■韓毓海簡介
生于1965年,山東人,作家、北京大學教授,著有《新文學的本體與形式》、《鎖鏈上的環:啟蒙主義文學在中國》、《摩登者說》、《紅玫瑰到紅旗:變遷的中國現代觀》等。
誰是中國衰落的“罪魁禍首”?
翻開史書,令人震驚的是,即使是“最排外”的康乾時期,在清廷任官的西方傳教士就達400多人;就在馬戛爾尼被拒的同時,來自俄國的商團卻取得了成功,康熙還特別恩賜他們不行跪拜禮。至于制度安排,法國啟蒙運動先驅伏爾泰曾對中國的明代制度大加稱贊,認為“虛君體制”最具科學性。
歷史總是由正反兩方面的資料堆積而成,遺憾的是,太多的人喜歡抓住其中只言片語,進行簡單化解讀。但可怕的是,當這種思維范式與情緒化結合在一起時,人們就只能在抱怨與仇恨中走進循環。
任何歷史事件,都包含著多方面的因素,讓人耳目一新的是,韓毓海看到了其中的貨幣因素:美洲發現后,四分之三的白銀流入中國,這意味著,中國國際貿易的規模曾如此巨大,但遺憾的是,中國未能形成自己的主權貨幣,而是完全依賴白銀。沒有主權貨幣,則經濟命脈完全被掌控在他人之手,當中國白銀價格是世界其他地區的數倍時,我們所創造的巨大財富,就很難逃脫被掠奪的命運。這其實就是一場不折不扣的貨幣戰爭!
貨幣戰爭硝煙未散
是貨幣戰爭打倒了明朝,也是貨幣戰爭促成了清朝的解體,同樣是貨幣戰爭給近代中國帶來了深重的災難。在一場看不見硝煙的“貨幣戰爭”中,中國由強及衰,落入了“瓜分豆剖”、“國將不國”的境地,然而面對經濟崩潰,士大夫階層反而將注意力轉向了政治、軍事、體制等,在無休止的盲目中,他們推動了一輪又一輪的“變革”!
作為一本學術著作,《五百年來誰著史》竟能賣得如此之好,以致韓毓海出差回來后發現,他自己也找不到首版書了。“為什么歷史題材這么受歡迎?”韓毓海略加思索便得出了他的答案:因為歷史充滿著延續性。貨幣戰爭的硝煙并未散去,它隨時可能卷土重來,但愿作為曾在貨幣戰爭中付出最大代價的國家,我們能以史為鑒,永不再卷入危局。
“閉關鎖國說”并非歷史事實
晨報:“閉關鎖國”曾被認為是中國近代衰落的根本原因,您不同意這種觀點?
韓毓海:所謂“閉關鎖國”,在中國明、清兩朝確實出現過,但那都是為了消除外患所采取的權宜之計,隨著外患解除,相關政令也就取消了,只要看看明清兩代中國海外貿易的規模,就可知“閉關鎖國說”并非歷史事實。
晨報:那么為何此說影響力如此之大?
韓毓海:“閉關鎖國說”有兩個源頭,一是起于南洋,一是起于日本。在南洋,不少華人從事海盜營生,在清末,華人海盜的規模非常驚人,曾達10萬人之巨,擁有規模龐大的艦隊,為消除外患,清政府采取了控制性的措施,限制南洋與內陸之間聯系,這確實是“閉關鎖國”的政策。人所共知的是,辛亥革命得到了南洋華僑的大力支持,隨著國民革命的成功,“閉關鎖國說”被廣泛接受,其實,那只是一個區域性的政策,卻被當成了國策。至于日本,隨著它在近代崛起,開始探討所謂“歷史必然性”,日本學者發現“明治維新”后,日本打開了國門,而中國并沒有類似的舉措,所以,他們也認同“閉關鎖國說”,這一說法被魯迅、陳獨秀等留日學生所接受,在他們的推動下,“閉關鎖國說”漸漸成了“標準答案”。
12億兩白銀曾經流入中國
晨報:歷史真相又是怎樣的呢?
韓毓海:從今天的史料看,“閉關鎖國說”完全不符合歷史事實。事實是,明清兩代中國的對外貿易規模驚人,據日本學者百瀨弘統計,18世紀至19世紀,中國通過全球貿易,流入白銀共達12億兩,僅乾隆中期,每年從西班牙流入的銀元,就多達500萬元,這說明,明清時中國外向型經濟,已達到了令人驚訝的程度。據統計,當年殖民者從美洲開采出的白銀,四分之三流入了中國,中國歷史上晉商、徽商等10大商幫,都是在明清時代出現的,中國商品遠涉歐洲,甚至對西方人的生活方式都產生了巨大影響,比如英國的下午茶,當時只有中國產茶,如果沒有“中國制造”的支持,這一習俗從何而來?事實是,中國明清并沒有“閉關鎖國”,相反,我們一直在積極發展國際貿易。
邊患令國家注意力轉向內陸
晨報:有如此大的國際貿易規模,為何中國一直是個內陸型國家,而非海洋型國家?
韓毓海:這是因為當時中國北方存有邊患,為維護政權穩定,國家的主要注意力都投向了北方,一個比較突出的例子是,當時山西、華北、西北是中國比較富裕的地方,這是為什么呢?因為這是邊防,政府投入多。此外,鼓勵邊貿,促進了這些地方的經濟繁榮。最終明、清兩代解決了北方邊患問題。在傳統的政治版圖中,由于有邊患壓力,中國只能更重視南北平衡,這使我們成了一個內陸型國家,但并不能因此否定明清時期中國海洋經濟的發展。今天,中國比較富裕的地方多是沿海地區,這是近代沿海開放形成的,而西北等地的經濟反而落后了,這意味著,中國經濟地理從橫向,變成了縱向,從追求南北均衡,轉變成追求東西均衡。(陳輝/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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