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口負增長背后,是女性的沉默“罷工”
近日,一份《拯救中國人口危機刻不容緩——中國生育報告2019》以“2018中國人口負增長”為關鍵字上了微博熱搜。
圖/微博
這份報告的研究團隊是去年以1500萬高年薪入職恒大集團、引起全網討論的經濟學家任澤平所組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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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告撰寫團隊連用了多個“前所未有”,來強調中國生育率下跌的嚴峻形勢:
“中國生育率下降速度在國際上前所未有,當前不僅遠低于2.45的全球平均水平,還低于1.67的發達國家水平。”
“如果僅看1980-2015年,則中國人口老化速度前所未有,該時期美國、歐洲、日本、印度人口年齡中位數分別上升7.6、9.0、13.8、6.5歲,遠小于中國的15歲。”
“我們預計中國將用約22年、即于2023年前后進入深度老齡化社會,再10年后即2033年前后進入超級老齡化社會,2050年達30.0%,老齡化速度前所未有。
“并且,由于人口基數大,中國老年人口規模也是前所未有。”
經濟學家和治理者眼中的生育率下降是“危機”,失去人口紅利對中國經濟當然是巨大的打擊,最直接的影響是,現收現付的養老金體系很快就會出現支付能力不足的問題。
最終勞動力不足、以及基于此對產業帶來的結構性影響,會轉化成經濟壓力分攤到我們每個人的身上:
從城鎮職工基本養老保險基金看,2017年有6省養老金入不敷出,養老金撫養比(在職人數/退休人數)降至2.65,有7個省的養老金撫養比已降至2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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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只有這樣,每個人都切實感受經濟上的切膚之痛,才能讓國家真正意識到,生育這件事巨大的公共價值。
多年來,千萬、上億女性在生育這件事上創造的價值、付出的代價一直是被無視的。
是時候重新為
女性的“生育”工作定價了
生孩子、帶孩子,實際是被劃分到無報酬且無地位的“私領域”工作——比不上“賺錢養家”來得重要。
于是,女性付出的生理代價、時間、精力、情感勞動、孩子對母親自我的吞噬、職場歧視、專業發展機會、社會地位……一直被視而不見,仿佛空氣和水一樣理所當然。
女性大多只能自己背負一切,靠對母職“偉大”“愛”的信仰、以及對孤獨終老的恐懼,來說服自己忍耐、付出和承擔。
而國家則習慣于享受她們的勞動成果,卻沒意識到她們也會有厭倦、罷工的一天。
而當這種厭倦、委屈和拒絕積壓成勢,全國人口低生育率已經積重難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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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廉價的工人,就留不住大規模的制造業工廠;沒有廉價的“母親”,也就留不住中國經濟的“人口紅利”。
都是一樣的道理。
中國女性承擔了數代的“廉價母職”,如今只是默默地“罷工”、乃至“辭職”了。
如果不是今天生育率之低,對經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損傷,國家這個龐大的機器、以及多年來受惠于人口紅利的經濟體和精英個體,毫無疑問會繼續無視“生育”的價值,以及背后千萬普通女性所承受的不公正待遇。
人口負增長、生育率下跌、老齡化速度前所未有…… 在自我意識越來越強的今天,呼吁“為國生娃”是有點可笑的,就好像老板讓員工為公司奮斗,但是不發工資只談理想一樣流氓。
只要父親在養育中繼續缺位,女性要付出更多的時間精力、企業要為女性員工生育承擔更多的成本、職場性別不平等無法緩解,那么生孩子對女人來說就永遠是一件“不劃算”的事,愿意做“虧本生意”的人只會越來越少。
是時候重新審視“生育”這份工作的公共價值、并重新思考分配制度了。畢竟,發展是為了人,而不該讓人犧牲個體幸福來成全發展,那是本末倒置。
拋開“以經濟建設為中心”的單一邏輯,生育率下降并非洪水猛獸,而是文化進步的必然結果。
生育率下降的根本原因
“以經濟建設為中心”是一種治理者思維。
人口下降似乎已經成為“危機”,但是低生育率數字的背后,同時存在著令人期待的豐富性。
80后、90后、00后們旺盛的生命力、個體意識和獨立思考的能力,都是不可逆轉的現代性的一部分。
從一線城市到縣城小鎮,千千萬萬人的婚姻觀、生育觀念正在發生紛繁復雜的變化,其中蘊含著多元生活方式的可能。
報告中也提到,晚婚晚育、單身丁克削弱了生育基礎。
育齡婦女規模已見頂下滑(這是歷史原因,歧視性的“一胎半政策”、出生性別偏好,都是今天性別比失衡、未來育齡女性規模下滑的諸多原因之一)。
其中,25-30歲生育旺盛期婦女2017年約7200萬,預計到2030年將降至約4100萬,降幅約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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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道,2015年中國的單身女性(報告中用“剩女”)已經600萬了,這個數字還在持續增加。
那就是說,不僅主力育齡女性人數變少了,她們中間還有一大批人根本不想結婚。
而中國的生育是以結婚為前提的,即使結婚,又有相當一部分不想生育——2003年的一項調查表明,丁克家庭在深圳市戶籍家庭中占比約為10%左右,且呈上升趨勢。
當然,和單身社會趨勢緊密相連的另一個問題是單身女性的生育權。這也是提高生育率的一個可操作、有意義的方向。
圖/建議使用的單身女性,
而不是用“剩女”一詞。
應該說,從隨波逐流地繁殖后代,到懷疑、反思、做出不一樣的決定,這是思想更成熟的一代人。
他們不是迷茫、原子化的“人口”,而是有個體意識、懂得優化自我選擇的公民,就像經濟的“增速換擋”一樣,不管主動被動,我們的人口看樣子也在“轉型升級”了,只不過陣痛過于劇烈,讓人一時不適。
懲罰性措施不如獎勵性措施
國家當然很著急,且已有所行動,開始催婚催生。
“單身稅”、全面二胎、離婚冷靜期……不過所有試圖促進生育的措施,最終還是要靠女性的子宮來落實。
而生不生,這個決策權正越來越多地回到女性自己的手中。
也就是說,哪怕我們是男權文化源遠流長的國家,為了緩解人口壓力,也必須考慮女性的權利和需求了。
作為一位25-30歲之間的、單身、也不怎么想生育的育齡女性,我看到國家人口出現負增長這條熱搜,說實話第一反應是忍不住笑出聲。
想想曾經覆蓋全國一半人口的“一孩半政策”(編者注:指的是從1984年起采取的在大多數農村第一孩為男孩的不得再生,而第一孩為女孩的農戶在間隔4到5年后允許生育第二孩的彈性計劃生育政策。),女性曾經在法律上公開被當作半個人來對待。
而今天,這“半個人”組成的群體,卻成為備受關注、寄予厚望的“主力育齡女性”,承擔著緩解老齡化、盤活經濟的重任。
看到國家今天突然如此需要我們,不惜蓋上“為國生娃”的勛章,幾乎升起一小股暗搓搓的幸災樂禍——作為一個連延續自己DNA都不太在乎的小小個體,我們哪里還會被“為國生娃”這種宏大話語所打動呢?
想讓人們“為國生娃”,還是得靠雙贏的舉措,尤其是對女性權益的保護。
減輕她們的成本,增加她們的收益,投入產出比合適了,自然就會有所緩解。
像法國積極推進家庭和工作的平衡,通過包括完善細致的津貼體系、多樣化的托幼服務和打造家庭友好型企業氛圍等來實現工作和家庭的平衡,男女勞動參與率差距僅不到10%,總和生育率接近2。
圖/法國津貼體系為例
而日本傳統性別分工激化工作與家庭矛盾,總和生育率停留在1.4左右。
其“男主外、女主內”性別分工較為普遍,職場性別歧視嚴重,在家庭和工作沖突下越來越多日本女性放棄結婚生育,1990-2015年50歲以上女性終身未婚率從4.3%激增至14.6%。
圖/日本近年總和生育率走勢
雪崩的時候,沒有一朵雪花是無辜的。
人口負增長的背后,
是每一位不幫忙帶孩子的父親,
是每一個暗中詢問女性求職者婚姻生育狀況的企業,
是每一個批準/執行“一胎半政策”的公務員,
是每一個不嚴格遵守性別檢測規定的醫生,
是每一個心心念念想要孫子的老人,
是強化性別分工刻板印象的大眾傳媒工作者,
是每一個無意識對女孩說“找個好男朋友比什么都重要”的普通人,
......
都不是無辜的。
老齡化與負增長,可能是一場難以避免的自食其果,如果治理者真的關心這個問題,還是要回到個體需求和生存狀態上,來考慮政策的制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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