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2024年元旦檔和春節(jié)檔電影中，《年會不能停！》率先殺出重圍，成為票房與口碑兼?zhèn)涞?ldquo;黑馬”。電影不僅提升了中國商業(yè)類型喜劇的水準，更能聚焦當下職場中種種現(xiàn)狀，直面職場中的官僚主義亂象，以反諷的方式給出對一個無法實現(xiàn)的解決方案，成為一部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杰作。在經(jīng)濟增速放緩，內外壓力增大的當下，人人為了爭奪少許的存量喪失了“主人翁精神”，致使形式主義官僚主義滋生。本文作者從浮夸懸浮、玩弄權術、目中無人等方面批判了當下職場中的官僚主義，但也指出，解決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的關鍵還在于如何為當前社會找到一條切實的發(fā)展道路，讓人們看到未來的希望。否則，僅在年會中搞搞自我批評，過過嘴癮的方式，又何嘗不是一種官僚主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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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會不能停！》可謂是當代職場現(xiàn)形記，也是當今社會的照妖鏡，是一部批判現(xiàn)實主義的杰作。毫無疑問，官僚主義形式主義是當前最大的社會問題，人人身處其中，厭惡至極，卻毫無辦法。

　　這部影片之所以有力量，不僅在于它敢揭露形式主義官僚主義的惡疾，還在于它也清晰顯示了，它提供的解決方案，不僅觀眾不相信，連創(chuàng)作者自己也不信。

　　截至2月2日，電影《年會不能停！》豆瓣評分高達8.2分

　　01

　　官僚主義的詛咒

　　組織規(guī)模大了，就面臨管理問題，一旦需要管理，就面臨信息不對稱，滋生官僚主義形式主義——高管貪污墮落、中層被馴化、基層生死無人管。當組織面臨危機時，高管還在想著套現(xiàn)，中層人心惶惶守著一畝三分地，基層則被拋棄。

　　1998年的工廠，企業(yè)主就是廠長，可以和員工一起共甘苦。20年后，工廠成了集團公司。企業(yè)主成了董事長，和老員工隔了十萬八千里。這個十萬八千里，由一堆的職業(yè)經(jīng)理人、高管、中層、職員、外包員工構成，工人見不到老板，老板也見不到工人。

　　所謂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其實就是一套科層化管理體系，它由明確的層級和職責分工、激勵和懲罰措施構成。

　　人們通常認為官僚主義形式主義主要存在于政府機關，是封建落后傳統(tǒng)的遺產。現(xiàn)在，人們普遍相信，封建社會的“官場現(xiàn)形記”，完全可以翻版成現(xiàn)代“職場現(xiàn)形記”，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可以存在于政府機關、國企、民企、學校、民間協(xié)會等一切組織領域。

　　可以說，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已經(jīng)深深刻入了組織的基因里。人們把官僚主義形式主義歸結為落后的封建制度，是因為太相信組織的先進性了，以為現(xiàn)代組織進化可以解決問題。但是，組織再怎么進化，也還是組織；組織進化了，官僚主義形式主義也可以與時俱進。

　　電影《年會不能停！》劇照

　　人們還習慣把形式主義官僚主義歸結為個別領導作風問題，是耍權任性的結果。但是，這部影片告訴大家，官僚主義形式主義恰恰是在各種高大上的理念，無比先進的制度規(guī)范以及西裝革履的高管里出來了。

　　一切都那么合理，但一切都那么可惡。

　　02

　　懸浮

　　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的最大征兆是它創(chuàng)造了一套自我論證的邏輯，形成了閉環(huán)。組織內部有一套話術，所謂的職場黑話，其實就是自己蒙騙自己，自娛自樂。社會的語言腐敗，不說人話，裝神弄鬼，是這個社會失去效率，華而不實的象征。

　　電影《年會不能停！》劇照

　　本來，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是先進生產力的象征，本應提高社會效率，減少損耗。沒想到，最大的職場黑話恰恰來自于它們。可見，先進生產力并不必然帶來先進生產關系。先進技術可能造福社會，也可能把社會的陰暗面無限放大。

　　自從有了所謂的互聯(lián)網(wǎng)思維，賺快錢、快賺錢的邏輯俘獲了一大批制造業(yè)。實業(yè)界出現(xiàn)了一系列的漂浮作風，管理層和工廠已經(jīng)脫節(jié)。管理層在畫大餅，在以互聯(lián)網(wǎng)/金融的思維套現(xiàn)、加杠桿，而基層工廠的利潤可能幾十年都沒變，小老板干的是辛苦錢，工人還是拿那一點只夠養(yǎng)家的工資。

　　某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年會

　　現(xiàn)如今，資方和勞動者的關系已經(jīng)異常復雜。很多干實業(yè)的企業(yè)家，其實都不太像是剝削者了，因為他們也被資方控制。他們都是憑良心做事，還能夠體會到員工的酸甜苦辣。

　　而真正的資方，以及代表資方的金融機構，往往不會顧忌實業(yè)。他們公開質疑“生產得越多就越賺錢么？”，工廠（連同企業(yè)家和工人）是可以被收割的韭菜，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螺絲釘。

　　當人人都在想搭建平臺，人人都想一家獨大，人人都要做大做強，人人都靠估值來決定自己的經(jīng)濟行為時，懸浮之風就會彌漫整個社會。而真正的底層邏輯——工人干活賺工資、企業(yè)家精益求精獲取利潤，“一分汗水一分收獲”卻被無視。

　　實干興邦，最不應該出問題的本來是企業(yè)界。沒想到，職場現(xiàn)形記卻告訴大家，實干的社會基礎在松動，“干得多的不如說得好的”，這在企業(yè)里一樣盛行。

　　長此以往，我們還有希望么？

　　03

　　玩弄權術

　　電影借高管之口，說出了“領導的藝術”。當一個好員工不容易，但當一個壞領導確實很容易。可以說，官僚主義的本質就是玩弄權術，只琢磨人、不琢磨事。在職場，玩弄權術一點都不比官場差，官僚主義登峰造極。

　　——一刀切。“執(zhí)行不堅決就是堅決不執(zhí)行”，對待老板絕對忠誠這幾乎成了職場準則。領導的命令就是圣旨，領導永遠正確，出問題是理解不到位。這也難怪，在企業(yè)內部也充滿了權斗，拉幫結派，任何一個決策，都要考慮會動哪個高管的盤子，都要考慮誰是誰的人。

　　一個毫無背景毫無能力的基層工人，就因為被誤會為是董事長的人，一路高歌升職加薪。一幫高管和中層如此懂事，完全不用老板哪怕暗示一點，這難道不是現(xiàn)實？

　　某企業(yè)年會引發(fā)爭議

　　——內斗。挑撥群眾斗群眾，是一個重要的領導藝術。領導不要輕易表態(tài)，不要發(fā)表傾向性的言論，而是通過暗示，通過模糊性的設問，通過明目張膽的誘惑，讓下屬分裂，內斗。內斗只是傷了員工的和氣，也可能增加了組織內耗，卻完全有利于領導把控局勢，增加權威。

　　今天的制度設計，太多規(guī)定是建立在人性本惡的假設基礎上，典型如排位制、末尾淘汰制度、A B組競爭，在組織內部人為制造內斗，看上去增加了組織活力，其實是傷害了組織的長遠利益。

　　——制造不安全感。領導總是有意無意制造不安全感，把考核制度、裁員/優(yōu)化時時掛在嘴上，讓下屬時時處于不安全的環(huán)境之中，著實是一個馴化員工的不二法門。處于不安全感中的員工，就得想方設法證明自己的價值，哪怕是摸魚加班，也要卷，無非就是要證明自己的態(tài)度。

　　04

　　目中無人

　　官僚主義形式主義的核心表現(xiàn)是目中無人。哪怕是裁員，也要找到一個無比高大正確的詞匯——“優(yōu)化”來替代。本來，裁員是為了組織效率的提高，結果，裁員本身成了目的，裁誰的人，裁什么樣的人，都是服務于數(shù)字。因此，把技術骨干裁掉，把創(chuàng)造利潤的工人裁掉，留下的卻是一幫掌握權力，拉幫結派，拿著高工資的蛀蟲。

　　官僚主義者往往都義正詞嚴，偉大斗爭從來都是指向他人，而不是針對自己。“時代的列車開過去，總有人要在車輪子底下增加摩擦力”，他們自己是開列車的人，而其他人都是摩擦力的來源。如此官僚主義，比那些耍耍特權，獲得私利的人，更加可怕。

　　電影《年會不能停！》劇照

　　官僚主義的大船之下，沒有一個人能夠幸免于難。高層在蠅營狗茍，中層惶惶不可終日，基層無人顧及死活。大廈將傾，最容易脫逃的還是高管，而中層注定下沉，基層很可能走投無路——成為解決不了問題，被解決的提問題人。

　　電影里，董事長眼中還有點人，但他平時也看不見。一幫高管，把技術骨干、基層員工都看作是打工人，都是隨時可以被裁掉的耗材。基層工人被看見，是在他們被裁掉，奮起反抗之時。

　　電影《年會不能停！》劇照

　　而他們創(chuàng)造價值的時候，人們卻視而不見，這就是時代的悲哀。

　　05

　　誰是社會的主人？

　　誰是這個社會的主人？這是我看這部電影的終極之問。

　　反對官僚主義形式主義只能依靠人人自覺，以主人翁的心態(tài)來對待一切不合理的事情。但今日社會最缺乏的恰恰是主人翁精神——集體榮譽感已經(jīng)是很久遠的事情了，“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口號早就不提了，取而代之的是明哲保身，各自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這部影片的吊詭之處在于，把企業(yè)挽救于水火之中的，不是高管，甚至也不是一幫金領，而是沒有職級的一線工人，多年未轉正的外包員工，以及一個苦苦掙扎的白領。

　　電影《年會不能停！》劇照

　　毫不客氣地說，他們沒資格當企業(yè)的主人，他們甚至連打工人都不算。影片的最大bug是，他們竟然為了所謂的理想，殘存的良心，以及一點點正義感，就愿意拋棄私利魚死網(wǎng)破。

　　九十年代的工人和老板一起，有共同創(chuàng)業(yè)的經(jīng)歷，他們之間還有情感鏈接，工人還殘存了一點主人翁的意識。加入WTO以后，塑造了完全不一樣的企業(yè)文化。很多白領是基于績效考核而選擇企業(yè)，確實也因經(jīng)濟迅速發(fā)展而獲得了足夠的利益，表面上看企業(yè)沒有虧待他們。

　　過去三十年，是崇尚個人奮斗的年代，經(jīng)濟上行也給奮斗帶來正向反饋，這讓那一套目中無人的制度泛濫成災。但在下行時期，奮斗并不是為了獲得更多，而是為了安全，為了保持不下沉，這是兩種完全不一樣的邏輯。

　　因此，普通人的邏輯都是盡量讓自己的利益不受損，不太可能損失自己利益而冒險。

　　電影《年會不能停！》“想看”用戶主要以初入職場的年輕人為主

　　在上行時期，工人們唱著《我的未來不是夢》，那是一種期待。但在下行時期，人們預期不確定，奮斗無望，人們還唱《我的未來不是夢》，只能是懷舊。

　　人人都有不安全感的時候，企業(yè)家和員工還是一條船上的人么？又是誰最先跳船，最容易跳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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