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溫暖舒適的家庭,屬于許多人愿意津津樂道的所謂中產(chǎn)階層吧。一直屬于“好學生”、“老師的好幫手”。在我對于社會的印象里,快樂是常態(tài)、弱肉強食是天然法則。上小學時候我給“市長熱線”打過電話,批評馬路中央的綠化帶設(shè)置不合理,心里盡是自豪;初中時整天聽到“下崗”一詞,只覺得那些“下崗工人”盡是些沒能力、沒水平、吃大鍋飯的懶惰家伙;曾看見市政府路邊坐著一個上訪者,看稀奇般打量他也就算完事;當然,我對“弱勢群體”也充滿“憐憫之情”,曾經(jīng)朝毆打小販的城管大喊“你們這幫沒有人性的!”然后騎車飛快離去。不過,我總認為我們學生和農(nóng)民工是有天大差別的,他們沒文化、又不愛干凈,并對他們上房頂討薪的“出格”舉動很不理解——有什么不能解決的呢?
小學升初中,憑借家里的經(jīng)濟能力我避免劃片進入一所民辦中學,學費是普通中學的四五倍。初升高中的時候,兒時的不少同伴因為在普通中學被老師半強制地“勸入”職校。我的概念里只是:人和人是不一樣的。考上的高中是省里直屬的,坐落于市郊的所謂大學城,至少我年級里的不少同學是關(guān)門讀書、不聞窗外的,大家最關(guān)心的是超女、時尚雜志,關(guān)心國家大事也是為了高考做準備。這所學校原來是周總理“為共和國培養(yǎng)外交人才”而設(shè)立的,但“為祖國而學習,為未來做準備”的校訓逐年淡化,學費高到普通高中的四五倍之多,普通工薪階層家庭的子女不再有平等機會入學——順便說一句,我前不久剛聽說它也要改制了。
因為仗著自己從小喜歡多讀點書,所以帶著一顆小憤青的心態(tài)在大學面對新的環(huán)境。精英這個詞現(xiàn)在我聽來是無比的刺耳和憤怒,但在當時我是樂于接受的。自以為對很多東西都看得很透,但又保持自己理想主義的情結(jié)。直到半年后囫圇吞棗地學了些關(guān)于國情的現(xiàn)實、歷史材料,又似懂非懂地讀了半篇毛主席批《蘇聯(lián)政治經(jīng)濟學教科書》,在暑假里出去假期實踐。在南街村,我找到了“世外桃源”,但也對它的一些工廠的不盈利充滿著眼光狹隘的擔憂。而在鄭州,我受到了極大的沖擊——國企改制竟然是這樣的一個過程!地方政府居然是這樣的行徑!老工人們的處境竟然到了這么悲慘的程度!生產(chǎn)經(jīng)營良好的國企被政府官員和廠長掏空、吃空、賣空,從利稅過億改制到剛過千萬還號稱什么“龍頭企業(yè)”!建國后工人們用自己攢下錢買來一磚一瓦,親手從“草比人高、兔子比人多”的荒墳堆建起一家家集體企業(yè),熱火朝天地干社會主義,卑鄙無恥的廠長在九十年代初還向工人們宣布:“這個廠就是停工不干也夠你們吃喝十年!”轉(zhuǎn)身把廠子貢獻給上級領(lǐng)導、塞進自己腰包。老工人連比帶劃痛心地和我說:“他們(資本家)找來消防員,就是這么干的!咵!一下,咵!一下,就把廠子的大門弄開了!國有資產(chǎn)流失、工人階級主人地位被打掉、這是資產(chǎn)階級的反攻倒算!”而工人們?yōu)榱俗o廠、為了爭取自己應得的權(quán)利同新生的資產(chǎn)階級進行斗爭,竟都被打上“地方黑惡勢力”的罪名!……當然,當時的感受也是多種滋味交織的。一方面我?guī)е榈难酃饬私馑麄兊奶幘常薏坏冒炎约荷砩系腻X都掏出來、恨不得“幫”他們?nèi)ゴ螂娫捊野l(fā)那些混賬干部;一方面,我也時而覺得工人不覺悟:有些工人怎么連話也說不完整、怎么只“局限地”搞經(jīng)濟斗爭?
回到家,我激烈地向父母大罵改革、大罵這萬惡的制度,父母說我是“極左”的時候我認為他們是落后的、世故的。我向朋友們講述工人的生活多么悲慘、地方官員的行徑多么發(fā)指時,有朋友指出:是工人自己沒能力、沒有水平、國有企業(yè)養(yǎng)懶漢。我突然發(fā)現(xiàn),這些都是我以前的觀點,我想告訴他們不是這樣的——但是我發(fā)現(xiàn)自己說不上來,我既不能說出共產(chǎn)主義、公有制的優(yōu)越性,又不能反駁他們關(guān)于工人的局限的說法。我遭遇到純粹的同情和理性認識之間的矛盾,我意識到為了證明自己正確而辯論這種充滿精英主義觀念的想法同踏踏實實認識事物本質(zhì)、實事求是之間的矛盾,我開始注意到我究竟應該把自己放在一個什么樣的位置上這樣的問題。
之后我開始自覺地學習大量原著、查看網(wǎng)上關(guān)于共和國歷史的各種材料文章。通過對《國家與革命》、《家庭、私有制和國家的起源》、《費爾巴哈和德國古典哲學的終結(jié)》、《哥達綱領(lǐng)批判》、《共產(chǎn)主義運動中的“左派”幼稚病》、《帝國主義是資本主義最高階段》等馬克思主義經(jīng)典文獻的學習,重新認識了什么是階級、是么是國家、什么是唯物主義世界觀——這些,在過去的中學課本中只是枯燥、甚至錯誤的教條。通過進一步和工人接觸,我更深刻地體會到毛主席說的關(guān)于“知識分子應當成為無產(chǎn)階級的知識分子,沒有別的出路”的深刻含義。寒假里我曾住在一位工人家里,數(shù)九寒天沒有空調(diào)、沒有暖氣,除了土制的烤爐外的一切都是冰冷的,晚上阿姨讓我睡在他們女兒的房間、還給了我一只熱水袋,可是每天早晨我都是被凍醒的!我每天早上醒后想的第一件事都是“我怎么在這里?我為什么會在這里?”在那幾天里,我深刻反思了自己,重新審視自己的判斷和選擇:我究竟是要為青年的熱情、小資的沖動而奮斗并僅僅停止于此,還是應該把我的態(tài)度、我的認識向前推去?!我究竟應該是一名激進的、由于個人的意氣而激動的同情者,還是熱情又不缺乏實事求是、真正和勞動無產(chǎn)階級相結(jié)合的知識分子?我回想自己,面對工人的哭訴常帶著一種知識分子的認為他們“局限”的“優(yōu)越”眼光,而閱讀《那兒》時倒哭得痛徹心扉,從文學上才能更深地體會到工人階級的痛,可能更說明的是我自己的局限、沒有認識清楚、沒有擺正確自己的位子。我不斷認識到,要站到工人的現(xiàn)實處境、從工人階級的角度來考慮問題,實在是一件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的事情。對工人階級來說,對生活困難的克服決不在他們話下,這恰恰是我們知識分子容易鬧情緒、嗷嗷叫的地方;而老工人堅定的信念和卓越的斗爭水平,更是我應該去學習、認識的。作為一個學生,我需要被改造的地方還太多太多。毛主席在《青年運動的方向》中說過,看一個青年是不是革命的,只有一個標準,就是看他愿不愿意、并且實行不實行和廣大的工農(nóng)群眾結(jié)合在一塊。信夫!高貴者最愚蠢,卑賤者最聰明。知識分子不認識到自己只是或生長在革命的勞動者身上、或依附于資本的“毛”、不擺正自己的位置,就永遠會站在人民的對立面、違背歷史的潮流而動。我愿意成為一名革命的青年,我正在努力前進。(2009年3月)
(本文選自全國青年“聚焦工農(nóng)”征文活動評審稿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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