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焉不詳的左派
猶太裔美國學者邁克爾·沃爾澤(Michael Walzer)是筆者一直偏愛的政治理論家。他任教于普林斯頓大學高等研究院,長期擔任左翼知識分子刊物《異議》(Dissent)的主編。他的著作與文章不乏引經據典,但與常見的書呆子學院派寫作不同,總是蘊含著對現實世界的真切關懷與敏銳洞察。今年春季號的《異議》發表沃爾澤的一篇文章,診斷當下美國左翼政治與知識分子的困境,頗有啟示。
右翼保守派為什么能主導美國今天的政治文化?沃爾澤提出一個自己的觀察:右翼知識分子與活動家往往能表達簡單、明確和堅定的政治理念,而左翼的政治話語卻過于復雜、含混和充滿疑慮。在911事件之后,自由派改革者誠實的謹慎態度遠不如布什同盟那種斬釘截鐵的風格更能激發美國人的信心。約翰·克里在總統競選辯論中曾說,“一個政治家可能非常確定并且非常錯誤(very certain and very
wrong)”。但大多數美國民眾似乎寧愿相信,錯誤的確定性將最終得勝,甚至會戰勝自己的錯誤。
而左翼知識分子缺乏這種確定性,因為左翼已經不再擁有類似于馬克思主義的總體理論的支持,他們不再敢輕率地將所有的社會問題歸結于一個根本性的大問題。雖然他們仍然發表批判見解,卻只能針對(諸如教育、健康保險、社會保障、勞動力市場或者公民自由等等)具體問題做局部討論。左翼知識分子好像失去了完整的價值觀與世界觀。這似乎應驗了福柯的論點,“遍知識分子”已經消失,只剩下了專家。但在意識形態譜系的另一端情況恰恰相反,“普遍知識分子”正生意興隆:他們的“自由市場理論”具有解釋一切的效力,可以使其信奉者對所有問題抱有“歸根結底”的見解,再結合美國主導民主化的理論,以及上帝神圣支持的信念,他們甚至自信對世界上所有地方的所有問題都有簡單明確的答案。
沃爾澤分析指出,這種鮮明的反差在幾十年前也存在,但剛好左右錯位:左翼斬釘截鐵而右翼卻猶豫不決。因為老馬克思主義者依靠的是一種“世界歷史”理論而不是道德學說,他們要做只是認同“歷史必然性”的前進運動,與工人階級形成革命的聯盟,而不必過多擔心道德上的正當、對錯與善惡問題,這些都會在革命之后被迎刃而解。而在冷戰之后,左翼失去了來自歷史必然性的支持,必須自己來面對道德負擔。反過來,右翼卻獲得了道德解脫,他們的自由市場承諾最終會使得道德問題自然解決,或者,上帝會眷顧這一切。因此,今天左翼的政治話語幾乎都是道德性:維護人權、反對環境惡化、支持公共價值,反對非正義的戰爭等等,無不如此。而道德論述也因為失去了總體圖景而常常變得語焉不詳。但沃爾澤認為,所有這些領域的斗爭其實并不支離破碎,應該而且可以被歸結為一個一致的訴求,那就是對“平等主義”的政治承諾。左翼政治必須以此作為自身獨特的標志,才可能擺脫目前四處出擊卻雜亂渙散的困境,在實踐中獲得感召力,以推動“民主的平等”這一左翼政治恒久的目標。
(原載《外灘畫報》)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