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崎駿和久石讓:理想主義與個人成敗
久石讓:我只想大家來聽的是我的音樂啊。我總是擔心大家只看電影,自己的音樂沒人知道,開音樂會也總是擔心沒人來看我,經常想到如果會場一個人都沒有怎么辦?……我想我算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日本動畫工業里,突出的音樂創作者之一吧,人家提起日本的動畫業,應該也會想到我。 (2006年12月2日北京演奏會前久先生接受《新京報》采訪時的談話)
談到在北京的音樂會,久石讓稱自己來華之前很擔心票房,“怕中國沒有人認識我,不過聽大家說我在中國也有很多的知音,我就放心多了。” (首次來華舉行音樂會 久石讓不愁中國沒有知音—2006年11月3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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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崎駿:說到日本人的沉淪,最令我擔心的已經不是經濟成長,也不是多媒體將會如何發展,而是我們國家的兒童能不能健健康康。只要國民活得健康,國家窮一點也無所謂。……想到自己的子孫將在這當中生存,我便會想,我能給他們什么?想想,什么也沒給。每次想到該何去何從時,我就會想不如腳踏實地在目標范圍內努力吧。……我們制作的電影在歐洲上映,錄像帶在美國賣了幾萬支的時候,若有人因此向我道賀,老實說我是不太高興。我走電影這條路不是為了揚名海外,只是量力而為罷了,即使到現在,我都不曾氣餒過。有些人主張會賺錢的才是聰明人,那種人最好越來越少,那我就樂得清靜了;現在就是這些人的心在著慌,而且往后也是一樣。 (國家的前途 〔對談〕筑紫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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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有心的讀者是否讀出這兩位大師的明顯思想差別來? 盡管宮與久在藝術上是兩位絕佳的搭檔,但兩者之間的思想觀念(包括人生觀價值觀)的差別卻似乎不難看出。就理想主義與個人成就來說,宮更看重前者,而久更看重后者。
不過我是今天才發現的,今天看了久2003年演奏會的視頻,而前幾天又看了宮2006年制作《懸崖上的金魚公主》的有關視頻,兩相對比,不用太多想,就感覺出了差別。從笑的原因和方式就可看出。宮的笑很自然很樸實;在他創作過程表情也是十分嚴峻的;當他把畫掛在墻上時,他邊坐著看,邊注意同事的反應,邊笑著,完全是一種個人滿足式的詳和的笑。
但久的笑卻讓人感到有些庸俗,當然一曲演奏完獲得觀眾的掌聲站在臺上總不免會因為個人成就的滿足而喜悅,但我卻覺得久的笑不僅僅是喜悅,還包含了太多的功成名就的榮耀感。一大把年紀的他還一身靚裝——當然,從主流眼光來看是十分正常的,我并沒有刻意要苛責他。只是,他的音樂讓人充滿了理想主義的激越情愫和深沉悠遠的嘆息,使我無法將他與搖滾樂或其他POP明星相提并論,所以我看到他的那種形象不免感覺迥異和不適。 看了兩者的視頻,我才搜索了上述文字,覺得的確有顯著不同。
顯然,在人生思想方面,我更喜歡和更接近于宮崎駿。應該承認,宮的政治觀點很糟糕,基本上只是對主流有產階級改良觀點之一的某種重復,只不過添加了個人的一些看法。但我決不會依此作出對一個藝術家的總體評價。宮首先是我們時代堅守并升華了藝術理想(或者說他通過藝術人生來真正執著堅持了一種社會理想)的一個奇跡。久的音樂也非常精彩,當然我個人覺得他的那些出色音樂在很大程度上是從宮的敘事和畫面表現中得到了理解的源泉,并由此使宮的作品更為絢爛。這里并不在于畫面或音樂或故事的成就哪個更高,而在于給觀眾獲得一種融合了視聽和思想的綜合的文化體驗,并且深深觸動了我們每一個獨特的人生和每一個獨特的靈魂。
其實大多數藝術家對國家的觀點都有些接近無政府主義。墨西哥壁畫大師迭戈·里維拉和法國超現實主義作家安德列·布勒東曾經合作寫過的《創造自由而革命的文藝之宣言》就是一個符合革命的共產主義的文藝綱領,但我敢斷言這由藝術家執筆的文件也——在很大程度上——只是表現了他們自身的無政府主義沖動。日本的宮崎駿也這樣隨性地說道:“不過,我是一個認為國家再糟也不會拖累我的人。也就是說,就算國家破產了,大家還是有辦法活下去。雖然我們隨便就把國家掛在嘴巴上,國家太愚昧而不圖振作時也會讓國民很難堪,可是所謂的民族也好、人民也罷,都跟國家沒有關系。”文人、藝術者很超脫地點評國家、政治之類的社會概念,卻不是因為他們自身的狂妄,而是因為他們本質上也屬于平凡的普通大眾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帶有非政治化/反政治化的心理。但很多文人是從功成名就中沾染了狂妄自負,并且心安理得地要“開始”“肩負”某種“社會責任”,開始自以為是地胡扯,然而他們本身并沒有什么真正的理想主義。
宮崎駿的偉大之處就在于他在成就了巨大輝煌之時依然保持了謙遜和樸實,這不是表面上的裝腔作勢和因為某種原因被迫這么做,而是他始終把他的理想追求本身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上。即使他的那些政治社會觀點也不過是對主流的人云亦云時,他也保持著謙虛和謹慎。
宮崎駿在批評他兒子監督的動畫片《地海傳奇》時說,“在制作的時候,一定要懷著靠這部動畫將社會改變的理念,盡管其實不可能改變什么盡管不可能改變什么,依然要有這種理念,這才叫真正的拍電影”。盡管時代、背景和身份截然不同,但這樣的宮崎駿卻讓我想起了科學家愛因斯坦,一個同樣有著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人,一個同樣視金錢、個人地位和功名如草芥的人。
久石讓特別地說到他來中國開音樂會擔心票房不行,沒人關注。我記得他在另一處說過他對村上春樹作品中透露出的孤獨感很著迷。我不知道他所謂的孤獨是指什么,我也不了解小資們的崇拜者村上春樹。我只知道,一個在自己理想主義之路上前進的孤獨者,當有一個人——不管他是活著的人還是已逝的人——能真正理解他時,會比成千上萬人的關注和喝彩更重要,而有多少數量的追隨者、支持者并不是最值得憂慮的。
“他獨自一人,向著海邊而去。當一個人處于最為孤獨的時候,他完全沒有必要和什么人交談”,宮崎駿創作錄象的解說員如此解說這位執著的理想主義者。 在我看來,孤獨根本不是寂寞,并不是空虛、無聊、沒事干。你走在一群有說有笑的人群中間,你不會覺得寂寞無聊,但也許你內心會感到深深的孤獨。但是孤獨并非必定是壞事,在很多情況下孤獨是理想主義必然伴隨的,是有意義的人生的一個伴侶。然而不可否認孤獨也讓人承受了很多沉重的壓力和憂愁,有時會讓人暫時地或長久地瘋掉。由于身同感受,所以對于有理想的孤獨者,我不免感到同情,但我更是敬佩那些多少實現或開始實現了自己偉大理想的孤獨者。
向有理想的孤獨者深深鞠躬,向他們、向我們致敬,向宮崎駿先生致敬。 我想我必定會繼續我理想主義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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