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時間,有媒體說年輕人不要學(xué)孔乙己,要脫下長衫,放下身段參與勞動,才能改變自己的處境。
我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勞動能改變自己處境的前提應(yīng)該是,勞動是有回報的。而有沒有回報,則是建立在公平的分配機(jī)制的基礎(chǔ)之上。就是說,勞動要想改變命運(yùn),必須搞好按勞分配,多少勞動得多少成果,必須要公平的。勞動,如果是在生產(chǎn)資料私有制的基礎(chǔ)上展開,那么勞動的一部分成果便會被他人攫取、占有,自己則所剩無幾,再加上物價、醫(yī)療、教育等各方面因素的盤剝,無產(chǎn)者便可能成為負(fù)債累累的“負(fù)產(chǎn)者”。在這樣的背景下,勞動者貧窮,不勞動者反而富裕,勞力者治于人,勞心者治人,完全是顛倒過來的狀況,勞動者當(dāng)然不愿意勞動。
孔乙己為什么窮,并不是如某些媒體說的他放不下自己的讀書人架子,脫不下長衫。魯迅寫這篇文章,他自己甚是滿意,因?yàn)樗麡?gòu)建孔乙己這一人物的目的不在于嘲笑、挖苦、貶低他,而是在于通過這個單一的人來揭開整個封建社會的陰暗面,而這種陰暗面恰恰是通過當(dāng)時在旁邊嘲笑孔乙己的那些看客來集中表現(xiàn)出來的,嘲笑孔乙己的人,竟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魯迅的批判對象,這個才是魯迅的厲害之處。原文中,嘲笑孔乙己的正是咸豐酒店的那些看客,他們將孔乙己的人生悲劇歸結(jié)到他“好吃懶做”、“總是偷”百年后過去,某些媒體便由于階級立場的原因不自覺地再次變成了看客,這媒體居然也認(rèn)為孔乙己是因?yàn)楹贸詰凶龊屯禆|西才淪落到那種境地,魯迅先生能批判到他死后將近一百多年的某些媒體,實(shí)在是令人佩服!這個才是文學(xué)的穿透歷史的生命力。
孔乙己是脫不下長衫的,這是因?yàn)榉饨ㄉ鐣目婆e制教育完全是一種精英貴族式的教育,其最終導(dǎo)向就是通過讀四書五經(jīng),考科舉然后當(dāng)官。其授課內(nèi)容,也沒有勞動性,是一種脫離具體勞動的紙上談兵的教育,所以孔乙己會寫茴字的四種寫法,卻不會勞動,他寧愿去偷也不愿意去勞動。這真的是孔乙己的錯嗎?把孔乙己放在封建社會的時代大背景下,他不過是一介順應(yīng)著統(tǒng)治者為每一個普通人預(yù)設(shè)的人生道路在兢兢業(yè)業(yè)奮斗著的草民。他是充滿悲劇色彩的苦命人,是被封建科舉制度毒害的可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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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乙己讀了大半輩子的沒用的書,脫下長衫后也是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走科舉尚且不能改變自己命運(yùn),通過勞動來改變自己的處境更是異想天開。何況,在封建社會背景下,一個人讀書所投入的教育成本是巨大的,需要整個家庭的大量投入才能造就一個讀書人。這樣的孔乙己,脫下長衫就意味著他以及他的家庭的投入全都石沉大海,包括他的父母對他的長期巨大期望也走向死亡,所以他寧愿穿著長衫被人恥笑也絕不脫下長衫。
孔乙己大抵是沒有想過科舉落榜后的尷尬處境。封建社會的科舉制度,概括起來就是讀最沒用的書,喝最好的雞湯,雞湯喝多了就飄飄然了,以為自己真能春風(fēng)得意馬蹄疾。而有這種想法也不是孔乙己個人的幼稚,而是當(dāng)時整個封建社會的國家機(jī)器就是這樣宣傳的。謹(jǐn)記馬克思說的,人是社會的動物。將社會性的、普遍性的東西歸咎到一個具體的、被雞湯化的個人身上,是極不厚道的事情。咸豐酒店里的看客們?nèi)绱耍袢崭呔虞浾摳吲_的某些媒體亦如是也。魯迅批判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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