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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沖破牢籠:工人革命家巴布什金的故事 十、地下印刷廠

湘歆 · 2024-09-13 · 來源:湘想事成|微信公眾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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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者按:巴布石金反對政治報路線嗎?勤快的同志不妨自己翻翻《巴布石金的回憶》這本書,不難發現巴布石金第一次被捕正是因為發政治報傳單(坐了十幾個月的牢)。出獄后,他在葉加特林諾斯拉夫的市委中是專門負責打印政治報的委員。《沖破牢籠:工人革命家巴布什金的故事》這本書也談到他去倫敦見完列寧,寫了自己的回憶錄后,拿著火星報去俄國宣傳,與經濟派辯論的場景。

  巴布石金,他本身就是個工人,不用像今天的孟什維克靠“融工”證明自己多么先進,所以他不僅僅滿足于“融工”,不單單停留在“融工”,而是除了“融工”做更多的教育、宣傳工作,布爾什維克要把工人運動發展到更高的階段(一切為奪取政權服務),所以需要一個統一的、工業化的宣傳工具(無論叫政治報也好還是叫什么),否則就不可能戰勝既有組織,又富可敵國的官僚資產階級及其武裝到牙齒的國家機器。這是布爾什維克與其他革命者的不同。這就是一場戰爭,拿木棍的原始人不可能打敗,哪怕是最腐朽最落后的現代化軍隊。

  如今為何巴布石金被今天的孟什維克拿來,為自己“運動就是一切”、反對政治報的路線辯護了呢?不得不讓我想起中學時期看到的一句話:歷史是個任人打扮的小姑娘。

  所以我正式勸同志們讀一點書,免得受知識分子的騙

  ——教員

  把顛倒的歷史再顛倒過來!!!

  葉加特林諾斯拉夫的近郊早已進入夢鄉。在一條幽靜的巷子里,有個男人不慌不忙地朝前走。他轉到一條死胡同,劃著火柴,仔細看了看翹起的鐵門牌,然后,踏著搖晃不穩的臺階往下走。一推開門,他耳朵里便立即灌進了機器均勻的轟隆聲和喧鬧聲。整個燈光暗淡的拱形地下室里,彌漫著刺激性很強的煤油、油墨和膠水氣味。

  看來,有人正在等剛進門的漢子。因為一跨進門,就有個身材矮小的青年跳到他跟前。這小伙子長著向日葵一般的淺褐色頭發,雖然跛著腳,動作卻迅速、敏捷。

  “請跟我來,”他說了一聲,便領著巴布什金從兩排機器中間往里走。

  這位小青年在印刷機旁邊停了下來,輕聲地說:“好吧,特達姆瓦伊內同志,您好好看看吧,愛看什么,就看什么。反正天亮之前,老板不會來······”

  他點了一下頭,把身軀往略短一點的左腳上一側,便驀地不見了,就象出現時那樣迅速、敏捷。

  巴布什金走到一位正在鉛字盤旁邊排版的老排字工跟前。鉛字盤是個分成許多小格子的光滑盒子。他連看都不看,就能迅速地取下他需要的字母,然后一個一個地將它們裝入排字手盤。“真靈巧!”巴布什金心里想。

  他離開“字盤”,走到排版機旁,看了看排版付印的情況,接著又參觀了一會裝訂工作,看丁看工人把書頁疊好、釘攏、截短、裝訂成冊的情景。

  巴布什金停得最久的地方還算印刷機旁。那個靈巧的大機器,每一瞬間都井井有條地把印好的書頁一張張拋出來。

  “這比我們的膠印機快多了!”伊萬·瓦西里也維奇凄然地笑了笑。

  巴布什金和他的同志們印地下傳單都是用自制的膠印機,那是一個平底的箱子,里面裝滿象肉凍一樣酥脆的透明凝膠。傳單內容先用特制的墨水寫到一張張紙上,然后將紙翻轉來,并把寫字的那一面緊貼在凝膠上。于是,凝膠上就象鏡子一樣留下了文章的字跡,不過是相反的字跡。

  膠印機準備就緒后,便取來一張張的白紙,小心翼翼地、整整齊齊地緊貼到凝膠上。這樣,白紙就能印成一張張的傳單。

  這樣印出的傳單又模糊,又難看:手寫的字母歪歪扭扭,讀起來很費勁。而且,印刷也不容易。不信,你就試印兩三千份看,只要印上七八十份,凝膠就模糊了,又得重新把文章抄到紙上,再移印到膠印機上。也就是說,一切都得從頭來。

  可現在印刷機卻如此靈巧、迅速地工作著。伊萬·瓦西里也維奇一面參觀學習,一面心里琢磨:是拋棄手工業方式的時候了,該建立起自己真正的印刷廠哩!

  “哪來的鉛字?”巴布什金心里想,“更重要的是:自已如何造出一臺印刷機呢?”

  買嗎,當然不可能。鈔票要一大把,而且,警察局很快就會知道:干嘛那些普通工人要買印刷機呢?

  巴布什金又仔細地端詳了一番印刷機:它粗笨,復雜;開動起來又沉重,又喧鬧,石板地都震得轟轟響。

  “這不是一臺機器,簡直象一個工廠,”伊萬·巴布什金心里想,“這么個大家伙,怎么也藏不起來!”

  地下工作者需要制造一臺特別的印刷機。那就是體積不大,結構簡單,攜帶輕便,而且還要“不吵”、“不鬧”,以免引起警察們的懷疑。

  巴布什金在印刷廠待了一整夜。他仔細觀看,認真作筆記,還粗略地描繪了一些零件的圖樣。

  黎明時分,那個跛腳小伙子又走到他身邊,低聲說:

  “快天亮了······老板就要來了。”

  巴布什金離開了。

  他走在初醒的大街上,心里嘀咕著:“不管愿意不愿意,恐怕我都得成為一個發明家呢!”

  為設計一臺小型印刷機,巴布什金已經第三夜沒合眼了。他在絞盡腦汁繪圖、修改。巴布什金可不容易呵!他的全部教育---只不過兩年鄉村小學。

  “好在我做鉗工時,看過一點繪圖資料。”巴布什金一面想著,一面往椅背上一靠,同時用手揉揉困得睜不開的眼睛。

  他休息片刻后,撥了撥煤油燈的燈芯,又埋頭繪起圖來。

  夜闌人靜,萬籟俱寂,室內靜得連裱糊紙干得驟然開裂的微弱聲都象是槍響。

  巴布什金的房子小巧玲瓏。它唯一的一個窗戶也用被單嚴嚴地蒙住了。在離窗不遠的地方,在巴布什金背后,默默地、文靜地坐著一個瘦小年輕的婦女。她有一張蒼白的臉,兩只安詳的大眼睛;頭上搭條拖到肩上的灰色毛披巾。只有織針在她兩只手里飛快地閃動著。

  “你去睡吧,巴申卡,”伊萬回轉頭來,伸了伸懶腰,弄得骨頭咯咯地響。“喂,別坐啦,坐又有什么益處呢?去吧!”

  “我一點也不想睡,”她用和諧的南方口音回答。“我還是給你打完這雙短襪······有人給打毛襪,你考慮問題會好一些·····”

  “你昨夜不是也說不想睡嗎?”伊萬·瓦西里也維奇笑嘻嘻地說,“可坐著都睡起來了,差一點沒把眼睛刺壞。要是你變成了獨眼龍,那我就不喜歡你了······”

  勃拉斯柯維婭①·尼基契施娜笑了笑,又繼續織她的毛襪。她嫁給巴布什金,還是前不久的事。

  巴莎從童年起,就在縫紉店學裁衣。一天到晚都低著個頭和針線打交道。因此,她現在臉色這樣蒼白,身體這樣孱弱,好象臉上只剩下了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

  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看著丈夫又連續幾天幾夜沒合眼,是多么想幫助他啊!可是,從何入手呢?她僅僅認得幾個字,而且很勉強。至于繪圖,她連見都沒見過(當然,不包括紙剪的衣樣圖)。她能作的只是陪伴丈夫。她想,旁邊有個人,丈夫工作起來會多少快樂點。所以每隔一陣子,她就放下沒織完的襪子,不聲不響地走近丈夫,把兩只手往他肩上一擱,將自己的臉蛋挨近他那胡須刺人的臉頰,久久地端詳著圖樣。

  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知道,丈夫在從事什么工作,也懂得,他們倆隨時都有被捕入獄的危險。然而,她并不害怕。

  是的,同這樣的丈夫一起,不可能有什么安樂窩,也不要指望過太平日子。但她卻打心眼里喜歡這種緊張而危險的生活,因為這種生活有個崇高偉大的目的。

  ·······巴布什金仍在頑強地繪圖設計。眼睛都困得睜不開了。他陡然想起了自己用過的,對付瞌睡的好辦法。這還是在克魯普斯卡婭那兒上夜校時學會的。將一個香蔥頭切開,放到鼻尖一聞,猛吸一下那種象氯化銨一樣刺激性很強的氣味······頓時眼淚奪眶而出,大腦也隨即清醒過來,好象突然通了氣似的。

  “應該,絕對應該完成繪圖任務!而且要盡量快些!”巴布什金心里想。“現在非常需要印刷機。要知道,現在的行動不再是個人冒險或為“斗爭協會”擔風險的問題了。現在的問題涉及到黨!我已經是黨的市委委員了。是黨的!

  “請想一想吧,在俄國終于建立了統一的黨---俄羅斯社會民主工黨!”

  伊萬,瓦西里也維奇非常興奮,異常激動。不過,這種心情很快就為一種深沉的憂慮所取代。

  的確,從明斯克召開黨的“一大”以來,快過去一年了。大會在宣言中曾鄭重宣告:從今以后,我國成立了社會民主工黨。太妙了!這是一切革命者夢寐以求的。

  不錯,黨似乎是建立起來了,決議也通過了,中央委員會也選出了,可就是沒起多大作用。葉加特林諾斯拉夫的革命者仍然得不到中央指示,至今還是單獨行動,甚至不知道到底有沒有中央。

  巴布什金陷入了沉思。

  他向剛從彼得堡來的一位同志打聽到,中央委員會全體成員都被捕了。這一傳聞模糊不清,也許不確切。可怎么核實呢?

  和彼得堡的聯系又中斷了,而主要的是,沒有列寧。他仍然被流放在西伯利亞。要是列寧可以自由活動,那一切都不同了。就是“一大”也不至于開得那樣不理想,組織得那樣差啊!說起來也慚愧,全國只到了九名代表。的確,離開列寧,寸步難行哪!

  ······直到第五夜,巴布什金才完成制圖任務。印刷機小巧、簡易、輕便······一句話,稱心如意。

  “這一下,你也差不多成了愛迪生了,”巴布什金的朋友,鉗工馬酋哈仔細瞧了瞧那張謄寫清楚的圖紙后,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高聲說。“去拿發明專利許可證吧!你可以撈到一筆大錢呢!”

  “專利許可證嗎,也許還得稍微等一等,”伊萬·瓦西里也維奇笑了起來。“警察會給我開這種專利特許證的!誰愿意當這樣的愛迪生呢?!”

  巴布什金立即著手籌建印刷廠的工作。

  馬酋哈住的那所小房子現在人來人往。他放下窗簾,悄悄從大箱里取出襯衣,扯下袖子,縫起一頭,做成口袋。進來的人,都趕忙往袖套里倒一把鉛字就走;過一會兒又來一個朋友,也往袖套里倒一點鉛字。

  這些人都是從各印刷廠來的熟識的排字工,他們都同情革命。工廠里對鉛字管理很嚴,排字工人是冒險送來的。后來,袋子越來越沉,袖子也裝滿了。

  送來的鉛字無論大小、型號都不一樣。多數是舊的,破損了的或用壞了的。不過多少還有點用。

  造印刷機比弄鉛字困難得多。每個地下工作人員都要在各自的廠里秘密地制造一部分零件。

  巴布什金本人有一次在勃淳恩廠留下來干了一夜。他站在老虎鉗邊,急急忙忙地要銼好支撐活字版的鋼架。

  工作進展很慢,巴布什金心里十分著急。怎么會不著急呢?工頭隨時都可能來。他一發現巴布什金干別的活計,就會盤問:是什么鋼架?干什么用?然而,不管危險多大,伊萬·瓦西里也維奇還是在深夜三點鐘之前銼好了鋼架。

  現在的任務是把鋼架運出去。這可不那么容易,大門口布有崗哨---那些契爾克斯人還帶著狗呢。

  伊萬·瓦西里也維奇偷偷地穿過燈光暗淡的院子,來到堅固的高高的木板墻旁邊,那兒正好長棵高大的老栗樹。他四周打量了一下,便把鋼架拋過了圍墻,噗哧一聲輕響,落到了墻外的溝里。

  然后,伊萬·瓦西里也維奇若無其事地打著口哨,通過大門。門衛照例用手在他身上拍打著搜了搜身,就放行了。巴布什金來到老栗樹底下。四周漆黑。他扛起鋼架,便往家里去了。

  那一夜,馬酋哈也留在廠里搞了很久。雖然他是個鉗工,可也掌握了車工的技術。他偷偷地用機床車了個滾筒模型。

  ······現在伊萬·瓦西里也維奇到工廠來,手里總是提個咖啡色的薄手提箱。下班后,他不直接回家,要先到市中心那些文具店里轉轉。

  “來五百張裁好的不帶格子的白紙,”他對掌柜的說。

  “請吧·····”

  巴布什金把四個戈比攤到柜臺上,將一卷紙小心翼翼地裝進扁箱子里。

  離開文具店的時候,他雖然不同任何人打招呼,可也總忘不了要自言自語地嘟噥幾句:

  “不帶格子的紙好,便宜多了。而且可以寫得很密。這一下,夠我寫半年了······”

  “真是個吝嗇鬼。”掌柜的心里這么想,還用厭惡的眼光瞥了顧客一眼。

  走到街上,伊萬·瓦西里也維奇打個圈圈,沒發現有“尾巴”,便又往另一家文具店走去。

  “來五百張裁好的不帶格子的紙,”他對掌柜的說。

  “請吧······”

  巴布什金又把一束紙放到小手提箱里。離開的時候,還是喃喃地說著同樣的話:“不帶格子的紙便宜多了,現在足夠用半年啦······”

  他在街上停下來,從口袋里取出《葉加特林諾斯拉夫新聞》,久久地看著,不時用敏捷的眼光越過報頭,瞄瞄有無跟蹤的人。

  周圍都平安無事。

  巴布什金便到第三家文具店,再買上五百張紙,然后到馬酋哈那兒去了。

  第二天下班后,他又到幾家商店轉了轉,不過,是在城市的另一邊,而且買的不是紙,而是油墨。

  其他一些地下工作者,每晚干的差不多也是這些事。他們需要從各個商店弄到大量的紙張和油墨。然后秘密地送到馬酋哈那兒去。工作既麻煩,又累人。而不這樣做,那就很容易引起警察的懷疑。

  當然,最困難的工作還在后面:把印刷廠設在哪里?怎樣避開警察的眼睛?

  一張傳單,一本書,甚至一個人,都能穩穩當當地藏起來。但是,要藏起一個印刷廠談何容易!又是機器吵,又要源源不斷地給它送紙張、油墨、手稿,還要從那兒運出成品。這一切都會使它暴露給密探。

  正因為如此,地下印刷廠一般都存在不了多久,它往往只出一兩份傳單,就被破獲了。有時,甚至還沒來得及開印,暗探就來光顧了。

  巴布什金還知道這么一回事,有個革命者剛安裝起印刷機,就被迫把它埋到菜園里,因為警察已經嗅到它了。密探們老盯著小組的活動。機器在土里整整睡了兩年,而革命者始終沒能從那里取出來。直到地下組織被破壞后,警察才從地下挖起那臺已經生銹的印刷機。

  經過長期考察之后,巴布什金終于為印刷廠找了個很方便的地方。是個離勃淳恩廠不遠的村莊,村名叫施梁賀甫卡。那位置很合適,既不在城里,也不在離城很遠的山鄉,而是在城邊。

  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同丈夫一道在村里轉了很久,非常苛刻地挑選房子。伊萬·瓦西里也維奇一跨進門,就和主人慢條斯理地談起家常來:有關年成啦,市場物價啦,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則一進門就想看菜園、花園、浴室。她對地下室的興趣特別大:多深啦?干燥嗎?冬天結冰不?塌土不?······

  “是個會當家的少婦,”房東們都這么認為。“不錯,她想把過冬的土豆、白菜、咸菌子都儲存到地下室里去。”

  他們可沒想到,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對地下室的興趣遠比房子本身大;這也絕不是因為她想在那兒儲藏蔬菜、臘味、咸菜和果子醬。不,巴布什金打算在地下室創辦秘密印刷廠哩!

  房子終于買定了。

  星期六“簽署”了買契。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還特意把警察也請了來。那是一個動作敏捷、胡須不少的人,說起話來聲音又粗,又悶,又嘶啞。請他來看看,室內一切都很“干凈”,新住戶是些規規矩矩,信奉上帝的正經人。

  巴布什金把市委撥的款子交給老房主后,再三再四地同他擁抱、親吻。

  “我們這兒一直都和睦相處,從沒發生過不愉快的事情,預祝你也同樣幸福。”老房主說。

  他重數了一遍房款,便用破舊的紅布包起來,深深地塞到皮靴里。

  婆娘們都哭開了,邊哭邊訴,好象屋里死了人似的。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也哽咽起來,用披巾角揩著眼淚。后來,她仿佛忘了什么東西一樣,突然跑到前室,拿了半斤白酒來,給老房主、丈夫和警察的杯子分別斟滿了酒,敬了他們一杯······

  星期天的早晨,一輛四輪大馬車滿載家具和什物朝空房子駛來。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坐在車上,手里抱著一面鏡子,伊萬·瓦西里也維奇走在車旁。隔壁鄰居的小孩跑來看熱鬧,跟在后面的還有大人。

  “我來幫忙,新鄰居。”有個穿漂亮靴子的年輕漢子對伊萬·瓦西里也維奇說。

  他們兩人抬起大木箱,便往屋里走。

  “哎呀,真沉哪!”那個小伙子把木箱擺到正房的時候說。由于興奮,他說話時發出呷呷的鴨叫聲。

  “是,有點分量,”巴布什金承認。“我婆娘把面粉和大米都往箱里塞。連一些儲備物資也運來了。”

  他們又走到車邊,提起筐子。

  “這里面,也許是各種餐具、鐵器,”那漢子說,“把我的手都壓痛了。”

  “餐具,”伊萬·瓦西里也維奇證實說,“還有縫紉機頭······”

  他當然不好說,大箱和筐子里裝有拆散了的印刷機嘍!

  ······在俄國社會民主工黨市委的一次例會上,巴布什金報告說:印刷廠已經準備就緒。

  “不過,要明確,能去那里的,”他說,“只有四個人:兩個排字工,兩個印刷工。其余任何人,都對不起,嚴禁入內。”

  為了安全、保險,伊萬·瓦西里也維奇連廠址 都沒透露。

  地下工作者們當然不怪他。他們懂得,只有這樣,才能保全廠子,避開密探和警察敏銳的眼睛。

  一八九九年的五月一日臨近了。

  “我們就出一份“五一”節傳單來開張吧,”巴布什金提議道。

  他從口袋里掏出傳單稿子,念給大家聽,黨的市委會一致通過了。

  就在那天夜里,在小農舍深深的地下室里開始了頑強的、秘密的工作。

  地下室又暗,又擠,又悶。而主要是室內低矮,一伸腰,頭就碰上屋頂。因而只好貓著腰干。當然,脖子和背都很容易酸脹。室內氧氣本來就不夠,加上三盞點在幾個角落里的煤油燈和那些刺激性很強的油墨和膠水氣味,里面簡直就沒有什么新鮮空氣可以呼吸。混濁的水珠子沿著潮濕的墻壁往下滾動。

  巴布什金排了第一張傳單。比起那位在印刷廠見過面的老排字工,他排得慢多了。鉛字母不聽使喚,往往從他那骨節粗大的手指里跳出來。老排字工一摸就知道,手里是什么字母;而巴布什金卻不行,他得仔細地一個個辨認。加上鉛字都是舊的,地下室的照明又很差。當排版快結束時,伊萬·瓦西里也維奇一不小心,把鉛字撒了一地,只好從頭再來一遍。

  不過,總算把傳單慢慢排好了。

  馬酋哈用自制的滾筒將油墨滾到鉛字上。彼得·莫洛佐夫便攤開紙。這個矮而墩實的老工人,是巴布什金在彼得堡,結識的老朋友。首都的警察曾把他流放到索爾維契哥斯克,前不久,他才從那里來到葉加特林諾斯拉夫。

  巴布什金拱著背,用雙手使勁地滾動胸前機架上用粗麻布手巾捆緊的輕便滾筒。接著,莫洛佐夫又把印好的傳單取下來,掛到粗線上去晾干。整個地下室,從這一頭到那一頭都扯起了粗線。傳單吹干后,再收起來,點好數,便疊成一摞一摞的。

  “這一來,我們真正是地下工作者了。”巴布什金一面用手拭去額上的汗珠,一面詼諧地開玩笑。“大家都和田鼠一樣,會打地洞了······”

  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身穿大衣,頭扎絨毛巾,在寂靜的農村野外,在印刷廠附近來回走了一整夜。她一會兒在屋后土臺上坐坐,一會兒靠著圍墻站站,一會兒走到附近角落看看動靜,一會兒又回到小屋前聽聽風聲。她感到輕松愉快。仿佛看見大園木柱房子的墻壁后面,傳單在一張挨一張地印出來。明天它們就要飛遍全城了。成千上萬的工人正等著它們呢。

  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精神抖擻,興致勃勃。她多么想唱一支歌啊!可是,她沒有唱,不然印刷廠的人以為她在發警報,立即就會停止工作的。

  巴布什金和朋友們脫掉短外套,卷起襯衣袖子,在擁擠、潮濕的地下室里,勞累了一整夜。那兒不是一般的潮濕,而是大滴大滴的水珠子從頂上往下滴哩!他們雖然累極了,但是天亮之前,三千份散發著油墨香味的新傳單-“五一”節傳單,一疊疊擺在地下室的凳子上和角落里。

  傳單印得很漂亮,它號召工人們加強團結,加緊對資本家的斗爭。

  口號是用大號字母排印的,內容分三個方面:

  “八小時工作!八小時休息!八小時睡眠!”

  傳單后面的署名,是一行莊嚴的黑字:

  “全俄社會民主工黨葉加特林諾斯拉夫市委會”

  ······當然,克列緬涅茨基大尉也不虛度時光。各工廠頻繁的罷工風潮鬧得他六神不定,于是他又把憲兵警察害得晝夜不寧。他還嫌不夠,又往彼得堡發了一份告急電。

  不久,葉加特林諾斯拉夫車站便下了一大批人。他們有的戴呢帽,有的戴制帽,有的穿大衣,有的穿雨衣,還有幾個穿官員外套的人。僅一個工人模樣的人,個子高大,穿件斜領襯衫和散腿褲子。這些人盡管五顏六色,卻有個共同特點,那就是:他們都沒帶大行李,各人只帶個小提箱或行李袋。大家竭力裝得普普通通,以免引起旅客們的注意。

  “大概是招來修電車軌道的。”一個在車站廣場賣烤餡餅的女人這么想。

  然而,她猜錯了。這是“飛行暗探隊”。他們是在別捷爾遜大尉直接率領下,開來葉加特林諾斯拉夫執行特殊任務的。

  彼得堡的密探局毫不吝嗇,給自己的同行派來了精悍的首都密探隊。

  葉加特林諾斯拉夫的早春之夜特別寒冷,通常各街道都沉溺在夢鄉,靜悄悄的;可現在不同了,經常有憲兵、警察、密探出沒。小飯館、酒吧間也不必停業,警察先生們需要吃點東西,暖暖身體嘛!

  ······黎明時分,地下工作者印完傳單,一個一個地離開了印刷廠。

  早上,寧靜而寒冷,連小樹葉也紋絲不動。在那沉悶的彌漫著煤油氣和油墨味的地下室里拚命干了一夜之后,他們再來呼吸如此清新的凌晨空氣,怎能不心曠神怡啊!每一個地下工作者的襯衣、大衣里都夾著一包傳單。即使警察發現了印刷廠,也無法沒收這些傳單。

  巴布什金跟同志們商量好了,晚上到“德聶伯”集合,以便半夜一齊出動,將這些戰斗的傳單貼遍全城。

  入夜,大家來到“德聶伯”。這是一個設在城郊的拱形地下室里的小飯館。他們占了兩張桌子,定了啤酒。馬酋哈還故意用醉漢的嗓門大聲唱了幾首民歌,把留聲機的聲音都壓低了。后來,他緊接著又唱起了《山谷中的平坦地······》

  只有彼得·莫洛佐夫遲遲沒來。這哪象久經考驗、慣于守時的“老革命”呢!地下工作者們擔憂起來。

  半小時,一小時地過去了······。可莫洛佐夫還是沒來。

  “莫不是被捕了?”想到這里,巴布什金心里很難過。“彼得真倒霉,才離流放地,又進臭牢房!”

  但他堅信,莫洛佐夫是不會把印刷廠和同志們出賣給警察的。于是,巴布什金便吩咐立即開始分頭張貼傳單。臨行前,他還提醒大家:要特別謹慎、小心,因為莫洛佐夫很可能被警察逮住了。顯然,密探是非常警覺的。任何一點差錯都會導致失敗。

  同志們三人一組,夾著傳單、提著漿糊桶,悄悄地分散到夜深人靜的街頭巷尾去了。

  天開始下雨了。象冰泡一樣的水珠子打在石板上,四散飛濺。

  馬酋哈率領自己的“三人小組”往市中心走去。今夜他們的行動特別小心。打前站的偷偷地、迅速地把漿糊涂到墻上就走;第二個人把傳單拍的一聲貼到墻上,用手抿平;馬酋哈在后面,待在街頭角落里,遇有危險,就打個口哨或唱只歌,通知他們。這幾個地下工作者把整整一條街都妥妥貼,貼地“裝飾”一新之后,便以剛才那樣的次序轉到鄰近的一條街上去了。

  令人費解的是,那些明警、暗探經常出沒的街道,而且是市中心,今天突然如此寂靜、空曠,好象憲兵、警察忽然銷聲匿跡了。而彼得堡的暗探隊,也似乎調回首都了。

  面對著這種奇特的沉寂,地下工作者又驚訝,又擔心。他們迅速完成任務之后,便各自回家了。

  幾個星期之后,事情才弄明白。

  原來是這么回事:那個家住城郊的彼得·莫洛佐夫在車站被憲兵逮住了。在他身上發現一包傳單。密探們喜出望外。“罪犯”很快被送到克列緬涅茨基那兒去了。

  年青的大尉激動得搓著雙手,高興得在辦公室里來回穿梭。終于盼到了這一天!他該走運了!

  “你是從哪兒弄到這些傳單的?”克列緬涅茨基兇狠地吼叫著,想以此來恫嚇這個莊稼漢模樣的駝背老年人---莫洛佐夫。

  莫洛佐夫也裝成真的嚇得不得了的樣子。

  “饒了我吧,大人先生,”他用顫抖的聲音喃喃地哀求,“真的,我對天起誓,全講出來······”

  “那好哇!快說呀,你快說!”克列緬涅茨基迫不及待地叫了起來。

  “真的,”莫洛佐夫嘟噥著,“是這樣的,有個搗亂分子在車站往我旁邊一坐······講了一通煽動造反的話,然后,就把這些傳單朝我手里一塞,要我散發給朋友們。啊!還要我今晚去赴會哩······”

  “什么會?在哪兒開?”

  “秘密會,”莫洛佐夫膽怯地繼續說,“在鐵橋附近······您知道嗎?就在小樹林里。長官先生,我都坦白了,說的全是實話。您放了我吧,看在基督的情分上。”

  克列緬涅茨基認為,已經撞到了“一網打盡”地下工作者的大好時機。

  “這個莫洛佐夫當然是撒謊,什么不知道從誰那兒得到的傳單!”克列緬茨基心里想,“他自己就是個搗亂分子,地下黨人,不過是個軟骨頭。人也老了,膽也小了。只要保全自己一條狗命,誰都愿意招供出來。到底該我走運啦!”

  整個警察機器頓時全速開動起來。化裝了的警士們從傍晚起就分布到樹林里去了。

  他們有的手拿釣竿,裝做去釣魚的樣子;有的三三兩兩圍坐在樹墩上,吃著擺在報紙上的下酒菜,喝著燒酒。密探們則躺在灌木叢里隱蔽起來,或裝成微醉的小伙子在河里劃船。

  克列緬涅茨基大尉親自指揮這一重要戰役。他上穿粗呢大衣,下穿家織褲子,腰系寬邊紅帶,裝扮成農夫。從傍晚起,就在橋邊來回地逛。天不作美,突然下起傾盆大雨來,而且沒完沒了地下。一小時后,大尉全身都濕透了。

  幸好克列緬涅茨基事先吩咐了兩個特務備著馬在附近的莊子里待命,以防萬一。因而大尉才得以從他們身上扯下一套干外衣解急。更衣后,他又去“狩獵”了。

  可是,地下工作者還是沒有露面。

  “一定是讓大雨嚇怕了,”克列緬涅茨基心里這么想。他站在風頭上,牙齒冷得直哆嗦,咯咯作響。“不要緊,再等一會兒,雨一停,他們就會要來的。”

  直到拂曉前,克列緬涅茨基大尉雖然兩次換去濕衣,臭罵不止,卻仍抱著當場捉拿破壞分子的一線希望,始終堅持在橋邊徘徊觀望。待到清晨,他才撤去埋伏,坐上四輪輕便馬車,向警察局疾馳而去。

  “立即把莫洛佐夫從牢里給我帶來!”他對值班員吼叫著,“我要收拾這個畜牲!”

  正當憲兵、警察、密探們全身濕透、冷得發抖,一個個哆嗦著從樹林和水面竄回局里時,好像故意捉弄他們似的,在籬笆上,在墻壁邊,在樹木和電桿上······到處都貼滿了閃著白光的傳單,雖然也被雨淋濕了,但在晨曦中仍能清楚地看出鉛印的口號:

  “全世界無產者,聯合起來!”

  “八小時工作!八小時休息!八小時睡眠!”

  每張傳單旁邊都圍著一堆人。這都是些去上班的工人。機床等著他們去開動呢!雖然離汽笛響沒剩多少時間,大家還是急急忙忙地把新傳單看完才走。

  “干得出色!”工人們紛紛議論,“道理足,印得好!”

  “好樣兒的!”另一些人說,“瞧,辦起了真正的印刷廠了!”

  警察們從各處墻壁上撕下傳單,慌慌忙忙地送到克列緬涅茨基面前。不一會,他桌上就堆起了一大疊濕淋淋的傳單。

  “別再送這些臟東西來了!”大尉終于忍不住火性子,發狂地尖叫起來。“我這里已經夠多了!”他怒氣沖沖地用手指了指從莫洛佐夫身上搜出的厚厚的一大卷傳單。

  當彼得·莫洛佐夫被帶到克列緬涅茨基辦公室時,大尉正坐在桌邊,雙手抱著頭。一見莫洛佐夫,他就火冒三丈,怒氣沖天,拚命嗥叫:

  “你這狗雜種,膽敢騙老子!”

  “怎么騙?!”莫洛佐夫溫順地問。

  “怎么騙?!”克列緬涅茨基氣憤地模仿他的腔調說,“你的會在哪里開?在橋邊,還是在樹林里?······”

  “難道沒有開?”莫洛佐夫裝作驚訝的樣子。

  “當然沒有開嘛!我親自在雨里守了一夜。淋得一身透濕!媽的,象條癩皮狗!······”

  “那可能是取消了這次會議?”

  “我要取消你的腦袋,惡棍!”大尉嗥叫著朝莫洛佐夫臉上猛擊一拳。

  莫洛佐夫倒下了。

  “我要你爛在牢里!”克列緬涅茨斯基發狂了,他使勁用腳猛踢莫洛佐夫。

  “給我把這具臭尸收拾走!”他命令憲兵們。“立即搜查各印刷廠,查對鉛字。一定要弄清楚,到底是在哪兒印這些臭東西!”

  可是,搜查毫無結果。原來,巴布什金比克列緬涅茨基更狡猾,更高明。

  印刷廠不開工的那些晚上,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就把鄰近的娘兒們請到家里來做客,一會兒嗑嗑瓜子,道道是非,一會兒織織毛線,唱唱歌。

  勃拉斯柯維婭·尼基契施娜之所以在家里舉行這種“農村晚會”,完全是以防萬一。要是有哪個機靈的密探對她家感興趣的話,那娘兒們都會異口同聲地說:這兒任何造反的跡象都沒有啊。

  后來,仍然發現大圓柱的房子附近,有個可疑的“教堂執事”來回“蹓跶”,巴布什金便立即把地下印刷廠轉移到別的地方去了。

  這時,伊萬·瓦西里也維奇的腦子里已有了新的、更大膽的設想。秘密印刷廠工作順利,固然不錯,可是傳單畢竟是傳單。巴布什金著手擬訂一個新計劃---創辦自己的戰報。

  注解:

  ①“勃拉斯柯維婭”是正名,“巴莎”是通稱,“巴申卡”是愛稱或奶名。

  選自——《沖破牢籠:工人革命家巴布什金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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