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在我們的心目中,彭鐵匠是第一個農民英雄。”
話說在1904年秋,毛澤東轉學到了關公橋私塾,塾師叫毛詠生。
毛澤東在這個私塾里讀書的時候,有一個名叫黑皮伢子的小同學,因家里很窮,常常不帶中午飯,只好餓著肚子,一直到下午放學了,回到家里才再吃上一餐晚飯。毛澤東很同情這位同學,就常常把自己帶的午飯分一半給他吃。
文七妹看到兒子晚飯老是吃得那么多,大惑不解。毛澤東就告訴母親說,她精心準備的午飯是和同學分著吃了。從此,善良的母親每天早晨都要讓兒子帶上兩份午飯去上學。
1904年這一年,毛順生手頭的錢積攢多了,就買進了家境十分貧苦的堂弟毛菊生的7畝水田。這樣一來,他的田產就增加到了22畝,每年可以收稻谷80擔。
毛澤東和母親同情毛菊生的苦楚,都反對這樣做。毛順生則認為,這沒什么不應該的。他說:
“管他兄弟不兄弟,我這是用錢買來的田。”
這件事留給毛澤東的印象太深了,以至多年以后他還念念不忘這件事情。
1905年春,毛澤東又先后轉入橋頭灣和鐘家灣私塾就讀。鐘家灣的塾師叫周少希。
這一年,毛澤東害了一場大病,在母親的多方護理調養下,才慢慢地好轉了,只是他的身體更加瘦弱了。毛澤東由此想到,如果身體長久不好,將來什么事也不能做,那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呀!于是他下了決心,一定要把身體鍛煉好。
1906年秋,毛澤東轉到5里外的井里灣私塾就讀,塾師叫毛宇居。
毛宇居生于清朝光緒七(1881)年,與毛澤東是同一個太祖。他譜名毛澤啟,字宇居,又叫禹居,別號韶麓散人。其父毛福生系前清國子監生。毛宇居博學強記,還從過軍,曾經跟隨蔡鍔的部隊轉戰到云南、四川等地。此人見多識廣,在韶山沖也算得上是鳳毛麟角的人物,鄉親們都稱他是“純儒”;又因他擅長詩文和書法,鄉親們還送給他一個“韶山一支筆”的雅號。
毛澤東在井里灣私塾開始跟著毛宇居練習書法,從學唐初的歐陽詢入手,后來改學書體剛勁開放的清代書法家錢南園。在主要學業方面依然是讀《四書五經》,可他不喜歡這些書。他喜歡讀的是《公羊春秋》、《左傳》等經史書籍,這使他對中國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他更喜歡讀的是中國古典小說,特別是關于造反的故事。他曾背著老師讀過《精忠傳》、《水滸傳》、《三國演義》、《西游記》、《隋唐演義》等。后來毛澤東說自己喜歡讀中國古典小說,認為這些書對自己影響很大。
毛宇居回憶說:“當時私塾的規矩,認為小說是雜書,不準學生看。因此,他總是偷著看,看見我來了,就把正書壓在上面。后來被我發覺了,就故意多點書,叫他背,但他都背得出來。”
思想活躍的毛澤東不愿受封閉式的教育方式的束縛,尤其是對呆板的死記硬背的學習內容,深感不滿。
有一次,毛宇居先生有事外出,行前再三叮囑塾生們要老老實實地在教室里讀書,不許私自走出私塾。在毛宇居先生走后,毛澤東就像逃出籠子的小鳥一樣,跑到屋后的山上,邊背書邊摘毛栗子,書背熟了,毛栗子也摘了一包?;氐秸n堂上,他給每個同學送上幾顆,自然也孝敬了先生一份。毛宇居卻不領情,責怪他說:
“你怎么敢私自跑出去玩呢?”
毛澤東回答說:
“悶在屋里,頭昏腦脹,死背硬讀也是空的。”
“放肆!”
他見先生真的生氣了,只好說:
“那你叫我背書好了。”
毛宇居知道背書難不住他,便指著院子里的天井,氣沖沖地說:
“這回既不打你板子,也不罰你背書,你給我贊一贊這天井!”
毛澤東將天井觀察了一下,略加思索,脫口吟道:
“天井四四方,周圍是高墻。清清見卵石,小魚囿中央。只喝井里水,永遠養不長。”
毛宇居聽了很是贊賞,也就不再懲罰他了。
1907年,毛澤東已經14歲了,他的四弟毛澤民11歲,六弟毛澤覃才只有2歲;家里還雇傭有長工和短工。要給這么多的人做飯并操持其它家務,年已40的文七妹,其勞苦程度是可想而知的。一生精明的毛順生,此時與其說是需要一個得力的幫手,不如說是急需一個能夠操持家務的好的勞動力。于是他便按照湖南“親上加親”的傳統習慣,給毛澤東定下了一樁娃娃親,女方是韶山楊林爐門前羅鶴樓的長女羅氏。羅氏名叫羅一秀,生于1889年10月20日,比毛澤東大4歲兩個月零6天。
毛、羅兩家原是世交,上兩輩人就有親戚關系。羅一秀的祖母毛氏,是毛澤東的祖父毛翼臣的堂妹。更重要的是羅家有田產,比較富裕,也不乏讀書之人,在當地有較高的聲望。在毛順生看來,毛、羅兩家做親可謂是門當戶對了。
未成年的毛澤東自然是反對這門親事的,但畢竟胳膊擰不過大腿,他為了顧及父母和親友的面子,只好默默地忍受著這樁“痛苦的婚姻”。在成親那一天,他這個衣著整齊的小新郎,忍受著那種僵化而可惡的儀式,向每一位來賓叩拜。
年方18歲的羅一秀,性情溫順善良,生得臉龐圓潤,體態豐滿,是一位能操持家務的好手。毛澤東的父母看在眼里自然是十分滿意的。但毛澤東始終不承認羅一秀是自己的妻子,堅決拒絕與這位比他大4歲的新娘圓房,也從未碰過她一根手指頭,弄得父親十分惱火,卻也無可奈何。
毛澤東在1936年曾經對斯諾說:“我14歲的時候,父母給我娶了一個20歲(中國傳統計歲法都是按虛歲計算——筆者注)的女子,可是我從來沒有和她一起生活過——而且后來也一直沒有。我不認為她是我的妻子,當時也幾乎沒有想到過她。”
后來這位羅氏女子,不幸于1910年2月11日因患細菌性痢疾,不治身亡,年僅21歲。她被葬在韶山沖南岸的土地沖。幾十年后,湘潭毛氏族人依然按照舊傳統、舊習慣,把羅一秀作為毛澤東的原配夫人,載入《毛氏族譜》。更為荒唐的是,族人們因羅一秀無嗣,便將毛澤東與楊開慧所生的已經不在人世的第3個兒子毛岸龍,作為羅一秀的兒子載入族譜?!睹献遄V》上寫道:“承夫繼配楊氏子嗣”,“遠智,與原配羅氏為嗣”。
且說毛順生在持家方面克勤克儉,他帶著一家人勤奮勞作,家里基本上沒有吃閑飯的人。兒子年紀小的要干一些割豬草之類的輕活,大一點的就要到田地里去干活。加上他經營有方,所以他的家業日益發達,到了1907年,他家的土地就增加到24畝。在攢了一筆錢之后,毛順生就不再買進土地了,而是典當別人的田地雇人耕種,因為典地要比買地便宜,自己還不用操心農事,便可以取利。
毛家每年大約要消費掉4500斤大米,此外還有約7000斤余糧可以出售,精明的毛順生便開始做起了販賣糧食、耕牛和生豬的生意,賺了不少的錢。他還放出了高利貸。在運輸上,他也逐步由肩挑改為用車運送,后來更發展到從銀田寺雇船,將米運往湘潭市易俗河一帶去出售。一開始,這種生意還是小規模的,后來毛順生得到岳家親戚的貸款幫助,便到湘鄉大坪坳一帶成批購進稻谷,加工銷售。毛家已經變得像模像樣了,有一座牛棚,一個糧倉,一個豬圈,還有一個小小的磨坊。
毛順生也算得是一個財東了,他就在銀田寺的“長慶和”米店入了股,并同“祥順和”、“彭厚錫堂”等店鋪有商務往來。為了流通方便,自家還印制了“毛義順堂”的票子,同“吉春堂”的紙票流通周轉。“吉春堂”是湘鄉大坪坳一家設有藥材、肉食、雜貨等幾個店鋪的大商號,老板姓趙,是毛順生妻兄文玉瑞的岳家。就為了這層生意關系,后來毛順生一手包辦了小兒子毛澤覃與趙家女兒趙先桂“親上加親”的婚姻。
1936年毛澤東同斯諾談到了他家的經濟情況,說相當于“富農”的地位。1950年隆冬,韶山鄉土地改革劃成份時,毛澤東為自己家劃的成份是“富農”。
且說文七妹與毛順生一心發家致富出人頭地的做法相反,她則是為毛澤東弟兄的長大成人費盡了一片苦心。她對孩子們的教育,常常寓于循循誘導之中。文七妹性情溫和,心地善良,富有同情心,樂于助人。每逢荒年旱月,文七妹就悄悄送一些米糧接濟貧苦的鄉親們,這和過于自私的毛順生有著很大的反差。對毛澤東弟兄3個影響最大的就是她這種高尚的品德。
毛澤東在延安與斯諾談話時說:“我母親是個心地善良的婦女,為人慷慨厚道,隨時愿意接濟別人。她可憐窮人,每逢災荒,一些窮人前來討飯的時候,她常常給他們飯吃。但是,如果我父親在場,她就不能這樣做了。我父親是不贊成這樣做的。我家為了這事多次發生過爭吵。”
“我家分成兩‘黨’。一黨是我父親,是執政黨。反對黨由我、母親、弟弟組成,有時連雇工也包括在內??墒窃诜磳h的‘統一戰線’內部,存在著意見分歧。我母親主張間接打擊政策。凡是明顯的感情流露或者公開反對執政黨的企圖,她都批評,說這不是中國人的做法。”
在母親的影響下,少年時代的毛澤東對窮苦人也非常同情,養成了樂于助人的品性。在韶山至今還流傳著他許多同情和幫助窮人的故事。
那是在8月的一個中午,毛澤東頂著火辣辣的太陽去外婆家,行至湘鄉五里牌,看見一位挑著一擔鹽的老漢艱難地向前移動著步子,他就趕上去問:
“老伯,你挑這么多的鹽到哪里去?”
“我到鳳音四都!”
毛澤東從袋子里拿出一條褲子,說:
“我也去鳳音四都,幫你背一點吧!”
老漢看著眼前的小伙子很真誠,就說:
“那太好了。”
毛澤東便把褲腳扎好,滿滿地裝上鹽,扛著繞道走了十多里,跟著老漢送到鳳音四都石壩咀,主人家要請他吃飯,他說啥也不吃就走了,回到唐家圫時已經是晚上掌燈時分了。
毛順生的堂弟毛菊生家境十分貧困,毛澤東就常常和母親一起接濟他們。每年到了最難過的年關時節,他和母親都會背著毛順生給毛菊生一家送去白米和臘肉。
有一次,一個農民秘密會黨哥老會的一些成員來到毛家偷走了不少東西。毛澤東說:
“這是件好事,因為他們偷到了他們沒有的東西。”
這種大逆不道的觀點,不僅遭到了父親的反對,連他的母親也不贊成。
在一個大雪紛飛寒風刺骨的冬天,毛澤東在去私塾的路上遇見了一個衣服單薄的少年,他見那位少年在風雪中凍得渾身直打哆嗦,就詢問他的家境狀況,當了解到這位少年家里十分貧苦后,非常同情他,就脫下了自己身上的一件衣服讓他穿上。
毛澤東最討厭的事情,是去為越來越富的父親四處討賬。在一個舊歷年關時節,父親又要他去收一筆賣豬的賬,毛澤東違拗不過,只得去收了。在他回家的路上,碰到了一群衣衫襤褸的窮苦人,頓生憐憫之心,于是就把剛收來的錢全部分給了那些人,回到家里,自然是挨了父親一頓臭罵。
有一回,毛澤東受父親之托去買一個老阿婆養的豬,講好價錢后先付了一元定金。沒過幾天,父親又要他去把那頭豬趕回來。此時的豬價又漲了,老阿婆后悔自己賣早了,受了損失。毛澤東很同情她,就沒有再堅持要那頭豬,只收了老阿婆退還的一元定金。父親見他沒有把豬趕回來,責問他是怎么回事,毛澤東只好如實講了,父親非常生氣地罵道:
“你呀!有錢不賺是傻子,是敗家子!”
一天下午,毛澤東眼看著一場暴風雨即將來臨,急忙去搶收自家場上的谷子。他突然看見在鄰居的曬谷場上,只有毛四阿婆一個人在那里手忙腳亂地忙活著,就立刻趕上去幫忙,結果自家的谷子卻被雨水沖到水溝里去了。父親見他渾身水淋淋地跑回來了,非常生氣,罵道:
“自己的谷子流到溝里去了,你倒好,胳膊肘子往外拐,幫人家去收。”
罵完了還不算,他揚手就要打。毛澤東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理直氣壯地說:
“人家家里很苦,是佃的田,還要交租,沖去一點都了不得。我們是自己的田,又比人家多些,沖走一些自然也不大要緊的。”
父親聽了更加冒火,說:
“你說不要緊,你還吃飯不吃飯?”
毛澤東笑著說:
“好嘍!我一餐少吃一口,這總可以了吧!”
1907年這一年,毛澤東已經讀完了5年的私塾,在他和父親發生了一次沖突后,就不再上學了,待在家里務農,一直到1908年。他白天同成年人一樣在田間勞動,跟著長工毛春成學會了扶犁、掌耙、揚谷、下種等農活,晚上則成了父親的管賬先生。
毛澤東曾回憶說:“我剛識了幾個字,我父親就讓我開始記家里的賬。他要我學珠算。由于我父親對這事很堅持,我就開始在晚間記賬。他是一個嚴厲的監工,看不得我閑著,如果沒有賬可記,他就叫我去干農活。他是一個脾氣暴躁的人,常常打我和我的弟弟。他一文錢也不給我們,而且給我們吃最次的飯菜。他對雇工們做了讓步,每月逢十五在他們吃飯時給雞蛋吃,可是從來不給肉吃。對于我,他既不給肉吃也不給雞蛋吃。他的嚴厲態度大概對我也有好處,這使我干活非常勤快,使我仔細記賬,免得他有把柄來批評我。”
當然,毛澤東的興趣并不在這吃的上面。他晚上記完了賬,就躲進自己的臥室里點起桐油燈,讀起書來。父母住在隔壁,總是催他早點睡覺,第二天早上好去做工。毛澤東聽到催促聲,便用布遮住燈光。在中國農村絕對是應該睡覺的時候了,可毛澤東卻依然俯身坐在那里,面前放著的不是描寫綠林好漢的小說《水滸傳》,就是吳承恩的《西游記》。他那汗流滿面的臉,貼近那盞火苗只有黃豆大小的油燈,并且還要用被子半遮著油燈和自己,以免燈光透出去。因為父親是不喜歡他夜里點燈浪費桐油的。毛澤東一看就是三更半夜,父親總是喊他:
“快早點睡!明天早起還要做工夫!”
母親有時候也催他:
“快點睡吧,莫熬夜了,這樣會把身體搞壞的。”
毛澤東也總是回答說:
“好,就睡了,就睡了。”
父親很快就看穿了他的把戲,起床后看到兒子還在讀書,就吼道:
“哪里這樣的喊不贏哪!你一夜熬掉了多少桐油,一個月下來就是幾百文銅錢,這樣下去那還了得?”
父親說著把書翻過來一看,竟是一本《水滸傳》,就更生氣了。
有一天上午,毛順生看到兒子在地邊的一塊墓碑旁看小說,就大發雷霆,說:
“你是不打算干活了?”
說著掃了一眼兒子身邊的兩只空糞筐,又責備他一上午也沒有從豬圈里往田里送一筐糞。毛澤東說:
“爹,我不是不干,送了五六筐了,我只是歇一小會兒。”
到了傍晚,毛順生發現兒子又在那塊墓碑旁看那些離經叛道的東西,就責備他被那些壞書教壞了,以至于連父親的警告都不屑一顧了。毛澤東說:
“爹,我是聽你的話的,你要我做的事我都照做了?;钗乙粘8桑瑫惨粘Wx。”
毛順生看見兒子一下午確實送了15擔糞肥,本來不高興的他也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毛澤東對父親時時頂撞,可對母親卻是非常孝順的。有一次母親因生病許下了一個大愿,他便專程替母親去南岳朝拜上香,一路上手里拿著個小凳子,走十來步就要跪拜一次,嘴里還要喃喃念叨著:“南岳圣帝,阿彌陀佛。”就這樣竟走了20多公里的路程。
后來毛澤東所讀的書籍越來越多了,母親對他的影響就不如以前那樣大了,他對佛教的信仰日趨淡化,這使母親感到很不安。
且說毛澤東在家務農這一時期,如饑似渴地閱讀他所能找到的一切書籍。有一天,他忽然想到了這樣一個問題,中國的小說和故事里有一點很奇怪,里面沒有描寫種田的農民,所有的主要人物都是武將、文官、書生,從來沒有一個農民做主人公。他對此困惑不解,問了許多人也都回答不出來。這個問題一直困擾了他兩年。后來他仔細一分析,這才明白書中頌揚的那些人都是統治者,都擁有大量的土地,他們控制著土地讓農民替他們耕種,自己是不用勞動的。
正是:德承萱堂憐孤貧,初羨草莽恨不平。
書中常見將和相,為何難覓種田人?
毛澤東讀完了在韶山所能借到的書,就跑到唐家圫外婆家從表兄文運昌那里借書讀。表兄文運昌告訴他說:
“相公借書,老虎借豬。所以還是要先打條子后拿書?。?rdquo;
于是,毛澤東每次向文運昌借書都要打借條。他在還書時,還常常把卷了角的書放在凳子上,用手小心壓平,或用屁股坐平,然后“完璧歸趙”。
自從看了表哥借給他的書籍,毛澤東可是大開了眼界,那些關于列強瓜分中國的小冊子等進步書籍和外面世界所發生的事情,使剛剛步入青年的毛澤東開始有了一些政治意識。改良主義者鄭觀應所著的《盛世危言》,是毛澤東非常喜歡的一本書。這本書的作者以為,中國之所以弱,在于缺乏西洋器械,如鐵路、電話、電報、輪船等,所以他提出應當把這些東西輸入中國。鄭觀應還在書中提出了“主以中學,輔以西學”的主張。
毛澤東又讀了另一位改良主義者馮桂芬著的《校邠廬抗議》。此書對外國侵略和清政府的腐敗表示了不滿,書中談到了日本占領朝鮮、臺灣的經過,談到了越南、緬甸等地宗主權的喪失,并提出了一些富國強兵的主張。讀了這本書后,毛澤東對祖國的前途感到沮喪。他開始認識到:“國之興亡,匹夫有責。”幾十年后,他還能充滿激情地回憶起這本書開頭的第一句話:“嗚呼!中國其將亡矣!”
毛澤東的視野被打開了,這激起了他要恢復學業的愿望。但父親對兒子讀這類書和小說是不贊成的,他認為讀這些書是浪費時間。
不久,毛順生因為山林糾紛與人打了一場官司,本來對方是沒理的,但人家知書識墨,在大堂上引經據典,竟然把無理說成了有理;而他自己則是有理說不清,一片山地就這樣被人家占去了。由此他開始希望自己的兒子也能熟讀經書,以后可以幫助他打官司。后來毛澤東繼續求學能得到父親的同意和支持,這是其中的一個重要原因。
1909年秋,毛澤東終于復學了,他就讀于烏龜井私塾,拜毛簡臣為師,攻讀《春秋左傳》。
毛簡臣畢業于法政學堂,以善于撰寫訴訟文書著稱于韶山一帶。
1910年春,毛澤東又到堂伯父毛麓鐘在東茅塘自辦的私塾里讀書。
毛麓鐘,譜名貽訓,字麓鐘,號云閣,生于1866年,是韶山沖唯一的秀才。他曾對弟子們說:“美雨歐風向我神州沖擊,惟有迎頭趕上,才能自立于世界之林。”這一類話對毛澤東具有深刻的影響。毛澤東在這里選讀了《綱鑒類纂》、《史記》、《日知錄》等古籍,也讀了許多時論和一些新書。
在辛亥革命后,毛麓鐘曾經在蔡鍔部下供過職,轉戰于云南、四川兩省,不久因疾回鄉;1921年病逝于東茅塘。
且說在1910年春,韶山沖清溪李家屋場從外地回來一位維新派教師李漱清,他常常給韶山沖里的人們講述一些在外地的見聞和維新故事。他還主張反對佛教,提出“棄廟興學”,把祠堂和寺廟的田產拿出來興辦新式學堂。這種新式學堂不同于過去的那種私塾,不拜孔夫子,不讀四書五經,而是要學一些新的科學知識。韶山沖里的人們對李漱清的言論議論紛紛,很少有人支持他。而毛澤東卻贊成他的主張,經常到他家里去,拜他為師,向他求學問教,與他談心,還向他借書看,以便了解外面的新鮮事情。他們成了好朋友。李漱清支持毛澤東多讀書,熱情地向毛澤東推薦新書。他還去勸說毛順生,要讓毛澤東多讀些書。
就在這個時候,湖南長沙發生了一件重大事情,給毛澤東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有一天,毛澤東和他的同學碰到了一群從長沙來的販賣開花蠶豆的湘鄉籍商人,那些商人說他們之所以離開長沙,是因為長沙發生了大規模的搶米暴動。
原來在1910年4月份,湖南省正鬧著糧荒,長沙的饑民們成群結隊地來到巡撫衙門前請愿,要求官府救濟,平價糶米,可是他們得到的卻是巡撫岑春蓂的無理答復。饑民們被激怒了,他們沖進衙門,砍斷旗桿,趕走了岑春蓂。后來清政府又派來一名巡撫,野蠻地鎮壓了饑民暴動。許多饑民被斬首示眾,他們的首級都被掛在旗桿上,以儆效尤。
筆者在這里需要說明的是,在有關這一事件的記載中,湖南巡撫的名字多有訛誤,本傳在第一版中也受到了影響。據新疆葉才林考證:《毛澤東的故土情》一書的作者胡長明博士誤把湖南巡撫岑春蓂寫作了岑春萱,一來可能是因“蓂”與“萱”這兩個字字形筆畫相近,二來可能是受了“岑春煊”這個名字的影響?!吨袊鴼v史大事編年》一書在“長沙搶米風潮”條目中則直接將“岑春蓂”寫成了“岑春煊”。岑春煊曾任兩廣總督,岑春蓂曾任湖南巡撫,二人雖然同為云貴總督岑毓英之子,卻是不能“弟冠兄戴”的。
且說毛澤東和同學們在私塾里談論著這一來自山外的驚雷般的消息,他們一直議論了好多天。毛澤東還把這件事同韶山人民聯系起來,他覺得造反的人和家鄉的人們一樣,都是窮苦的老百姓,他們搶米是官府逼出來的,因此他對被殺害的饑民們非常同情。
在此之前,毛澤東就聽說過韶山也發生過窮人造反的故事,那是哥老會的成員因為地租問題與一個地主發生了糾紛,地主用銀元賄賂官府贏了官司。哥老會成員們忍無可忍,便在一位姓彭的鐵匠領導下舉行了暴動。那個地主造謠說,彭鐵匠他們在起義前殺了一個嬰兒祭旗。湖南巡撫很快便派來官兵彈壓,彭鐵匠和哥老會成員們被擊潰了,他們只好躲進了附近的瀏山,但不久還是被圍捕了,彭鐵匠也被官府斬首示眾。在毛澤東看來,這是《水滸傳》里的故事在他家鄉的又一次重演。他后來回憶說:
“在我們的心目中,彭鐵匠是第一個農民英雄。”
再說長沙搶米風潮很快也波及到了發生糧荒的韶山地區。不久,毛澤東的家也成了造反的對象。韶山的饑民們一雙雙饑餓的眼睛都盯著商人和富人們的糧倉,他們喊出了“吃大戶”的口號。就在這種情況下,毛順生居然還往長沙販賣糧食,憤怒的饑民們攔截了他的貨船,把糧食搶個了精光。只氣得毛順生暴跳如雷,可毛澤東并不同情他父親。他在26年后追憶這件事時還說:“我學會了恨他。”
毛澤東認為,越來越富的令人厭惡的父親,是舊中國不平等社會秩序在當地的捍衛者。他得出了一個可怕的、駭人聽聞的結論:“老頭兒是中國自救之路上的一只攔路虎。”
在韶山這次鬧糧荒中,毛澤東更是站到了群眾斗爭的第一線。
這也是在1910年農歷三月間,族長毛鴻賓把族上100多擔谷子私下高價賣給米商,以獲取暴利。族人發現后紛紛找到毛鴻賓,要求開倉平糶。毛鴻賓倚仗族長的權勢,把領頭的佃農毛承文捆了起來,揚言要在祠堂里按照族規懲罰他。
毛澤東聞訊趕到祠堂,和毛鴻賓當面辯論。他慷慨陳詞,說違反族規的不是要求平糶的毛承文,而是私下高價賣谷的族長本人。憤怒的群眾紛紛站到毛澤東一邊,吶喊助威。毛鴻賓自知眾怒難犯,只得放了毛承文,并答應交還私自賣出的稻谷。
毛順生因兒子與族長公開叫板,鬧了毛家祠堂,害怕毛鴻賓報復,便決定讓兒子停止讀書,去湘潭一家同他有來往的米店當學徒。他來到東茅塘私塾,向先生說明了原委,又對毛澤東說:
“你莫讀書了,快點把東西收拾好,馬上跟我回家去!”
毛澤東對父親的決定很不理解,悶悶不樂地跟隨父親離開了私塾。父親在路上對他說:
“你呀,就莫給我再闖禍了,快點走出韶山沖,明天就送你到湘潭去,我和老朋友講好了,讓你到寬??菁Z行去當個徒弟,學點成家發財的真本領!”
毛順生所說的這家“寬??菁Z行”的老板叫毛槐林,是他的堂兄,兩人關系甚為密切。毛槐林在湘潭經營的寬??菁Z行位于通往窯灣的江畔,是一座單開間四進磚壁木板3層樓房,寬僅兩米多,長約20米左右,外墻很厚,房間中規中矩。這個枯糧行不是米店,不直接銷售加工好的米糧,只經營未加工的花糧、枯餅和黃豆等的貿易批發。
毛澤東聽父親說要他到湘潭去,心里又驚又喜。他還沒有離開過家鄉,早聽人說,湘潭有繁多的水陸碼頭,有一條十幾里的長街緊靠著湘江;江里很多洋船,就像兩層樓的房子那樣高。船是鐵做的,可在水里也不會沉。他曾跟毛麓鐘先生讀過一些唐詩宋詞,不少是贊美湘江的:“欸乃一聲山水綠”、“為誰流下瀟湘去”,這些詩句,給他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他真想馬上去看美麗的湘江,看看湘潭這個繁華的口岸。于是,他就到毛槐林的寬??菁Z行干了幾個月。
后來到了1936年,毛澤東在與斯諾談話時說到了這件事,他說:“我父親決定送我到湘潭縣一家同他有來往的糧店里去當學徒。起先我并不反對,覺得這也許是有意思的事。可是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說有一個與眾不同的新式學校,于是決心不顧父親的反對,到那里去上學。這個學校就在我母親娘家所在的湘鄉縣。”
欲知毛澤東能否到湘鄉縣的新式學校學習,且看下一章敘述。
東方翁曰:毛澤東自幼生在農村,長在農村,目睹了農民的艱辛勞作。正是由于那些腳踩牛糞的勞動者艱苦卓絕的奉獻,才為社會創造了巨大的財富,極大地豐富了人類的生活。而在毛澤東喜歡看的那些書中,卻幾乎看不到農民的影子,滿眼全是吃著農民、喝著農民、享受著農民勞動成果的帝王將相和才子佳人。于是他憤憤不平了,于是他揭竿而起了;于是就有了滿懷激情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有了文化部是“被死人統治著”的牢騷,有了“為人民服務”的座右銘。黃巢詩曰:“他年我若為青帝,報與桃花一處開”。他能不能言行如一,已經無從知道了。但眾所周知的是,毛澤東的確是做到了。翻遍中華五千年歷史,可有第二個出身于草莽的勝利者對農民尚有如此深厚的情愫嗎?某孤陋寡聞,至今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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