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4月18日下午《讀書》雜志執行主編黃平先生應邀到烏有之鄉發表主題為《全球化時代的文化多樣性》的演講,記錄概要如下:
這個問題我想了好多年,這里所說的全球化不僅是經濟上的,而且是政治,文化多方面的。一般意義上的全球化早在16世紀就開始了,但現在所說的全球化不是14世紀航海帶來的貿易關系, 也不是簡單的19世紀強國和弱國的關系。
如果全球化能夠寬容,激活文化的多樣性,那么這種全球化就是好的,如果全球化排斥文化的多樣性,那就是個問題。而現在所看到的全球化是一種普世化,一體化和規范化。
我這里所說的文化不是文化部所講的文化,那種文化比較狹義,是指高雅的藝術,或是已經死掉的文化,就像博物館里的那些。這里的文化更多的是從普通人的角度出發,說的是一個普通人支撐他行為的信念,規章,方法,比如說“尊老愛幼”。這種文化不僅體現在語言上,更多體現在吃喝拉撒睡的日常生活中,而不僅僅指高雅藝術。
之所以想要研究這個問題,是和自己的成長過程有關。我從小生活在成都,成都是個很有歷史、很有味道的城市,童年的印象中那里有小橋流水,一家一個小院,院里有井,藍天白云,天氣好的時候還可以看到遠處的雪山,杜甫草堂經過千百年依然保持著古樸的風貌。這些東西的變化是從文革開始的,在九大宣告文革勝利結束后,曾經的批判對象大多下鄉去了,居委會的那些老頭老太太們失去了目標,無所事事就辦起了街道工業,社辦企業。環境開始遭到破壞,青山綠水不見了,雖然這和改革開放后的污染相比是小巫見大巫,但變化就是從那時開始的。被破壞的不僅是生態,而且是人與人之間的交往關系,以前的院落逐漸被樓房所代替,人們的聯系就越來越少了,再也沒有了那種端著飯碗串門的事了。
我曾經去過大小涼山,看到了少數民族的文化多樣性。在那里甚至打架都是一個傳統和儀式。比如兩家有世仇,每年農閑都要打一架,打完了再去勞動。這是活生生的還沒死掉的文化。我們很多時候總是好心想讓別人過得好一些,而沒有從別人的文化角度考慮這個問題,覺得別人的文化多么落后,需要我們去教他們如何合作(另外的時候又覺得自己的文化是多么的落后要去模仿別人的文化),如何友愛。其實比如信任、友誼、親情這些東西是不同的文化所共有的。只是各種文化中的表達方式不一樣而已。在涼山地區把山上的居民搬下來的努力已經有五次了,但最后他們又都溜回去了。這個民族就是崇拜黑色,就是喜歡住在高山上,雖然很辛苦,很不方便,但他們覺得那樣更接近鷹,更接近天,那樣他們會覺得更舒坦。在他們的文化體系中白色反而是個不好的顏色。
很多外國人走進黃土高原都會驚嘆在這么惡劣的自然環境下,在那么低的資源基礎,文明不僅延續下來,而且人在那活得很好,活得有滋有味,一樣有著喜怒哀樂。你用物質的眼光,沒有這些文化的自覺意識,你是看不懂的。除了物質基礎,那些支撐人的心態,行為,章法,就是那些文化使得這個文明延續下來的原因。
中國從五四開始一直在追趕世界,我們急于弄明白世界,要與世界接軌,由于我們太急切而誤解了很多東西。在追趕過程中,不知不覺喪失了文化的自覺性,把我們傳承了幾千年的,可以作為我們發展根基的文化喪失了。喪失的不僅僅是立場,而且喪失了那種心態。
這些東西不用每個人都來思考,也不需要每個人都思考,但作為文化人必須思考。這里所說的文化人,不是指一般意義上的知識分子,而是思想者:有思想,想思想,在思想的人。
文化人所要研究思考的是那套章法是如何建構起來的。這些章法絕對不是靠給多少錢,或是用暴力脅迫威脅來形成的,而是靠著文化的穿透力。
要求多樣性不是小資產階級的懷舊,沒落貴族的傷感,遺老遺少的慨嘆,而是為了保護生物的多樣性,文化的多樣性。如果大家都一樣,都成了理性人,不僅是美學上的單調,而且很容易降低抗災的能力,很容易在一場危機種整個人類全軍覆沒。人類歷史上也有過一些很了不起的文明,但為什么沒有能夠延續下來,很可能就是走向歸一化的結果。
對于中國我覺得起碼需要從四個緯度來考慮問題
一、 中國是個民族國家。
二、 中國是個還活著的歷史,這一點上不同于香港、臺灣。
三、 中國是個大陸型的經濟形態。
四、 中國是一種文化,一種不同于伊斯蘭,基督教的文明。
所以我們不能一談中國就是中國怎樣,你是不能簡單的幾句話來描述中國的,中國是個多樣化的社會,不僅每一個省之間不一樣,每個縣之間的差別都很大,所以現在有種研究方法叫做縣域中國,以縣為單位來研究中國。
我們現在很多時候總是從經濟角度來考慮全球化,說它對中國好與壞,即使只從第一個維度來考慮,還包括軍事政治,也不光是經濟的問題。
自晚清以來中國文化的自覺性就在不斷的喪失,這種文化的厚重性,一旦丟了就找不回來了。找回來也是在博物館里死掉的文化。我們經常看到好好的一個古老的四合院被拆掉,而在其他地方仿建了一個。很多文化就像很多物種一樣沒了,很多老北京覺得那種喝個小酒,唱個小曲,溜個小鳥的生活咋就沒了,我們很多民間藝術也逐漸消失了。
說句玩笑現在對自然是貪得無厭,窮兇極惡,鼠目寸光,即使50年后中國真的能夠在經濟上成為世界第一,那又能怎樣。我們中華民族能不能在文化上對世界有所貢獻?更大意義在于不被后人嘲笑,漫罵,說我們也就成了暴發戶,除了幾個錢,什么也沒有。
中國已經走不起那條“先污染后治理”的路,這是最大的現實主義。西方發達國家走的都是一條對外擴張,對內民主的路,而現在已經輪不到你去偷去搶了。中國傳統的中庸之道,不是指不思進取,小富則安,而是找到一個最佳平衡點,人內心與自然的和諧發展。
如果這個全球化還允許不同的生活方式,不同的情趣,那么我們也可以接受。中國的傳統文化傳承到現在是個不斷豐富完善的過程,我們應該做的不是把這些丟掉,另起爐灶,而是能向里面加些什么,這既是對歷史的責任,也是對世界的貢獻。
在社科院是比較清貧,但你有時間去規劃,規劃幾年,幾十年后你所要做的事。這個社會需要一些人從容不迫的,不從物質上來衡量,積極向上地思考。我們這些不在風頭浪尖的人,應該感到這是一種奢侈,應該好好珍惜。
附:關于現在左右派的回答:
現在左右以及變得很模糊,現在的左派更多是被別人扣的帽子,他們自己不一定承認而且他們之間觀點也很不一致。
右翼大致可以分為兩類:一種是傳統意義上的保守主義,他們更多看重傳統文化,藝術和秩序。對于現實他們也慨嘆世風日下,禮崩樂壞。另一種是新自由主義,眼睛向前,迷信將來且多與現實的利益有關。傳統意義的學問已經邊緣化了。現在流行的是工商管理,法學,財會金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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