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邁:《文革親歷雜記》
作者:北國-游子 提交日期:2004-4-1 22:11:00
張老在關天零散發出的文章,經由不知名朋友編輯后被某網刊轉載。我經張老大致瀏覽后在此轉貼,是為好事者的好心所感動,也是為關天網友的閱讀方便。
若文與張老原文有出入,還請自行對照,以張老所發原文為準。
文革親歷雜記
·張邁·
◇ 文革開始,我也是造反派
毛主席親自發動的、偉大的文化大革命怎么能不參加?何況大串連不要錢坐火車,而且很久沒有看老岳父,到首都公私兼顧何樂不為。于是,我參加了無產階級革命派(簡稱無革派)去了北京。
火車擠的是不得了,汗臭味很重,走走仃仃,上下車大都是從窗口爬。火車開了三天才到北京,動不動就在野地停三四個小時,我們就到農民家買點吃的。好在那時年青,不怕累。
到了北京,先到北大、清華看大字報,只見整個校園鋪天蓋地都是大字報。地上刷滿了大標語,樹與樹中間是席子墻,墻上是大字報,看了之后熱血沸騰。
取經之后就斗副院長于笑虹,院長劉華清沒找到。斗一陣子內容不多,對方官不大,斗起來沒勁,于是我們揪到我們可以揪的最大的官,六機部正部長方強。
方強原來在部隊是中將,是羅瑞卿的人。我們外地來準備也不充份,只是追他和羅的關系,呼呼口號。他則是“老奸巨滑”,但看到這么一個平時難得一見的大官,胖呼呼老老實實低頭認罪,大多數人也感到很滿足。折騰了十來天也就打道回府。
回到上海斗爭就越來越深入,斗所長副所長黨委書記政治部主任,再斗就是科長和“反動學術權威”工程師了。有人說,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們是不管騎馬的騎驢的騎自行車的,統統往下拉。
我們是軍工研究所,屬海軍,原來我們都穿海軍軍裝。我畢業后經一年實習期授銜中尉,俗稱“一杠兩星”,那時上艦很神氣,士兵見了就敬禮稱“首長”。后來歸國防科委七院,改穿陸軍服裝,上艦時士兵把我們當“友鄰部隊”。后來雖仍稱“南字813部隊”,但脫了軍服,成老百姓了,再上艦,海軍戰士悄悄說:老師傅來了,注意保密。弄得我們不大自在。
所長是文職出身,沒參軍沒受過銜,政委(后來叫黨委書記)是大校,政治部主任是上校,室主任也是少中校。所長平時有點受這些部隊干部排擠,說過“寄人籬下”,于是這句話就斗他一下午。分析批判還叫他自已交待,問他“寄誰籬下”?是共產黨籬下還是解放軍籬下?你對共產黨解放軍仇恨怎么那么大?你想干什么?
他態度不大老實,為自已辯解時有個老兄上去就是一個大嘴巴,打的又清脆又響亮。他滿臉通紅,未想到被打,但從此就老實了。
政委原是大校、老紅軍,被斗時經驗很豐富,態度老實,檢討認罪表示出沉痛的樣子,但也能不失時機以說明的語氣為自己委婉的辯解。事后他對人說:這算不了什么,紅軍時代和延安整風那才叫你腿肚子抽筋。
政治部主任是個瘦子,外號叫“馬蜂王”,意思是革命造反派就要捅你這個馬蜂窩,抓你這個馬蜂王。
副所長是個胖子,平時不大干工作,常和大家一起打撲克,講起話來笑話連篇。一次我向他匯報工作,他在沙發上睡著了,還打起呼嚕。我一停下來,他就醒了,連說你講你講。我一講他又睡著了,我氣得要命,可老同志告訴我,他經常這樣。
雖然他不大干事,但人緣極好,他自己檢討自我戴帽是“修正主義”,他“不干工作革命意志衰退是最大錯誤”。但是那時是多干多錯少干少錯不干不錯,他不干事你能抓他什么錯?加上他“密切聯系群眾”,單獨斗他不多,主要是陪斗。脖子上掛牌子也選個輕點的小黑板,掛時把這領拉一下墊在繩子下邊,比起別人直接掛在肉上舒服多了。
統斗一般在小禮堂,坐不下時在食堂,一大排“走資派”彎腰低頭站在那里。才開始每人身后一個造反派威風的站在那里,揭發誰時就給他“噴氣式”一下,后來造反戰士反映站的長了太累,就不站了。
有一次在小禮堂開批斗會,臺上揭發批判者慷慨激昂,臺下口號連天,又是語錄歌聲不斷。誰也沒料到這位胖副所長把掛在脖子上的黑板向地下一豎,腦袋一低,下巴往黑板上一靠就睡著了,而且打起呼嚕,而且呼聲如雷。一下子全場靜了下來,這一靜他醒了,抬起了身子。突然全場轟堂大笑,盡管主持人一再制止,聲嘶力竭的告誡大家這是一場嚴肅的階級斗爭,但笑聲此起彼伏再也嚴肅不起來,只好草草收場。
室以上的中層干部由各室自行批斗,現在回憶一下,沒被斗的想不起一個。斗完了干部就斗總工程師、工程師,他們的頭銜是“反動學術權威”。我一個好朋友是上尉科長,58年畢業,正在北京出差,急電召回。他是南京人,很老實,下了火車就先到所里。最近又憶及此事,他說:一到科研大樓我嚇死掉了,從一樓到五樓全是我的大字報,辦公桌上也是,我想這下壞了。后來他被抄了家。
那時,我們所有一千三百人左右,跳樓的、鉆汽車的,自殺總數十一個人。
我們室的一個工程師是右派。他很有“自知之明”,運動一開始,他就努力學習毛澤東著作。每天工間操(上午十點開始,下午三點開始,休息十五分鐘)也不休息,他看毛選抄語錄,抄了一本又一本。結果還是被斗。
講起工間操就多說幾句,休息十五分鐘原來真的是做操,大革命開始后,就下棋、打乒乓。一般講總要拖長點,大概半小時,可棋沒下完乒乒勝負未定呀,再后來就是一小時。在“無政府主義”盛行兩派互斗消遙派得意之際,基本上是“早請示”之后就開戰了。午飯后接著干,一直到下午五點下班前要晚匯報了,才戀戀不舍的休戰。我的圍棋就是那時學會的,開始被人讓九子,后來一直進步到角逐全所冠軍,這也算文革給我帶來的一個“成果”吧。
上面講到“早請示”,還有“晚匯報”。這得說一下,可能年輕網友有人不明白。
每個辦公室墻上有老人家的像,全體立正面對畫像右手握拳上舉作宣誓狀,一人領讀眾人跟:“我們是毛主席的忠誠戰士,我們對毛主席無限熱愛無限信仰無限崇拜無限××(這個無限忘記了)……”接下來就是逝死捍衛進行到底不獲全勝決不收兵之類。然后就是念語錄,敬祝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和敬祝林副統帥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永遠健康。接著就是唱歌:敬愛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敬愛毛主席,我們心中的紅太陽,我們有多少知心的話兒要對你講,我們有多少熱情的歌兒要對你唱,千萬張笑臉向著北京,千萬顆紅心向著紅太陽,衷心祝福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
完了!解散,下棋,打撲克,打乒乓,吹牛。
五點下班前老程序再來一遍,叫“晚匯報”。
每天這么干,我有點煩。有一天,我說:咱向毛主席匯報什么呀,下幾盤棋?打撲克抓了幾口豬?咱還沒當成毛主席的忠誠戰士,我建議把“頌詞”改一下,改成“我們要做毛主席的忠誠戰士”。
不料,這成了我以后的反革命罪狀之一。這是后話,歇歇在跟貼中接著說。
那么要斗前面說的那個右派工程師,斗他什么呢?人家可是夾著尾巴做人呀?但只要想斗他就不怕找不到他的錯,于是把他抄的幾本語錄拿查,果然有問題:他抄重復的語錄劃掉。最高指示多抄幾遍,抄一萬遍也不多,能劃掉嗎?劃掉就是否認,就罪該萬死。而有的還打個×,打×就是打倒,打倒誰才在誰的名字上打×,是可忍孰不可忍?而且有位造反派仔細研究,發現打這個×力透紙背印下一頁,可見他對偉大領袖的仇恨有多深。
于是就斗,就批,批深批透,讓他永世不得翻身。
他檢討說:他和革命群眾本質上不同,革命群眾學毛選是出于對毛主席他老人家的無限熱愛,是帶著深厚的無產階級感情學;而他出身剝削階級,學毛選是裝門面。
有次斗他,一位造反派批判,說他在一篇學習心得中竟然寫道“我們就要外行領導內行”,這是為他過去的右派言論翻案。這時,我遞上去一個條子,提醒他這句話是毛主席說的,批不得。他立刻喝令把右派份子×××押出去,然后沉痛檢討學習毛著不夠,感謝我指出他的嚴重錯誤表示今后要加強學習;然后向毛主席像三鞠躬認罪,轉過身向革命群眾認錯。
我這個人老來在網上混,討論爭論時網友說我很平和,可年輕時卻是爭強好斗得理不饒人的角,特愛打抱不平。一次批斗政治部主任,說我單位南字813部隊番號是他弄出來的,是日本鬼子侵略上海的日子;而宣布選在十月十號又是舊中國的國慶節。上綱上線批個不亦樂乎,而他檢討認罪上綱上線又提高一個臺階。
我心想,這關你什么事啊?散會后我喝停他問他怎么改正錯誤,他說深入學毛選改造世界觀。我問他不叫813叫什么,他后悔的說:叫812也行啊,叫814也行啊,唉!我偏弄個813。我說812是東條英機結婚,814是希特勒的生日你知不知道?813卻是毛主席重慶談判光輝著作發表記念日你為什么反而不用?說的他手足無措。
直到他“解放”后“三結合”進紅色政權“革命委會”了,還記得此事,夸我博學,知道812、814是什么日子。我告訴他:蒙你哪,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不管那一天,都發生過好事也發生過壞事,不要亂檢討。
我似乎很能,很善辯,會講理,認為走資派怎么嘴那么笨。其實,把我押上被斗臺審判席我也不行了,這一點以后得到了證明。
◇ 我竟然成了“走資派”?!
“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簡稱是“走資派”,而我不當權,怎么成了走資派呢?
造反派告訴我:我是“走資本主義道路的實權派”,簡稱也是“走資派”。你鬼點子多,給當權派出主意,你就是實權派。
沒辦法,一聲斷喝,我就被揪出來了。沒價還。
第一步是游街,在研究所大院科研六層大樓溜一圈,亮亮相。紙糊高帽子早準備好,小黑板寫上名字冠上頭銜,名字上打×,往脖子上一掛。室主任、書記、我,還有一個支部委員,我們一人拿一個鑼鼓家伙。主任背鼓書記敲,我拿的是鑼,一行人一邊敲一邊嘴里念自己的頭銜。我覺得滑稽的要命,直想笑,幾乎忍俊不住。
我畢竟不是當權派,只是陪斗。但主任“罪責”過多,一次斗他,讓他跪到椅子上。斗著斗著忽然有人一腳把椅子踢翻,把他摔的夠嗆。我看他這樣于心不忍就把一些責任承擔下來,這樣就引火燒身。不過在室里我朋友不少,斗我大多只是虛張聲勢而已。
斗了一通,工宣隊和軍宣隊進駐我所后我就“解放”了。于是我就站在“保”我的“無革派”一邊和斗過我的“解放派”打派仗,互相貼大字報,互相揪對方的人。
◇ 兩派筆戰
兩派筆戰,我是“領軍人物”。對方批斗我方一些人,但我們揭批另一方人更多。我室一共三十來個人,被揪批的有十來個。
一個原海軍上尉家庭出身不太好,但后來考上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入了黨,畢業幾年后升了上尉。但他一次回家過春節,在神龕上貼了個對聯“神是沒有只為敬仰先輩;龕己破舊這也難怪后人”,因此,他受了黨內處份。這次又舊事重提,把他拉出來批斗,重點就批八個字:“敬仰先輩”。你敬仰的先輩是什么人?是剝削階級,所以你就是地主老財國民黨反動派的孝子賢孫;“難怪后人”,不怪后人怪誰?你是在怪共產黨,你對共產黨有刻骨仇恨,你無時無刻不在夢想變天。
還有一位,家庭出身也有點問題,就斗他,斗來斗去也斗不出名堂。可突然有人揭發扔出個重磅炸彈,在一次參觀毛主席坐過的船時,大家一臉虔誠。面對老人家坐過的椅子,一位女同志一面用手摸一面講些無限敬仰詩一般的句子。他和這位女同志平時不大對勁,就脫口一句:“你趴上去聞聞,毛主席放的屁還香著吶。”這一句話,為他定了性:反革命份子。于是把他往死里斗。原來保他的人見他犯此彌天大罪,有的無話可說,有的反戈一擊,他成了孤家寡人眾叛親離。
兩派打筆仗,我卻和對方主將交了朋友
對方的筆桿子是行政人員,姓王,是轉業上尉。他十分勤奮好學,力圖改行干技術上作,但在我所知識份子成堆的地方大學畢業還要問是不是名牌大學,大中專畢業生還當受氣包吃不開,他這個半路出家遭遇可想而知。因為不得志而有怨氣,這些怨氣在文革中得到舒發,他文筆不錯用詞尖刻。我一貼大字報,對方就叫他回應;他一貼大字報,我方就叫我反擊。整天弄的熱鬧翻天,兩主將交戰雙方又有人助威,就像現在網上跟貼一樣,雖無內容,三言兩語也能湊滿一張。因為前面抄兩段語錄,后面加幾句口號就行了,不要錢的紙筆墨水,寫就是了。今天貼出一會被復蓋,三天一過,揭下來就是厚厚的一層。
后來開展“一幫一,一對紅”活動,就是兩個人自由結合互相幫助交心談心在靈魂深處爆發革命。有一天晚上,王同志找我談心。一談,各人都說出一肚子苦水,講了一大堆心里話。原來我們兩個都是苦出身,都是共產黨毛主席從水深火熱之中救出來的人,兩人痛說家庭苦難史,談著談著兩個人都痛哭失聲。這一下子我們成了朋友。這一來,雙方大字報減少了很多,我們室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也相對冷清了一些。而主張消除派性的工宣隊似乎對此有點不高興。我們兩個提出要結成對子,但是領導我們室的工宣隊班長不同意,我們就和他頂了起來。這位王姓朋友竟然在全所大會上跳上臺去發言,表示向我“求婚”,聲稱:如我同意他就“非卿不娶”。我在臺下一時沖動,竟喊了一聲“非君不嫁”,引起一陳騷動。
后來,工宣隊說我們兩人搞“暗流”,我們領不到“結婚證”就“非法同居”,我們成了唯一一對未經批準的“一對紅”。
◇ 游行
文革中游行是家長便飯,主要內容是慶祝偉大領袖發布最新指示。老人家一講話就是一句頂一萬句的最高指示,新說的就是最新最高指示。一聽到廣播毛主席又發表最新指示,全所千把人立即拉出去游行。每人一把小紙旗,前面幾十面大紅旗,彩旗飛舞鑼鼓振天口號不斷,從衡山路游到淮海路也不知從那里繞回到所里。
我所著名的口號員是李姓女同志,外號小喇吧,聲音宏亮,連喊三天五天依然如故。解放派的頭頭就不行了,半個小時下來就啞了,但他堅持喊。我對好幾個人說過聽他喊口號有助于對某個成語的理解,有人問那個成語,我和我的“對子”異口同聲的講:聲嘶力竭。
◇ 晚學習
白天沒事干晚上卻要加班學毛選。
一般每周兩次,每次兩小時,看、讀、背,討論。家住的遠就慘了,一位楊同志家住浦東,但卻多年如一日堅持下來。我那時比別人特別點,白天黑夜除了學毛選外就是學馬恩列著作,除通讀外還精讀反杜林論和左派幼稚病。但沒想到的是以后我當“反革命”時,這也成了一條罪狀。工宣隊講:伊講阿拉革命左派是幼稚病。而我靠辦公桌的墻上貼的老人家的“黃鶴樓”詩,也成了罪狀:伊講阿拉造反派是烏龜毒蛇。
其實他講的有理,我看到老將老帥老一輩革命家被斗的越來越多,我對文革的反感就越大。而我最反感最討厭的就是江青,最欣佩的就是陳毅。此人快人快語,召開知識份子座談會代表黨向大家道歉,面對帝國主義戰爭威脅說來吧!我早就等著呢!我頭發都等白了,聽起來帶勁。
◇ 老婆不小心當了連長
所里三結合,就是工人階級、革命干部和革命群眾三駕馬車組成革命委員會,簡稱革委會,室里叫領導小組,成員是推選后工軍宣隊批準。后來室里兩派斗的厲害,文斗又加上武斗,領導小組垮了,就改成“斗批改連”。兩派有了仇,互不相讓,選你我不同意,選我你反對,于是消遙派得勢。
我老婆所在的室有五六十個人,她是個典型的消遙派,人緣平時就極好,大家都叫她孫大姐。她又有個記人名的本事,全所的人名他基本都背得出,選她幾乎全票通過。
在成立大會上,鬧了笑話。
她是學應用力學的,數理功底好文筆不行。那時開會發言有固定的八股格式,開場白是兩句老人家的詩、最高指示;最后是兩句祝愿,萬壽無疆和永遠健康。可她開始就錯了。
“春風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舜堯”,可老婆講稿上寫的卻是“春鳳楊柳萬千條,六億神州盡朝暉”。那時個個會背語錄和主席詩詞,此句一出引起一陣笑聲,后面表的決心就很少有人聽進。而革命群眾代表上來祝賀時在大家亂轟轟的笑聲中竟把語錄“既當官又當老百姓”念成了希望你們“既當官又當老爺”,這引起更大的笑聲,會議幾乎開不下去。
好在這是“新生的紅色政權”,再加上老婆兩派都沒仇,沒人揪也就沒事了。否則念錯語錄是要出大事的。
◇ 給網友講講批斗會“儀式”
大會開始,主持者上臺,說開場白:
“無產階級革命造反派的戰友們,革命的同志們:
“首先讓我們共同祝愿偉大領袖偉大導師偉大統帥偉大舵手、我們心中最紅最紅的紅太陽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萬壽無疆!敬祝林副統帥永遠建康!永遠建康!永遠建康!
“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凡是反動的東西,你不打他就不倒,就像掃地一樣,掃帚不到,灰塵照例不會自已跑掉。”
幾段語錄或單念,或全場跟讀;再呼一陣口號;再就是主持人一聲斷喝:把什么什么份子某某某押上來!
這個“份子”被兩個造反派扭住雙手押了上來,脖子上掛個牌子低著頭。這時兩個造反派下去了,主持人又斷喝一聲向毛主席請罪,這個份子就向主席像恭恭敬敬的三鞠躬;再喝一聲向革命群眾認罪,于是對大家恭恭敬敬來個三鞠躬。一般都不少于90度。
然后就是批斗,一條一條罪行的批,一條一條的交待。中間夾著一陣陣口號,不外乎“×××必須老實交持”“打倒×××”“把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之類。我所老九多,打人事件比工廠那是少多了。
結束語就是勒令×××學習毛主席“敦促杜聿銘投降書”之類,接著就是一聲斷喝:把××份子××押下去。
我就親身經歷了押上押下、大會小會大斗小斗,鞠躬次數上不了千,幾百次總有吧。
現在談人的尊嚴,談人權,批駁美國時講我們“歷來重視”時,我都想笑,因為人權這倆字改革開放很久以后我才聽到。
◇ “竹筒倒豆子”倒出的反革命
文革中有個“一打三反”,“三反”印象不深,“一打”就是打擊現行反革命。因為“歷史反革命”漏網之魚不大有了,該抓“現行”了。
工宣隊長作報告,反復交待黨的政策: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竹筒倒豆子,只要和盤托出,保證沒事。而抗拒是絕對沒有出路的。
我一邊聽報告一邊想自己的事,我清楚的知道,這一次我是在劫難逃,這是我自找的。
我是“根紅苗壯”長期生活在“紅色保險箱”中而有持無恐;我對文化大革命由支持到觀望再就是強烈不滿;更要命的是我性格外向,特別愛說,大學畢業時系總支書記送我一句話是“管好你的嘴”,可是我管不住,也沒有管。
能不能混過去呢?我不少小兄弟都是講義氣的,說不定不會揭發我。這種幻想立刻被我自己否定了。在這場“觸及靈魂”的大革中,人人需要自保,義氣是靠不住的。更不幸的是我大量的“反動言論”都是在開會時、學習時和在辦公室大庭廣眾說的,怎么能和這么多人同時訂立攻守同盟呢?我的出路只有一條:坦白,要坦白就要竹筒倒豆子。
一散會我就到工宣隊班長辦公室去,告訴班長,我要倒豆子。班長說:“你來的好快。我們排過隊,知道你的問題。也知道你是聰明人,會主動找我們,但沒料到這么快。好!好!好!早交待比晚交待好。”我問他是不是竹筒倒豆子倒光了就沒事?他說:當然是,“阿拉工人階級說話是算數的”,他站在毛主席像前莊嚴的作了保證。
于是我一口氣“倒”了一個小時,他作了記錄然后叫我回去寫書面材料。從工宣隊那里回來,我立即寫交待材料,那時腦子好,寫的很快。寫好之后又抄成大字報,內容相當多,現在大多忘記了,記得有:
1,攻擊文化大革命,說文革是極左路線。
2,說文革中是“小人得志”。
3,攻擊偉大旗手江青。說魯迅才是旗手,魯迅旗手是毛主席肯定的,江的旗手是自封的;說江愛出風頭,江沒水平;學江講話“同志們哪,我代表毛主席來看你們呀”;說江青在天津關于“面首”的講話影響不好;江青在延安就把毛關在門外不讓進屋,毛無奈坐在門口抽煙;宣揚賀子珍,以賀壓江,以賀貶江。
4,說“毛澤東思想也有矛盾”。
5,為走資派翻案,為叛特務叫屈,為反毛“老將”評功擺好。說陳毅是“儒將”,朱德地位在毛前,鄧子恢好,譚震林有水平。總之斗到誰說誰好,說這些人是開國元勛。
6,借古諷今,借講故事之名攻擊文革,什么杯酒釋兵權呀、伴君如伴虎呀。
7,讀列寧“左派幼稚病”,特別是其中一個是關于強盜的例子,為叛徒哲學活命哲學辯護。
8,讀魯迅,別有用心的念魯迅的詩“大人要命莫討命,討命便是反革命,大人有刀咱有頭,這點義務應該盡”,惡毒攻擊文化大革命。
9,講劉少奇打不倒,劉水平高;傳播小道消息,說毛主席講過“三天不學習趕不上劉少奇”;說劉歷來忠于毛主席,毛思想是劉樹起來的。講這話之后不一會又講劉邦韓信故事,含沙射影。
10,寫了一首反動詩,為劉少奇翻案。
大概寫了三十多條。原件保存了二十多年后找不到了,真遺撼。
現在寫的簡單,其實每一條都有具體內容。例如講毛澤東思想有矛盾,是在學習毛著《矛盾論》和《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討論時。我講了很多話,以大談學習心得來表示建國以來并未處理好人民內部矛盾,但說的很婉轉聽著不對味可抓不大住毛病。有位行政干部抓住我說矛盾無處不在無時不在“將我一軍”,他問我“照你這么講,毛澤東思想也有矛盾啦”。
這個問題是政治敏感問題,問的很毒,而我竟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我明確回答當然有!接著就大肆發揮以毛的話說明:差異就是矛盾,變化就是矛盾,隨著情況的變化政策跟著變。我大談反右知識份子政策中我們政策的前后矛盾;對私人經濟政策的改變,我說毛原來講的是“發展生產,繁榮經濟,公私兼顧,勞資兩利”,可后來呢?是“限制利用改造”。現在呢?是興無滅資。這就是毛澤東思想在發展,發展就有差異,差異就是矛盾。
他說不過我,只講兩個字:反動。
我太愛說了,而文革時整天鬧革命、學習、吹牛。我愛說而又有一幫人愛聽,于是我講的格外起勁。而這些整理一下都是罪狀。
我的“豆子”笫二天就見了(大字)報,標題就是“自我揭發”。一下子圍了一群人,評論是:這小子真敢講。
不久,我的大字報被復蓋,理由是有很多是“防擴散材料”。
◇ 抄家
“豆子”倒完之后就是室里小型批斗會。批斗前,還找我談了一次話,說是群眾幫助提高,態度要好一點,群眾運動么難免有點過激。我竟然大大咧咧的回答沒事兒!
斗了幾次忽然冷卻了,一天、兩天、三天。冷清的我越來越感到不對勁,我忽然福至心靈,想到“決戰前的沉寂”。于是晚上在家燒材料,把我的日記、信件統統燒光,把“燒雞”藏到廚頂。忘了說了,“燒雞”是一把駁殼槍,貨真價實還帶子彈。
第二天上午,全所召開大會,學完語錄喊過萬歲,再來兩個敬祝。一聲斷喝,就把我這個反革命份子押上臺。我滿腦子亂轟轟,只聽到一個個發言批判激動萬分,至于具體內容一句沒聽進。看來對我“升級”了。
晚上,工宣隊和室里造反派到我家抄家,老婆、不到5歲的兒子都在家。
翻箱倒柜忙了一陣并未達到預期目的,就不細翻了,來人問我:“知道我們來抄家?”
“知道。”
“材料呢?”
“什么材料?”
“日記”(老天,他怎么知道我有日記?)
“燒了!”
“張愛萍給你的信呢?”
“也燒了。”
“什么時候燒的?”
“昨天晚上十二點。”
“為什么要燒?”
“估計你們要來抄家。”
“這說明你心中有鬼。”
“不是有鬼,是私人信件不想讓別人看。我們一大堆情書也燒了,怕人看,但是沒有鬼。”
我的回答出奇的老實冷靜而誠懇,他們再也無話可說,悻悻的走了。
在一旁冷眼旁觀不聲不響的兒子在“客人”走后嘟囔著說:“亂翻人家東西,還紅衛兵呢!”
我因工作關系給張愛萍寫過信,當時他是國防科委副主任(主任是聶帥),而張老給我回信是用毛筆寫在宣紙信箋上的,草書是筆走龍蛇。文革前有一天在室里談起書法,我隨口講起張老書法極棒,給我的信都是用毛筆寫的。誰知言者無心,聽者有意,這次抄家,竟為此而來。
昨天看電視得知,張愛萍將軍不幸逝世了,我再也沒有機會得見慈顏,他給我的信不得已燒了。張老伯,原諒我吧,我實在不愿讓這些人弄臟你的信呀!
在此向將軍夫人李又蘭女士致意,望節哀順便,保重身體。
現在想還有點后怕,要是抄出了那把槍,我就死定了。
第二天老婆室里工宣隊員議論昨天抄我家,這些隊員不知她是我妻,竟當著她說:“個赤佬屋里絨線介許多!”
隨即為我成立了“專案組”,真的升級了。
但是,大多數的批斗會是在室里進行的,小范圍,30來人。
批斗會上新內容不多,都是圍繞我自己倒的豆子進行批判。
有一天,揭發了一條新東西,專案組如獲至寶,這就是我的一首反動詩詞。揭發者是我一幫一一對紅的對子老王,就是前面提到的“非卿不娶”的那位。因為這首詩我只給他一人看過,以為交心后他和我很“鐵”所以倒豆子沒倒出這一粒。
俗話講“夫妻本是同林烏,棒打鴛鴦各自飛”,那種情況下揭發我,怎能怪他?
我的詩是這樣寫的:
“聞朱譚陳李諸老將五一節登天安門城樓,喜極而泣,遙望北天,欣然命筆。
浴血奮戰四十秋,
白區工作手提頭,
獄中折磨幾番死,
白發根根豪情留;
文化革命點新火,
老將甘為儒子牛,
雨過天晴紅旗舞,
天安門樓觀全球。”
我當場背下來,大家就批,大致批判內容如下:
這首詩是借朱譚陳李為劉少奇翻案,誰的白頭發多?劉少奇。誰坐過牢?劉少奇。誰在白區工作?還是劉少奇。
這首詩是污蔑文化大革命的,他把文化大革命比作雨,雨過才能天晴。
這首詩是為這黑干將歌功頌德的,他們從沒有當過儒子牛,他們一直對抗毛主席,對抗革命造反派。
這首詩的要害是“觀全球”,他們是在向帝修反招手,他們妄圖推翻我們紅色江山。
我的罪行很多,先批那個專題,后批那個專題,都是有“戰略部署”的。而我卻每次都有思想準備,某個問題是在什么場景下發生的,那些人在場,我怎么說的,每個問題我回答都是很清楚明白,而且當天批斗會后第二天就貼出自我批判。這樣,工宣隊就懷疑有小兄弟對我通風報信。
通風報信不能講沒有,但主要是幾乎幾十條我每條都有準備,都成竹在胸。
經我觀察,對我的定性,他們有矛盾,工宣隊和軍宣隊有矛盾。工宣隊認為是反革命,軍宣隊認為不是;工宣隊隊部和班里有矛盾,隊部認為是而班里認為不是。群眾中是否各半,由于我主動交待事實清楚自我批判到位也爭取到不少人的同情。而我又抓住隊長講的竹筒倒豆子倒光沒事這句話,一再訴委屈一再要求寬大,弄的他們也頭痛。
認為是的不用說了,事實俱在早就合格;而認為我不是的則認為我出身好,根紅苗壯,高中入黨,從學校到單位一直是骨干,犯錯誤是忘本,是一時糊涂,是屬于“可以拉過來的人”,不能推過去。
在所里我是有名的“刺頭”,吃軟不吃硬服理不怕壓,得理不饒人;有理,對所長也敢批評,批起來居高臨下,好像是院長;但一輸了理,對小孩也服服帖帖。
上文講到我對工宣隊拍臺子事件卻因禍得福,他們下決心要治服我,啃下這塊硬骨頭,樹一個典型,打一場硬仗,取得了個大勝利。
當然,這些是后來知道的。
造反派工作做的很細,甚至細到我不到五歲的兒子身上。
有人套問吾兒:
“東東,你爸爸好啊你媽媽好啊?”
“都好!”
“你爸疼你啊你媽疼你啊?”
“都疼!”
“是毛主席好啊還是你爸媽好啊?”
“毛主席好!”,兒子毫不猶豫的回答。
“為什么毛主席比你爸媽好啊?”
兒子歪著腦袋想一會回答說:“因為爸爸媽媽就疼我一個人,毛主席疼介許多介許多人。”
問題很惡毒,給小孩下套;回答很漂亮,為爹娘爭光。兒子,好樣的!
這事給“不是派”提供了支持,對孩子如此教育,可見對毛主席還是有感情的。
◇ 講講工宣隊吧
工宣隊是工人階級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簡稱,但工宣隊開到哪個單位都是領導一切的太上皇。
我對工宣隊是比較反感的,主要是人員組成。工廠一般總是留下老實能干的工人“促生產”,派出吊兒郎當的出去“抓革命”。
文革中,由于太無聊,男女之間的風流事多了起來,這事有的也被批斗出來,當然抓出來都是成雙成對的。而我們單位的工宣隊長姓范的,就親自找女同志“學毛著”而不找男的,而學著學著他自已就上了;有的夫婦分居兩地,他也去關心婦女,關心一會就上床了。搞了好幾個,后來東窗事發就調走了。對此,誰也不敢貼大字報。因為人家是工人階級,而且還是隊長。
我們室有位工宣隊員會吹口哨,皮鞋賊亮頭發光光。一次和一位手持鐵矛的“文工武衛”隊員來到我身邊,這時是工間操時間,我正在看聊齋。他突然問我看什么,我把書一攤,他看了一眼說:“什么齊啊?”原來“聊”字不認識,“齋”字說成“齊”;我告訴他念“聊齋”。他問我講什么;我告訴他講鬼怪狐貍精。他說這個晨光你還看這個書;我說毛主席推薦的,是本好書。他說那他拿去看看,完了再還我。我不敢不給,一位五大三粗的漢子還拿個大鐵矛站在旁邊呢。事后我對別人講,我不怕“文攻”,就怕“武衛”。
這本書一去無回,以后在“階級斗爭成果展覽會”上看到,我的書靜靜的躺在那里,書上赫然寫著我的大名。
工人階級和我們一起鬧革命學毛著屁股總是坐不住,一會起來小便一會又出去一趟。他們說真佩服你們老九的坐功,一屁股坐下來幾個小時不動,“阿拉工人吃不消”。
有一天上班,忽然聽到走廊里有人放聲大哭,大家都出來看。原來是一位工宣隊員不小心把瓷做的毛主席像章摔碎了,坐在地上痛哭失聲,責罵自已,要向老人家請罪。
那時像章成災,誰都有二、三十個,有大有小有鋁有瓷,造反派還派人到外地買。我們所里也設計制造一批和兄弟單住互通有無,后來有位管這事的因帳目不清被斗個七橫八豎。這小子真是狗膽包天,手腳做到毛主席像章上來了。后來發現沒事,他一分錢也沒貪,只是有些事“不好說”。
我和工宣隊最大的沖突,就是我當上反革命后還沒有自知之明。那個穿亮皮鞋的翹著二郎腿一邊抖一邊抽煙一邊看報一邊和我談話訓斥,我越來越忍不住,后來有點頂牛,再后來成針鋒相對。他喝叫我老實點,我喝叫他客氣點。他猛一拍臺子說要對我無產階級專政,我也突然猛拍臺子喝道你專專看。
這事驚動了隊部,那位范隊長找我談話我依然不買賬,最后是軍宣隊一位姓俞的隊長(解放軍毛澤東思想宣傳隊)找我談,態度嚴肅口氣平和。他指出:一個反革命帽子還在頭上的人和工宣隊拍臺子,整個上海你是唯一的,你必須檢討和道歉。那個年頭對反革命用“檢討”這個詞,我恐怕也是唯一的。加上平常我對這位海軍軍官印象極好,又用這個詞讓我下臺,我再撐下去就太不識相了。
我“檢討”了,但拒不道歉。這事竟不了了之,當時有人稱為“奇跡”。
但發生在我身上的唯一和奇跡遠不止一兩件,這些以后再說。
這時的我上班就是被批斗、看大字報和寫自我批判的大字報。
我當時總的講是抵觸頂牛比較多,檢查可以,上綱批判可以,批斗請罪也接受,群眾運動嘛,“革命不是請客吃飯”嘛。但要我心服口服的承認自已是反革命,辦不到。
對此,我又公開的說了一句驚人之語:我要是反革命,那這個“革命”的確該反了。
為這句話又被斗了一次,你姓張的算老幾,你反革命大家就該和你一塊反?真是混蛋邏輯!!!
為了攻克我這個“堡壘”,工宣隊還找我老婆談話,要她做我的工作,她竟回答:“其實我們思想是一樣的,只是他愛說我不愛說而已。”拒絕和我劃清界限,那“斗批改連長”當然就當不成了。只不過她愛打毛衣,愛說雞毛蒜皮,從不談政治,所以揭不出東西。不然,一家出兩個反革命就慘了。
在千人大會上,工宣隊不指名敲打我們:
“有一家人家每天半夜十二點多,燈還亮著,不曉得在做啥?”
“有那么兩夫妻,在食堂吃飯晨光,你幫我夾菜我幫你夾菜,熱絡來!”
“兩個人一道打羽毛球”
結論是“這是向阿拉工人階級示威”。
會后我找工宣隊,告訴他們: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這樣,文革前就這樣,不信你問問。沒什么示威不示威,“我還有啥威”。
一次批斗會,我又“發嘎”了。
一位老兄批我,說我不但“現行”,還有“歷史”,歷史上我就反社會主義。并要我交待,我說不可能,指責他胡說八道,當場頂起來。
我要他拿出證據,他要我老實交待。下面呼了一陣口號之后,他啟發我,在大學我就反過社會主義。
我一下子明白了,竟然是這件荒唐事,這種事竟記進了我的擋案?!
我56年進大學,五年制,61年畢業。在大學很紅,在大辦工廠時任工段長,又來了肅反,我還成了系肅反小組成員。這么紅還會“反社”?但真的并非空穴來風。
禮拜天晚上,看蘇聯電影“光明之路”。第二天我到系總支辦公室小坐,我發現一支筆,這是我從未見過的筆。這枝筆沒有筆尖沒有墨水,寫起字來是那樣滑順舒服,后來才知道叫“元珠筆”。
我拿過筆,拿張紙就寫,寫什么呢?我想起“光明之路”的歌。
“為什么這人世生活,毒蛇似的咬人痛。整天都是忍饑挨餓,整天都是苦和窮!”寫到這里,有人找我,工段里“1A62”車床不轉了。我急忙去工段,歌詞的后半段,歌頌新社會的就沒來得及寫。
在工段呆了個把小時有人急急忙忙來找我,說總支書記找你,有急事。我一路小跑,到了總支辦公室。
房間氣氛嚴肅,保衛科來了兩個同志,還有兩個肅反組成員。
書記指著桌上的紙問我:
“這是誰寫的?”
“我寫的呀?”
“什么時侯寫的?”
“一個小時前。”
“什么意思?”
“昨天電影里的歌呀,前半段控訴舊社會,后半段歌頌新社會。寫了前半段,廠里有人找我,后半段沒來得及寫。”
書記遣散了眾人,于是我受到嚴勵批評和分析教育,還開了會并責成寫書面檢查。
我的檢查大意是:身為肅反組成員,毫無革命警惕性,缺乏階級斗爭觀念。如果這張紙被壞人拿去,就會被人利用來攻擊社會主義;如果一陣風吹出去,后果不堪設想……
檢討一交,我又像個沒事人。
想不到這事進了擋案。
想不到文革中被用來作為“現行”還有“歷史”,真是雞蛋里挑出個豬排骨。
我一邊講過程,一邊大發其火,最后竟講了一句:怪不得右派要求公開檔案,當時反右發言我還批他們心中沒鬼何必如此要求呢。
好,我罪狀里又多一條同情右派。
但是,“歷史”上的事從此再無人提及。
◇ 小兄妹
前面講過,工宣隊的“戰略部署”似乎我先知道,工宣隊懷疑有人向我通風報信。今天可以“解密”了,確有其人。
別看文革鬧的熱火朝天,其實真正“革命”的并不多,隨大流的不少;但有些少數對文革不滿的人,卻是真心不滿。而我這個“出頭烏”,卻替這些人說出了他們想說而不敢說的話。在我的大字報面前議論紛紛,不言而面帶微笑者有之,明貶而實褒者有之;在罵聲中透出竊喜,這些我感覺得到,我是用心感覺的。而我那些和個別人說的更加露骨更加“惡毒”指名道姓的“悄悄話”至今沒有一條揭發出來,我看著臺下的一張一張面孔、一對一對眼睛,目光一觸,靈犀即通。他們中也有人口誅筆伐,寫的比別人還狠,罵聲比別人還高,但都是老調新彈。
其中一位同姓兄弟到外灘玩累了,拿出三國演義看了起來。這時來了個女的和他答訕幾句忽然大叫,與大叫同時撲上兩條大漢,老鷹抓小雞似的把他抓進了工總司,用麻繩把他吊起來吊了半天一夜才通知我所:有個流氓調戲婦女,是你們所的。我所工宣隊把人領回來。
從此他再也抬不起頭。私下他告訴我,這是裁贓。
可是現在機會來了,工宣隊要求他在斗我這個反革命時,劃清界限,站穩立場,爭取“火線入團”。在批斗間隙中,他悄悄告訴我這個秘密。我叫他放心斗,大膽批。于是他表現出奇的左格外的狠,以至于他的東北老鄉都鄙視他,可是我卻了解他的不得已和苦衷。
后來他火線后真的入團了。
這些人中表現的“極端”行為就是向我通風報信。這些雖沒有被抓到過,但工宣隊覺察到了,在會上警告說:這個反革命份子除了有“小兄弟”,還有“小兄妹”。
而我們兄弟姐妹之間竟然像“地下黨”般地約會“碰頭”。
我送給一個小MM一首詩是此事的見證:
沉舟側畔過千帆,
為救戰友獨仃船,
那怕先行罵“老保”,
治病救人不避嫌。
我的頑固態度和工宣隊對小兄弟的懷疑使他們下了決心:摻沙子,辦“抗大學習班”。
對我的批斗再次升級。
◇ “摻沙子”的“抗大學習班”
所謂“摻沙子”就是從我們所印刷工廠調一些工人來學習班,和老九們“摻和摻和”;所謂“抗大”就是隔離,學習班拉到外邊我們所的附屬工廠辦,不準回家,大家吃住在一起。學習班力量大了火力強了,不在所里避免了干擾,好幾個工宣隊員和我們同吃同住同批判。
我這個反革命待遇十分特殊,說出來可能有人不信。批判會后我可以看革命群眾下棋,還不識相的“支招”;工間操休息還和工宣隊打乒乒球;甚至所里籃球比賽我還參加,我可是大學校隊,雖然不是主力。
這也難怪有網友以我為例證明文革并不那么殘酷恐怖了,但我卻真的是特例。一是我主動“倒”,“倒的徹底”,至今未揭出有份量的新材料;二是工宣隊長在千人大會上承諾“倒光沒事”,而我又抓住這句話不斷叫屈,三是工軍宣隊之間、工宣隊隊班之間、革命群眾之間,對我的看法分岐很大;更重要的,是他們要把我這個根紅苗壯生活在“紅色保險箱”中,目空一切頑固之極的反革命改造過來,越是硬骨頭啃下來影響越大,越能證明毛澤東思想巨大威力。而其他反革命則不是這樣,工宣隊講“像你這樣老早捉進去了”,此言非虛。
而我卻仍在反復,今天態度好第二天又頂起牛來。只要抓住機會,我還發起反擊,但總的講,比在所里“拍臺子”是好了不少。有一個十來平方的推放雜物的小房間,是我的天地,革命群眾研究戰役計劃時,我就在這里寫自我批判。
對文革不滿但不反對革命;反感江青卻熱愛毛,對毛文革期間有意見卻肯定文革前的毛。這是我的底線。斗我,也就是要攻被我的底線。
一次批斗會上,我的“反擊”卻占了上風。
工宣隊那個“亮皮鞋”常唱高調,講他如何熱愛毛主席,總拿自己和我對比。于是,我為他設計了一個“套”。
我向他匯報我的小房間報紙亂扔一地,踩來踩去,而報紙上每張都有最高指示,大多還有老人家像,踩來踩去對老人家大不敬。他聽了就表揚我,說七斗八斗斗出我的無產階級感情。第二天又匯報一次,第三天又匯報一次,這個傻B卻毫無覺察,他要是叫我整理一下我就計劃泡湯了。
再次批斗又談感情,又講我攻擊毛他愛毛,我當場質問他:你愛毛我匯報三次你為何不理,任由主席像讓人踩?你為什么不過來整理一下?為什么我這個反革命卻整理了?可見你愛毛是假的,是口頭革命派!一席話說的他氣的說不出話來。
◇ 老婆來“探視”
發工資了,放一天假,讓大家把工資送回家。我也要求把工資送回去,不許,但同意老婆來拿,還要老婆做我的工作。她含糊答應,就讓她過來了。
會見時,“亮皮鞋”在坐,我們聊起來。“你好”“我好”之后,當著這個“電燈泡”的面講什么呢?不一會她就走了,過一會,我忽然叫道:壞了,工資沒給她,我給她送去。看了一眼“電燈泡”,不制止就是同意,我追了出去。出了工廠大門一看,老婆在拐角等我呢,配合的真好。
我們買了點小吃邊吃邊聊,我詳細向她介紹了“抗大”的情況;她告訴我家中一切都好,還告訴我給鄰居打了招呼。她告訴鄰居,“老張就愛胡說八道”;鄰居說“咱們之間能說些什么,不外乎都是講孩子們的事”。老婆告訴我,這就是交底,“劃零字”,他們是不會揭發的,放心。聊了二十來分鐘,就分手了。
◇ 不能要反革命的血
又過幾天,全體回所獻血,我也一塊回來了。
我年青時很瘦,而且——不好意思——有點恐血癥,見血就有點發暈,從未獻過血。但現在不能落后呀,我狠狠心咬咬牙,也排進獻血隊伍。這時只見有兩個革命群眾和一位專案組成員和工宣隊班長嘀沽了一會把我從隊伍中叫了出來,告訴我:你不要獻血,去看大字報吧。我看了一會就溜回家,我們家住在所內大院,無政府主義了老婆又從“斗批改連長”這個領導崗位下來了,就經常往回溜。兩人見面,十分親熱,聊起來開心的不得了,聊一會竟情不自禁的唱起歌來。
唱歌,就想起文革不久兒子將我們軍,他要我們教他唱“秋秋秋義當響明”。我們莫明其妙,鬧了半天也沒結果,問托兒所阿姨,她們也不知道。過兩天高音喇叭響了,播放語錄歌“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兒子跟著唱了起來。這時我們才知道,這就是“秋秋秋義當響明”。
“二重唱”,就是唱的這首歌。
我告訴老婆說是回來獻血的,但沒獻成,人家不讓獻。老婆說:反革命的血沒人要,如果要了輸給革命者,他也會變成反革命的。
我由衷的感謝這位提意見的革命同志,由于他這次我沒能獻血。
這一輩子我沒有獻過血。
◇ 你是不是五一六?
我們雖然是”抗大式”學習班,但所里有什么大的活動我們還是回來參加的。
一打三反取得了偉大勝利,我們所揪出幾十個“現行”,但他們罪狀和我相比,確是小巫見大巫。有個同姓反革命大概只有一條罪,那就是攻擊“紅色政權”,罵馬天水,把登有馬天水的照片還是什么的一張報紙放到馬桶上,于是被揪斗。這些人罪行比我小,但認罪態度都比我好。
我其實承認反革命的事早就解決了,只是總有“反復”。我的關鍵問題該不該反,后來總體上不該反大致我也承認了,但遇到具體問題就否認了。例如反江青,我承認了;但她作為主席夫人,作為中央文革小組組長,作為“旗手”,表現那么輕狂。我有意見就是反?
具體講,在天津大會上大談“面首”干什么,她的講話至今我還記得。
“同志們哪,你們知道什么叫‘面首’嗎?面首就是男妾呀,漢武帝有個妹妹,叫××公主(名字我到忘了,誰能補上?)。他向漢武帝說:哥呀,你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我就一個丈夫,這太不公平了。于是漢武帝給妹妹送來十幾個(?)面首。”〔編者注:這段話,應是南北朝時代的南宋“廢帝”劉子業的姐姐山陰公主所說:“妾與陛下男女雖殊,俱托體先帝,陛下六宮萬數,妾惟駙馬一人,事大不均!”〕
我說她這樣講影響不好,說錯啦?斗這條斗了很長時間,玩貓捉老鼠。大家知道我還有“潛臺詞”,這些詞革命的反革命的都不能說,現在當然可以解密了,那就是“你可以軋姘頭,我也可以軋姘頭,你能搞小秘我就能養面首”。
后來工宣隊發現圈子轉來轉去革命和反革命似乎都沒安好心,庸俗化,會干擾斗爭大方向。于是作了糾正。
這時又抓“五一六”了,我們回所聽動員報告。
每次聽報告,我都聽的很仔細,還記錄。因為報告里講政策,而最高指示說“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各級領導同志務必充份注意,萬萬不可粗心大意”。政策不但是黨的生命,同樣也是我這個反革命份子的生命,我也“萬萬不可粗心大意”。
抓五一六動員報告我記下來的是“不但組織上相聯系的是五一六,思想上有聯系的也是五一六”,這下抓起來就好辦了。
不幾天,所里抓了二三十個,其中大家伙就是“解放派”所一級頭頭楊某人。和抓走資派一打三反不同,這次造反派倒霉了。我們所“無革派”和北京軍隊系統有來往,而“解放”和上海工總司掛鉤。怎么“軍統”又要搞四一二炮打(張春橋)了?我原是“無革”,“炮打(張春橋)”我是很起勁的。
這個“楊”就是我“雜憶”中提到的一喊口號就倒嗓子可幫助理解成語“聲嘶力竭”的那個主。他為了證明自已交待徹底以便早解放早上崗,竟然把“姘友”給供了出來。本來此事鮮為人知,他這一供出賣女友轟動全所,直致今天提及此事大家還搖頭。
有一天,我應召到工宣隊辦公室,一群事先準備好的審判者一臉嚴肅的坐在那里,一雙雙眼睛盯著我一言不發。我知道,這叫威攝!我也一言不發,等他們出招。
“你說竹筒倒豆子,倒光了?!”
“倒光了!”
“好!那么現在給你主動坦白交代,再倒一次的機會,好不好?”
“好!”
又冷場,對方盯我一會問道,“你是不是五一六?”
“是啊!”
我的回答使他們意外,他們的“戰略部署”完全被我打亂了。勝利得來的太容易了,這算什么硬骨頭?
又冷場。
“你具體說說,你是怎么成為五一六的?誰介紹,誰發展你進去的?”
“這倒沒有。隊長不是說過嗎,不但組織上相聯系的是五一六,思想上有聯系的也是五一六。五一六實質就是反對毛主席,反對文化大革命,反對偉大旗手江青同志,而我正是這樣的人。不在名稱,要看實質,叫四一二也好五一六也好,現行反革命也好,一樣的。”
又冷場一會,就叫我回去,想起什么再來交待。
在以后對我的批判中,從來沒提到“五一六”三個字。
◇ 五個雞蛋
我回到家,眼前一片光明,回家的感覺真好,人只有失去自由才知道自由的寶貴,人只有長期不能回家后回到家中才更能體會到家的溫暖。
前面提到那位“劃零字”的鄰居送來五個煮雞蛋,說“老張瘦了,給他補補”,我看著雞蛋感動的幾乎落淚。對我這個剛從抗大回來的反革命這樣,是需要了解和勇氣的。
那時大家都很窮,我們家算比較富的,我工資61元、老婆59元,共120元工資,三口之家人均40元。我們家好就好在老人不要我們寄錢。有的男方寄五元,女方寄十元,這就慘了。
我們這位鄰居一位是大專,一位是中專,老家還有負擔。
這還不說,那時雞蛋是憑票供應,一家一個月三斤,大概也就二十多個。他家孩子和我家同年,大人舍不得吃孩子一天吃不到一個。在這種情況下一下子送來五個,我怎么吃得下去?
不過我還是吃了。
既然講到這些,就把“政治”放一放,和網友,特別是青年網友聊聊經濟生活。
那時什么都憑票計劃供應,記得的票有:糧票布票工業卷棉花票線票肉票蛋票豆腐票魚票面票副食(粉絲)票糖票油票火柴票,春節加發魚票家禽票。我們用的是煤餅爐子,燒蜂煤,現在不少青年人沒見過。
其他還有自行車票縫紉機票,發到單位,當彩票摸。二十多年我夫妻只摸到過一次自行車票。
我62年工資到76年才加工資,加到66元。82年兒子考上北大時,我的工資己漲到780角了。
我這個反革命對“到處鶯歌燕舞”的大好革命形勢也是污蔑的。毛主席寫了一首“久有凌云志,重上井岡山”,我步其韻和了一首“久有凡夫志,重上小萊場”。這事知道的人少,我就沒有倒出,貪污了。
到后來有了黑白電視就有了電視機票,那更是摸不著的彩。我們這位鄰居是搞弱電的,自己裝了一臺十二寸黑白電視機,每晚孩子們都擠到他家看電視。看一會溫升使圖像變形,還專有一個人拿扇子對著機子扇風降溫,(那時家中沒有電扇)。有時有毛病就叫主人,主人過來給電視機一巴掌就打好了,這引起了孩子們一陣轟笑。
現在有些網友對現狀不滿對未來失望,但我覺得改革開放以后進步是夠大的。俗話講,“不怕慢,只怕站”,只要咱們不再瞎折騰,不要再來一次“大革命”,中國的前途就是光明的。
從某種意義上講,現在我倒真是“反革命”,而且反的比過去更自覺一些。但網友說的不公現象我同樣痛恨,但除了慢慢改之外,我想不起別的高招。
◇ 沒人要的“反革命”
回到所里革命派無所事事,反革命更無聊,而我的自覺性又差,和工宣隊打乒乓打的昏天黑地,越來越不像話。小兄弟小姐妹告訴我,又要批判你了。
我立刻連夜寫了一張檢討的大字報,說自已放松了改造,忘記了要“夾著尾巴做人”,又寫了一份思想匯報交給工宣隊。工宣隊看了一笑,說:你的檢查很及時,說明你注意到群眾的反映。
批判會取消了。
我們所有三個由“牛鬼蛇神”所組成的勞動大隊,隊長當然是革命造反派,好像還有一兩個革命者負責監督大家勞動。當時主要是挖防空洞,要準備打仗么。
洞工程巨大,挖的很深、很大而且挖兩個。又是肩挑手抬沒有機械化,所以牛鬼蛇神不怕沒活干。
我想:人家牛鬼蛇神都在勞動改造,怎么不叫我去呢?心想,是不是等我自覺要求呢?還是主動一點好不要讓人家勒令了再去,總要給自己留點面子,雖然面子早就沒有了。
于是我提出參加勞動大隊的要求,要通過勞動改造世界觀。
過了兩天,軍宣隊長找我。前面講過,我對由海軍組成的軍宣隊有好感,每次俞隊長找我談話雖然嚴肅但總透出一種親切。這次找我不知什么事。
俞隊長劈頭一句話就是:“你好利害喲?”
這句話說的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我問道:“怎么啦?”
“三個勞隊大隊沒有一個隊肯要你,他們說管不了你,不敢要你,你說怎么辦吧?”
我想了一會說:“那我就打掃衛生,三樓我一個人全包了。”
俞隊長想了一下,同意了,于是我這個沒人要的反革命份子成立一個“獨立大隊”。
“獨立大隊”成立后,三樓干凈了不少。隨著時間的流逝,人們的革命熱情也有所減退,大字報也少了許多。我把三樓的墻壁留一塊貼大字報,對其他的地方開始清理、粉刷。工作量夠大的,而我又精雕細琢慢慢來,干的太快,活干完下崗到哪里去。
比較討厭的是馬桶。那時大家都窮,還沒有用草紙的習摜,一般用信紙。信紙當然比草紙貴,但那是公家的,用完了再領。可也有人用報紙,這就很危險,因為報紙上每天有語錄主席像,要一上綱就不得了。我打掃廁所常發現有人用報紙。
這樣馬桶就經常堵,通馬桶成了我的主要工作之一。再一項就是掃地拖地了。
兩個禮拜以后三樓煥然一新。
最終,我被“挽救過來”“解放”了,結論是:犯了嚴重政治錯誤,黨內嚴重警告。
我又回到了毛主席革命路線上來了,又可以和大家一起干革命了。
過了一個月,三樓衛生狀況又是一塌胡涂,廁所臭不可聞,馬桶又堵了。我的專案組長習慣的叫我去打掃,我看他一眼說:“咱現在也是革命派了,干革命的誰肯干這事?是不是咱再揪個反革命,這活讓他干。”
在旁邊的工宣隊斜眼看著我搖搖頭。
人哪,真是改也難。
下一步,我要去五七干樣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去了。
◇ 拉練
拉練這個名詞青年人可能不大懂,其實就是學解放軍行軍,也算是備戰。實際上,就是大家吃飽沒事瞎折騰吧。
我們所幾百人浩浩蕩蕩問莘莊方向開拔。老九坐功好,走起來就不怎么樣了,一陣急行軍,累的大家人仰馬翻。休息時吃干糧,就是一人兩個饅頭、一點咸菜,不過,一般出來時自已還帶點私貨。
我妻給我煮了一個豬心,用醬油燒的黑乎乎的,我怕拿出來吃工宣隊說我“修正主義”,就躲遠遠的啃了起來。不一會兩個慢頭一缸子水下肚,勁頭又來了,走過工宣隊身旁聽到議論我:“這小子也不怕咸,那么大一塊大頭菜吃完了啊!”
我所在的班任命了一位班長,是個老實巴交的人,開口必帶笑,這笑卻是皮笑肉不笑的苦笑。排隊操練,他那個下“命令”的口氣實在不敢恭唯,哪里是口令,簡直就是談心:“噢,立正”,“哈哈,向右看齊”,“向前看吧”,“向右轉”,“走吧走吧”;左右轉分不清,“齊步走!”之后就是“一、二、一”,可是他自已總是邁錯腳,而且改不過來。我對他“單兵操練”了二十分鐘,他仍然學不會。
我那時還沒有資格當班長,唉!真是“懷才不遇”。
我們的團長則是好樣的,他本來在部隊就是團長,喊起口令洪亮而果斷。我們團有一個學生營,是由中學生組成的隊伍,極為難管。只見他放開嗓門喊道:“你們是未來的解放軍戰士,你們將擔負保衛祖國的重任,今天的拉練就是為明天做準備。現在,聽我的命令‘立正!’。”
半個小時一過,學生營被訓練的服服帖帖。
晚上,全班打地鋪睡在一起。有時一個排五十來個人睡在一起,當然,沒有一個人習慣。
拉練也就三五天就結束了。
◇ 整黨
文化大革命把黨組織也沖了個稀里花拉,“踢開黨委鬧革命”,當然連支部一塊“踢”,這樣就很久沒過組織生活了。整黨就是把每一個黨員再“過一過”,過了關的,就恢復組織生活;通不過的,就“掛起來”。掛多久不知道,具體是黨員檢討群眾評議,我當然是最后恢復的。
那時做檢討是家常便飯,文革后所里民品開發之類的向院里呈報的總結報告叫我寫,要求很急,我往往一個夜車就寫出來了。所長問我怎么這么快,我就回答說寫檢討練出來的。
這樣就對整黨印象不深了,反正是檢討,檢討也就是那么一套。
印象比較深的就是吃蛇。
我們整黨不是在所里整,是在青浦農村,一邊務虛一邊務實,參加農業勞動——挖人家祖墳,這種缺德事本地人不干,就讓我們干。
那是冬天,挖墳挖出的蛇都凍僵了,很大,很肥。一個廣東佬抓了幾條剝了皮洗干凈,用塘瓷臉盆燒,就加點鹽。很多人不敢吃而我是任何新鮮事都搶著干,我吃了兩大碗,真是肉嫩湯鮮。直到今天,我在飯店從未吃過這么好吃的蛇。
◇ 戰高溫!
為了向工人階級學習,老九們要到工廠當一陣子工人老老實實向工人學習。我們一幫人去了唱片廠。因為是夏天,所以叫戰高溫。
干這事研究所的老九沒什么問題,我分配給車工師傅當下手。
有一天,這位工人不大舒服,我就頂上去干。才開始他不放心,但“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在大學大辦工廠我當工段長就是開車床。當時考題是:單用游標卡尺測量,車一個軸再車一個孔;軸孔一插,就能“滑配合”。我是基本合格。有這個功底,車工師傅就對我刮目相看,放手讓我干活。車的另件很簡單,我干起來毫不費力。
女同志干的活是兩個手指壓個塑料片在砂紙上打磨。我認為這是照顧女同志的輕活,有一次我試著干了兩個鐘頭才發現,這是最吃力最難干的活。
我所的一位“反動學術權威”是我的鄰居,他在煉銅廠戰高溫。他出了點事,衣服燒了幾百個洞,還好有驚無險人沒受傷。
在工廠向工人階級學到什么,我不知道。我的“一對紅”的對子有個總結:工人下班快,鈴聲一響,關機床、打掃、換衣服一氣呵成,三分鐘之內搞定走人。而留下一大幫臭老九拖拖拉拉二十分鐘出不了車間門。他說:真該向工人階級學習。
◇ 向貧下中農學習,去五七干校接受再教育
我們輪流去五七干校,我是去奉賢,干了八個月農活。這倒不是一定要批斗過的人才有資格去,只不過這些人有優先權,全所上千老九個個要分期分批去。只不過我優先,是第二期學員。
干農活我又是不在話下,農村出身的根底,挑糞、挖土、鋤草、插秧、揚場樣樣不含糊。更絕的是我不怕贓,光腳站在糞池里挖糞便也不怕臭。一個工宣隊員站在旁邊“表揚”我,說什么過去對我的批判起作用,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就是好云云。我大揪一掄一堆糞便差點扣到他鞋上,然后拉他一塊干,他急急忙忙逃走了。
我還有一點就是不怕熱,我對熱的態度是索性讓它熱。那時年輕,明知哪里熱偏向熱處行。
我們班是個混合班,是和上海市的好幾個研究所混編而成的。十幾個人一個班,三個班一個排,三個排一個連,完全是部隊軍事編制,還集合、出操。連長也和大家同勞動,只不過他事多,一會開會一會找人談話,一周難得兩天干活。指導員更是動嘴多于動手。
人真是本性難改,我被當作“走資本主義的實權派”斗過,到了干校,還處處當出頭鳥。給班排連長出主意,如何組織勞動合理,誰適合干啥活,整天忙東忙西,好像是個人物似的。
連以上就不是營部團部而是校領導了。我們研究所的政委解放了就到這里當了政委,只是他的威望就今非昔比了。
干校也不是世外桃園,也有階級斗爭,也貼大字報,勞動只不過是改造思想的一種手段。晚上讀報學毛選,而我則是我行我素學馬克思、啃資本論之類。這時也沒人管我了,只是指導員常來唱唱高調。
我們不知是兩個還是三個星期放一天假,所里有專車接送大家。這時指導員總要講一通,人放假了思想不能放松,回家后還要堅持學毛選,要干些有意義的事情。
一次從上海回干校,有位老兄抽煙,把煙頭扔到車窗外,誰知煙頭在車外拐個彎又回來落到一位老兄的褲襠上。這位仁兄正在打迷糊,忽然開始冒煙,開著的車風大,一會工夫煙冒大了。有人叫了一聲,大家都醒了。當然煙未變成明火,但這位仁兄棉褲襠中燒了一個洞。有人笑道,就在你“消防水籠頭”上冒煙,你水籠一開不就滅了。一陣哄笑之后大家再無睡意。
這次回來后,指導員好幾天沒我們見面,更沒參加勞動,說是腰傷了。在干校勞動沒事怎么回家傷了腰呢?誰也說不清,于是我這個“好事之徒”到醫務室了解。原來他回家第二天到肇家濱馬路上看人打撲克,看著看著有位打撲克的老兄突發“羊角瘋”,突然之間向后便倒。而我們的指導員正在這位仁兄后面成了墊背的,而他身后正堆放著鐵管鋼筋,于是他腰部摔傷。
消息傳出全連嘩然,討厭他唱高調者十之八九。讓我們回家學毛選干正事,你小子倒出去看打牌?!幸災樂禍者有之,冷嘲熱諷者有之。從此,他高調再也難唱了。
這算是中層領導的丑聞。
全校在食堂開大會請貧下中農作報告是常事。
食堂是學員們自已搭建的,是“竹、席結構”,木凳也是自已做的。
這天又是請貧下中農來做報告,來了兩位。校政委來了一段歡迎詞開場白之后正主上場,正主剛講不一會,政委就開始迷糊了。
“同志們哪!”,貧下中農接著說:“那個時候啊,最壞的是漢奸,頂壞頂壞的是偽保長。東洋先生倒還好,講話滿和氣的……”
主持會議者急忙打斷了他的講話,把他拉到后邊,對他導演編詞去了。換一位老太太接著對我們進行“再教育”。
這位老太太很會講,先開始是東拉西扯講了一些不著邊的學毛著的體會,表示今天如何如何幸福。
突然之間,老太太臉上晴轉多云:“阿拉農民苦啊農民苦,遠的阿拉不講,就從大躍進講起吧。”她的聲音帶有哭腔,也拉出了長音:“那個辰光啊,……”
主持者又急忙把她請到后面,換上原來講偽保長壞的接著講。
一陣掌聲,再教育告一段落,政委也被掌聲驚醒,他從容不迫的拿起話筒。
“同志們,今天聽了兩位貧下中農的報告,我是深受教育,深深感動,深受啟發呀。貧下中農用他們親身的感受、深厚的感情、樸素的語言給我們上了生動的一課呀!……”
他上面講,大家在臺下笑、議,亂轟轟沒人聽。不過他上臺講話從來是這樣,他也未在意。
下午吃過飯后,大字報就來了。農活不行寫大字報老九拿手,一連幾天,可把政委給批慘了。
◇ 住農民家去
為了更好的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我們住進了農民家中。我和一位姓顏的學友住在一戶人家,好像住了一、兩個禮拜。
在這個村里聽到兩件希奇事。
一是有一個農民被斗后態度不好被抓了,原因是他用針刺老人家的臉(當然是畫像)。像掛墻上,她做完針線活就順便把針插到老人家臉上,把偉大領袖刺的臉無完膚。這種人要不是反革命那天理就沒了。
第二件就是一個八十多歲的老頭子“奸”了一位七十來歲的老太太,據說斗了一下大家就原諒他了。
大家聽了之后對這老頭只有佩服的份,一位四十多歲的反動學術權威在班務會上說:我才四十多就不行了,他八十多怎么還那么厲害?
我妻搭便車把兒子送來住幾天,他見了房東大娘顯得很親,開口就叫阿婆。大娘大爺高興的直夸他,接著又向我妻著實把我夸了一頓:會干活,不嫌他們贓,不怕苦不怕累什么都能吃什么都能喝。當著小顏的面就講:“張同志好唉!顏同志不行唉!”
小顏瘦弱,一挑擔就被壓得不成人形。特別困難是再不能喝河水,在農村河水挑回家就喝,而他一喝就拉稀。所以喝水必配藥,不知吃的是黃連素還是痢特靈,反正讓房東看見了得出的結論就是顏同志“不行”。
兒子在干校是出盡風頭。五歲多的孩子,皮膚雪白,嘴又甜,又會大大方方表演節目,樣板戲語錄歌會唱不少,又不祛場。可以說從農民到學員人見人愛,從干校到農民家天晴也罷下雨也好來往好幾里的田埂小道兒子基本沒大走,都是叔叔伯伯背過來的。
最出風頭的是全排學習“毛主席無產階級革命外交路線的又一偉大勝利”,講的是我們和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小國建交。大家七嘴八舌議論這個小國,“在哪啊”,“有幾個毛人啊”,可三十多個知識人無人知曉。這時一個童聲響起:“我知道,在××海邊上,這個國家有多少多少人。”大家驚奇無比。排長也和孩子叫了真,到連部借來地圖,打開之后,兒子指著一個彈丸之地“在這”,于是又講了一些這個國家的一些情況。這下把大家鎮住了,大家又問他地圖上的這個國家那個國家,這小子竟然有問必答無所不知。
最后大家都說:不得了,真是天才!全才!全局之才!
TMD,林禿子剛摔死,用他講林立果的話講我兒子太不吉利了,呸呸呸!
在干校什么活都累,但最累的是幫食堂洗碗,三個鐘頭下來,腰像斷了似的。
才開始勞動大家都很賣力,自從指導員傷腰之后大家就開始耍滑頭。勞動時我一馬當先,耍滑頭也不甘落后,回上海就跑醫院,說些醫生也難以確診的病,騙了幾張病假條逃避勞動。
◇ 張緒生
妻的單位有個來自農村的老九叫張緒生,他是無革派的。一天晚上他溜達溜達不小心溜達到解放派隊部了,于是因懷疑他“刺探軍情”被抓到二樓毒打。木板打斷了木棍打斷了,還打,于是他飛身而下摔斷了腿。
腿長好了回家探親,由于農村生活困難向單位申情困難補助,也給我妻來信,要借四十元。四十元對我們也是個大數目,但人家開了口就是對我們信任。我們知道農村盼錢的滋味,所以很快湊齊寄出了。
他如今回來好久了,別說還錢的事,連個收到了謝謝也沒有,我們也不便問。
又過了很久,他又申請困難補助,這就要大家討論。他提了個欠款清單,欠張三6元、李四3元……就是沒有我們這一大筆。一問,沒收到,他說:整天就盼這40元呢,要收到這錢起碼再養兩個月再回來。于是通過上海郵局查,你別說,真查到了。原來,他們村有4個張緒生,連他五個。村里郵遞員查了三個張緒生,到第四個人家還說上海沒人弄錢;但郵局咬定四個問了仨,仨都不是,不是你是誰,就硬給了這個張緒生。而正主是第五個,但由于常年在外反而沒問他。
兩個張緒生打了幾次筆仗,對方來信說:“緒生兄弟,山不轉水轉,咱們見面你就知道我了,我不是故意賴你錢。”
最后問題解決了。又過了些日子,錢還給我們,還送了一份禮:自家織的染的一塊土布。這塊土布是農村苦難生活的見證,至今我還留著它。
◇ 武斗期間二三事
很抱歉,時間順序可能顧不上了。不管它,說事吧。
所里鬧武斗,聲勢大動真格的少,也算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吧。
兩派打起來后,造反派占上風,占領了所部大院,把革命派趕走了。革命派乘機占領了附屬工廠,就是對我這個反革命辦抗大學習班的地方。更絕的是革命派把所里的圖章包括財務章統統搶走了,這下革命派有錢花,造反派沒工資。這就有點亂套,于是請消遙派調解。
我們所雙職工不少。有時兩口子是兩派,這就好辦,革命派這口子就把造反派那口子的工資也領了;兩口子都是造反派就慘了。逍遙派這時向革命派那里跑著領工資,有些造反派一般成員托逍遙派代領,革命派也賣個人情放一馬,可造反派骨干和大小頭頭的工資可就扣死了。前面說過,我妻是以消遙派大姐的身份當的斗批改連的連長,現連長不干了消遙大姐身份尚在,也是兩派用得著的人。我們宿舍又在四所大院里,我們就在兩派武斗夾縫中消遙。
正好武斗期間,我爹媽來我處。這天上午我們小兩口帶老兩口逛街,買了床鴨絨被在外面吃了面條后就回來了。好家伙,兩派交上火了。只聽大院口號震天,從大門開始道路兩旁分站兩派,每人手中高舉木棍,但也只是君子動口不動手。而我們一行四人一進入兩派夾道也就有進無退。現在回憶起來又好怕又好笑,但當時腦子一片空白,只知勇往直前。那時我老爹還剛六十開外,走在夾道中兩派你指手我劃腳碰到了他老人家,他竟大喝一聲:“你干什么?”接著一把推開造反派。把我嚇的要命,急忙拉上老爹快速通過三十來公尺的夾道,在兩派莫明其妙不知怎么回事時,我們四人己過關進宿舍了。
有一次特例就是和“地鐵”斗。我們所有個四百米跑道的大操場,以此為中心的17畝地被“借用”,用來挖華東地下指揮部,備戰用的。講好地下工程完工后整好地面歸還我所,可是現在他們開始建房修路準備安營扎寨不想還了,于是兩派團結起來和他們干上了。可是老九和工人階級不用交手勝負立判,一邊是文弱四眼手拿木棍的一群小白臉;一邊是手持鐵矛頭戴安全帽的黑臉彪形大漢,不費吹灰之力把老九們轟了回來。這就是現在衡山路地鐵總公司,文革結束后我所又是跑北京又是找上海市委,我還一馬當先找到剛上任還住在東湖賓館的上海市長汪道涵告狀,結果當然沒用。這是后話。
有天晚上快12點了,我下樓倒垃圾,倒光后我把鐵皮筒向水泥地上摔了兩下。這可不得了,夜深人靜,當當兩聲驚動了造反派,站崗放哨的來了,指揮部燈也亮了。幾把手電筒照著我,把我訓了一通,我抱頭鼠竄而去。回到家后對妻說:搞什么名堂,像真事似的!
武斗大概鬧了近兩個月,沒聽說傷過人,這可能是“具有老九特色的”武斗吧。
◇ 造反隊員周某某
周某某平時老實巴交還算文文靜靜,還受過高等教育,造反之后判若兩人。一天到一位女同胞家中抄家,該女之父肺病在家休養,床頭痰盂中滿裝痰血,一言不合拿起痰盂扣到女同胞頭上。
文革后該周姓造反者天良發現羞愧交加一走了之,調回老家去了。
◇ 電影放映員
我所由于原是部隊編制,所以有兩個電影放映員,都是河南人,其中一個姓楊。一天晚上,所里河南幫在一塊喝酒,就在我們樓上,又吵又鬧還有痛哭聲。我過去一看,是楊放映員失聲痛哭,一邊哭一邊說:“我知道同志們對我有意見哪,我也想放點好電影給同志們看呀,嗚嗚……但我也沒辦法呀,嗚嗚……放來放去就是他媽的幾個樣板戲呀嗚嗚……”一把鼻涕一把淚,哭的我很感動,幾個人基本上都醉了……
第二天我告訴他昨晚講話,他拉住我的手求我別往外說,我莊嚴的向他作了保證。
◇ 保密失密
我們單位是國防科研單位,俗稱“保密單位”,進來的人都是要“政審”的。但也有些老專家一些迫切需要的人放寬了尺度,而新進的大學生也有漏網之魚。但我多年的體會是:保密對自已人是自己卡自己,對外人實際上是遮丑。
文革中造管卡壓的反,但卻未造到保密頭上。文革要突出政治,要講階級斗爭,這樣,保密反而要加強。
有一天批斗一個反動學術權威,斗到后來,公布他一項罪狀:竊取國防機密,要他主動坦白交待。他說沒有,大家就呼口號。最后揭發者亮出了底牌,抄家抄出的他的筆記本上,赫然記載著我國各類艦艇的各種數據,尺寸、裝備、繼航力、武備,一應俱全。
保密規定是保密資料要記入保密本放在辦公室,這還是“秘密級”,而絕密級只能存放在保密室。而他是個不能接觸密級材料之人,卻把機密甚至絕密材料弄回家。這還得了,他又意欲何為?大家興奮起來:弄不好挖出個美蔣特務?
他一句話弄的大家如泄氣皮球,工宣隊也目瞪口呆:我交代,我是從科技情報研究所國外雜志上抄來的……
后來“09”核潛艇試航時也遇到類似的事。09是毛主席親批的是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的偉大成果,但不管功歸誰活卻要老九干,而老九中卻有接觸密級之分的。我們都住在大連老虎灘海(軍)招(待所),而有個“內控對象”一個人住市內。可偏巧他設計的部件出毛病了,我們就打電話問他怎么修。他遙控指揮,可別人就是修不好。后來沒辦法一直請示到北京海軍大院批準才能讓他上09,那天他上艇時響起廣播:“海軍官兵注意,今天上船的什么人都有,大家要提高警惕注意保密。”他知道是說他,低著頭目不斜視的走到指定崗位,默默的修了起來……
◇ 七二一大學
按照毛主席七月二十一日的指示,和大煉鋼鐵遍地小高爐一樣,各地都辦起了以七二一命名的大學。我們研究所也辦了一個,招收三十多個學員,教師則由各室抽調,我妻被抽去教理論力學。
三十多個學員中最高學歷是中專畢業,最低學歷是小學畢業;年令最大的己過四十,比老師年長十歲。
我們這個大學為期兩年,基礎課專業課都有,是液壓專業。
我妻教的吃力,學生聽的吃力,如何能講的讓學生聽得懂著實費了一番心血;而批改作業改卷子工作量也不小,考卷更是慘不忍睹。在家中我也投入了,不能講“軍功章里有我的一半”,但至少也有一塊。有的學生再用功也是聽不懂,小學畢業你給他講力的合成分解他怎么明白呢?但大家都很用功,因為研究所中專生是弱勢群體,他們想弄個本科。誰知道這個七二一文憑后來無人認帳。
這時我兒子上小學四年級還是五年級記不清了。一天從學校拿回來一把二胡要買下來,一元五角一把,從此家中整天響起二胡聲。不久就能演奏賽馬等曲子,還在全所聯歡會上表演一曲,這樣兒子也和老爹一樣,出了名了。
接著就出了個“事”。美國之音教英語九百句,兒子又起勁的聽了起來,我也不管他。誰知聽到美國之音講誰需要教材可以去信索取,他竟然悄悄給“敵臺”去信,過不久真的把印刷精美的一套四本英語九百句寄來了。信在傳達室己引起人們關注,后來領導問我怎么回事,我實話實說。這時文革已有點強弩之末后勁不足,只是叫我注意影響。
兒子學英語更加起勁,四本精美的九百句成了他夸耀的資本。大人孩子都羨慕的很,但卻沒人膽敢步張旭東的后塵去“里通外國”。
兒子真是好樣的,不愧是“反革命”的后代。
但這小子后來到美國跟詹明信受毒害竟背叛老子成了“新左”。打電話問他,他說和李憲源平常心態毫不沾邊,是學術上的新左。下次見面好好審查一下,如果撤謊看我不揍他!
◇ 我所的造反派
我前面提到過,我們所造反派有兩大派,一派叫解放派,一派叫無(產階級)革(命)派。
無革派的成員,大多有點偏右。其成員中黨員積極份子干部較多,受到軍宣隊支持;和北京七院聯系密切,對院長劉華清等人持“保”的態度;也造反也批斗干部,但干部的評價是比較溫和比較能掌握政策。另一派解放派是和上海工(人階級造反)總司(令部)聯系,屬正宗地道的造反派;比較沖,比較左。
我妻是無革派,我總的是傾向這一派,但在室里我反而在造反派一邊。以前提到,我曾被作為“走資本主義的實權派”也簡稱“走資派”被斗過,但后來看我能回到毛“革命路線”上來就接納了我,而我很快因為給他們出主意而成了“造反派”的實權派,在后來斗我初期對我還是“保”,后來看我“豆子”太多,就劃清界限了,當然,人家在后來也就不要我了。但對我卻始終友好。而令人奇怪的是兩派在斗我的問題上,似乎都有點“手下留情”。
我徹底解放重新“掌權”后,幾個斗我的骨干有點擔心我“秋后算帳”,我的“專案組”副組長小黃揚言有我在他不可能入黨,而恰恰是我支持地對他菅財有疑力主不為貪污。而專案組組長李某調離本所時他“沒有料到對他如此肯定”的監定出自我的手筆,另一位斗我最狠的主將原是我的棋友,連他的朋友都氣憤的講,張邁要再和他下棋就不是人,但我對他采取了諒解的態度。后來在棋桌上他送我“大海龜”的雅號,固然有棋風上的描述,同時也是對我寬容心胸的肯定。
我有一個榜樣:708所李所長文革時頭骨被打碎,在清理三種人多次向他了解打他的是誰他堅不吐實,多年后再問他是否真不知道,他說,我當然知道,可是至今不說。
我們所兩派頭目后來大多被斗。但后來不少都混的挺好。
例如無革派陳某后來把海水淡化艦艇供水“軍轉民”搞飲用水成了氣侯和美國百事可樂合作在上海轟轟烈烈;解放派朱某把輸彈機改造成民用托盤輸送機在全國推廣,而兩派室一級頭目及兩派骨干很多人都成了技術骨干改革先鋒,很多人都評為高級工程師。
我認為造反派就是過去的右派在新形勢下的一種表現形式,右派由于毛的打壓而“永世不得翻身”而造反派由于毛的支持而揚眉吐氣,這些人共同的特點是對執政者不滿,對現狀不滿。都是善于思索敢于創新的人,思想敏銳能力很強,關鍵是導師指錯了路而摔了交,可喜的是總體上沒有采取像毛對右那種擴大化一棍子打死的做法,這樣,這群人一旦轉變,就又成了改革開放的主力軍。
◇ 問題討論
隨意思(網友):
老張在文革中的上述“反革命”言論已接近張志新了,卻沒挨打坐牢,只是有驚無險地在小范圍批了幾天。可見文革實際的“恐怖”、“殘酷”程度,并不象現在宣揚的那樣嚴重。
張邁:
“接近張志新”,我不敢這么講。張志新對問題的認識比我深刻的多,她的骨頭比我硬得多。你把我和她比,實在實在是高抬我了。
沒有挨打坐牢是實,但“有驚無險地在小范圍批了幾天”不知你是如何得出來的。我提到過千人大會吧?
我記得是前前后后三個多月,接著就是下工廠到農村改造,接受工人農民再教育。我再寫就是“抗大”式了,就是“隔離”,就是失去人身自由不準回家的一個多月。我一點沒有你那種輕松感。今天,人們是這樣珍惜自由,一天,那怕剝奪你一天自由,都會受不了。
當反革命被批斗并不好玩,所以我感覺時間過的特慢。
你前一句把我捧高,后一句說的輕松,前后對比反差不小么?可你這樣做是為后一句話:“可見文革實際的‘恐怖’、‘殘酷’程度,并不象現在宣揚的那樣嚴重。”
對這句話,我實在難以同意。
就算是我的“罪行”和張志新同樣嚴重而沒被抓被殺也證明不了你的結論。因為:
1,“罪行”大小是客觀存在,處理輕重則重在表現。我是主動坦白的,是自已倒出來的,這和志新不同,此其一;再就是斗到后來革命派勝利了,我承認自已是反革命了。這是我和志新根本的不同,把我和她比,我無地自容。
2,處理輕重要看掌權者的態度,有時從重從嚴,有時從輕從寬,由需要而定。而我有幸的是他們需要樹一個“這樣反動嚴重死硬的反革命我們也能斗服,這是毛澤東思想的偉大勝利!”的典型。工宣隊不是講過“像你這樣老早捉進去了”嗎?可見我客觀上己具備了坐牢的條件。如果我硬頂到底,那就是坐牢;再硬頂,殺頭也是可能的。
再就是我沒有被抓被殺并不能減少文革慘酷恐怖的程度,因為我從來看到有人宣揚“反革命抓光光死光光”這種宣揚。你不能找到我這么一個沒被抓被殺的反革命來否定文革的恐怖和慘酷。
就拿我寫的東西來說吧,我一個無權之老百姓就因領導聽過我出的主意就被斗,戴著高帽掛著牌子自已敲著鑼游大院。算不算恐怖殘酷?
我“解放”后在辦公室休息時間看聊齋,就以長矛武衛為后盾把書收走。而性格如此強、吃軟不吃硬的我忍氣吞聲。這是不是殘酷恐怖?
難道我非要被抓被殺才算恐怖殘酷嗎?
文革中殘酷恐怖之事太多!太多!!太多!!!還不是“宣揚”不“宣揚”的事情,這是事實。
隨意思可以從“宣揚”中找出可以否定的東西,也可以找出不少并不那么恐怖殘酷的事例,但卻千萬別試圖否定文革的殘酷和恐怖。因為這是任何人所否定不了的。
附:背景注釋(——青近軍)
◇ “一打三反”
“一打三反”是于是1970年一月中央三號文件下達后開始的,所以當時各單位主持這個文革運動中的“運動”,而特地成立的機構,一般稱為“三號辦”。
從一月始至三月下旬,是“一打三反”運動的高潮,也即大開殺戒、連續召開公判大會槍斃了不少人的階段。到三月下旬中央十七號文件下來制止過烈的做法后,這“一打三反”便以各單位內部審查批斗處理的方式進行了,直至當年年底才結束。
張邁兄所說的情況,無疑就發生在三月以后的時期中。如果是發生在一、二月間,按張邁兄所述那些條“罪行”,你可能就會沒有命了。
◇ “一位手持鐵矛的‘文工武衛’隊員來到我身邊”
由張春橋批示,上海市于1967年8月,成立了由“工總司”等造反派人員組成的“上海市文攻武衛指揮部”。1972年8月,“文攻武衛”與上海市警備區野營訓練指揮部合并,成立了上海民兵指揮部。1976年四人幫垮臺后,即予撤消。
當時上海最有名的“文攻武衛”屬下組織,是由身強體壯的運動員們搞的“上體司”——“上海市體委革命造反司令部”。鋼鐵長矛,藤條帽,便是“文攻武衛”隊員的特征。
◇ “竹筒倒豆子”
所謂“竹筒倒豆子”,就是連哄帶騙,讓被審查者說出一些甚至僅僅是他本人心中的某些“有問題”的想法。便以此抓住,無限上綱上線(即提高到階級斗爭的“綱”上、是不是符合毛主席革命路線的“線”上),再視情給予其整治。
“竹筒倒豆子”這俗語的本意,是指只要竹筒倒過來,原來筒里的豆子便全會一粒不剩吐出。在運動中,就以此形容,讓人將自己全部思想(包括所做之事情)全部交代出來。
◇ 《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
毛澤東的文章《敦促杜聿明等投降書》,是當時全國通用的“運動”武器,天天讀,天天讓被整的人學習。而其中最常用來進行心理攻擊的,就是文章中某些段落:
“你們現在已經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黃維兵團已在十五日晚全軍覆沒,李延年兵團已掉頭南逃,你們想和他們靠攏是沒有希望了。你們想突圍嗎?四面八方都是解放軍,怎么突得出去呢?你們這幾天試著突圍,有什么結果呢?”
——在這里,“你們”巳不是“杜聿明將軍、邱清泉將軍、李彌將軍”了,而是指被審查者。
“應當體恤你們的部下和家屬的心情,愛惜他們的生命,早一點替他們找一條生路,別再叫他們作無謂的犧牲了。 ”
——這段的重點,是在“家屬”,心理威脅不小。
“立即下令全軍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本軍可以保證你們高級將領和全體官兵的生命安全。只有這樣,才是你們的唯一生路。你們想一想吧!如果你們覺得這樣好,就這樣辦。如果你們還想打一下,那就再打一下,總歸你們是要被解決的。 ”
——這是最后通諜。學習這段時,有時便伴有所謂“寬嚴大會”做榜樣,“解放”幾個實在找不出問題的人。同時,讓公安局抓幾個所謂“戴著花崗巖頭腦去見上帝”(毛澤東批“胡風反革命集團”時用語)的拒不承認自己有問題的人,并以此威脅引誘所余多數人“交代問題”。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4-4-1 22:36:51
感謝不知名網友的編輯整理!
感謝北國游子轉載!
往事不堪回首,可是還有人說文革好,最民主,真不知從何說起了
作者:欣夫 回復日期:2004-4-1 22:54:30
聽過張邁先生講文革,不過北國君轉載的《文革親歷雜記》內容更豐富了。我也是文革親歷者,但沒有一官半職,享受不到張邁先生的“待遇”,早請示、晚匯報等還是要參加的。
那個年代想起來真讓人哭笑不得,可是27年過去了,竟還有一些年輕人為文革叫好,這真不可思議。
向北國君問好!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4-4-1 23:20:11
其實那時我也不是當權派
當時有句口號叫"敢捅馬蜂窩",政治部主任外號就叫"馬蜂王",他講才開始戴高帽子游街往難受,后來看大家都游了就元所謂了
當時還流行一句話是"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對此他說,"現在不菅誰,騎馬的,騎自行車的都拉下來了"
我就是騎自行車的
作者:北國-游子 回復日期:2004-4-2 0:32:46
欣夫好!張邁好!
文革時我是“光腳”的:)班上一年前從廣州來了個同學,總愛光腳。我們關系很好(直到現在),加上我原籍也是南方人,我就也常和他一起光腳。記得抗美援越百萬人在天安門集會游行時,我打學校的大旗,也是光著腳……天黑后回到學校,幾天腳底板都是紅的。
張老勾得我心癢癢的,等稍空時,我也寫寫我的“文革親歷”……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4-4-2 10:41:29
北國-游子
太好了,等著看你的大作
現在刪帖弄的草木皆兵,查北國游子無此帖,以為刪了呢,原來在北國-游子那里
作者:歡天喜地d大鼻子 回復日期:2004-4-2 13:14:06
頂
作者:階級斗爭為綱 回復日期:2004-4-2 14:24:18
頂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4-4-6 22:32:25
頂上去,請江水英網友作為例子,分析一下我所應當承擔的責任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4-4-8 21:20:23
頂上去,配合水英帖供審查
作者:虹艷 回復日期:2004-4-9 8:07:39
說來說去就是,各派都打著擁護毛澤東旗號去壓治另一派,妄圖在毛去世后爬上最高領導權.
作者:lanyong 回復日期:2004-4-9 8:59:00
切你怎么可以貼這么長的,我的還沒有你的10之1都不讓我貼呢?奇怪
作者:benlomond 回復日期:2004-4-9 9:06:07
"那時,我們所有一千三百人左右,跳樓的、鉆汽車的,自殺總數十一個人。"
還好還好,1%不到。
作者:老田 回復日期:2004-4-9 10:00:04
老張上了令郎的當,你是經過文革的人,應該有豐富的“斗爭檢驗”,令郎會許與李憲源沒有組織上的聯系,但是有沒有“思想上”的聯系確實要深入挖掘一下才行。
根據自由主義專案組高手郭健的揭發,你兒子的導師是很有問題的,而且不是一般性的問題。
下面節選自郭健文章《詹明信與文化大革命》
國內后學界推崇詹明信的后現代文化批評理論,試圖在后現代“世界格局”中為中國定位,為所謂中國“后新時期”正名。然而,后學家們或許真相信一個“后”字即可標志歷史的“斷裂,”以至于對杰姆遜理論中中國近期歷史的陰影和極左政治的幽靈視而不見。對歷史稍作回顧,我們便知道詹明信的文化批評理論產生的背景不僅僅是西方資本主義在后現代的發展。這一理論,以及西方后現代諸家學說,都起源于六十年代,它的產生不僅與當時西方各國的反文化運動有關,而且和第三世界民族解放運動以及中國的文化大革命聯系密切。在考慮西方后現代文化理論在當代中國的意義時,這些理論對中國的具體描述及其在文革理論中得到的啟示自然不應忽視。然而,后學理論界對詹明信理論的中國之緣至今保持沉默。
舉例來說,在一九八四年發表的《后現代主義或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一文中,詹明信曾以熱情的筆調贊美文化大革命,認為“新中國未完成的社會實驗……在世界史上無與倫比,”在那里,“人作為集體對自己的命運有了新的把握,”創造了一個“嶄新的客體世界。”詹明信對毛澤東未將自己親手發動的“群眾運動”進行到底頗感惋惜,因此,上文中“未完成”一詞實與他在另一篇文章中所用的“夭折”和“逆轉”互訓。在《后現代主義或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一文譯成中文編入論文集時,編者只取其緒論和結論部分,關于中國的一段文字便被刪去了。基于中國人對文革的切身體驗,我們本可以從詹明信的文革觀入手,對后現代文化理論中的極左政治作一番深入研究,從而具體考察這一理論在當代中國的價值。但是,一向倡導“本土性、”“中國性”的后學理論家此刻卻寧愿回避本國歷史經驗的啟示,對西方理論亦步亦趨,硬把“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套到九十年代的中國,而對詹明信的文革之戀及其頗為系統的“文化革命論”不下任何評語,這就讓人難以理解了。
要了解后現代和文革的關系以及文革理論對詹明信文化批評理論的影響,還得從六十年代談起。當時,第三世界國家反帝、反殖、爭取民族獨立的運動方興未艾,得到西方國家左派的熱烈支持。與此同時,在西方各國出現了各種形式的反體制、反文化運動,力爭民權(種族平等)、女權、性自由、個性解放、以及同性戀者權利。政府權威和精英政治受到嚴重挑戰,造反有理和大眾民主的呼聲此起彼伏。在這樣的形勢下,中國的文化大革命便在世界范圍內引起強烈反響。對于西方左翼陣營中的激進派來說,蘇聯因推行官僚政治、精英政治,已經背叛了國際共產主義運動,而以發動群眾清除政權內部資本主義因素為口號的文化大革命則標志著世界革命的新發展。對于世界各國的熱血青年來說,紅衛兵的“造反精神”正與自己內心積郁已久的叛逆感和理想主義共鳴。于是,關于中國文化大革命的傳聞立即成為六十年代末期世界各國政治文化反叛運動的靈感、啟示、和動力。當時許多國家都有學生造反,成立紅衛兵之類的群眾組織,占領校園,串聯社會。著名的一九六八年五月巴黎學潮中不少學生領袖都以毛澤東思想的信仰者自詡。一時各種外文版《毛主席語錄》十分暢銷,連宗教界都不得不對無神論刮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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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虹之飛揚 回復日期:2004-4-9 10:08:19
靜靜的聽
細細的想
作者:老田 回復日期:2004-4-9 10:10:13
老張,令郎在自由主義專案組揭發之后,仍然不思悔改,與導師劃清界限,反而寫文章進行辯護,這個問題的嚴重性要引起高度重視。
張旭東《全球化時代的思想封閉癥》
讀郭建《杰姆遜與文化大革命》,覺得該文對理論討論本身既無興趣也缺乏必要的知識準備,但卻有一種奇怪的"抓黑手"、"揪后臺"式的思維方式。作者不加任何說明地假定,中國當代文化批評(即文中所謂的"后新理論")是從杰姆遜等為代表的西方批評理論那兒來的;而杰姆遜等的文化批評理論又是從中國文化大革命那兒來的。全文的論證步驟是:文革是錯的,而這些洋人曾為文革唱贊歌,所以這些洋理論就都是錯的;既然這些洋理論是錯的,它們在中國的流通和翻版也就都是錯的。這種不作學理分析,不看具體的歷史和思想語境,以公式化、臉譜化的文革"惡夢"來把當前中國和世界上錯綜復雜的社會、經濟、文化、政治矛盾和問題簡單化、漫畫化的作法,讓人不敢茍同。
作者在文章的末尾說此文是對"當代西方文化理論里的文革陰影"有感而發。事實上,文章通篇只有"陰影"沒有"理論";它只把當代西方文化批評視與文革"大批判"視為一丘之貉,可謂連前者的皮毛都沒碰到。而對文章的真正靶子,即九十年代中國的文化批評,作者也不作任何具體的文本分析。顯然,他認為自己的道德政治立場的合法性是無可懷疑、不容辯駁的,因此也沒有在自己的假定和邏輯上多費口舌。文章的主要篇幅,只是從杰姆遜的文章中摘出只言片語,來證明這位美國馬克思主義文學批評家曾和許多六十年代的西方激進知識分子一樣有過"文革之戀"和"系統的文化革命論";而"西方理論"的中國追隨者們卻沒有向國內讀者交代福科、羅蘭·巴爾特、阿爾都塞、克里斯泰娃、杰姆遜等人嚴重的歷史問題,隱瞞了他們的政治傾向。
作者:大苯象 回復日期:2004-4-9 10:26:33
張邁先生是張旭東的老父,失敬失敬!張旭東可是著名學者,真是虎父無犬子。
在此請教一個張邁先生一個問題,你培養出了一個好兒子,怎么就沒有“教育”好他的文革知識呢?卻到這里來一個勁兒的“教育”大家?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4-4-9 10:45:08
沒有辦法呀!誰叫俺主張自由呢?
我家左、中、右都有,證明老人家"凡有人群的地方,都有左、中、右"的論斷正確呀!
今年六月份,他到上海講學三個月,到時好好教育一下這小子--可也沒準他要教育老子呢
作者:老田 回復日期:2004-4-9 18:05:48
讀張邁《我的文革雜記》談上海的文革進程
作者:老田
從我個人掌握的上海文革情況看,張邁的回憶是可信的,雖然每個人都不可避免地要帶上自己的個人烙印。
在文革期間,上海與全國的普遍情形有比較大的不同,主要有兩點:一是保守派(一般認為是當權派的政策執行工具)活動不是特別劇烈,二是在整個文革期間造反派在政治上掌權了而且沒有發生重大分裂,全國與上海情形接近的只有北京與河南,就全國而言算是特例。
一、 文革的第一階段
從過程上看,張邁的經歷中間,沒有文革初期的“資反路線”痕跡,而許多造反派包括王洪文之所以起而造反,是肇因于工作隊的壓制帶來的反抗,許多人參加造反派是因為受到“當權派”的不公正待遇,而又找不到正常的宣泄渠道,在文革特定條件下起來“造走資派的反”的,這在造反派中間是比較普遍的現象和心理轉變歷程。
典型的造反派主要來源于資反路線期間,受到“當權派”的壓制,因此起而造反的,因此他們在文革期間,始終把斗爭矛頭對準“走資派”,主要是使用“四大”等方式去斗爭當權派。一些過火行為如“戴高帽”“坐噴氣式”等也經常運用,后來受到毛澤東批評說是“變相的武斗”因此有所收斂。總體來說,造反派因為自己的弱勢地位,又處于與當權派的對立位置上,因為反對干部和黨員中間的走資派,從而有站在國家機器和共產黨對立面的危險,弱勢地位和秋后算帳的擔心。迫使造反派不得不收取相對謹慎的行為模式。而當權派和保守派的行為要放肆得多,在掌權之后的造反派,有些不敢恭維,但是就全國的總體而言,也還不是最糟糕的,任何時候行為最不檢點的,都只可能的是當時強勢群體。
張邁先生的經歷沒有這一段,我不是說張邁的回憶不可信,而是他的經歷在造反派中間不夠典型,雖然他自認為是造反派。當然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張邁的觀點實際上是偏于保守派的,這個倒是很典型。我曾經訪問過北航紅旗最早起來造反的戴維堤(在韓愛晶之前是一號勤務員),他說北京大學生中間的“天派”于“地派”的分歧,就是因為北航是半軍事學校,學生的出身多半很好,有很多人實際上在運動初期也沒有受到什么沖擊,因此偏保;地質學院的學生出身相對差些,不僅多數人都參加造反派,而且在造反上比較急進,最后成為首都三司的核心。
上海的一月風暴是造反派與當權派矛盾積累的最后結果,從事后回溯當時的情況看,在毛澤東支持奪權屬于“被動跟進”性質,就全國而言,實際上奪權的不是造反派,而是軍隊干部多了地方干部的權。由于軍隊干部是黨內強勢群體,后文革時期的敘述遭遇這一階段時,采取“曲筆”處理,雖然全面否定奪權,但是沒有否定軍隊奪權,而是說“軍隊支左”起到了一些“積極作用”。
奪權的另一方面是打倒舊的當權派。根據王力的回憶,因為柯慶施的原因,毛澤東對上海和華東局的干部是比較相信的,也沒有要打倒他們的意思。最后是因為出現了紅革會炮打張春橋事件,當時是懷疑當權派在背后“挑撥群眾斗群眾”,使得造反派組織面臨著大分裂的危險,為了避免“轉移斗爭大風向”才決定拋出陳丕顯和曹荻秋的,王力還說如果是有人在挑撥的話,那么問題顯然是走向了反面。在群眾組織中間,是上海保守派組織赤衛隊首先喊出打倒上海市委的口號,徐景賢的回憶中間,說他們當時判斷是保守派要“摘桃子”所以索性把問題升級到“打倒”,為此只有緊急拋棄舊的“炮打”“火燒”,迅速把口徑統一到“打倒”上,與赤衛隊保持一致。
二、 文革期間的武斗
上海總的說來武斗不嚴重,張邁的感受在上海是有代表性的。
上海文革比較特殊的情況是造反派沒有特別大的分裂,根據徐景賢的回憶,他說是因為張春橋比較具有政治手腕或者智慧,在聯合奪權過程中間穩住了局勢,各個造反組織之間沒有出現重大分裂。當時紅革會要走極端,準備炮打張春橋,結果迅速被中央文革的一紙聲明所瓦解。再后來“上柴聯司”的“不屈”反抗,被上海市革委會調動民兵迅速鎮壓下去了。因為上海的造反派內部分歧不算是特別大,“三結合”過程迅速完成,沒有因為爭席位什么的,發生長期摩擦。在工總司內部,想要爭奪席位的耿金章等人,被秘密抓進去蹲了幾個月,在放出來之后還結合為革委會常委,因為要害人物被隔離,摩擦能量就沒有充分釋放。
由于上海當權派的工具組織“赤衛隊”瓦解很迅速,后來也一直沒有發展起來特別強大的保守勢力,造反派內部分化也不嚴重,或者被用各種方式消解,因此上海的武斗不是太厲害。今天的文革史在寫到上海文革的時候,經常渲染的重大武斗事件有兩樁:一是在“一月奪權”之前,耿金章帶領“工總司北上返滬第二兵團”,在康平路市委大院用武力驅逐“赤衛隊”時發生的,“后文革”時期的敘述說這一事件中間有91人受傷,當時對陣的是耿金章帶領10萬人,驅逐赤衛隊3萬人,這件事在“后文革敘述”中間說是王洪文要負責任,但是根據徐景賢的回憶則不然,說是王洪文根本無法制止耿金章,耿金章導演這一驅逐事件本身就是為了顯示在工總司內部誰是老大,有向王洪文為代表的工總司主流派示威性質,這就是號稱“全國武斗第一槍”的“上海康平路武斗事件”,時間是1966年12月28-29日。第二件是1967年8月攻打上柴聯司事件,這個事件發生時,上海市革委會已經成立,實際上是政府行為,似乎不宜作為“文革武斗”看待,雖然王洪文他們沒有選擇調動正式的武裝力量而是選擇了調動民兵,這一次事件中間有650人受傷,事件的起因是上柴聯司曾經在5月份打死老工人解喜福,革委會派宣傳隊進廠又?
!
馕淞η穡虼俗詈笥?月4日動用了武力,若作為政府恢復秩序的努力事件來看待,不動用正式軍隊的選擇要可取得多。
相比較而言,四川的武斗就比較厲害,徐友漁參加那個的保守組織,和“產業軍”一起,在1967年5月初,就數次血洗“川大八二六”,造成十多人死亡。后來重慶的八一五,就在軍隊的支持下,把對立面的反到底徹底打垮。這樣的群眾組織之間的武斗,雖然不缺乏背后的支持,總體來說還算是“群眾武斗”。但是在其他一些地方,武斗只能說是鎮壓造反派,典型的如武漢的百萬雄師,就是基干民兵組織――為核心的第二武裝。廣西保守派在當權派的支持下對造反派“4-22”組織的屠殺,是最為駭人聽聞的。湖南次之,也在農村地區如道縣,組織過民兵組織去清洗造反派及其家屬。
許多人在敘述文革的時候,都共同回避一個基本事實:血統論本身就是針對造反派的“文攻”手段,后來的武斗針對這一“黑五類”本身就是體現了武力清算造反派的部分圖謀。當然這背后也是有背景的:畢竟是那些在新政權底下受到不公正待遇的人,對干部的不滿程度更高,造反的意愿更強烈一些。所以不奇怪的是,高干子弟組成的保守組織,在“理論上贊同”血統論,在“實踐”熱衷于攻打“黑五類”搞“抄家”“破四舊”,而中央文革和造反派則反過來,明確反對“血統論”,反對把打擊矛頭向下,同時支持“懷疑一切”,為的是把斗爭矛頭向上指向當權派。
三、 “修理”造反派的過程
在文革初期的“資反路線”時期,劉少奇鄧小平勞動的文革,是把斗爭矛頭向下指向“黑五類”,政策工具是干部子弟組成的“保守派”和黨委與工作隊領導并支持組織的“多數派”,這個文革運動的方向是“抓右派”。后來一位造反派親口告訴我“在當權派看來,造反派就是就是右派;在造反派看來,什么右派,其實就是造反派,不過是給當權派提了點意見而已,根本不是反黨。”這個“修理”“少數派”的過程,后來被毛澤東制止,工作隊也撤了,后來還要回原單位檢討。在張邁的回憶里面,沒有這樣一段,不知道他的單位是沒有派工作隊,還是他對這一段歷史,沒有什么記憶。
武漢市委組織部第一副部長在文革期間告訴造反派說“根據我入黨幾十年的經驗,寧可犯路線錯誤,不能犯組織錯誤。”毛澤東發動文革之后,矛頭轉向具有必然性,因為“寧可犯路線錯誤”的干部實在太多,按照湖北省和武漢市的情況看,愿意“犯組織錯誤”與當權派主流不一致去支持造反派的,幾乎沒有幾個,95%以上的干部都是“寧愿犯路線錯誤”的。這樣的當權派意愿與文革初期的運動方向完全一致,許多人在文革問題上喜歡說毛澤東“大權旁落”,干部喜歡聽劉少奇的話,其實這是一個典型的“偽敘述”,無非是劉少奇主動去代表干部中間的大多數,體現官僚精英群體的意志和利益而已,根本不是什么劉少奇的影響力超過了毛澤東。這一點在文革期間,有多次表現。
這個國家機器實際上是掌握在官僚精英群體手里的,黨政軍人財物都是如此。因此決定了中國現實政治中間的力量對比:官僚精英群體是最有力量的群體,在政治選擇中間形成了“順之者昌,逆之者王”的態勢,劉少奇和鄧小平都是順著這樣一股力量去進行政策操作的,毛澤東則是反過來進行逆向操作的,在文革期間雖然毛澤東如此充分地發動了群眾,但是力量對比仍然處于不利狀態,最后造反派在文革期間就被“秋后算帳”。1968年的“清理階級隊伍”運動,本來是著眼于解放干部實現三結合,結果在多數地方被用來清查隱藏的“黑五類”,文革又回到了“資反路線”時期的那個起點。不是工人階級領導一切,而是實際上掌握國家機器的最強有力的官僚精英群體,在現實中間最終主導一切。表面上的領導者無論是誰,最后的領導者一定是最強大的那個社會群體。調動那些完全不懂政治的人去搞政治,實際上是發動這樣一場比賽:是誰最具有組織能力和動員能力,試問有誰比得過曾經掌握國家機器的那個群體?
如果說“清理階級隊伍”只是少量地觸及了造反派的話,那么后來的“一打三反”和“清查五一六”運動,這個運動的最后成果是在全國打出了1000萬五一六反革命分子,就基本上把造反派一網打盡了。我在網上見過無數篇文章,都是說解放以來最大冤案的,這些冤案規模和程度各不相同,但是沒有任何一篇提到體現中國官僚精英群體意愿的這個“清理五一六”運動。上海與河南的情況類似,在這樣的打擊反革命運動中間,受到牽連的人比較少,這是因為在這兩個地區是所謂的“造反派當權”,因此反五一六運動的成效就很不怎么樣,這與全國的情形不同,但是與張邁先生的現實感受一致。
四、 文革運動中間所體現的問題
就全國的整體情況而言,文革是一次真正的政治博弈過程,對壘各方的競爭步伐環環相扣,競爭在國家政治層面、經濟與微觀管理層面、文化與旗幟爭奪方面展開。由于這是一場真正的競爭,幾乎沒有人會喜歡文革,無論是對壘的哪一方,在“不喜歡文革”上是高度一致的。當權派因為自己的優勢地位全面受到挑戰,總是感到不舒服,除非把造反派的政治影響和組織結構徹底摧毀之外;造反派因為自己的弱勢地位在強勢的官僚精英群體面前暴露無遺,長期被對立面搞“秋后算帳”。雖然張邁先生自己并不代表對壘雙方中間的任何一方,但是總算在感受上面與他們達成了一致。
毛澤東本人雖然沒有上述問題和擔心,但是他從這樣一場運動中間,更加印證了自己的判斷――資本主義復辟很容易,原因在于無組織的多數,在“信息不對稱”和“力量不對稱”的現實中間無法制約少數有組織的精英群體,這一點在文革中間非常清晰。張邁先生在文革期間的感受,非常雄辯地說明了底層群眾要真正掌握國家機器和輿論資源是多么困難,這其實正是信息不對稱和力量不對稱的通常表現。許多政治壓制,實際上是缺乏必要“力量”與“信息”資源的領導者,缺乏有效的手段和必要的資源去建立自己管理權威,為了降低管理成本而采取的“不合理解決方案”。其實在文革期間,除了因為要排斥造反派自己掌權之外,軍隊干部到地方之后大量設立各種專案,目的還因為他們要通過這樣的方式或者“階級斗爭”手段,去“野蠻”地取消行使管理手段的種種障礙和限制力量。
張邁先生似乎認為,一些人是主導者,另外一些人是被主導者,其實所有人都是被主導者,毛澤東尤其是被主導者。因為“管理成本”和“信息成本”的廣泛存在,這個世界上其實沒有什么想象中間的“專制皇帝”,也幾乎不可能有什么“真正的獨裁者”。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力量不對稱和信息不對稱帶來的問題,人世間不僅很容易找到一勞永逸的治理方案,更有可能的是大同社會根本就不會崩潰。對照文革這樣的歷史,一切“制度決定論”都是沒有依據的,所以宣傳制度決定論的,不是傻子就一定是騙子。“制度決定論”和“獨裁皇帝”存在,在邏輯上是一致的,就是忽略制度的執行成本和監督費用,只有上帝是“全能、全知和全在”的,完全不受信息成本和執行成本的制約,這兩者都是假定了“上帝”尚在人間。
二○○四年四月九日
作者:北海舟 回復日期:2004-4-9 18:30:02
待稍空時細看。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4-4-9 20:15:54
謝謝老田!
之所以我們研究所和上海步調有不一致的地方,可能是我單位特殊性決定的,我們是中央駐滬單位.屬部隊編制國防科委領導
有時我們所是不大買上海的帳的
我所兩派,一是解放派,和上海工總司掛鉤,一是無革派和國防科委連線,兩派斗爭反映了上過的矛盾
作者:xxfz 回復日期:2004-4-11 6:47:21
ti!
作者:mpb 回復日期:2004-4-11 8:47:29
靠 ,張賣這點流水帳能說明什么?添油加醋的地方不少,以葉障目的地方不少,夸張造假的地方不少,顛倒黑白的地方不少,自我吹虛的地方不少!
總之張賣的是畫皮,想得到的卻是另外一種東西!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4-4-11 8:58:06
mpb
能不能詳細點呢?
謝謝!
作者:mpb 回復日期:2004-4-11 9:13:06
咳,沒時間呀!你們先論著吧!
作者:虹艷 回復日期:2004-4-11 10:05:18
文革時期是堅持社會主義派與走資本主義道路的修正主義派之間的生死較量,有沒有發動文革,較量都將產生.
作者:八二四 回復日期:2004-5-18 14:15:56
難得老人一顆赤子之心。
作者:糊涂的旁觀者 回復日期:2004-5-18 14:32:39
提
作者:姜悠 回復日期:2004-5-18 14:53:36
作者:小聲音 回復日期:2004-5-18 16:09:43
真實
作者:面對屏幕 回復日期:2004-5-18 16:13:46
毛左們好像都到齊了。
姜悠怎末交白卷了?
作者:張邁 回復日期:2005-3-21 18:24:58
這幾天,五岳散人,shia1967都寫了文革回憶,頂上此帖,湊個熱鬧
作者:廊橋夢伊 回復日期:2005-3-21 21:34:38
文革,中國人的一場集體精神分裂!
作者:欣夫 回復日期:2005-3-21 21:55:49
也頂一下,順祝北國君安好!
作者:-寒曦- 回復日期:2005-3-21 22:32:52
頂
作者:上海灘123 回復日期:2005-3-22 09:56:05
老田的文章寫的非常好,讓我更清楚的了解了文革
作者:上海灘123 回復日期:2005-3-22 10:02:31
終于理解了毛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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