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眾所周知,教員在湖南一師讀書的時候,就指揮兩百學生擊敗三千正規軍,己方無一傷亡。
教員初出茅廬便取得如此成就,后人認為是軍事天賦超群,但如果仔細研究這件事的來龍去脈,就知道教員不僅是軍事天賦超群,期間的個人修養、分析局勢、揣摩人心都是精彩絕倫的。
這篇文章,我們就來聊聊教員軍事生涯的第一戰。
聊軍事之前,我們得先知道,那兩年教員都做了些什么。
1915年11月,湖南一師的“自進會”改名為“學友會”,校長親自兼任會長,教員當選為文牘,負責起草報告、會議速記等事。雖然工作瑣碎,但通過學友會文牘的職位,教員開始參與湖南一師的工作。
有些時候,做什么工作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份工作能做為橋梁,把做工作的人送到彼岸,打開新世界的大門。
所以自從做了學友會的文牘,教員逐漸在學生中有了威信,在校領導中有了話語權。
自1916年起,教員對體育的認識更加深刻。
因為楊昌濟提倡民主科學的新生活,不論春夏秋冬都洗冷水澡,試圖以此來強身健體。教員是楊昌濟的愛徒,便自然而然的模仿楊昌濟。
每天早晨,教員就到浴室旁邊的水井,打滿滿一桶冷水出來,然后用冷水擦身體,擦完淋一桶水,再擦、再淋,如此反復數次,直到身體發紅發熱為止,共耗時二十分鐘左右,做的比楊昌濟都認真。
湖南一師附近有座岳麓山,山上的望江亭有副對聯——“西南云氣來衡岳,日夜江聲下洞庭”,受這副對聯的影響,教員經常和蔡和森、張昆弟等人爬到山巔,赤身裸體站在烈日下、風中、雨里,他們稱之為日浴、風浴、雨浴。
除此之外,教員還到湘江游泳、橘子洲露宿,凡是可以鍛煉身體的運動,他都要嘗試一番。
經過一段時間的鍛煉,那年暑假,教員就能徒步120里,到板倉楊家向楊昌濟請教問題,隨后又徒步40里拜訪柳午亭,請教和體育有關的問題。
這樣的身體素質,遠超現在絕大部分年輕人。
身體素質強悍,又反向影響了教員的精神。
他給黎錦熙的信里寫道:
“且觀自來不永壽者,未必其數之本短也,或亦其身體之弱然爾。顏子則早夭矣,賈生王佐之才,死之年才三十三耳。王勃、盧照鄰或早死,或坐廢。此皆有甚高之德與智,一旦身不存,德智則隨之而隳矣。”
“弟身亦不強,近以運動之故,受益頗多。聞之至弱之人,可以進于至強。東西大體育家,若羅斯福、若孫棠、若嘉納,皆以至弱之身,而得至強之效。”
寫給黎錦熙的兩段話,說明教員體會到兩個哲學觀點——
其一是精神依賴肉身,一失肉身萬劫不復,不論什么時候都不能放棄有用的肉身,自殺是沒出息的表現。
其二是身體可以由弱轉強,那萬事萬物都有可能強弱轉化,后來他給《新青年》投稿的《體育之研究》,就深度闡述了強弱轉化的邏輯。
這兩個哲學觀點,影響了教員一輩子。
這一年還發生了一件很容易被人忽視的事,那就是湖南一師成立學生課外志愿軍,目的是激發愛國思想、提倡尚武精神、研究軍事學術,參加志愿軍的學生被編為一個營。
因為教員有從軍經歷,又有學友會文牘的工作經驗,便被任命為第一連上士,除了參加軍訓以外,還要傳遞上級命令、處理全連的一切文牘事務。
這樣的身份,有利于教員在學生志愿軍樹立威信,并親身體會軍隊的運作流程。
1917年是教員哲學精進的一年。
這年,教員又給黎錦熙寫信,探討如何救國救民的問題。
他認為近代中國變法都是從議會、憲法、總統、內閣、軍事、實業、教育著手,但這些都是細枝末節,要想救國救民,需要解決根本問題,即世界之本源、宇宙之真理。
那什么是世界之本源、宇宙之真理呢?
教員的答案是人心——“天下之生民,各為宇宙之一體,即宇宙之真理,各具于人人之心中。”
這個答案,和王陽明的“人人皆可為圣人”異曲同工。
如何解決人心的問題?
教員的原話是——“從哲學、倫理學入手,改造哲學、改造倫理學,根本上變換全國之思想。此如大纛一張,萬夫走集。雷電一陣,陰噎皆開,則沛乎不可御也。”
可以說,教員從此認識到人心的重要性,奠定了調動人心建功立業進而改造中國的基本邏輯。
十余年讀書求學,至此大徹大悟,教員原本就倔強的性格再度升華,擁有了極其強悍的自我意思,他在楊昌濟講授的《倫理學原理》中,做了一萬多字的批注,其中有這么一句:
“宇宙間可尊者惟我也,可畏者惟我也,可服從者惟我也。”
這句話,正是教員自我意思覺醒的標志。
而這樣的自我意思用到為人處事上,便是磊磊落落,絲毫不扭捏,不論和什么人談論什么問題,都能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舒展,大氣,光芒四射。
1917年,湖南一師開展了一次“人物互選”活動,允許學生在德智體三方面給其他同學投票,每人三票,每票選一人,結果四百多人參加選舉,得票當選的只有三十四人。
得票最多的,毫無疑問是教員,在敦品、自治、文學、言語、才具、膽識等六項細分類目中都有票,尤其是膽識和言語兩項,只有教員得票了。
同年舉行的湖南一師學友會改選,教員當選為總務兼教育研究部部長,而這兩個職務,以往都是湖南一師的校領導和教師兼任。
這兩件事說明,身體素質強悍、認知深邃、自我意思覺醒的教員,已得到全校師生的推崇,成為當之無愧的學生領袖。
2
說完教員的成長,我們再來說說湖南的形勢。
1916年,袁世凱稱帝失敗,擁護袁世凱的湖南都督湯薌銘逃離長沙,但廣西都督陸榮廷的兵馬已經沿著湘江北上,零陵鎮守使望云亭投降,湘西鎮守使田應詔宣布獨立。
湖南處于南北交戰的核心地區,戰事一觸即發,教員回韶山的路上見到兵痞成群,要么調戲婦女,要么到飯店吃飯不給錢,不禁和蕭子升抱怨:
“此湘之大不幸,實憤憤不能平于心。”
袁世凱去世以后,黎元洪出任中華民國大總統,段祺瑞做了國務總理,但兩人因為職權問題鬧得不可開交,黎元洪要繼承袁世凱的慣例,由大總統決定大政方針,段祺瑞希望總理負主要責任,大總統變為虛職。
府院之爭,由此而起。
所謂的府院之爭,歸根到底是黎元洪的實力不足,壓不住段祺瑞,段祺瑞便想憑借實力問鼎天下。
1917年5月,黎元洪向段祺瑞攤牌,宣布罷免段祺瑞的總理職務,但實力不足的黎元洪無法控制政局,“辮帥”張勛便擁立溥儀復辟,準備混水摸魚。
隨后,張勛復辟失敗,黎元洪拒絕復任,馮國璋出任大總統,段祺瑞再任國務總理,但段祺瑞想獨攬大權,排除雜七雜八的干擾,于是拒絕重開國會。
國會是民國的象征,段祺瑞不開國會,相當于給南方的反對勢力遞刀子,在這樣的背景下,孫中山在廣州發起護法戰爭,討伐段祺瑞。
做為回應,段祺瑞提出“武力統一”的口號,調北洋軍第八師、第二十師進入湖南,準備武力消滅孫中山和兩廣勢力。
南北分裂,戰事再起。
北洋軍和護法軍在湖南激戰一個月,最終在11月初,護法軍擊敗北洋軍,攻破寶慶(湖南邵陽),兵鋒直逼長沙,北洋軍總司令兼第八師師長王汝賢,害怕戰敗受處分,更害怕實力受損,便在11月14日通電全國,要求南北停戰。
發出通電以后,王汝賢便率部北撤,但護法軍還沒有進入長沙,也就是說,長沙成了一座空城。
而就在這個時候,王汝賢麾下一支三千人的潰兵,沒有及時跟隨主力撤退,還在長沙附近游蕩,很快就到了湖南一師的南部。
如果這支全副武裝的潰兵進入長沙,相當于狼入羊群,恐怕全城都要遭遇兵禍,搶錢搶糧都是輕的。如果潰兵進入湖南一師,手無寸鐵的全校師生,如何抵抗?正值青春的女學生,又將遭遇什么樣的劫難?
這些都是未知數。
幸運的是,這支潰兵不知道護法軍是否進入長沙,暫時不敢輕舉妄動。
一切都有挽救的機會。
3
明白了歷史背景,我們就能說具體戰事了。
面對一支沒有軍紀約束的潰兵,湖南一師的師生惶恐不安,非常害怕潰兵沖進學校打砸搶燒。
11月15日,即王汝賢通電停戰的第二天,學監方維夏決定,全校師生立即集合,轉移到五里以外的阿彌嶺,如果潰兵沖進學校搞破壞,那就破壞吧,師生才是湖南一師最寶貴的財富。
但教員不同意轉移,他向學監方維夏和校長孔紹綬說,一旦師生離校轉移,學校便成為一座空城,潰兵再無顧忌,一定會沖進學校搞破壞。而且師生在轉移的路上沒有依托,潰兵阻擊師生非常容易,師生一定損失慘重。
方維夏和孔紹綬都是成熟的人,他們很清楚,教員的判斷不無道理,這是極有可能發生的,而一旦發生人地皆失的事,代價是學校無法承受的。
經過一番權衡,他們決定接受教員的意見,組織師生,保衛學校。
教員的提議,其實是揣摩方維夏和孔紹綬的心理,直擊他們不能承受的軟肋,然后提出自己的解決方案,無可奈何之下,他們只能接受提議,自己便可能成為落實方案的總負責人,拿到保衛學校的主導權。
教員可能沒有這么功利,但客觀事實確實如此。
那方維夏和孔紹綬為什么信任教員呢?
因為他是學友會的總務,能和校方溝通。
因為他是學生領袖,得到全校學生的認可擁護,是唯一能把學生組織起來的人。
因為學生志愿軍經過一年訓練,稍具戰斗力,教員是學生志愿軍的文牘,有指揮學生志愿軍的威信和能力。
因為他的自我意思覺醒,外露出來的風采,能給全校師生極強的感染力。
可以說,正是前兩年的個人成長,給教員爭取到第一次指揮軍事的機會。
得到方維夏和孔紹綬的信任,教員便開始部署保衛學校的事。
他把學生都動員起來,把桌椅板凳搬到學校門口,堵住學校和外界的所有通道,然后征召學生志愿軍,穿上日常訓練的軍裝,手持木槍,一部分在各個門口站崗,另一部分環繞學校巡邏。
但這遠遠不夠。
潰兵雖然是驚弓之鳥,但他們仍然擁有戰斗力,即便是利用人心、謀略驅逐潰兵,也需要一定數量的真槍,讓他們相信學生志愿軍是有戰斗力的。
是的,學生志愿軍不需要真的有戰斗力,只要能營造聲勢,讓潰兵相信即可。
于是教員帶著學校公函,到警察局借調了二十名荷槍實彈的警察,讓他們和學生志愿軍一起保衛學校。
真假參半,虛虛實實,教員的計劃成功一半了。
當天夜晚,潰兵向學校方向移動,如果確認學校守備空虛,他們便要沖進去搶掠補給。
在戰斗一觸即發的關鍵時刻,教員把警察、學生志愿軍、青壯學生都動員組織起來,手持真槍、木槍、鋤頭、鑼鼓等武器,分三路出學校,迂回到潰兵的三個方向潛伏下來,包圍潰兵。
另外一個方向沒有部署人員,倒不是教員要“圍三缺一”,而是因為那里有湘江,一道天然防線,不需要專門部署人員。
教員率領主力,就埋伏在潰兵的正面。
潰兵逐漸靠近,兩軍即將短兵相接,但教員知道,一旦爆發遭遇戰,學校一方沒有絲毫勝算,必須在遭遇戰爆發之前,打掉潰兵的戰斗意志,擊穿潰兵的心理防線。
于是,教員命令荷槍實彈的警察,向潰兵鳴槍三次。
這是發起“總攻”的信號。
聽到三聲槍響,學生志愿軍和青壯學生事先準備的鑼鼓、爆竹、沖鋒號同時響起,造成發起總攻的聲勢,與此同時,寫著桂、湘、粵字的燈籠一起點燃,漫山遍野到處都是。
潰兵剛剛戰敗,戰斗意志非常薄弱,現在突然聽到“槍聲”,沒有交戰便膽怯三分。
而且潰兵害怕護法軍趁勝追擊,更不知道護法軍是否進入長沙,這才緩慢的向學校移動,現在看到漫山遍野的燈籠,腦海中直接形成一種印象——護法軍已進入長沙,我們被包圍了,命在旦夕。
反擊,還是投降?
如果潰兵做出反擊的選擇,憑學校的實力,必然是要戰敗的,所以教員不給他們思考的時間,趁他們思想混亂的時機,命令學生用桂林話喊話:“你們被包圍了,立即投降,放下武器就放你們回家。”
趁你病,要你命,教員窮追不舍,不斷向潰兵施壓。
選擇戰爭,勝利的機會微乎其微,選擇投降,百分百能活命。人只有在沒有退路的時候,才能爆發出驚人的戰斗意志,一旦有退路,絕大部分人都會選擇最容易的路,戰爭、職場、生活都是這樣。
至此,潰兵的心理防線徹底崩潰,脫下白襯衫做為投降的白旗,教員指揮學生沖到戰場收繳槍支、俘虜潰兵,收兵回校。
教員不犧牲一兵一卒,便消弭一場兵禍,期間對校方、學生、潰兵的心理把握,可謂是步步為營,精彩絕倫。
但戰斗還沒有結束。
潰兵是受過訓練的正規軍,學生俘虜他們其實是取巧,他們一旦反應過來,還是有機會搶奪槍支擊敗學生,甚至禍亂長沙,最好的辦法就是趁他們反應過來以前,送離長沙。
送潰兵離開長沙,需要大量的錢。
于是在11月16日,教員和長沙商會談判,籌到將近兩萬大洋,給每個潰兵發了五到七元,然后陪他們買前往武漢的火車票。
教員和長沙商會是怎么談的,《年譜》里沒有記載,但從俘虜潰兵的經驗來看,教員一定是和長沙商會做了心理博弈,利用商人害怕潰兵搶掠的軟肋,逼他們出了這筆錢。
走到這一步,教員軍事生涯的第一戰,正式結束。
4
以前網上有個帖子,討論為什么教員沒有讀過軍校卻有頂尖的軍事能力,不知這個帖子現在還在不在。
其實從教員軍事生涯的第一戰就能看出來,雖然教員沒有讀過軍校,但他非常善于揣摩人心、分析各方的利弊,然后以己之長攻彼之短,化腐朽為神奇。
相比步槍能打多少米、炮彈多大的口徑、步兵和炮兵如何配合等技術層面的軍事知識,這是一種更高維度的能力。
而這種能力,幾乎都是教員文體雙修悟出來的,尤其是哲學,教員追求的大本大源運用到軍事上,那就是降維打擊。
所以教員說過一句話:“人之心力與體力合行一事,事未有難成者。”
后來,“重視肉身”的觀點導致教員對自殺極其厭惡,很多大佬都栽了跟頭,“由弱轉強”的觀點奠定了教員的辯證法邏輯,從土地革命戰爭到解放戰爭甚至聯美抗蘇,教員無望而不利,“改造哲學變換全國思想”的觀點,成為教員提煉新思想、重塑中國文化的先聲。
甚至可以說,“為人民服務”的宗旨,也緊緊抓住全國的人心。
教員的輝煌人生,早在1917年埋下伏筆。
現在回頭來看歷史,教員指揮學生俘虜三千潰兵,不過是小試牛刀,滾滾大江里的小水珠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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