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 語
在1967年的夏天,瓊·納什(June C. Nash, 1927年5月30日- 2019年12月9日)第一次踏足玻利維亞,開始對錫礦礦工進行田野調查。與此同時,切·格瓦拉的游擊隊正在這個國家進行最后的戰(zhàn)斗。在六月底,玻利維亞的右翼軍閥總統(tǒng)巴里恩托斯進行了一起對錫礦工人的屠殺。身為女性,深入礦區(qū)的瓊所做的田野調查是冷戰(zhàn)下一抹稀有的光。她的《我們吃礦,礦也吃我們》一書是人類學研究勞動和工作的奠基之作。
瓊·納什,美國紐約市立大學社會與女性主義人類學家、名譽教授。她在美國和拉丁美洲開展過廣泛的田野調查工作,特別是在玻利維亞、墨西哥和危地馬拉。她也是墨西哥薩帕塔運動等女權主義和工人階級社會運動的積極參與者。
童工仍然是一個問題
圖片來源:lwephoto.wordpress.com
當瓊·納什(June Nash)在1967年的夏天第一次踏足玻利維亞開始關于錫礦礦工的田野時,切·格瓦拉的游擊隊正在這個國家進行最后的戰(zhàn)斗。在此前,她和她的前夫曼寧·納什(Manning Nash)早已在危地馬拉和緬甸的田野中卷入了冷戰(zhàn)的陰霾,以至被CIA監(jiān)視。而在六月底,統(tǒng)治玻利維亞的右翼軍閥總統(tǒng)巴里恩托斯剛屠殺了至少二十個錫礦工人。身為女性而深入礦區(qū)的瓊所做的田野是冷戰(zhàn)下一抹稀有的光。
基于玻利維亞錫礦礦工社區(qū)的《我們吃礦,礦也吃我們》一書是人類學研究勞動和工作的奠基性著作。瓊·納什是人類學關注勞工和社會運動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這一研究之外,她關于瑪雅農民,通用電氣工廠工人,薩巴塔運動和女性工作的研究本身就足以組成一部二十世紀下半葉勞工和社會運動的歷史。她也是紐約州立大學出版社著名的工作人類學叢書(SUNY Series in the Anthropology of Work)的編者。
《我們吃礦,礦也吃我們》
We Eat the Mines, and the Mines Eat Us
玻利維亞是南美的內陸國,1545年發(fā)現的波托西銀礦即在其境內。波托西銀礦曾是世界儲量第一的銀礦,支撐著西班牙殖民帝國幾個世紀的發(fā)展和早期現代世界金融的運轉。但當波托西銀礦枯竭的時候,給當地留下的只有貧困、腐敗、疾病和露天的被切開的安第斯山的血管。玻利維亞是殖民與資本治下采掘主義(extractivism)的受害范本。
二十世紀的玻利維亞則以世界第二的錫礦儲量為豪。雖然1952年的革命得以國有化大多數錫礦,但政權迅速被右翼軍政府攫取。冷戰(zhàn)下,軍政府治理的背后是玻利維亞在世界經濟體系內的依附關系。長期貧困,礦工勞動權益極差,情況更糟的還有農民和原住民,當上礦工是他們生活唯一的指望。這些矛盾下的錫礦工人是一座持續(xù)燃燒的火山,是格瓦拉決定轉戰(zhàn)玻利維亞的關鍵因素。
1967年十月,格瓦拉被俘,旋即被害。英雄遺體的照片是第三世界左翼革命浪漫主義的另一把燎原火,但甚少有人追問的是作為不光彩背景板的玻利維亞。
錫礦工人在哪里?
他們如何生活?
他們還想要抗爭嗎?
這是瓊所追問的問題。
《我們吃礦,礦也吃我們》一書記載了她在數百米深的礦井下,礦工寡婦的廚房里,工會領袖的交談中,還有礦區(qū)異常豐富的宗教儀式上感觸到的勞動和意義,這些都是格瓦拉還未來得及明白的火山的機理。
礦工們信奉掌控生的圣母和掌控死亡的山神,在集體儀式里(如以羊駝向山神獻祭、演出嘲諷殖民者和資本的狂歡?。┲卣窳藞F結和抗爭的實踐語法。這是他們重塑生死、塵肺、命運和得失抗爭的場域,她也看到了女性在這一再生產領域內至關重要的角色。
瓊·納什(June Nash)
1927年,瓊誕生于馬薩諸塞州的薩勒姆,是木匠與裁縫的女兒。她父母也是工會的有力支持者。巴納德學院畢業(yè)后,瓊進入芝加哥大學求學人類學,1960年畢業(yè),后長期執(zhí)教于紐約市立大學。
彼時的芝大一方面是結構功能主義的美國據點,但瓊的導師索爾·塔克斯(Sol Tax)已經在醞釀行動人類學(Action Anthropology)的綱領,并致力于協(xié)助美國原住民的發(fā)聲與自決(self-determination)。“從結構功能主義到行動主義”(From Structural Functionalism to Activism)正是瓊給她晚年出版的文集所寫序言的標題。
瓊的晚年文集Practicing Ethnography in a Globalizing World: An Anthropological Odysseey(Altamira Press, 2007)
從結構功能主義到行動主義,這一演進也對應于瓊關于瑪雅社群的兩本著作。1970年,瓊發(fā)表了基于她博論田野的第一本專著《在祖先眼中:一個瑪雅社群的信念與行為》(In the Eyes of the Ancestors: Belief and Behavior in a Maya Community)。2001年,她最后一本基于長期田野的民族志付梓,即著名的《瑪雅視野:在全球化時代追尋自主》(Mayan Visions: The Quest for Autonomy in an Age of Globalization)。
1994年,墨西哥恰帕斯州瑪雅人的薩巴塔起義震驚世界,但起義的重心很快就從暴力奪權轉向追求自主的社區(qū)建設。這一思路逐漸成為了20世紀末以來全球社會運動的重要源泉,啟發(fā)了沃勒斯坦們2005年簽署的《阿萊格里港宣言》和大衛(wèi)·格雷伯的一系列無政府主義人類學的寫作?!冬斞乓曇啊芬粫o錄了這一過程的歷史脈絡和朝向未來、重塑實在而賦能的烏托邦的努力和策略。
《瑪雅視野:在全球化時代》Mayan Visions: The Quest for Autonomy in an Age of Globalization
無論是勞工問題還是社會運動,瓊始終關注在地行動者的感知和創(chuàng)造力,與之同呼吸,并帶入學界和公眾的討論,而非理論先行,這是她的田野行動主義。
所以,她所開創(chuàng)的工作人類學(Anthropology of Work)選用工作(work)而非傳統(tǒng)的勞動(labor)一詞,也是為了將諸多被忽視的勞動(比如女性的諸多照料性勞動,比如儀式和狂歡節(jié))帶入人類學民族志的視野。這仍然是區(qū)分人類學與其他學科勞工研究的重要視角。
所以,她不但寫出了《我們吃礦,礦也吃我們》,并且與礦工胡安·羅哈斯(Juan Rojas)合作,出版了英西雙語的公共讀物《我在礦上度過一生》(I Spent My Life in the Mines),并拍攝了同名民族志電影。她以行動主義的方式實踐了詩學與政治(poetics and politics)的統(tǒng)一。
《我在礦山度過一生:玻利維亞錫礦工人胡安·羅哈斯(Juan Rojas)的故事》
身為女性,她的勞工田野絕不平順。在玻利維亞錫礦田野時,礦場經理曾阻撓她下井,既舉出“安全方面的考慮”,也嚇唬她說女人下井會給礦工們帶來厄運。瓊并沒有屈服于披著本土宇宙觀的說詞。她給出了實證而自反的回應——直接去問與她相處已久的礦工們,得到他們的同意與支持后,她義無反顧地下井進行了礦工勞動過程的全天候紀錄。
她也面臨過學術和行動的沖突。1974年,瓊與同事海倫 ·薩法(Helen Safa)在布斯諾斯艾利斯舉辦了一場關于拉美婦女政治經濟處境的會議。在現場,會議遇到場外行動者拉起的糾察線,并被指控這樣的學術討論有帝國主義收編(“Imperialist Takeover”)之嫌 。了解到這些行動者所關心的是在她們國家的軍事化和福利的糟糕現狀而非學理的玄思,瓊和海倫的應對是邀請行動者入場,在會場上宣講她們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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