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編者按
在1980年代,在一種社會主義理想的注視下,市場經濟被想象為一種解放力量,而階級則被視為陳年故紙,早已被掃進了歷史的垃圾堆中。然而,在90年代,當“底層”這個詞被發明時,人們才發現階級的幽靈從未散去。與階級一同復活的,還有1960年代的記憶,但這并不意味著要簡單地回到過去或是粗暴地丟掉過去。對此,只有認清社會主義社會不斷產生危機又克服危機的動態過程,認清歷史的辯證復雜性,從現實和整體出發,才能避免一種簡單的因果律和目的論,才能探索出未來路在何方。
本文原為2010年北師大出版社《當代文學與文化批評書系·蔡翔卷》的序言。感謝蔡翔老師授權保馬發布。
1982年,我寫了我的第一篇文章《高加林和劉巧珍——<人生>人物談》,那時,我還在上海一家工廠的技工學校工作,課余無事,亂翻雜志,恰巧讀到路遙的《人生》,心有所動,便著此文。文章寫好后,投稿給《上海文學》,不久,收到通知,約我去編輯部面談。在上海巨鹿路675號那座老洋房三樓一個朝北的小房間,我見到了周介人老師,后來又見到了李子云老師,他們改變了我一生的命運,也成了我的引路人。文章后來發表在《上海文學》1983年的第一期。再不久,我就調到了《上海文學》雜志社,直到2003年,我才最終離開,到上海大學工作。
時間過得很快,現在想想,也真有點“彈指一揮間”的感覺。1980年代已經成為一個遙遠的記憶,即使1990年代,也未免恍如隔世。恍惚間,栩栩如生的,反而是1960和1970年代。
也許,對我這一代人來說,本沒有什么“兩個三十年”,有的只是“六十年”,共和國六十年。后來發生的一切,可能都已隱藏在一種共和國的記憶之中。而這一記憶,被反復喚醒,并被形式化。
我想,對許多人來說,1980年代都是一個值得紀念的時代,我也一樣。但我以為,1980年代不應該只是1980年代人的紀念館,它還應該成為一座活著的圖書館,以供人們反復閱讀,并不斷地征用。重新討論1980年代,是我目前的一項主要工作,但困難很多。困難之一,恰恰在于自己的新歷性,經驗有時候反而可能是一種羈絆,甚至是視野和想象的局限。因此,個人的記憶也僅僅只是個人的記憶而已。我在1980年代的寫作,基本上以文學評論為主,后來出版過兩本著作,一本是《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精神漫游》,另一本是《躁動與喧嘩》。
我不太清楚別人的知識背景,但對我個人而言,我受別林斯基的影響很深,無論是他的文章風格,還是他對俄羅斯的深厚的感情和關懷,直到今天,這種影響還在。后來有些人批評別林斯基,坦率說,我對這種批評不以為然。
一方面,1980年代,尤其在文學批評領域,好像是一個沒有規范和家法的年代,每個人都在突出自己的個性,指點江山,揮斥方遒,隱約其中的,或許正是吉登斯所謂的“解放政治”。當然,就我個人而言,也難免逞才使氣,語不驚人死不休,以辭害意也是常有的。
但另一方面,每個人也都帶著自己的歷史記憶走進1980年代,并且努力塑造著1980年代。一個人和一個人不一樣,一代人和一代人也不一樣。
對我而言,被喚醒的,可能是1960年代的記憶,這一記憶被壓抑在1970年代。那或許是一種有關青春和激情的記憶,一種解放和抗爭的記憶,也可能是一種重新創造世界的記憶——有關這一切的記憶,都隱蔽在共和國的理念之中,或者,我也可以把它解釋為一種“革命”的理念。因此,在某種意義上,1980年代也是對這一理念的遙遠的回應,尤其是有關“異化”問題的討論,實際上暗暗接通了1960年代的血脈。因此,1980年代,在它拒絕政治的時候,卻隱伏著另一種重新創造政治的愿望,這可能更重要。但是,1980年代畢竟有著它的規定性,盡管1980年代的許多重要問題,都可在1960或者1970年代找到它的歷史緣起,但仍然不能完全說明1980年代的重要意義。1980年代的重要性仍然在于它處在“兩個三十年”之間,它完成了一個重要的歷史轉折。這一轉折的歷史意義,至今也仍然難以估計。然而,這一轉折的最終完成,卻是因為各種的因素,甚至包括偶然的歷史機遇。而在這一歷史機遇中,當然也包括了文學的介入。一些歷史事件被重新解釋,比如“五·四”,“個人”再次成為一個統治性的概念。所謂“現代化”,也更多地被技術化,或者可以稱之為“技術現代性”。正是“技術”(科學)的介入,這一所謂的歷史轉折才可能完成,顯然,技術崇拜——科學崇拜——制度崇拜——意識形態崇拜,也正是1980年代的邏輯演變,這一邏輯幫助中國重新回到“世界體系”之中。盡管不可能每個人都被這一邏輯吸納,但仍然可以看出一種大致的變化。因此,一方面,1980年代在努力回應“革命”的理念,另一方面,又中斷了這一“革命”的邏輯發展,人們試圖找到另一種邏輯起點,“社會主義”被簡單地解釋為“封建”和“人治”,而“1980年代”則被理解為“現代”和“法治”。
所謂重新“創造政治”在這一邏輯的裹挾之中,除了繼續的“西方化”,似乎也很難找到自己新的形式化的可能。我想說明的是,盡管如此,1980年代的文學仍然呈現出一種抗爭性的態勢,它似乎并未心甘情愿地被這一“現代性”所“啟蒙”,但是卻逐漸退回到審美的領域,個人始終被強調,并抗拒一切的規范、約束和異化的可能,但并不是在政治領域,而是在美的領域。正是在這一領域中,同時生產出了一種巨大的幻覺,當然,幻覺依然可以生產激情,甚至理想主義的激情。
1980年代發生了許多事情,因此,這一時代就不可能被完全地做一種扁平化的處理。對我來說,1984年也許非常重要。“個人”的迷狂并未持續太久,“文化”這個概念開始引起我的興趣。盡管,在當時,這個概念僅僅停留在人類學的層面,但也足以引發我們繼續的思考。一方面,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這樣機械的二分法,已經無法繼續吸引我們,“文化”恰在此時打開了另一個廣闊的領域,而另一方面,更重要的是,“文化”這個概念可能悄悄地重新接通個人和社會的關系。個人不再處于世界的中心,歷史、國家、族群、甚至社會現實,都在這一關系領域中重新進入我們的視野——一種記憶,一種有關1960年代的記憶也再次被悄悄喚醒,只是那時并未自覺地意識。在《一個理想主義者的精神漫游》中,有一篇文章叫《知識分子和文學》,其中說到:“當知識分子在現實中,已經逐步滲透到社會的各個層次,并且開始分享權力和財富。當知識可以同權力和財富進行等價或半等價的交換時,它還能保持自己‘現狀反對者’或‘社會良心’形象嗎?”二十多年后,不幸而言中。當時有意識的,可能是“文化批評”這個概念,《躁動與喧嘩》一書中,收錄了我和這本書的責任編輯林愛蓮女士的一次對話,在對話中,我強調了“批評如果能夠進入了文化層面,前景肯定是非常廣闊的”,而在方法論層面,則更強調“為什么這樣寫”,當然,總體上仍然局限在一種“個人化”的立場:
“
它主要立足于人文精神,再具體地說,是它的個人化立場,它從個人主體的角度自覺地反思或展示整個民族文化心理,這也是我們這個是時代的精神反映。
”
這就是1980年代對我的啟發和制約,它和后來的“文化研究”并不完全一樣。重新翻閱舊著,我曾有一篇文章名為“神圣啟示錄”,里面粗糙地討論了“文革”,也完全受制當時的思想氛圍,但卻強調了“重建信仰”。
1980年代終結于1989年,但在1989年之前,卻已經出現了某種疲憊的情緒。創造的激情開始冷卻,懷疑和自我懷疑再次出現。我之所以要提出“之前”,因為我反對把一個時代的終結直接歸之于某一政治事件,那樣只可能束縛我們的思考。但是,1989年卻把這種情緒強化了。但反過來,也促使我們更深刻地思想,包括更廣泛地閱讀。
1989年之后,我的寫作范圍開始擴大,但基本上仍然延續著所謂的“文化”。我討論過武俠小說,后來結集為《俠與義——武俠小說與中國文化》。
有幾年,沉迷于古代,出版了兩本書,一本是所謂的學術小品《自由注解》,另一本是《此情誰訴——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的歷史性格》。
當然,這些文章擱到今天,我未必敢寫,也正應了俗話,讀書越多,膽子越小。但在那個時候,多少有一種重新反思1980年代的愿望在內。而在1994年,我出版了《日常生活的詩情消解》,那是一本當代文學的研究著作,1980年代的浮華之氣略有減退。相反,可能更多的,是疑慮重重,以及再次奮發的希冀。
1990年代,我很少寫作當代文學最新作品的評論,一方面,我覺得不斷地追蹤新的作品越來越困難,而另一方面,我一直隱隱地抗拒文學批評的職業化。實際上,在那個時候,我一直把自己定義為“自由寫作者”,所以在1990年代的后期,我基本上從事兩方面的寫作:散文和隨筆。后來,散文結集為《神圣回憶》,隨筆則命名為《回答今天》。
對我個人而言,1990年代的重要性,并不亞于1980年代,盡管至今我仍然難以描述這個年代。但在那個時代,一種批判意識開始重新確立,并強調“批判知識分子”的重要性。我的確不太清楚應該如何描述這個時代,但有一點,在比喻的意義上,我會將這個時代解釋為一個“小時代”,一個不斷向內又不斷縮小的時代,一個模仿和復制的時代。
我也許應該提到唐小兵主編的《再解讀》一書,這本書1990年代中期出版于香港,但通過各種管道進入大陸。書中的一些作者都是我在1980年代的朋友,我一方面感嘆于他們在學術上的提升,另一方面,他們對現代性的重新討論,將“社會主義”從一度流行的“封建”的解釋中解放出來,從而打開了一個廣闊的討論空間。當然,我也有不滿足的地方,那就是過于的“現代”,而忽略了“革命”的特殊意義。可能,這就是后來我為什么會寫《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1949-1966)》一書的原因之一。但是,《再解讀》仍然對我產生了重要影響,并且使我看到了當代文學研究學術化的重要可能。
但是,1990年代對我來說,重要的,并不僅僅是學術上的,更重要的可能是現實的急劇變化,這一變化才真正使我們從1980年代的幻覺中走出,直面現實。隱秘已久的1960年代的記憶,這個時候才可能被真正喚醒。1996年,我寫作了《底層》一文,很多年后,也就是2006年,我在《何謂文學本身》一書的自序中,回顧了這篇文章的寫作前后:
“
大概在十年前,我寫過一篇名為《底層》的散文,在那篇文章里,我記錄了當時的感想和感受。今天,‘底層’已經成為一個非常普泛化的語詞,而且,開始進入學術討論的視域。我無意把我當年的那篇文章納入這一知識譜系,事實上,今天相關的學術討論與我這篇文章也沒有絲毫的關系,完全是兩種不同的寫作活動。在這里,我重提舊事,只是感慨于現實的殘酷性程度,正是現實的殘酷,才逼使這個詞浮出水面。在學術研究的熱鬧背后,卻是一個階級的日益貧困和更加不堪的生活狀況。每念及此,常常感慨萬千。
……可是,我仍然得面對這個語詞,不僅因為這個語詞可以幫助我們進入現實,而且,我們還得面對因為這個詞而導致的各種批評意見。而最令人不解的是,這些批評意見居然主要來自于文學批評屆。或許,因為這個詞的粗暴進入,破壞了文學的所謂的美和詩意,破壞了文學久已習慣的想象方式?是這樣嗎?不是這樣嗎?似乎是,似乎也不完全是。
我們真正需要面對的,可能還是這樣一種意見,今天重提‘底層’的目的何在?的確,我們今天為什么要重新敘述底層,是為了喚起道德的同情和憐憫?當然不是。是為了重新接續某種“苦難”敘事?也不完全是。對于這個問題,每個人都會有自己的回答,就我個人而言,在非文學的意義上,重新敘述底層,只是為了確立一種公正、平等和正義的社會原則。一個理想的社會形態,是不能也不應該漠視底層以及所有弱勢階層的存在。我們必須確立一種這樣的社會原則,公平、平等和正義的社會原則,應該成為一個共同體的普遍的價值訴求,甚至成為‘政治正確’的核心內涵。
”
也許,《底層》這篇文章,暗示了我的一個新的寫作時代的開始,只是,當時并沒有意識到。很多年后,也就是2009年的夏天,我應李云雷兄之邀,到北京清華大學參加他主持的一個有關“底層文學”的討論會,在會上我有一個簡短的發言。實際上,我從來沒有正式用過“底層文學”這個概念,而且,坦率說,我對這個概念有點疑慮,也是在那篇自序中,我提到:
“
然而,在文學的意義上,我的態度卻會更加謹慎。因為‘政治正確’并不可能保證一部優秀作品的誕生,這是一個普通的文學常識。如果把‘底層’僅僅視為一種題材,那么我們就有可能重新陷入‘題材決定論’的舊式陷阱。即使把‘底層’當做題材,那么它也永遠無法替代文學的其他敘事元素。‘寫什么’和‘怎么寫’不應該成為一個次序先后排列的問題,它們永遠復雜的糾纏在一起,共同完成文學的敘事過程。在我而言,重要的并不在于是否具體的敘述底層,更重要的,是讓這個詞成為一個‘在場’的‘他者’,是在這個詞的目光注視中,開始我們的敘事。
”
可是,我仍然支持這一寫作傾向,我的意思是,這一文學寫作傾向最起碼給我們提供了三個有益的啟示:一,重新引入政治經濟學的敘述視野,并挑戰心理主義的霸權地位;二,重新討論個人和所屬族群的關系,并挑戰個人中心主義;三,重新討論私人情感和公共領域的關系,并挑戰泛濫化的審美主義傾向。
當然,更重要的是,并不是就此輕易地否定心理主義等等,而是如何在這數者之間構置一種必要的張力,當然,在我看來,所謂“底層文學”面臨的最大問題,可能是如何創造一種重新解釋世界的思想,否則的話,即使“批判現實主義”,也可能無奈地默認資本邏輯的合法性。如此這樣的話,那么,“底層文學”的意義就值得懷疑。
我在《何謂文學本身》的自序中,也曾回顧了近十年來的思想路程:“對我來說,近十年的道路,是一段相當漫長的旅程,不僅僅是一種知識轉型的痛苦,內心更充滿了困惑、焦慮甚至分裂,許多的想法沉入心底,成為隱密,難以言說。正是在內心的隱密深處,一些確立已久的信念開始動搖,而另一些曾被壓抑許久的記憶卻又漸漸復活。在許多的時間里,我默默注視自己,一個曖昧的、分裂的、身份可疑的自我。我曾經一度想放棄寫作,我不知道該怎樣敘述這個曖昧的、分裂的、身份可疑的自我——直到今天,這種想法仍然揮之不去。我不知道我的寫作的意義何在,甚至有無意義,而在二十年前,這卻似乎是一個不證自明的寫作前提。”不過,仍然沒有放棄尋找。
重要的,可能是“文化研究”這個概念的出現,同20年前的泛化的“文化”概念相比,“文化研究”具有更為強烈的理論性,而且指向明確:
“
另一些語詞卻在這個時代憤怒地涌現出來:資本、權力、階級、市場……等等我們與這些語詞遭遇,與這些語詞背后的殘酷的現實遭遇,現實逼使我們重新思考。在這個意義上,我接受或部分的接受所謂的‘文化研究’并不僅僅只是一種知識的需要,更多的,仍然是現實使然。是我在一個批判知識分子的確立過程之中,渴望找到的某種理論資源或者寫作范式。因此,在另一種意義上,對我,或者對我的朋友來說,‘文化研究’更多的可能只是一個‘能指’,我們依據這個‘能指’來重新組織我們的敘述,包括對文學的敘述。
”
就我個人而言,這一所謂的“文化研究”的重要性,并不完全在于它的西方理論的背景,而是有可能接通我的歷史記憶,這一記憶包括國家、階級、公平、平等,等等。實際上,有關“純文學”的討論,也正是在這一背景下展開。當然,我并不排斥理論,尤其是西方理論,相反,我愈加認識到理論的重要性。而在理論轉型的同時也正是知識和學術的轉型。
2002年,我調到上海大學工作,學院給我一個新的專業化的工作環境。授課、讀書、討論、寫作……,幾乎構成了我全部的生活內容。在這一環境中,我開始把我的經驗和感覺知識化,也開始從文學批評轉向文學史研究。
有幾年時間,我的工作內容完全圍繞重新討論“十七年”的文學和文化想象。方法論上仍然延續了我在二十年前所希望的“為什么會這樣寫”的討論理路,而在具體討論中,則基本上讓文學史和社會史處于一種互文性的敘述之中。就像我過去也曾經說過:“這些討論既在文學之中,又在文學之外,這和作者近年來一直強調的打通文本內部/外部的研究有關,也可以視之為當代文學研究方法論上的新的實踐。顯然,作者努力使文學重回公共領域,因此,文學史始終處在和社會政治史積極對話的過程中間。作者在強調了中國革命的正當性的同時,并沒有刻意回避無理性的一面,而是嚴肅討論這一正當性如何或因何生產出了它的無理性。”我并不認為這是一種最好的研究方法,事實上,我也從不認為只有一種最好的研究方法,但在這本書中,我更愿意采取這種方法。
實際上,隨著討論的進一步展開,我愈加意識到政治的重要性。只要我們不滿足于既定的世界秩序的安排,而且愿意繼續討論“世界應該怎樣”,那么,這就是政治的。所以,在文學性的背后,總是政治性,或者說,政治性本身就構成了文學性。
當然,對我來說,“文化研究”只是一種理論或者方法論上的過渡——“如果哪一天,‘文化研究’控制或者開始限制我的思考,我想,我也會毫不猶豫地離開它”。今天,我仍然是這一看法。
我在最近完成的著作《革命/敘述:中國社會主義文學——文化想象(1949-1966)》的導論中談到:阿蘭·巴丟在《共產主義的設想》中以一種決斷性的修辭方式闡釋了西方左翼在今天的命運和工作:
“
從許多方面看,我們今天更貼近于19世紀的問題而不是20世紀的革命歷史。眾多而豐富的19世紀現象正在重新搬演:大范圍貧困,不平等加劇,政治蛻變為‘財富儀式’,青年人群眾大部分所秉持的虛無主義,眾多知識分子的奴性屈從,探索表達共產主義設想的眾多小團體的實驗精神,也是受群起之功、被圍追堵截的實驗精神……無疑就是這種情況,和19世紀一樣,今天最關鍵的不是共產主義假設的勝利,而是它的存在條件。處于目前壓倒性的反動間隔期之中,我們的任務如下:將思想進程——就其特質而言總是全球化的,或普遍的——和政治經驗——總是地方性的和獨一無二的,但畢竟是可傳播的——結合起來,從而使共產主義設想得以復生,既在我們的意識之中,也在這片大地之上。
”
在某種大致的也是粗略的意義上,我可能傾向于巴丟的說法,但問題是,我們怎樣回到19世紀?沒有別的路徑,我們只能帶著20世紀的思想遺產——這一遺產既是正面的,也是負面的,包括20世紀的失敗教訓——回到19世紀,重新的思考、探索和準備另一個世紀的到來——也許,這個世界遙遙無期。但是,也正如鮑曼在《尋找政治》中所言:“知識本身并不能決定我們對它做何種使用。歸根到底,這事關我們自己的選擇。然而,沒有這種知識,任何選擇就無從展開。有這種知識,自由人至少有行使其自由之機會。”
在這一意義上,我開始注意并重視學院的知識生產的工作。
我現在的主要工作是重新討論1980年代,也許,我對1980年代有一個重新的認識之后,才可能較為完整地描述這一“六十年”的歷史演變的過程。我不會輕易地否定1980年代,實際上這一時代的復雜性并沒有在我們的敘述中被完整的再現出來。我也不會輕易地否定這個時代涌現出來的概念:民主、自由、個人、法治等等。相反,我一直努力把這些概念納入到我的思想譜系之中,并和其他的概念一起構成對世界的設想。
我親歷并見證了這一“三十年”的變化,我也一直在尋找通向未來世界的道路,這一尋找隱蔽在1960年代的記憶之中,至今,我也并未放棄這一尋找,盡管尋找在今天變得怎樣的困難重重。我看著自己的生命漸漸老去,但在內心深處,仍然回蕩著少年時代的吶喊——對我這一代人來說,我們始終是共和國的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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