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抗戰時期,陜甘寧邊區存在大量“二流子”,他們不僅耗費了大量社會財富,而且威脅到邊區社會的穩定。為此,邊區政府采取了一系列舉措對“二流子”進行改造,如說服教育改造其思想,組織“二流子”參加勞動,發揮勞動英雄和積極分子的帶動作用,利用各種藝術形式營造社會輿論等。改造“二流子”運動取得了良好成效,部分解決了邊區政府勞動力相對不足的問題,改善了彼時廣大鄉村的社會風氣和道德風尚。
“不許有一個敗家子、一個‘二流子’”
“二流子”,一個近乎家喻戶曉的貶義詞,其最早出現是在1939年的延安報刊中。此前,延安老百姓稱這些人為“地痞”“牛毛”(流氓)“爬鬼”“二流答瓜”,多指那些不務正業、不事生產,以煙、賭、偷、盜、陰陽、巫神、蠻婆、土娼為生的人。抗戰初期,邊區存在著大量“二流子”。“根據延安市的調查,一九三七年前全市人口不到三千,而流氓地痞就將近五百,占人口數的百分之十六,延安縣的材料則一九三七年人口為三萬左右,流氓地痞數字為一千六百九十二人,占人口比率的百分之五。如果以延安縣流氓比率數來推算全邊區,則一百四十余萬人口中‘二流子’約占七萬左右,即從低估計,說革命前全邊區有三萬流氓分子,當不為過。”[1]
“二流子”“不僅不事生產,而且還偷谷子,盜糜子,偷驢盜馬,妨害別人生產。他們不僅不出糧不送草,還站在大路邊說怪話:‘咱不種地,就沒有這些麻煩!’他們仗著一張油嘴、流氓手段和有時間,在農村中游來游去,煙酒嫖賭,說是弄非,包打官司,甚至造謠生事,勾結壞人,暗藏奸細,破壞農村治安,違反政府法令”[2]。不僅如此,在戰爭環境下,這些“二流子”有的淪落為匪,有的被漢奸特務收買或利用,對邊區政權構成威脅。“二流子”成為邊區鄉村的主要社會問題之一。
抗戰時期,中共組織和軍政隊伍的迅猛發展,日寇的進逼,國民黨的經濟封鎖,使得本就貧瘠的邊區基本物質供給成為亟待解決的問題。在此情況下,中共在延安機關、學校和邊區農村發動了一場全民參與的大生產運動。數量眾多的“二流子”如果能參加生產,將是一支不小的勞動大軍。因此,陜甘寧邊區政府從改造舊人,發展生產,進而重建新社會的革命理念出發,決定將“二流子”這一群體改造成勞動“新人”,希望“所有二流子都要受到改造,參加生產,變成好人”[3]。
邊區最早開展改造“二流子”工作的是延安和華池兩縣。1939年陜甘寧邊區黨政機關提出發展生產以來,他們就開始了對鄉村“二流子”現象的關注。1942年底西北局高干會議后,為了把生產運動發展到更高階段,開始廣泛改造“二流子”。1943年邊區的口號是“發展生產,加強教育”,教育和改造人是最終的主題。朱德在延安各機關學校生產總動員大會上指示:在生產中,“不許有一個敗家子、一個‘二流子’”[4]。這樣,在延安全民大生產運動中就出現了一場有聲有色的改造“二流子”運動。
制定標準嚴格區分
“二流子”是一個人人厭惡的頭銜,因此,判定一個人是不是“二流子”時,要慎之又慎,既不能冤枉一個好人,也不能漏掉真正的“二流子”。為此,邊區政府制定了具體的判定標準:
(1)完全無正當職業而靠不良行為(如偷人、嫁漢、招賭博、販賣違禁品、拐騙、做巫神、當師婆、胡挖亂抓,只要能作為生活手段,漢奸特務也干)維持生活者為“二流子”;(2)有正當職業,又兼靠不良行為為生活手段者為半“二流子”;(3)至于完全靠正當職業為生活手段,但染有不良嗜好或不良習氣者(如本人有不良嗜好,但不靠賣違禁品為生活,耍賭博但不靠招賭生活,積極生產但又大吃大喝等),不算“二流子”,而應作有不良嗜好或有“二流子”習氣的公民。[5]
此外,中共特別以延安烏陽區的6個典型人物為例,詳細分析和界定什么樣的人是真正的“二流子”:(1)劉老漢,40多歲,吹鼓手,土醫生,全不勞動,單身漢。(2)龐俊業老婆,30多歲,種地十多坰,自己不勞動,常串門子,說是弄非,打街罵舍,莊上人都不和她好。(3)何拐兒,29歲,不勞動,好偷賣公糧,坐過禁閉。(4)史玉亮,40多歲,勞動很好,夏天務莊稼,冬天挖炭,下雪天也挖,因有不良嗜好不顧家。(5)白三茂,48歲,光身漢,跟上好人學好,跟上壞人學壞,愛賭,但不經常。夏天做短工,冬天挖炭,賺一個花一個。(6)趙懷亮,不務正業,不事生產,24歲,穿得漂漂亮亮的,好串門子,常和婆姨們嘻嘻哈哈,唱個小調,愛說是非,見山說山,見水說水。
就按這6個人說,一個人一個樣兒:龐俊業老婆和何拐兒,不勞動,又都為非做歹,當然是“二流子”;史玉亮和白三茂雖然也有不良嗜好,做壞事,但是勞動很好,就不能說是“二流子”,只能說不是好公民;劉老漢有點職業,事不多,卻不勞動,可以算半“二流子”;至于趙懷亮雖然不做什么壞事,但是游手好閑,不事生產,卻可歸入“二流子”之內。可見區分“二流子”要依據每個人的實際條件,不可一概而論[6]。
多措并舉改造“二流子”
為了成功對“二流子”進行改造,邊區政府采取了許多切實可行的措施。
第一,說服教育,改造思想。要想徹底改造“二流子”,首先得從思想上入手,使他們真正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所在。為此,不少地方黨政機關領導親自教育“二流子”,同時,還發動村中有威望的人士和勞動英雄,結對幫助改造。
第二,給“二流子”分配土地,提供幫助,解決生產困難。“二流子”生活懶散,其中有些人或沒有土地,或缺少勞動工具、耕牛、種子等生產資料。各個地方從解決實際困難入手,給沒有土地的“二流子”分土地,給缺少生產條件的“二流子”創造生產條件。
華池縣元城區二鄉的“二流子”王士杰,長期嫖、賭、抽,不參加勞動,全家人年年餓肚子,亂偷亂賣,妨礙莊子的生產。縣長李培福了解他的情況后,和鄉長一同做他的改造工作。全家人沒有單衣,就給他出主意,讓他燒炭賣錢換布;沒有柴燒木炭,鄉長就把自己后山的樹木讓給他砍,不會燒炭,親自教他。王士杰不再耍賴,開始認真燒炭。提起種地,他沒有牲口、镢頭和鏵,也沒有吃的,鄉長把自己的鏵借給他,李縣長給錢買了把镢頭,還動員群眾借給他糧食。此后,王士杰變得勤快起來,耕作、鋤草、拾糞,不再抽煙、賭博,生活有了保障,轉變成了辛勤的勞動者[7]。
第三,將“二流子”編入各種形式的互助合作組織,為其布置生產任務,幫助其制定生產計劃,督促其參加生產。
好吃懶做、逃避勞動是“二流子”的通病。因此,把他們組織起來,互相監督,克服懶惰,逐漸建立起勞動習慣,比個別改造收效要大得多。例如,萬戶谷組織的“二流子”開荒隊、賀家川的開荒合作社等,都吸收了很多“二流子”參加,在互相督促下,他們很快都養成了勞動習慣。另一種情況是動員“二流子”參加變工隊。甘泉甑家灣的“二流子”路保良,之前是面黃肌瘦的“浪蕩鬼”,自從參加了變工隊,就變得和過去大不相同了。他感動地說:“開始變工挖荒時挖幾下就熬了,晚上回來滿身骨頭疼,乏得灰溜溜的,沒有信心堅持下去。這刻吃的飯多了,挖地滿有勁,覺得下苦很痛快的,變工隊能改造我,對我的教育滿實際。”[8]
中國傳統的小農生產是松散的,“二流子”更是得過且過,無計劃可言。邊區政府為“二流子”制訂生產計劃的做法,在一定程度上克服了其生產的散漫性。例如永勝區三鄉鄉長鮑光成,給高銅牌訂了生產計劃,發動群眾借農具、籽種,并將自己的吃糧節省下來,幫助高銅牌,經常去檢查他的勞動情形[9]。子長縣南區為“二流子”制訂了生產計劃后,“二流子”紛紛交出賭具,轉入生產。其中天神廟廟溝的女“二流子”吳志元婆姨,因為找不到參加開荒要求的保人,向區長哭訴說:“誰也不保我,我以后一定改正了。”“工作組給她計劃今年紡十斤線,每月一斤,二十多天后去檢查,她已經紡下一斤十四兩。”[10]
第四,發動群眾,對“二流子”進行監督、幫助。與邊區政府相比,左鄰右舍及鄉親對“二流子”的狀況更清楚,更容易勸說、幫助和監督他們。于是,鄉親出于熱心或接受政府安排,給“二流子”做擔保,幫助他們主動積極地接受改造。很多“二流子”在鄉親的幫助監督下,很快轉變了。當時城里有一個偷偷賣自家口袋的“二流子”,怎么賣也賣不出去。一次,有個人說要買他的口袋,他很高興,但是買了他口袋的那個人轉頭就把口袋送還到他家里去了,讓他回家去要買口袋的錢。這相當于堵住了這個“二流子”的發財之路,他只得去參加生產[11]。
第五,與勞模運動相結合,在“二流子”中樹立轉變快的先進典型,鼓勵先進帶后進。邊區政府對那些轉變快、表現好的“二流子”及時給予表揚,成績突出的還評為勞動模范;對那些頑固不化的“二流子”,有時也邀請他們參加勞模大會或其他表彰會,讓他們“和貴賓們坐在一起”,還招待他們喝酒、吃糕點和糖果,并請他們和勞動英雄一起平等地參加一切討論。
曾經“聞名”邊區的“二流子”劉生海,經改造成為邊區著名的勞動英雄。他在邊區勞動英雄大會上說:“想不到曾是‘二流子’的我,也會有今天。我要報答政府這樣好地對待我,以后更要好好勞動。”延川“二流子”劉興盛轉變后對鄉長說:“今年虧得鄉長幫助我們,若不是,我們一家人現在還是挨餓受凍,哪里還能像今天一樣吃干的穿新的?盼望鄉長以后經常來督促我們的生產,我們一家人永遠也忘不了政府的好處。”[12]
此外,邊區政府還利用各種藝術形式營造社會輿論。當時圍繞著“二流子”改造運動,產生了許多以“起家”為主題的文藝作品,如《劉二起家》《鐘萬才起家》《劉生海起家》等。還有《兄妹開荒》《“二流子”變英雄》等街頭短劇以及民歌童謠等。
王式廓的版畫《改造“二流子”》是延安版畫的代表作。他曾這樣講述畫中人物的身世和思想感情:那個指著“二流子”婆姨的老大爺是村干部,非常誠懇耐心地給“二流子”講利害關系,似乎在說,看看你的老婆孩子多么可憐……。坐在磨盤上的是“二流子”的婆姨,很苦,懷里還抱著一個嬰兒;那個“二流子”的大孩子也很可憐,站在旁邊的老太太很同情他;另一個老大爺攤開雙手,似乎在說:你年輕輕地這樣下去,怎么對得起婆姨和娃子……?背向群眾的那個農民性格就比較強烈,伸出一只手指著“二流子”責罵他,也許是“二流子”的一個親屬,他背上背著一條繩子,襯托這農民的烈性子,他會說:你再不改把你捆起來。其他老鄉有的撇嘴,有的旁觀;右下角的孩子穿著紅衣服,戴著圍嘴,衣衫整齊,正好和“二流子”的孩子形成對比。“二流子”穿得很破爛,坐在一段木頭上。聽了大家苦口婆心的說服教育,他的心動了,低著頭,兩個胳膊緊緊抱著自己的肩膀,抬不起頭來。
改造取得巨大成果
陜甘寧邊區對“二流子”的改造取得了巨大成果。截至1943年初,全邊區共有“二流子”9544名,較以前幾萬人而言,下降迅猛。并且在1943年這一年內又改造了5587名,占總數的58.8%,而且這9000余人中,還有相當一部分是多少也從事一些勞動的半“二流子”[13]。到抗戰結束前,陜甘寧邊區的“二流子”基本上改造完畢。
陜甘寧邊區對“二流子”的成功改造,在當時可謂是一個空前的奇跡。由于對“二流子”的改造,大大減少了賭博、串門子、招野漢、偷竊財物、好吃懶做、播弄是非、宣傳迷信等不良現象,促進了社會安定,邊區社會風氣大大改善。由于“二流子”不務正業,容易被敵人利用,所以對他們的改造也有利于邊區的鋤奸自衛。這些“二流子”經過改造,擺脫了貧困,生活有了改善。“二流子”轉變對陜甘寧邊區經濟發展也起了一定的促進作用。1943年全邊區已轉變的“二流子”每人至少生產糧食一石五斗,5500余個轉變的“二流子”生產了8000余石糧食,足夠一萬人一年的口糧。
1944年7月,黃炎培、傅斯年、左舜生等7位國民參政員沖破國民黨當局的重重阻撓,踏上了訪問延安的旅途,對延安進行了為期5天的訪問。其間,黃炎培先生深為延安軍民昂揚的斗志、儉樸的生活、健康的民風所感染。返回重慶后,黃炎培先生在夫人姚維鈞的幫助下,寫成了《延安歸來》。在書中,黃炎培寫道:延安街上沒有看到一個游手閑蕩的人,他們叫做“二流子”,在街上絕對沒有見過一個面帶煙容而頹唐的人。
注釋:
[1][2]高鳳林:《黨中央在延安十三年黨群關系口述史》,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77頁,第49頁。
[3]《毛澤東選集》第三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版,第932頁。
[4][5][12]王東方:《中國革命的延安之路》,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254頁,第254頁,第258頁。
[6][11][13]陜甘寧邊區財政經濟史編寫組、陜西省檔案館編《抗日戰爭時期陜甘寧邊區財政經濟史料摘編·農業》第二編,長江文藝出版社2016年版,第693—694頁,第524頁,第689、692頁。
[7]楊正發:《面向群眾:李培福傳》,甘肅文化出版社2014年版,第103頁。
[8]北群:《甘泉變工隊是改造“二流子”的學校》,載《解放日報》1944年4月22日。
[9]延國民:《改造“二流子”是長期經常工作》,載《解放日報》1945年2月4日。
[10]石良秀、張志忠、楊風:《子長南區二流子迅速轉變,一個月交出賭具二十五件》,載《解放日報》1944年4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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