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山上的沉思　　

坐車路過昔陽縣，有人提議到大寨一游，雖然已經是太陽偏西時分，還有很長的路要趕，但我還是欣然贊同。大寨當年是全國農業圣地，這里的一舉一動牽動著全國千百萬個鄉村的進退步伐，影響著8億農民的生產生活。我作為一名在農村工作多年的鄉干部，與大寨有著牽扯不斷、揮之不去的歷史情節。　　

如今大寨已經成為旅游景點，參觀門票30元。我登上了虎頭山，站在陳永貴墓前，大寨風貌一覽無余，是那樣的親切，那樣的熟悉：七溝八梁一面坡，狼窩掌，人造梯田，窯洞，大槐樹……雖然我未曾到過這里，但熟悉這里發生的故事。一道道堤壩，一塊塊梯田記錄下大寨人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足跡，雖然三十多年過去了，我依然為大寨人戰天斗地的精神所感動。大寨人就是當代活愚公，他們是中國農民吃苦耐勞、堅忍不拔的代表。而且大寨人是具有社會主義思想覺悟的農民，“站在虎頭山，放眼全世界”是當年大寨人常說的一句話。確實大寨人當年所作所為，并不光是為了自己的溫飽，他們有著雄偉的理想、遠大的抱負。　　

同行人中有人對陳永貴這個半文盲當上了國務院副總理頗不以為然。是的，在古今中外歷史上一個半文盲的農民當上了一品“宰相”，而且同時在村、鄉、縣、地區、省里兼職，陳永貴可以說是絕無僅有。陳永貴在任上所作所為表明他不是一個花瓶式的人物，他有職有權有作為，有思想有綱領有建樹。他主持分管全國農業工作，從思想路線、指導方針、領導方式、管理體制、直至科學種田具體農事層面上都有一整套全新的做法，做了開創性的探索。比如他提出農業生產要以糧為綱的方針；領導農民實行政治掛帥，思想領先的原則；堅持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在全國普及大寨縣；人民公社管理體制上突破了三級所有，隊為基礎，推行以大隊為基本核算單位；對農民勞動管理上突破了按勞取酬的模式，推行政治掛帥大寨式的評工計分的方法；把農民自留地收歸集體經營；把農民家庭副業當作資本主義尾巴來割；以及修建大寨梯田、人造平原、海綿田等等。農業學大寨期間有960萬人次來大寨參觀學習，全國大隊支書以上的各級干部聽過陳永貴的講話或錄音講話。陳永貴這個人不簡單，口才特好，出口成章，言之有物，能夠打動不同層次的人。他對農業工作的強力領導，普通農民都會感覺到。他的名言警句鄉村干部都耳熟能詳，現學現用。他晚年雖然思想僵化，工作上有極左傾向，但與四人幫劃清了政治界限，也很難得。　　

三十多年過去了，現在我們回過頭來反思大寨、全國學大寨的得失，這是一個重大的研究課題，不是這篇文章所能探討的。我只想談點直觀感性的看法：　　

大寨人的核心理念就是與天斗、與地斗、與階級敵人斗其樂無窮。管理社員的一個法寶就是“斗私批修”，理想就是建立公平、公正、吃穿不愁的社會主義新農村。評價一種思想正確與否，不能從提出者的愿望是否美好正大來判斷，而是看它是否代表體現了廣大人民的利益和愿望，是否符合事物發展的客觀規律。如果全國農民都像陳永貴，全國公民都成了活雷鋒，那什么事都好辦了，實現共產主義都不成問題。問題是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個人、家庭利益是客觀存在的，憲法賦予個人的權利和要求是正當的，這種人權理應得到社會的承認，政府的尊重，不能用集體主義來消滅個人主義，以公來滅私。事物發展的鐵的邏輯，很快使學大寨運動走向它的反面。大寨式的評工計分、大寨式的大隊核算，嚴重挫傷了農民的勞動積極性，損害了農民的利益。收歸自留地，割資本主義尾巴的極左做法使農民的生活更加艱難。對農業從上而下的強制領導，剝奪了農民生產經營的自主權。那時生產隊決定不了隊里的土地種什么莊稼，上面早給你計劃好了，你只有執行的份。農民個人沒有隨便請假不下地勞動的自由。地里的莊稼大豐收，農民也不要指望能多分一粒糧，全國口糧標準夠不夠每人分三百六，災年為二百八。更為嚴重的是上級領導想大的干大的，農田水利建設工程越搞越大，資金投入越來越多，不量力而行，把生產隊家底子都掏空了，不少生產隊離開信用社貸款已經無法組織農業生產，農民工分值越來越不值錢，而且兌現不了分紅款。那些建起的水利工程有不少是花架子政績工程。農民普遍抵制學大寨的極左做法，全國學大寨已經走入了死胡同。黨中央以后推行包產到戶生產責任制，順應了民意，那是歷史發展的必然。　　

全國學大寨雖然以失敗而告終，但我們卻不能簡單地否定農業學大寨運動。大寨及學大寨運動是中國共產黨人對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實踐探索，其經驗與教訓彌足珍貴。而且學大寨在農田、水利工程建設還是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大寨自力更生艱苦奮斗的精神；陳永貴式的大寨干部吃苦在先，硬干實干的工作作風；廉潔奉公的品德；一心一意建設社會主義的志向，還是應該給予積極肯定。陳永貴當了國務院總理，還要抽時間下地勞動。陳永貴一張坐在凳子上撩起腿看著兒童玩耍開心笑的照片，揭示了他的鞋底磨出了一個大窟窿。你能想像到一位副總理會穿著露底鞋嗎？建設大寨縣對干部要求是：縣領導干部要到農村勞動一百天，公社干部勞動二百天，大隊干部勞動三百天，在這樣的制度規定下，干部能腐敗嗎？不管怎么說，陳永貴無疑是一個真誠的共產黨人，是共和國的勞動模范，是一個時代的農村英雄人物。　　

如今大寨梯田已經退耕還林，正在建設大寨森林公園，大寨已經成為旅游勝地。陳永貴的接班人郭鳳蓮真不簡單，她與大寨黨支部一班人帶領大寨人與時俱進，開拓進取，創辦了十家工業企業，工廠企業全部贏利，大寨人均收入達到9000多元，多數村民住上了二層別墅樓，大寨人真正過上了富裕幸福的生活。　　

我在陳永貴故居門口攤位上看見一位守攤老人，不禁開口說：“真像宋立英。”老人爽朗一笑說：“我就是宋立英。”宋立英是大寨老英雄賈進才的老伴，原大寨大隊黨支部副書記，也是當年的風云人物。農民就是真誠樸實，宋立英已經80多歲了，還樂呵呵地守攤賣貨，收入當然不菲。農民辛勤勞動，追求個人合法利益，是天經地義的事。大寨人如果回想當年狠斗私字一閃念的過火做法，我想定會別有一番意味在心頭吧。大寨已經建起了一座廟，我想郭鳳蓮肯定不會信神信佛，但她知道建廟會增加大寨旅游收入。大寨人如今的做法本身就是對過去工作以階級斗爭為綱，農業生產以糧為綱的撥亂反正。　　

虎頭山不高，上面也沒有可供觀賞的自然景觀，是北方一個毫不起眼的小山頭。由于勤勞樸實的大寨人在這里干出了不平凡的業績，使它名聞世界，至今參觀游覽客人絡繹不絕。虎頭山靜默屹立著，傾聽著游客肆意評說，不發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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