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論述的主要是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對當代資本主義經濟發展狀況與趨勢的探討。
一、增長減速、資本過剩和債務如山是當代資本主義的新特征
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認為，當前以日本、美國為代表的全球資本主義衰退仍在深化，這是20世紀70年代初以來資本主義長波危機的新發展。從那時起，西方發達國家經濟增速大大低于戰后黃金時期，而且生產能力一直過剩。其后有蘇聯解體、資本全球化、信息技術飛速發展等因素的有利影響，世界資本主義經濟有一些擴張。但是由于這輪擴張的主導模式是新自由主義的，是通過擴大對全球勞工和第三世界的剝削來增大利潤空間的，因此雖然有新技術、新市場，卻沒有大規模的新需求，世界資本主義仍沒有擺脫這一次長波危機，其發展和演化將直接關系到世界局勢的變化。
自20世紀70年代初以來，資本主義增速大大減慢，而且出現了需求不足和生產過剩所導致的資本過剩。資本過剩導致資本進行全球投機，從而有釀成金融崩潰的可能。如美國，在戰后最初的20年，全部商品和服務生產的平均增長率基本相同。但1980—2000年間的增長率與1950—1970年間的增長率相比，明顯放慢。
經濟增長減慢的最通常的原因之一是，投資率趨向于超過最后需求的增長。當需求的增長不能達到設計規劃時，公司會出現大量未使用的生產能力和未售出的存貨。于是進一步的投資被抑制了，出現了“資本過?！?。因而，馬克思說的“資本主義生產的真正障礙是資本本身”仍然是真理。
債務是資本主義經濟的一個通常的必然的組成部分。1980年以前經濟相對較快的增長，越來越大地依賴私人債務的作用。這種債務刺激消費者購買并推動建立生產能力。但是在1980年之后，未償還的私人債務以更快的速度飆升，成為保持經濟增長的一個越來越重要的因素。以美國為例，到2000年，未償還私人債務是GDP的2.15倍，而全部債務（私人加上政府）則達到GDP的3倍。生產性經濟現在全部依賴于如山的債務，這種依靠債務而維持的經濟生命需要越來越多的債務來支撐。
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認為，這場危機的結果可能開啟爭取取代資本主義社會的斗爭。有兩點可以肯定：“一個由人民統治并以滿足人民需求為目的的新社會的到來必然要經過激烈的斗爭；人類未來所面臨的不可能是一個平等的、可持續的資本主義?！保╗美]：《每月評論》編輯部文章：《資本主義新面貌：增長減速、資本過剩和債務如山》，2002年4月號，轉引自《國外理論動態》2002年第9期，第11頁）
二、資本主義蕭條性長波產生的根源及未來發展趨勢
1973年發達資本主義經濟結束了“二戰”后的長期高速穩定增長，從擴張性長波發展期轉入蕭條性長波發展期。在20世紀70年代和80年代，很多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認識到并認真分析了這一次蕭條性長波。20世紀90年代，由于蘇東劇變以及美國經濟長期穩定增長，再談蕭條似乎不合時宜，因此相關的討論很少。羅伯特·布倫納（Robert Brenner）于1998年發表了一篇題為《全球動蕩的經濟學——1950～1998年世界經濟特別報告》的長文，重新探討了這次蕭條性長波的產生根源、未來發展趨勢等問題。由于1998年后世界經濟頹勢漸顯，特別是又出現了亞洲金融危機和美國泡沫經濟等問題，因此，該文發表后反響強烈，關于蕭條性長波的討論熱潮再度掀起。這次討論的內容很廣泛，涉及其根源和發展趨勢等問題。討論主要有兩派觀點：過度競爭論和過度剝削論。
過度競爭論是羅伯特·布倫納的主張。布倫納駁斥了主流經濟學關于蕭條是由于勞工力量太大、工資增長太快導致的說法。他認為，根據西方七國統計，從20世紀60年代中期到20世紀70年代初期，工資平均增長約5.45%，同期生產力平均增長5.15%，前者只是稍微超過后者，而同期資本產出比率年均大約只下降0.2%。因此勞工問題不可能導致利潤率下降那么大。他認為是過度競爭導致了蕭條。由于國際制造業競爭的加劇導致整個體系生產能力過剩和生產過剩。已經過剩的制造業仍進入太多而退出太少。
約翰.B.福斯特（John B. Foster）持過度剝削論。他認為，停滯的根源在于投資出路的枯竭，而這一問題由于“壟斷水平”的提高而變得更加嚴重。他指出，壟斷仍是當代資本主義的根本趨勢，而且壟斷正超越國界向全球發展。壟斷趨勢將導致資本主義停滯和危機日益加重。剩余無論是絕對水平還是相對水平的相對不斷增長，表明壟斷資本主義的剝削所得的總值越來越大，即存在過度剝削，這導致有效社會需求和投資出路存在減少趨勢，正是這種趨勢最終導致1973年開始的蕭條長期不能擺脫。福斯特認為，布倫納以競爭解釋資本主義，這和資產階級主流經濟學并無二致，而馬克思主義經濟學的本質特征之一是，除了注意到競爭現象，還考察生產中的雇傭勞動剝削，并以之作為資本主義的根本性特征。
面對福斯特的批評，布倫納在美刊《每月評論》1999年12月號作了回應，他反駁道：1.壟斷不是當代資本主義發展的趨勢。因為，世界市場日益開放，資金門檻不再是問題，非壟斷化這些年正在深化。2.雇傭勞動不是資本主義的根本特征。布倫納解釋，他不把雇傭勞動和剝削作為分析中心的原因是，競爭而不是雇傭勞動和剝削是資本主義的根本特征。
布倫納和福斯特的共同點是，他們都反對西方主流經濟學將這次蕭條性長波歸因于工人階級力量過大，這是正確的。但是布倫納的分析框架有很多缺陷，事實是：1.雇傭勞動是資本主義的根本特征。首先，離開大規模的雇傭勞動的存在不可能有資本的增殖。其次，沒有對雇傭勞動的剝削，也不可能產生過度競爭。2.壟斷仍是當代資本主義的根本趨勢。美國壟斷資本面臨沖擊是因為受政府扶持的德、日壟斷資本的壯大。以世界范圍計，壟斷資本的力量是在上升，而且面臨1973年以來長期的過度競爭、生產過剩局面，國際壟斷資本為避免破產將不可避免地尋求集中和壟斷。
著名的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曼德爾說：“不能認為新的擴張性長波的出現是一個蕭條性長波的內在的機械自發的結果，不管后者的持續性和嚴重性。不是資本主義運動規律而是這個歷史時期社會沖突的結果決定這個轉折點。這里我們假設的是歷史發展的客觀和主觀因素的辯證法，其中主觀因素具有相對的獨立性：也就是說，它們（擴張性長波）不是由于以下因素而直接地不可避免地被預定的：如先前發生的資本集中和技術轉換趨勢，以及這些趨勢對勞動組織本身的影響等等。”（厄內斯特·曼德爾：《資本主義發展的長波——馬克思主義的解釋》，商務印書館1998年版，第39頁）確實，我們不能指望脫離生產關系的變革而單純依靠市場機制的完善或技術的提升可以結束蕭條性長波。
三、社會積累結構理論的缺陷造成了資本主義重大經濟和文化危機
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針對資本積累的社會積累結構理論的缺陷，批判了當前自由放任的資本主義造成的重大經濟和文化危機，認為，資本主義遠沒有轉變成一個所謂的可以自我調節的理性文明的實體。只有當新自由主義造成的經濟和社會危機進一步加重，從而引起新的社會主義運動興起和世界戰爭爆發以后，資本主義才會進入調節主義階段。
美國著名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大衛.M.科茲2003年在題為《新自由主義與長期資本積累的社會積累結構理論》一文中指出，社會積累結構理論認為資本主義長期資本積累會交替出現長期加速與長期放緩現象，但是資本主義的長波危機已經持續1/4多個世紀了，其間全球新自由主義的統治仍然很強大，并沒有出現自動向新的調節主義的積累結構轉化的跡象。因此社會積累結構理論是有缺陷的，因為它的資本主義已可以自我調節的假設是錯誤的，這種調節離不開社會主義運動的政治壓力。
20世紀70年代以來，在美國及其他一些國家形成并持續發展的新自由主義經濟結構，已使資本積累的社會積累結構理論陷入困境，在長期停滯后出現的新制度并沒有帶來長期增長。
制度結構在資本主義歷史上有兩類形式。一類是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另一類是調節主義的制度結構。這兩類制度結構在以下四方面顯示出差別：國家與資本的關系，勞動與資本的關系，資本與資本的關系，居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特征。在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下，國家在經濟活動的調節方面只發揮有限作用；資本在與勞動的關系中處于進攻的地位，不容忍妥協；資本間的競爭你死我活；自由市場被奉為主導思想。相反，在調節主義的制度結構下，國家積極干預經濟活動；勞資關系帶有明顯合作與妥協成分；資本之間的競爭較為緩和；居主導地位的意識形態承認政府在經濟發展中所起的作用。
以美國為例，自19世紀大企業生產以來，曾出現過兩次調節主義的制度結構階段和兩次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階段。第一次調節主義的制度結構階段是1900年到1916年，這一時期被許多歷史學家稱為進步時代。經過幾年轉型，一種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開始出現。國家放棄對經濟的調節，資本力圖奪回組織起來的勞工在“一戰”期間得到的收益。一種極端的個人主義思潮開始成為主導。1929年，大蕭條取代了20年代的喧囂；1933年，羅斯福開始任總統，標志著向一次新的調節主義制度結構轉型的啟動，直到40年代后期，這種新的調節主義制度結構才真正發揮作用?！岸稹焙笳{節主義的制度結構所包含的許多制度是人所共知的，包括大量的國家干預經濟的新形式；明顯的勞動與資本的合作；對企業的高度監管；主要寡頭行業內部的相互關照行為。“二戰”后的調節主義的制度結構是1973年崩潰的，接下來便是一直持續到1979至1981年的轉型期。1979年，在卡特執政后半期，就已經出現了許多新自由主義的言論，包括放松企業監管，削減社會福利項目，緊縮貨幣政策等。1981年里根執政，開始打擊有組織的工人，如解雇罷工的空中交通管制人員，這標志著完整的新自由主義政策的出現。直到目前，后繼執政的民主黨和共和黨都繼續推行著當前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
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認為，無論是基于理論思考還是歷史經驗，調節主義的制度結構都比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更有利于資本積累。有許多理由可以解釋為何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無法加速資本積累。第一，因為這種制度結構具有降低實際工資與公眾消費的傾向，因此，從長期來看它將產生總需求不足的問題。第二，這種制度結構通過一系列措施造成宏觀經濟的不穩定，這些措施包括放棄反周期的支出和稅收政策，縮減社會福利補助，放松對金融領域的社會監管，這些都將使整個經濟體系更易于遭受重大的金融危機及蕭條的打擊。第三，這種制度結構具有加劇階級沖突的傾向，這將潛在地降低資本家的投資欲望。第四，這種結構制度下令人窒息的競爭使得公司經理更傾向于短期策略，但只有長期投資才能迅速提高資本積累率。
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對資產階級是非常有利的。在自由主義的制度結構背景下，工資被壓低，收入與財富分配的不平等程度迅速增加。而調節主義的制度結構有利于資本積累與經濟穩定，但事實證明，它只有在強有力的歷史因素推動下才會形成。
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認為，當前的新自由主義體制將會繼續存在一段時期。盡管目前的新自由主義結構不利于資本積累，但還沒有理由期望在不久的將來能夠自動回到一個新的調節主義的制度結構，或新的社會積累結構。如果新自由主義體制繼續存在一段時間，那么可以預料，積累將會繼續緩慢、不穩定地進行，不平等以及剝削將會繼續增加。那種認為資本主義已經渡過了嚴酷的早期并發展成為一種文明形式的觀點將不攻自破。社會主義替代資本主義的預見，不久就會提上政治議程。
新馬克思主義經濟學家相信，一個由人民統治并以滿足人民需求為目的的新社會必然到來，因為“資本主義是一種存在深層次缺陷的制度，已經窮盡了一切存在的理由”（大衛·施韋卡特：《反對資本主義》，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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