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念頭很簡單,在共和國六十周年的盛典之時,我不情愿在花團錦簇中做個看客,我希冀著,在最親近土地的地方,看汗水滴落在這片土地上,也許是更好的紀念。 這個國是山溝溝里走出來的國,是千萬萬地里刨食的父老鄉親用一粒粒貧瘠的作物供起的殿堂。作為一個生來就脫離土地的人,一個降生的醫院和上過的小學中學就在街頭街尾的人,十三選擇這樣度過我的本命年,上山下鄉,到廣闊天地去,以休學的激越來奏響我學生生涯的最后一曲高歌。
山里的日子
十三(中國傳媒大學)
這是開學的日子。如果沒有元旦的一閃念,也許此時我要搜齊大家的學生證,蓋章,去系里106辦公室干著我們班大大小小的活,也許還會裝作一副老有所成的樣子,迎著電視系的09小碩,在一眾也許工作經驗比我在北京呆的時間還長的老同志面前,擺擺學長的譜,侃侃一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話,恍然間還有當年大二整張羊皮在明八的花蕊間勤勞采蜜的意氣風發。然后是實習,隨隨大流面幾間看得上眼的衛視抑或外媒,簽下某家C字頭或P字頭的導演,答辯,走上主樓前的臺階,咔嚓幾下,裸奔幾次,荒唐幾次,被清理出學生隊伍---“and all those things in life which perhaps aren’t immense, but are worth the effort ”, 胖子對1900說著上岸以后的憧憬。俱往矣,凋敗的局面已容不得我沉醉,“雪暗凋旗畫,風多雜鼓聲”,我如今在另一條路上,也許只是一條岔開的小徑,也許是另一條道路。
其實念頭很簡單,在共和國六十周年的盛典之時,我不情愿在花團錦簇中做個看客,我希冀著,在最親近土地的地方,看汗水滴落在這片土地上,也許是更好的紀念。 這個國是山溝溝里走出來的國,是千萬萬地里刨食的父老鄉親用一粒粒貧瘠的作物供起的殿堂。作為一個生來就脫離土地的人,一個降生的醫院和上過的小學中學就在街頭街尾的人,十三選擇這樣度過我的本命年,上山下鄉,到廣闊天地去,以休學的激越來奏響我學生生涯的最后一曲高歌。
這里是康關,魚臺鄉政府的所在地,一個有六千多人的大村。窗外是墜滿青青柿子的大樹,碎石壘起的矮墻,三四里外是連綿的太行山余脈。下午要去大東溝,不久的 將來,那里會矗起一個農場,山風輕拂著兩百只小尾寒羊零散的碎毛,她們以年平均生產五只羊羔的生育率將會為社員帶來七萬元的預期利潤,這是愛民柿子專業合 作社原有農資服務部年利潤的五十倍,理事長趙叔以一年四百五十元的費用,承包下了一座山頭,為合作社種下了二十年乃至于更長的愿景。溫鐵軍老師說過,中國95%的生產性合作社都是不成功的。農場的壯大,不僅為幾十戶社員贏得分紅,亦將為更廣闊的那5%增添一個不可忽視的百分比。
大東溝的山坡并不陡,對于腳蹬CROSS鞋都能登上荊棘叢生 三百多米高的白云山的十三,以往不穿高幫登山鞋不扎緊長衣長褲不帶足蛇藥就不愿一試的的亂石陡坡,高及肩膀的叢生野草,現在穿著大褲衩大拖鞋就敢大大咧咧的邁開步走,不就是添幾道口子,摔幾個跟頭,何足懼哉,多少放牛娃不也是赤足登的懸崖。況且山越高,蔥花越多—鄉親們說這些纖細的花蕊是絕好的調味料,雖然我后來炒時沒吃出啥特別滋味來。
從鄉政府再走半個多小時的山路回柴各莊,途中的紅薯地是絕好的菜市場,十三拔過三捆紅薯秧子,炒出來倍兒香。回到柴各莊的一處院子里,屋里鋪著雪白的瓷磚 地,這在村子里是上好的條件。豬圈在廁所下頭,離屋子四五米遠,嗅覺愚鈍的我卻常常聞不到讓其他同志皺眉的異味。前天下午那頭獨居的麥兜彪悍的闖出木欄, 滿院子泥水間瘋跑,碰到積水稍深處,噗通一聲側腿滑倒,又屢試不爽的來回穿梭,來回仆街,呼嘯聲頗有當年山林先祖的古風。直到又被木棍捅回那個糞水沒過下巴的黑池子里。其實豬愛干凈的很,只是沒有條件,一如這片土地上的眾生。
這處院子還有永遠不見出籠的兔子,從不關住的寥寥幾只土雞,一只被拴在如小紅帽記憶里的小木屋的哈巴狗。最重要的是有網線,沒有報紙,沒有電視,這是我與世界的單線聯系。
網線與這屋子的主人無關,鄉建中心的同志今年才接上了ADSL,兩年1500元的代價,是這處屋子租金的七倍半---柴 各莊的老支書以如此優惠的價格把房子留給了這些熱心在此地耕種實驗區的年輕人。老支書意外駕鶴西去,他的親家,斜對門的于阿姨爽朗的笑聲依然時時回蕩在這 個院子,阿姨是柴各莊柿子專業合作社的理事,她家的兩間屋子不僅堆著柴各莊農資服務部的農藥化肥,還有著史家溝、小水、北湖、康關另外四個村子的貨,這五 個村子的合作社集結成了聯合社,鄉建中心實驗區年輕人所住的柴各莊便成了總社倉庫。大前天十三在這里卸下的農藥化肥,不久又將回到了他們的來處,縣城的經 銷商劉經理將會把這些賣不出去的貨回收回去,她在縣煙草局旁堆得滿當當的小店,在十三看來,也許將是另一部《八廓南街十六號》。
傍晚時分,在柴各莊院子門口,十三會坐上從市里面開回來的中巴,那是葛莊子村大叔的營生,每天從他家門前一車又一車進城的人載滿心緒。經過兩個村子坑坑洼洼 的土路,回到我睡的炕上。一天只有兩班車可以從山外回到我的小水村,如果錯過這不定點的過路車,那也無甚擔憂,走上近一個小時的山路,在幽幽的電筒光里, 我依舊能回到山腳下的那個村落,那個只有著三百多人的小山村。
“七八個星天外,兩三點雨山前。 舊時茅店社林邊,路轉溪橋忽見。”不見燈火,不聞人聲,只有夏蟬之唧唧,和飄散的螢光。這亙古的純澈月光,和著晚風掠過柿子樹葉沙沙的微響,伴著山神過去了春夏秋冬。
窗外時不時有嚼動秸稈的聲響,每當十三在暗夜中醒轉,這是最熟悉的音律,羊圈挨著十三的小屋,四五米外是豬圈,挨著間空屋里住著單親母親狗媽媽和她新生的四個寶寶,白 黑 灰 土,也許爸爸不止一個。狗家家只占著墻角,更多堆著是柴火,那是早飯爐子里竄起的火苗。
五點半,天許未大亮,熊熊的火苗已然燃起,鍋就支在菜地旁,倒油,放芹菜葉,灑鹽,下醬油,倒水,燜到水開,打蛋,工序簡單得讓不進廚房的十三也一次就上手了。
七點,下地。收棒子,掘起玉米秸稈,松土,整地,堆壟,挖坑,栽白菜,澆水,一畝地三天就收拾出來了,初初翻起的新土泛著巧克力般的濃香,松軟的土地讓十三的赤腳像踩在白面上,這是新生兒對羊水的留戀,這是英雄的力量之源。
二嬸包的地蠻多,分散在村子里,相隔得有兩里地。忘不了的還是初初接觸的那一畝地,在溝與山坡之間,泥路的盡頭是林間的小徑,兩旁是四五米高的柿子樹,天色被遮掩得如同小徑一樣纖細,這條百來米的小徑,十三提著雙桶來來往往。后來小三輪上的水桶被馬達驅動的水管延伸到了幾十米開外,提水之路大為縮短了,十三期望生成的指節間的老繭便無限期的延后了,只能指望指根的繭被鋤頭柄多磨成仁。《決裂》里那位共產主義大學校長,單憑煉鐵工人的一手老繭就錄取了他,拋開 路線之爭,對于工農學員,是否有新的標準可采用,畢竟勞動的痕跡比國家二級運動員的資格更不可磨滅。
日上三竿,陽光透射下的柿子葉沿被染上一圈光暈,葉脈也細膩的柔情款款,三桶九百斤水被撒光了,扛著鋤頭,回家去。從田間回到灶間,勞作不輟。菜刀很鋒利,傍晚時光線暗去,屋內不見余暉。盯著陰影里按著土豆的食指和拇指,十三總是心驚驚,于是土豆總有不小的一塊不能切成片。土豆、芹菜 、南瓜 、茄子,四選二是每天的正餐。于是這便成了二嬸對我的第一句贊揚,這小子雖然做飯糙得很,好在不挑飯。
飯后余下的鍋碗瓢,不見多少油光,倒是好洗得很。鍋里剩的一些面湯,洗洗碗筷,還能和著飼料拌了給豬喂喂,物盡其用就是生態。缸里面的水金貴得很,一家老小喝水都靠這,是二嬸家用水泵從井里面抽上來的,一千多元的水泵省卻了百來米的挑水。這兒缺水,柴各莊的水都得靠買,小水井水雖不缺,但灌溉用水還得靠買,五毛錢三百斤,運水的油錢比水費貴。但終究是比柴各莊來得好,柴各莊的同志來小水,少不了的就是解決洗澡問題。比起柴各莊院子里迎著冷風裸體擦身,二嬸家洗澡的地至少密實些,雖然只是院子里拿布一遮,到了晚上得打著手電洗,提防著腳底竄過的不速之客。洗澡便也成了苦差事,地里頭回來往往天已近黑,近八點時 恐已跌到十四五度,這幾天陰雨連綿,山區的夜七八度也是常事。
電線在屋檐雜亂成章,麻雀的一蹦一跳就足以造成斷電---我來的頭一周恰巧趕上斷電,農忙時電工也請不來,于是晚飯后就上炕睡覺變成了入鄉隨俗。
當然,洗腳是睡前的必備,自然沒有熱水的奢侈,冷水也是種自慰,畢竟這一周也不是全然沒有洗過。小腿的干泥巴得摳好幾下才松落,院子里的小徑每逢雨天又添新泥,成,泥腿子是勞動光榮,便讓我做小水村的第82戶,村里來的新社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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