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新戰爭
 
作者:   楊白花

人類與大自然的斗爭，開始是無限度地從大自然獲取，到了一定程度大自然就會以十倍的報應返還，造成嚴重的環境和社會問題。戰爭作為人類斗爭的最高形式，同樣如此。

    作為一種終極暴力手段，戰爭從來就是一柄雙刃劍，對參戰雙方在精神上物質上都會有巨大的傷害，任何勝利者都必須在追求勝利的過程中付出相當的代價。執刀劍者必喪于刀劍之下，自古以來軍事大帝國從來不得善終，如亞述帝國、馬其頓帝國、羅馬帝國、秦帝國、法西斯帝國，無一不是在軍事上威武雄烈，并開創出了新的作戰方式和遠超當時水平的武器裝備，但因為過分地迷信使用武力，使整個國家在暴烈的戰爭積累起重重矛盾，并最終滅亡在戰爭中。想得到就一定要付出，單方面給予別人毀滅而自己不受任何打擊，是不可能的。這是戰爭的最基本規律和法則，是事物的發展規律，也是戰爭這個怪物沒有把人類毀滅的根本性原因。任何人如果試圖違背這個法則，戰爭規律就會發揮作用，發展出新的戰爭方式，扼止住戰爭的非理性發展。

    歷史上只有成吉思汗的蒙古大軍表面上超越了這個法則。這是因為天才的成吉思汗為蒙古大軍發明了一種與歷史上任何一種作戰方式大大不同的獨特戰法，蒙古大軍組織嚴密，訓練有素，戰法是當時世界的最高水平。但如果僅是如此那它與歷史上的軍事大帝國也就沒有什么區別，蒙古大軍最厲害之處是它的攻心戰術而不是它兇悍的鐵騎。它所到之處必定以最殘酷的方式將任何敢于抵抗的人消滅干凈，將當地的人民殺光，物品掠奪一空，力求以最為暴烈的方式在對手心目中留下根深蒂固地蒙古大軍“不可戰勝”的印象，它一方面是一種物質上戰勝而愈強以戰養戰的獨特作戰方式，另一方面也是一種先進的精神震懾戰術。蒙古大軍攻伐之前，必定派遣間諜和利用俘虜將蒙古軍隊的威力大肆宣揚，制造“上帝之鞭”一類的神話，將蒙古大軍“不可戰勝”的惡魔形象廣為傳播，在敵人當中制造最大限度的恐慌。等到對手已經嚇到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程度，蒙古大軍就會以令人難以置信的速度和烈度突然降臨到敵人面前，力求達到最大限度的震懾效果。成吉思汗是歷史上第一個看到“信息戰”的作用并為已所用的宣傳高手。而這種精神戰術在現代軍隊尤其是在美軍中得到了發揚光大，并在近幾年的戰爭中發揮出了極大的作用。美軍是成吉思汗最好的學生，并從蒙古戰法中汲取了大量有益成分。美軍一位名帥有這樣一句吹捧蒙古戰法的話：“假如人類所有的戰爭歷史都在某種災難中毀滅的話，那么只要蒙古戰史能夠保存下來，那就足夠了。”我們經常說美軍在海灣戰爭中人手一冊孫子兵法，但我們沒有看到的是，美軍將帥人人一肚子蒙古戰法，這都是它最欣賞的東方兵學。海灣戰爭中的美軍與蒙古大軍何其相似，在高空中俯瞰沙漠上馳騁的美國機械化大軍，與蒙古的大魚鱗陣毫無二致，戰前的媒體轟炸與蒙古大軍的心理戰又何其雷同。
 
  而在越南戰爭中，遵循傳統西方兵學的美軍吃夠了桀驁不馴的媒體的苦頭，與新聞界的對立，使美軍“雖然打贏了所有的戰斗，但是輸掉了整個戰爭”，越戰的教訓使美軍認識到掌握新聞媒體對戰爭勝負的重要性。此戰后美軍面壁十年，刻苦鉆研蒙古戰法，練就了一身軟硬功夫，于是開始有意識的研究怎樣使媒體“為我所用”的辦法，在海灣戰爭和其后的幾次美軍參加的戰爭，美軍的“馭龍術”越發精熟。超強的武力與駕馭媒體的能力，使現代化武器不僅具備了遠超以往任何時代的殺傷力，而且有史以來第一次具備了遠超實際殺傷力的心理“震懾”能力，傳統西方兵學中依靠戰爭手段摧毀敵國的作戰意志的理想，在媒體的輿論轟炸中成為了現實。以往單純軍事上的“空地一體戰”威力倍增，發生了質的變化，戰爭也由此踏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這種新的戰爭樣式最顯著的特點，是高科技與現代傳播媒體的結合。軍事強權也是信息強權，西方世界幾乎掌握著所有的媒體。在新聞媒體的強力灌輸下，人們耳朵里灌滿了來自于西方的精確制導武器，C3I系統之類的詞，眼中滿是高科技武器的巨大威力和破壞，心理上經過了現代戰爭對傳統戰爭模式的顛覆沖擊后，傳統的戰爭思維被徹底顛覆了。在海灣，在科索沃，戰爭不再是一種災難，而是一種單方面屠殺的電子游戲：一個電子屏幕上的四方框，套住了一個目標，也將單方面的死亡強加給了目標中的生靈，甚至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戰爭的全過程尤如一個冷酷地、固定的程序，失去了哪怕一星半點的鮮活，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沒有半點還手之力，就被打進了十八層地獄。戰爭的冷酷在這種高科技加單方面媒體控制權的全面摧毀中反倒成了一種“仁慈”。看不見血泊中的傷員，看不見殘缺不全的尸體，看不見后方親屬的淚水。西方公眾的人性被麻痹，良心被泯滅，人類自私嗜血的原始本性在高科技的華麗外衣掩蓋下以“崇高”的形式表現出來，本該起到抑制戰爭作用的公眾輿論反倒成了戰爭的出發點和落腳點。為選票而發動戰爭，成了新時代戰爭的共同點和政客的最佳選擇也是最容易的選擇，防止戰爭的舊的堤防徹底被摧垮了。傳統的“兵者，國之大事也，死生之道，存亡之地”的慎戰主張，被高技術戰爭的巨大毀傷力和“零傷亡”，以及精妙的媒體控制手法打進了歷史的故紙堆，成了現代戰爭愛好者口中的笑話。戰爭的基本規律在現代戰爭中完全失去生命力了嗎？

    2003年3月，這種顛覆式的戰爭思維發展到了登峰造極------美國帶領英軍入侵伊拉克。超現代化的美軍如入無人之境，迅速完成了對伊拉克的占領，曾經雄霸一方的薩達姆政權土崩瓦解。在不太長的時間里，布什家族的宿敵薩達姆狼狽不堪地從一個小土洞里被掏了出來。人類史上尚未有過這樣不平等的軍事斗爭，未見過一個曾經強大的政權如此迅速的覆亡 ，高技術、信息化的威力超出了人們的想象。美軍先進的作戰思想已經遠遠超出了人們通常所認知的戰爭，超越了這個時代人們的普遍認知水平，戰事的進程令全世界的軍事評論家大跌眼鏡。與美軍強大的軍力相比，史上任何的兵法、戰策、戰爭規律似乎都已過時，以往的兵家大忌似乎已經完全失去作用了。
 
  與這種顛覆性軍事思維成龍配套的是馴如犬、乖如貓的新聞媒體，經過越南戰爭的洗禮，美國政府已經能夠得心應手的駕馭媒體，政權的“軟實力”大大增強。越戰中的羅伯特、卡帕們在槍林彈雨中攝影報道，向世界傳播真實的戰爭。如今的無冕皇帝們被美利堅裝在金絲鳥籠里帶上了戰場，穿的是美國大兵的軍服，坐的是插著星條旗的裝甲車，吃的是和美軍一樣的軍用野戰干糧，和美國大兵一起從射擊孔中觀察這個世界，與其說是記者，還不如說是拿攝影機的美國大兵。越南戰爭中的新聞，有自己的靈魂和主見，能夠將戰爭的真實狀況呈現在世界的面前，今天的新聞媒體，與其說是傳播媒介，不如說是美利堅新十字軍劍鋒上的裝飾品。在一邊倒的報道和歌功頌德聲中，美軍似乎是一支“文明正義仁義之師”了，這支誓言要為中東帶來“民主自由”的軍隊似乎已經從越南戰爭的陰影中徹底走了出來。曾經有效監督過政府的新聞媒體在反恐的旗幟下成了強權的走狗，全世界愛好和平的人們的反對在強權和一面倒的新聞媒體面前顯得那么的蒼白無力，世界仿佛已經匍匐于美利堅的強權加思想腳下了。

  但即使是蒙古帝國，也未能逃脫戰爭基本規律的懲罰，史上無二的美軍也不能。在它的新戰法鋒芒畢露風頭正勁之際，戰爭的基本規律開始啟動了。隨著事態的發展，強大的美國戰爭機器在伊拉克遇到了越來越大的麻煩。一、專為高強度戰爭打造的戰爭機器不適于伊拉克的“低烈度沖突”，強悍的美軍過度使用武力引起了伊拉克人民的憤慨，激起了日益激烈的反抗，幾乎每日都有美軍傷亡的信息傳來。二、出師無名使它缺乏國際間的支持，在美軍最需要幫助的時候，全世界都在著它的笑話。三、道德上的虛偽使它失去了最寶貴的人心，隨著虐待俘虜污辱民女殘害百姓之類老問題的曝光，一度風光無限的美軍遭到全世界的唾棄。政府陷入到尷尬的道德危機中，連每年必定大張旗鼓鬧一場的人權報告都不提了，這是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情況。四、最糟糕的是，雖然馴服了傳統媒體，但美軍遭遇到一種始料不及的媒體的挑戰。那就是數碼相機加網絡的現代圖像傳播技術，正是小小的數碼相機，使美軍在伊拉克的所有污行都無法真正作到保密，虐待俘虜于美軍而言并不是罕事，在二戰，朝鮮戰爭，越南戰爭中都有這方面嚴重的問題，但即時的圖像傳播出去引起軒然大波卻是第一次，這是由數碼攝影技術和網絡傳播的結合這一新生事物所引起的。而令美軍尷尬的是，這一次戰爭秘密的泄露，不是對手的破壞，也不是桀驁不馴的媒體，卻恰恰是本該守口如瓶的美軍士兵自己，因為數碼相機的普及，士兵可以隨時用這種比歷史上的間諜相機更隱蔽，更方便的方式將戰爭的實景記錄下來，并隨著退役士兵的回家而迅速在浩瀚的網絡世界傳播到地球的每一個角落。正是因為有了數碼攝影技術和因特網，我們很輕易的看到了本該十分秘密的美軍在伊拉克虐待俘虜的鏡頭，和鋪蓋著星條旗的美軍士兵的棺材，網絡在這場戰爭中異軍突起，以其獨有的方式向強權提出了挑戰，可能是這場戰爭載入史冊的最大理由。
 
  美軍在伊拉克遇見的，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任何一種戰爭形式。它不是游擊戰，它沒有人類歷史上任何一次成功地游擊戰所具備的大國的支援等必要條件。也不是“人民戰爭”，它并沒有天才的領袖，統一的思想，形成一個堅強的領導核心。也不是宗教“圣戰”，它與宗教關系不大。根本上講，它是戰爭規律在美國顛覆性軍事思維的壓迫下發展出的另一種新的戰爭形式，“911”事件標志著這種新式戰爭正式登上人類歷史的舞臺，它是一種表面上看土頭土腦，骨子里甚至比美軍的信息化戰爭更先進的戰爭形式。對此不能用任何一種人類歷史上的戰爭形式來等量觀之。它的根本基礎，是網絡，正是在浩如煙海的網絡世界，強權的反對者找到了唯一還未被“民主政府”控制，并且可以方便交換信息的場所，本拉丹的活動在網絡上公布，恐怖分子利用網絡招兵買馬，種種信息在網絡世界快速傳遞而令美國這樣的信息強權無可奈何。美軍的種種暴行繞過新聞管制直接在網絡上公開，令滿口“自由民主人權”的信息強權焦頭爛額。一面是美國在對反抗分子進行“斬首行動”，另一邊是網絡上反美分子在砍下美國商人的腦袋。戰爭這種人類最高斗爭形式在最初的不適應后，又露出了它雙面殺傷的本性。戰爭重新成了一把雙刃劍，它惡狠狠地向全世界宣稱：“俺這個營生是永遠殺不絕的!”好象戰爭又有回到傳統模式的跡象了。高科技的華麗外衣逐漸在戰爭的暴烈下褪色，戰爭好象永遠殺之不盡，來之不絕的病毒，以一種“嶄新”的方式適應了新的武器、新的戰爭模式并又一次占了上風，而且更加威猛暴烈，更加殘酷，以十倍的力度報復了挑戰者。

  面對這種“新新戰爭”，美國人并沒有認真的加以研究，而是武斷地稱之為“恐怖主義戰爭”，對此，美軍發動了自己的高科技戰車，用自己在冷戰中建立起來的精銳部隊打響了以牙還牙的“反恐怖戰爭”。末了卻發現這股可以輕易摧毀一個政權的強大力量如泥牛入海，無著力處。原因無它，美軍所面對的，不是傳統戰爭中的國家，也不是自己宣稱的單個“恐怖組織”和個人，而是美國自己。新新時代的戰爭，與美國文化的傳播而伴生，美國的生活方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顛覆著全世界各種文明，使各種文明內部已經形成的對暴力的制約體制面臨崩潰，好萊塢的大片以令人頭暈目眩的影像傳播著暴力文化，美國倡導的全球化使全世界聯為一體，政府無法控制的網絡上充塞著以前被列為機密的武器制造知識，傳播著暴力的聲音，教育的普及可以使單個人可以輕易掌握以前被列為國家機密的資料，在網上，沒有什么東西是弄不到手的。一個戴著眼鏡的理工科大學生可以照著資料鼓搗出原子彈來，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可以在自家后院里用從各處郵購的設備弄出一枚威力強大的巡航導彈，幾個孩子在自家的實驗室中可以造出殺傷力極強的化學毒劑甚至生物武器來。這些在今天的世界早已不是天方夜譚。網絡世界中的暴力，已經到了中國武俠小說中“飛葉摘花皆可傷人”的至高境界，牛脬馬溲皆為神兵利器。個人在網絡中不再渺小，可以前所未有的強大，足以顛覆一個舊的世界，對整個社會提出嚴重的挑戰。一切政府機構在網絡面前顯得那么的無奈，網絡的無序使它可以以任何人無法預料的方式顛覆舊的秩序，舊的生活準則。連本拉丹自己都無法控制，也遠不是他所能控制的。它是與網絡共生相似又相適應的一種網狀結構，只要還有網絡存在，只要世上還有仇恨，這種新新戰爭就不會停止
 
  這種新的戰爭方式到底是什么？目前誰也無法說得清楚，從歷史角度看，這種新的戰爭方式是人類歷史上從未有過的武力爆炸式擴散的時代。自二戰以來，戰爭逐漸向專業化發展，從全民總動員的總體戰逐漸向職業化軍隊的方向發展，今天的高科技戰爭，實行的是精兵政策，哪怕是最基本的單兵，也被要求擁有專家的素質，非嚴酷的訓練和相當高的文化程度，否則無法掌握復雜的高科技武器和戰法。在高科技戰爭的巨大威力下，顛覆一個國家只要幾百個人就能輕易完成任務，效率之高令人瞠目。但在網絡時代的今天，非但這種職業化軍隊的觀念被顛覆，而且傳統的軍事思維也被徹底顛覆。傳統的戰爭，主要的參與者是軍人，新的高技術戰爭，起碼沒有跑出這個范疇。而在新新戰爭中，“人人皆殺手，舟中皆敵國”。
 
  在這個令人目不暇接的時代，我們還沒有搞明白什么是新式高技術戰爭，又迎來了無法冠以一個明白的名字的“新新戰爭時代”正應了“事物螺旋上升地發展規律”。只不過這個螺旋坡度太大，成了直上直下的躍升或者說是墜落了。傳統的戰爭符號在久違之后又更生猛地蹦了出來：工事、戰壕、燃燒的車輛、流血的傷兵、殘缺的肢體、后方親屬的哭泣、戰爭的巨大成本------，變本加厲地向昏了頭的人類揭示著戰爭的真實面目，而且是以比人類歷史上任何一個階段的戰爭都更加暴烈的方式展現出來。舊式的戰爭起碼只是殺傷人體，新式的戰爭殺滅的是心靈。玩世不恭的人類在事物的發展規律或者說是“上帝”的面前重重的摔倒了。而仿佛置身事外的中國人尚未在“邯鄲”學會新步法，更新式更時髦的舞步又讓人頭暈目眩地出現了。傳統的軍事思維顯得太過狹窄和專業，傳統軍人的思維與知識面已經無法應對這種新新戰爭的挑戰，高技術戰爭，起碼還可以解釋，新新時代的戰爭，所有人都身不由己。

  面對此情此景，面對這種“新新戰爭”，看見美軍在伊拉克的焦頭爛額，我們一方面慶幸黨中央的明智謹慎，沒有讓中國也沾上這兩種戰爭的任何一種。但當我把目光置身窗外 ，看著窗外日益增多的汽車，看著雨后春筍般出現的高樓大廈，看著周圍日益奢華的生活方式，在不由自主的追求著高度浪費資源的“美國式”生活，我想扔掉自己的計算機，不再到虛幻而實在的網絡世界，我想脫離網絡的誘惑，我想回到原來的世界，但是可能嗎？面對此情此景，我笑不出來。我只想問，新新戰爭的時代，我們能置身度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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