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西康瀘定赤禍之追述》是民國時期西康一位官員楊仲華于1936年8月間在瀘定調查“赤禍”后寫的一份調查報告,發表于民國《邊事研究》雜志1936年第5卷第1期。該文是當年民國地方政府方面關于紅軍長征在瀘定活動最為詳盡和貼近的報道,雖然作者囿于其反共立場,文中對紅軍的活動多有污蔑攻擊之辭,但對于紅軍活動軌跡的記敘在大體態勢上環節上還是比較接近事實的,可以用作中央紅軍飛奪瀘定橋之戰和紅四方面軍南下嵐安活動之有效佐證,是極有參考價值的珍貴史料。
當年因交通條件所限,這位作者無法踏勘大渡河沿岸戰場的每一角落,因而在各個地點、行程、戰況、時間等敘述上,還是多有錯訛。但較之于戰后諸多根本沒有到過現地的各種媒體報道,已經算是還原度較高的記載。筆者根據當地史志、地名地理及文史資料和自己多年踏勘所得,進行了必要的校核和印證,并以注釋的方式附于文后,而對原文未作任何更改。
西康瀘定赤禍之追述
楊仲華[1]
瀘定縣是西康極東的門戶,也算是四川和西康交通的樞紐。縣境作長方形,南北二百里,東西百五十里。東與天全、滎經、漢源以大山山脊為界。南與越巂分大渡河之谷。西與康定、九龍以大雪山脊為界。北與康定屬魚通土同分大渡河之谷。面積約三千五百余方里。大渡河自北而南,址貫全境。中央有二百數十年歷史三十余丈的鐵索橋,橫架其上。縣治就設在鐵索橋東岸。全縣分六區,附城河東西兩岸,及五里溝、嘉慶河壩、大壩、朶林鎮(河東)、白日壩、沙壩、上、下田壩(河西)等地為第一區。河東東南之冷磧、沈村、興隆堡、化林坪等地為第二區。河東南方之加郡、得妥等地為第三區。河西西南之磨西、喇嘛寺等地為第四區。河西南方之咱威、杵泥等地為第五區。大渡河西北兩岸烹壩、咱里、嵐州、擦道等f地為第六區。不過瀘定地方雖然有這樣的寬大,但是由于山多田少,地瘠民貧,生產并不豐盛,人口也極稀少;全縣戶口總數才有四千七百四十三戶,男女合計才有二萬一千八百九十六丁口,什么農佃雇工,鰥寡孤獨,都已完全計算在內。(有瀘定戶口于去歲十月調查完竣,惟時赤匪回竄,不免漏略,實際戶口,恐有五千四百家也。)縣里沒有上十多萬了銀子的大糧戶,除了天主堂每年能收一兩千石的租谷而外,其余每年能收上四千五百石租子的,就算是絕無僅有咶咶叫的大地主了。所以一般人民,大多是胼手胝足,絞盡了血汗,而得不到溫飽的窮光蛋。加以近年來,又因為天干水澇的災患,雜糧歉收,中下階級的民眾,啼饑號寒,更是到了山窮水盡的關頭。哪知瀘定人民“運途乖舛”,在去年僅僅半載的光陰,就遭了兩次飛來的橫禍。——赤禍——本來赤匪的老巢,原在江西,與瀘定相隔,轉來轉去,至少有五六千里的路。他卻由贛、湘,竄滇、黔,企圖其所謂打通國際路線,飛渡金沙而到此間。那真是鬼使神差,瀘定人八字上橫遭的厄運吧。現在匪已潰退,記者特地就地調查所得,把各地被匪的創痕,逐一地實寫出來,雖然是事過境遷,已等于昨日黃花;但是痛定思痛,也可以作瀘定民眾回味警省的資料。
瀘定第一次被匪,是在去年國歷五月的下旬。但是瀘定人民知道匪要來的傳說,卻遠在一兩星期以前。那時候大家都以為赤匪還遠在滇、黔,前前后后,都有軍隊追擊圍剿,火焰山巖懸壁絕,插翅難飛;金沙江波滾流激,無路可越;會理、西昌一帶,山險路僻,又有重兵把守,彼此相距一千多里,赤匪沒有入地上天的本領,哪里會有到這里——瀘定——來的可能?又加近幾年來,二十四軍在西康各地抽什么豬毛稅,一般冬烘先生如迷信讖語的鄉老們,以為朱毛如果竄康,正合二十四軍收朱毛讖語。即使來了,也是飛蛾撲燈,一定會被二十四軍手到擒拿,如從前太平天國翼王石達開落馬在瀘定下面的子達地[2]一樣。所以大家存著滿不要緊的意思而沒有防備。及到了朱毛合攻會理不下,避重就輕,有繞道竄康的企圖,川康總指揮劉文輝電令西康軍政當局加緊布防。駐康的川康邊防步二旅旅長余如海,西康行政督察專員陳東府遵即通令各團各縣,從事防務。那時瀘定的人民,才如熱鍋上的螞蟻著了慌,這是去年五月十六七的事。當時瀘定的縣長是宋孝特,他于奉命之后,跟著召集各區團務人員,和地方紳耆到縣府開會,共同議決,先行成立防共軍事委員會。集中地方人士,商討防共辦法。一面成立保安大隊,及民兵隊。保安大隊共分三中隊,九分隊,全數約二百余人。由宋孝特自兼大隊長,縣人山棟[3]任大隊附,一中隊長劉伯祥統率隊丁,防守縣城一帶。二中隊長范履厚就隊守沈、冷一帶。三中隊長胡云程率領隊丁百名,直赴大渡河下游布防。并分派分隊長李遠欽到釋藥坪[4]。程清武至扁羅岡[5],協助軍隊,建筑碉堡。那時瀘定駐軍,僅有川康軍一團三營蕭營長毓卿所帶的新兵兩連。蕭營奉命之后,隨帶所部到下游防守并且相機進剿。前線已推進到越巂縣屬的宛[6]地方。西康當局也恐怕瀘定防軍單弱,由川康二旅委派參謀長曹善群來瀘定為前敵指揮,親赴前線,指揮軍團,嚴密布防。隨后又加派西康屯殖總司令部特務營李連長國俊。帶兵一連;一團二營陳營長月江帶兵兩連,先后來瀘,到前線援應。雅安方面也傳來派袁旅長國瑞來瀘增援的消息。
軍民合作,部署已定,大隊都以為瀘定山險水惡,又有這樣多的軍隊民團,據險扼守,赤匪就是生有三頭六臂,恐怕也難以來了。哪知到了五月二十六日[7],釋藥坪[8]一帶的碉堡遠未修筑完善,赤匪的大隊,已從冕寧、安順場席卷而來。前線軍團,寡不敵眾,蕭營周連在宛岡[9]被圍,蕭營前進援救,斜刺里也被赤匪截成數股,弄得七零八落。但是在那些軍隊,仍舊奮勇戰斗,頑強抵抗,等到大股赤匪,漫山逼來,實在殺不出一條血路,方才不得已而屈服繳械,蕭營長也就在這風云慘淡之中,與他防守的地帶而同殉了。蕭營既死,防守什月坪一帶的民團民兵,當然沒有抵抗能力,于是他們節節引退,赤匪也就節節進逼。那時陳營長月江所部兩連之兵,從磨西順流而下,增援前方,也被赤匪圍去的圍去,沖散的沖散,陳營狼狽遁匿,僅以身免。至于李連長國俊帶一連之兵,看見數千赤匪洶涌沖來,也不得不各自退卻。袁旅長的部隊,由雅安開來,本有三團之眾,第十團謝團長洪康,十一團楊團長開誠,布防化林與興隆一帶,二十八團[10]李團長全山則布防冷磧[11]。但是那些軍隊,在雅安開拔的時候,因為軍部無錢,每兵僅領伙食費一元,奔走幾日,早已用完,他們饑寒交迫,剛趕到興隆堡[12]一帶,赤匪大部業已占據沈村,沿溝激戰,匪人越來越多,糧食既無接濟,地形又未察熟,于是也不得不退回化林,憑險扼守。[13]哪知匪人跟蹤窮追,幾路抄襲,孫連長治文、徐連長仲泉相繼陣亡,謝團長洪康,黃營長朝杰都被重傷。官兵拼死搏戰,傷亡不計其數,臨到退過飛越嶺慢慢集合,謝團才收容一百多人,楊團才收容二百多人。
至于李團長全山所部,布防冷磧,本來只有一營多人,沈村既失,對河又盡為匪占,孤軍無援,必受包圍,追隨大部,路又被匪隔斷,只好順河向瀘定縣城引退。[14]前敵指揮曹善群當此軍隊覆沒,民兵四散之時,就有驚人手段,也無回天之力,負負徒呼,氣憤退去。于是大股赤匪,如入無人之境。一隊從灣東、桂花坪、磨西、奎武、咱威、扯索、杵泥,順大渡河西岸,經上、下田壩直擾縣城。一隊由沈村、冷磧、桑林鎮[15]、大壩,順大渡河東岸,經皂角頂到縣城合股。縣城的駐軍和保安團隊,以為沈、冷與化一帶,還有袁旅長的大軍防堵,河東方面,萬無一失,除將瀘定鐵橋的板片,完全拆除,于東岸架設機槍,扼要防守外,對于河東大道,并未注意。誰知河西匪到,軍匪兩方,隔河激戰的當兒,卻不料河東的匪,因為沈村、興隆、化林失事,冷磧李團退回縣城,沿途無人抵抗,長驅直入,已從皂角頂[16]一帶攻來。人心惶惶,陣容已漸動搖,又加河西匪隊,拆搶西街民眾門板,紛鋪橋面,冒死搶渡,防軍和保安隊撐持不住,狼狽退走;瀘定縣長宋孝特也應倉皇將縣印棄擲府內小池,向天全小路遁逃,機關法團的人員,城廂村舍的民眾,在赤匪槍林彈雨的威脅之下,跌跟打斗,紛紛逃避,有的失落了爹媽,有的跑掉了兒女,妻離子散,哭聲震野,那一種凄慘的景象,真是風云變色,天地為愁。于是時乖運舛的瀘定縣城便在五月二十八日[17]是的午后失陷了,并且到第二天匪人的勢力,且達到了河西的咱里,河東的擦道。全縣未被匪禍的地方,就只有烹壩、嵐州兩鄉而已。這是朱毛竄康時的事。沒多幾天,川康二旅余旅長命其參謀長張永錫率領軍團,由康定進剿。擊退殘匪,收復縣治,撫綏災黎,安靖地方,川軍軍和中央軍五十三師也跟即開到。一五九旅李旅長蘊山駐扎瀘定,建筑碉堡,從事防務,瀘定人民漸有安集之象;而交通恢復,商務更有蒸蒸日上之勢。哪知到十月初旬的時候,赤匪徐向被慘禍;而擦道至五里溝一帶,也二次重羅浩劫。還算中央軍奮勇抵敵,于九叉樹、大槽梁子等處,迭與巨創;川康二旅余旅長親率所部,于烹壩對河余家莊子一帶,也斃匪數百之眾。匪遂膽寒,不敢復出嵐州一步,負固將近兩月,才由李旅長率師恢復。但是這一帶的人民,經匪摧殘,如是之久,所受痛苦,不用說較之上次朱毛竄康的時候,要利害到好幾倍了。
……(略)
【民國】二五.八.八脫稿于瀘定
——楊仲華:《西康瀘定赤禍之追述》,《邊事研究》1936年第5卷第1期第59~第68頁,《邊事研究》雜志社。
注釋
[1]楊仲華(原名楊榮章),男,漢族,康定人。南京中央政治學校西康班結業,歷任康定縣銀行經理、省立康定小學校長、甘孜縣縣長、西康省參議會參議員,南京立法院立法委員,西康政務委員會主任。解放后因策劃西康“反共救國委員會”被人民政府鎮壓。
[2]紫打地,即安順場,今屬石棉縣轄。
[3]山棟,男,漢族,瀘定人。雅安陸軍軍官傳習所肆業,1927年回瀘定后。在磨西創辦實業,曾任西康省參議會議員。解放后調康定集訓隊學習,期滿解回磨西途中,跳崖身亡。
[4]應為什月坪,今屬石棉縣轄。
[5]應為扁路岡,今屬瀘定縣轄。
[6]應為晚岡,今屬石棉縣轄。
[7]應為五月二十七日。
[8]即什月坪,今屬石棉縣轄。
[9]應為晚岡,今屬石棉縣轄。
[10]應為三十八團。
[11]據川二十四軍參謀長張伯言等回憶,李團主力于五月二十八日午后陸續趕往瀘定設防。
[12]又名龍八埠或龍巴鋪。
[13]據川二十四軍參謀長張伯言等回憶及川軍檔案文獻,袁旅兩日前已趕到龍八埠、海子山一線設防。
[14]根據原咱軍第二十四軍參謀長張伯言等人回憶,李團主力兩個營于1935年5月28日下午陸續經冷磧趕往瀘定倉促設防,所以應不是“被迫退去”。
[15]查當時瀘定縣域無此地名,存疑待考。
[16]查瀘定無此地名,似應為大壩、瓦窯岡、挖角一帶高地。根據多方史料交叉印證,瀘定橋戰斗發生時,東岸紅軍尚未到達這一線地域。此信息疑為瀘定守軍得悉龍八埠袁旅旅部被岸紅軍攻擊后的風聲鶴啼,草木皆兵。
[17]應為五月二十九日。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