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連玉離任邳州記事　　

原文：時代周報

http://news.21cn.com/today/renwu/2010/05/13/7523941.shtml

一個地方官員能對地方影響到多深的地步，無法用數字去精確的衡量，但是，前任邳州市委書記李連玉對邳州的影響，可以說是“影響之深、影響之廣、影響之高，都是史無前例的，邳州人民在未來的幾十年內，都會深深地記得他”。這個位于蘇北的縣級市，由于這位市委書記獨特的執政行為，被打上了深深的個人風格印記。　　

本報記者 宋陽標 發自北京　　

2010年4月，對于江蘇省邳州市的群眾來說，是一個非常特殊的時間點，在4月12日，邳州人得知了時任市委書記李連玉即將調離邳州的消息。有時評家在報紙刊文以“張春賢離任的溫馨與李連玉離去的寂寞”為題進行了評論，被網友指責為將李連玉和張春賢相提并論是對張春賢的人格侮辱。拋開這個議題，這位時評作者錯誤在于，李連玉的離開并不落寞。　　

“邳州人民需要李書記”　　

2010年4月11日晚上，邳州迎賓館的一些工作人員最先得到消息，知道李連玉即將調離邳州市，但是還不知道將任何新職，這些人著急了：李書記不能走，我們需要他！　　

邳州迎賓館原是隸屬于邳州市的國有企業，但是在李連玉的改革之下，經過幾次騰挪，被私有化于一家前來投資的外地企業。私有化的前提是，邳州市要解決原先在編的事業編制人員的崗位調整，要保證他們的身份和利益。他們被告知，在改制結束后，他們會被調整到地方城管部門。　　

當時的城管局長就把這些人要過去做協管，然而，還沒等到他們的工作調整，改革的主導人李連玉卻要調走了。“我們覺得李書記一旦調走，我們的工作可能就沒著落了，下任書記哪會了解這么多，現在的這些事情是李書記確定的，我們要找他才行。我們不想留在高薪的私有企業，國有單位再窮，我們喜歡。我們要把高薪工作留給李書記的親朋好友，來表達我們對他深深的謝意”，迎賓館工作員小張這樣認為。　　

他們在經過緊急協商后，在4月12日早晨，來到李連玉居住的樓下，幾十個人將李連玉所在樓道堵住，要求李連玉書記一定要留下來。　　

這項工作一直進行到了晚上9點，在他們仍未得到明確說法后撤離了，不過挽留李書記的任務卻有新的人群接任。　　

“聽說李書記要走，我們城管局幾百名臨時工不愿意，李書記一定要留在邳州，邳州人民需要李書記”，城管局工作人員高勇向時代周報記者表達對李書記離任的戀戀不舍。　　

原來，他們這些人，從部隊復員回來時，地方答應給安排好工作，結果到現在他們都是臨時工。“這么多年了，李書記一直不給我們辦好，我們哪能讓他走”，高勇代表200多名城管局和園林局職工表達心聲，　　

于是，這200來人接替了迎賓館的人，繼續挽留李書記留任。其間，又有幾十名建筑承包商也參與進挽留的人群。他們也不希望李書記離開邳州，因為他們的妻兒老小都要靠李書記吃飯，一旦李書記走了，他們投入的資金就可能回不來了。“如果李書記非要走，我們就以武力挽留，我們堅決不能讓他走”，一名南通建筑商這樣表達對李連玉書記的依依不舍。　　

“李書記哭了，他是一個很容易動感情的人，他看到老百姓這樣挽留他，他感情上很難受”，高勇告訴時代周報記者，有干部在現場見到李連玉后回來向挽留的人群這樣說，“李書記很容易動感情，邳州人民都知道”。　　

高勇他們一直挽留李書記到次日下午2點，在他們聽到地方干部說“不能再這樣了，再下去會餓死人的”說法后才恍然大悟，“我們根本沒想到這個問題，在電視了經常看到李書記連續工作好多天，開會指導，下鄉視察，從沒見過李書記吃吃喝喝的鏡頭，還真沒想起來這檔事情。我們光想著自己不吃飯挽留李書記，忘了哪能我們不吃飯，李書記也跟我們一樣啊”。　　

高勇說，邳州人民對李書記感情很深，在4月15日，徐州市委組織部宣布李連玉不再擔任邳州市委書記職務前后，邳州市許多老百姓買鞭炮燃放。　　

“邳州人民對李書記的離任很重視，很多人叢鄉下趕來城里，帶來了很大的鞭炮，一般是結婚時才會有的萬響炮在邳州一下很暢銷，很多人熱淚盈眶，甚至有一些有文化的人當街朗誦毛主席的一首著名詩詞來表達自己激動的心情”，邳州市稅務局一位干部告訴時代周報記者。時代周報記者詢問是哪首詩詞，這位干部笑而不答。　　

這位干部還告訴時代周報記者，邳州人民對李連玉書記的感情很深，“在上周，我還聽說有人在各機關單位發傳單，記述李連玉書記是如何關心邳州市的女干部的事跡，我們都很感動，李書記為我們邳州人民做了這么多年的事情，如果讓他一聲不響地走了，我們情何以堪”。　　

一位邳州市委辦的干部向時代周報記者透露，在遇到11日、12日的事情后，李書記感情上起了不小的波瀾，在13日和14日，他趕到了艾山九龍湖風景區走了一圈，在他當年親自主持修建的世界最長的漢白玉大道“蓮玉大道”前時而長久不語，時而掩面而泣，身邊的隨從不停地遞紙巾。　　

這位干部告訴時代周報記者：“李書記那兩天脾氣特別好，不生氣，也不熊人，還經常和游人握手，一些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見到李書記，還很興奮地跟他合影。風景區的解說員向老百姓說，李書記為這片土地的開發和建設，灑下了不少心血。”　　

“解說員解說得很煸情，歷數李書記對艾山九龍湖風景區的各種宏大政績，稱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撒滿了他的心血，說著說著，李書記就感懷難忍，落下了眼淚”，這位干部介紹，“大概是撫今追昔，由于聯想到了身前此后的很多事情吧”。　　

執政遺產　　

在時代周報記者得到李連玉即將卸任邳州市委書記的消息后，曾向徐州官場打聽其詳細情況，但是官方的說法稱李連玉本來就是徐州副市長兼任邳州市委書記一職，這次異動，屬于正常工作安排，他還是徐州市副市長，只是不兼任邳州的書記了。　　

然而，在5月5日，國土資源部的一個文件公布后，真相大白于天下。　　

國土資源部的這個文件顯示，邳州市有9起嚴重土地問題被掛牌督辦。國土資源部說：　邳州市發生多宗土地違法案件，反映出該市依法用地意識淡薄，土地管理秩序混亂。江蘇省委、省政府對此高度重視，認真組織整改查處。徐州市委經江蘇省委同意，已免去邳州市市委書記李連玉職務、免去邳州市市長孟鐵林職務（兩人均已調離邳州市）；給予邳州市常務副市長卜凡敬、副市長劉剛行政記過處分；給予其他21名相關責任人黨紀政紀處分。江蘇省國土資源廳確定邳州市為“土地執法管理重點市”，在三個月整頓期內，暫停新上項目農用地轉用和土地征收審批、省級重大用地項目計劃的“點供”。　　

不過與外界理解的免職和調離不同的是，李連玉并非是轉為草民一介，而是仍然掛著徐州市副市長的頭銜。據徐州市委一位干部透露，李連玉在離任時只向組織部門提了一個要求，就是如果他離開，希望市長孟鐵林一起離開。　　

這位干部認為：大概是李書記覺得挺好的一個班子，走了一個，還留一個，會讓孟鐵林睹物傷情吧。　　

孟鐵林的離職，邳州市許多干部群眾都很不理解。孟鐵林在邳州任職時，雖然做的事情不多，但是他親自做過的事情里，并沒有什么過錯。 “了解國情的人都知道，地方的事情基本上都是一把手書記在抓，行政長官幾乎沒有什么權力的。我們也覺得孟鐵林挺可惜的，他還是國內首位公推公選的縣長，曾被認為是中國政治體制改革的一個標志性符號。邳州征地事件的最終決策和拍板者并不是他，他只是邳州名義上的行政一把手，邳州大事小事都是黨委一把手在親自抓，孟鐵林沒有實權，這在邳州是婦婦孺皆知的事實，他因征地事件受牽連，我們都為他抱不平”，徐州市委這位干部說。　　

不過，孟鐵林也有了新的去處，在2010年4月29日的徐州市第十四屆人大常委會第十七次會議上，孟鐵林被任命為徐州市科學技術局局長。　　

李連玉卸任邳州市委書記后，還曾回到邳州去看過。“不過，邳州電視臺沒有播出他的畫面，這大概是他離任邳州書記以來的第一次。可能也是邳州電視臺被他教育得好，新聞直播市委書記的，其他的人不給上”，邳州工商局一位科長向時代周報記者介紹。　　

他說：李連玉在調走之前，把自己的幾個親信安排了合適的工作，連司機都安排了一個重要職務。不過他向時代周報記者還敘述了一件有意思的事情：李調一局長到教育去干局長，原教育局長卻不愿意，就找李連玉的事。李沒辦法就沒把原局長作了調整，調去的新局長第二天改為書記了，這位新局長只干了8小時，被當地老百姓成為“史上最短命局長”，邳州市計生委這個部門，因為李連玉離任前的頻繁調整干部，曾在一個月內三換“一把手”，被邳州人稱為“史上最難干的局委辦‘一把手’”。　　

邳州一位財稅系統干部告訴時代周報記者，經粗略預估，李連玉在邳州十年，留下了高達180余億元的債務負擔，平攤到每個邳州人頭上要人均1萬元，這些財政負擔，是李連玉留下來的最大的物質遺產。　　

梳理李連玉的從政經歷就知道，李連玉做的大事基本上都是在邳州任職期間發生的。　　

2000年12月，李連玉從徐州的豐縣副縣長一職調任邳州市委副書記、代市長、市政府黨組書記，到2002任邳州市委書記、市長、市政府黨組書記，在2003年1月地方人大會議任命了新任市長后，他就專職任邳州市委書記直到2010年4月離任。其間在2006年1月被任命為徐州市副市長、市政府黨組成員，兼任邳州市委書記。　　

在其邳州市委書記任內，曾發生過多起轟動全國的新聞。　　

2007年10月23日，當日李連玉參加十七大歸來，“被”邳州干部群眾數十里夾道歡迎，李連玉模仿領袖揮手走紅地毯并與市民握手的照片經他親自批準刊發于邳州的官方網站后，一夜之間傳遍全國，他也因此被成為史上最牛縣委書記。 　　

邳州的“十大工程”經網友傳播，也成為李連玉的政績被全國人民知曉，其中全世界最長的漢白玉“蓮玉大道”和“可以打到月亮上的最高噴泉”成為其中最著名的工程。　　

2009年初，邳州的春興合金鉛中毒案全國轟動，李連玉治下的邳州發展模式受到質疑，認為偏離了中央和江蘇省委倡導的科學發展之路。　　

2009年以來，一系列的征地事件將邳州推到輿論的風口浪尖，直到2010年初的運河鎮征地血案引發民眾與政府的嚴重沖突，以周永康批示徹查為結果，其最終結果就是導致了李連玉去職。　　

“李連玉在邳州的十年，實際上也是邳州市變化最大的十年，單純的以經濟數量或者城市建設，抑或是老百姓的說法來評價他，都是片面的，不可否認的是，李連玉在邳州十年，邳州市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種變化絕不是外界所看到的城市面貌的變化”，邳州市一位現任局長向時代周報記者介紹，“其實，李連玉給邳州人民留下的最大的遺產是民眾心理的變化，這種變化一般的官員任職一期內是很少發生的。”　　

這位局長說：李連玉影響民眾心理的一個最大的證據就是，邳州的老百姓以前很怕官，很少有人敢公開站出來跟政府官員作對，但是這個情況在李連玉任職期間，尤其是最后兩年得到徹底改觀。在他走之前，老百姓上街打橫幅游行、公開指責政府官員甚至李連玉本人成為邳州街頭經常出現的景象，這種在其他地方受到極大控制的事情在邳州都受到極大的寬容，這不能不說是李連玉執政邳州期間留給邳州的老百姓和官員的最大遺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