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菽按
在美國走上農業工業化的道路之后,美國付出了破壞其自身及其他國家生態環境的代價。同時值得注意的是,受工業化影響的食品體系,導致美國人不得不為自己的健康再買一次高達上千億美元的單。除去在這樣的食品體系中透支健康,美國人是否有其他的選擇在這條由土壤、農業、食物、健康環環相扣組成的鏈條中進行反抗?“以食為藥”真的可以成為普羅大眾治愈癌癥等慢性病的方法么?
正文
美國食品體系的昂貴代價:健康
如果用GDP來判斷美國的食品體系是否成功,那么這是個很成功的體系,因為從生產到消費和出口,食品產業的各個流程帶來的是大量的國民收入與就業。但是,如果從美國人的健康角度來判斷,這個食品體系極其失敗。與工業化的農業生產方式一脈相承的食品加工體系和飲食結構,讓美國的食品消費者付出了高昂的健康代價。
前面說到美國人在對食品“二次付錢”,但其實還有“三次付錢”——不僅在購買時為食物本身付錢,在交稅時為食品公司的農業補貼付錢,在將食物吃下去后,還很可能要為自己的健康再付一次錢。
肥胖、二型糖尿病、中風、高血壓、心臟病、癌癥等慢性疾病,帕金森癥、阿茲海默癥等神經退行性疾病,以及精神疾病[1],它們發病幾率的上升與美國的農業與食品體系關系密切。雖然我們無法通過研究來分辨導致這些疾病發病幾率上升的因素到底是轉基因成分、農藥還是不良飲食結構,但可以得出的結論至少是——美國的食品體系絕對難辭其咎。(注:不良飲食結構也是由食品系統而決定的,包括膳食指南和公司營銷在內。)
首先,長期慢性食用農藥(包括草甘膦)會誘發某些癌癥與神經退行性疾病(如帕金森癥)[2]。美國人的血液、尿液與孕婦乳液中都檢測出大量草甘膦農藥成分[3] [4] [5]。
其次,肥胖(新陳代謝疾病)會誘發二型糖尿病、心血管疾病(中風、高血壓、高血脂、心臟病)等各種疾病,這與不健康的加工食品與以肉類為主的飲食結構關系密切,而這些食物恰恰是美國農業體系與政策實際在補貼支持的食物。
目前,69%的美國人超重,三分之一美國人在醫學上被定性為肥胖,肥胖率自1960年代的13.4%升高到了35.7%[6]。超級肥胖者——身高體重指數BMI超過40的人數在1986到2005年期間增長了5倍,因實在太胖而不得不做胃腸道手術來減肥的人數在1998-2013年間足足增加了14倍[7]。兒童與未成年人肥胖率高達18.4%[8],自1970年來翻了三倍[9]。如今,19-24歲的美國青年中僅有25%符合參軍條件,其中一個主要原因是太多青年身體超重,未能達到軍隊的健康標準[10]。預計,2000年后出生的美國孩子在成年后患二型糖尿病的比例高達三分之一[11]。
更令人擔憂的是,美國在1990年后出生的孩子將比前一代人的預期壽命更低,這種情況在幾個世紀以來頭一次出現[12] [13]。肥胖為美國帶來的醫療開銷極高,2008年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估計,與肥胖相關的醫療成本為1470億美金[14] [15]。
美國上上下下對這場延續了幾十年的肥胖大流行(Obesity Epidemic)都極其擔憂、嘗試解決。可強大而聰明的食品公司怎能容忍自身盈利下降呢?他們通過媒體輿論與政府游說,成功將民眾的重心轉至健身,強調卡路里的有進有出(“Calorie In, Calorie Out”)。健身行業在過去的幾十年間蓬勃發展,可美國人的平均腰圍還是越來越粗[16]。根本原因,還是在于美國食物體系。
例如,美國絕大多數的加工食品都含有用“便宜的”轉基因玉米制成的高果糖玉米糖漿(High-fructose corn syrup)。自1957年起,這種廉價的甜味劑開始被大規模生產,而糖分攝取過多與肥胖、糖尿病、心血管疾病等慢性疾病密切相關。
同時,目前以轉基因玉米和大豆為主要飼料的工廠化養殖,自二戰之后開始大規模化,加之食品公司營銷宣傳,使美國牛肉消費量在1960-1970年代幾乎翻倍[17]。但自然進化決定,牛是適合吃草的,而不是吃玉米。飼料不僅會影響牛本身的健康,也會改變牛肉中的營養成分。研究發現,與草飼牛相比,以玉米大豆為飼料的集約化養殖的牛的肉中含有更多omega-6脂肪酸、更少omega-3脂肪酸。當每日飲食中這兩種脂肪酸的比例不合理——攝取太多omega-6、太少omega-3時,我們的身體容易多發炎癥,而長期發炎是導致癌癥的渠道。美國以肉類為主的飲食與心血管疾病、糖尿病、癌癥等慢性疾病緊密相關,而這種飲食結構恰恰是美國農業體系與政策所實際在支持的。
第三,美國的饑餓人口占總人口的15%。伴隨農業工業化與食品體系的發展,美國饑餓人口數目卻在不斷升高。里根總統在位期間全美饑餓人群約為2000萬,老布什期間約3000萬,克林頓3300萬,小布什4900萬,奧巴馬在位的現在約是5000萬[18] [19]。在美國的食物體系下,不健康的加工食品、飲料和來自工廠化養殖的肉類相比健康的蔬菜水果要便宜很多,因此貧困還往往意味著肥胖、糖尿病和心血管疾病。2014年美國饑餓問卷調查中,三分之二的貧困家庭稱“他們很難在付醫藥費治病和付錢買食物之間做出抉擇” [20]。這些饑餓人口需要依靠非營利組織的慈善幫助。“喂飽美國(Feeding America)”這個非營利組織,有六萬個遍布全美、為窮人提供食物的廚房(Food Pantries and Meal Programs),每年為4600萬饑餓的美國人服務[21]。據估計,饑餓給美國帶來的健康醫療成本為每年1607億美金[22],并且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23]。
第四,與肥胖同時出現的,是因食物缺乏微量元素與礦物質而造成的營養不良(也稱隱性饑餓),而這與包括精神疾病在內的多種疾病的發生都有顯著的相關性[24]。在美國,按照FDA推薦的標準,85%的人維生素與礦物質攝取不足[25],有研究顯示與疾病相關的營養不良(disease-associated malnutrition)給美國造成的開支為每年1570億美金[26]。
為什么食物中會缺乏人體必需的礦物質與微量元素呢?根源在于農業,尤其是土壤。
健康土壤是生機勃勃、復雜龐大的生態系統,土壤中的微生物與植物保持一種“共生”的關系:植物光合作用所儲存在根部的糖類,約有一半會從根部滲出,喂養著土壤中的微生物;而微生物則用這些能量,從土壤中獲取礦物質與微量元素,將它們轉化為植物可以吸收的形式,作為回報送給植物[27] [28]。你可知道,當你抓起一把土壤,其中的微生物數目比全世界的人口還要多!僅一小勺的土壤中就生活著平均75000種細菌與25000種真菌[29]。然而,這些微生物的生存環境因現代農業操作(尤其是農藥與化肥的過量使用和翻耕)而大大破壞[30],如何還能為植物提供必須的礦物元素呢?
過去100年間,全世界的土壤平均礦物含量都急劇下降,在北美,土壤平均礦物含量已下降了85%[31],從化學耕作的土壤中生長出來的作物,雖然看起來沒什么不同,但實際營養質量卻大大下降[32] [33] [34]。
我們所食的超過95%的食物都直接或間接地來自土壤[35]。土壤礦物的缺乏,導致食物(不僅是蔬菜水果,也包括肉蛋奶)中的礦物質缺乏、營養下降。
人的大腦需要各種礦物質與微量元素來維持其正常運作。科學研究證實,食物中的礦物質含量缺乏與多種精神疾病的發生具有相關性,如抑郁癥、躁郁癥(bipolar disorder)、焦慮癥、注意力缺陷多動癥(ADHD)、精神分裂癥等等[36] [37] [38]。
根據美國疾病控制與預防中心數據,目前美國超過26%的成人患有抑郁癥(美國最常見的精神疾病)[39],1988至2011年間美國抗抑郁藥物的使用量增加了400%[40]。精神疾病當然與很多因素相關,但它與營養的攝取是關系密切的[41]。如果問題的根源在于土壤、在于農業、在于人的每日所食,精神醫生與藥物真的可以治好這些精神疾病嗎?
第五,除食物本身所帶來的慢性疾病外,工廠化養殖還帶來了抗藥細菌的威脅。美國的肉類、奶類、蛋類幾乎全部以工廠化養殖的方式生產,四家龍頭企業壟斷著國內幾乎所有的肉類生產、包裝和分銷[42]。在工廠化養殖中,數以千、萬計的動物高密度地集中在狹小、骯臟的空間中,飼料中都有添加抗生素來促進生長、防止感染,激素也常被用來快速增肥。美國每年80%的抗生素都用于農業[43]。抗生素濫用導致美國每年至少有兩百萬人受“超級細菌”感染,其中23000人因抗生素無效而死亡,經濟損失達550億美金[44]。
美國農業與食品體系在健康上的隱性成本巨大。不合理的食品體系導致的上千億美元的健康成本,主要還是由農業生產者與食物消費者們自己承擔。雖然政府已經增加了醫療方面的公共支出(如美國聯邦醫療保險Medicare與Medicaid),但理清健康和食品體系關系的行動依然沒有被提上議事日程。或許政府明知食品體系導致了健康問題,卻不愿承認與改變——美國的醫療、醫藥、健康產業價值數萬億美元,得以蒸蒸日上,其經濟地位不容小覷。
以食為藥
如果不對美國健康問題的源頭——農業與食品體系進行改革,僅僅依靠治標不治本的西藥來治病救人,仿若緣木求魚。早在公元400年前,西方“醫學之父”、古希臘的希波克拉底就說過,“以食為藥(Let food be thy medicine; and medicine be thy food)”,我們每日所吃的食物其實就是最好的藥。即使政府無法采取行動,每個人也可以通過飲食來對自己的身體負責。吃健康、有營養、無毒的食物,能增強身體的抵抗力,預防疾病,且沒有藥物帶來的嚴重副作用。
雖然經濟發展、生活水平提高,可如今人們所吃的食物不僅因工業化農業損害土壤健康而缺乏營養物質,而且還有毒(農藥殘留)。現今許許多多疾病都與食物和生活方式有關,西方稱之為“文明病”,指當國家變得更工業化時出現的疾病。
在美國,慢性疾病占所有疾病的比例在1900年至2011年間從36%升高到88%[45],過敏、哮喘、癌癥、心血管疾病、糖尿病變得越來越尋常。研究發現,人體基因、衰老等因素并不能解釋在短短兩代人的時間內慢性疾病的激增[46]。
那么,到底是什么發生了變化呢?為什么如癌癥等慢性疾病會在當今的工業化國家越來越多呢?近十年間,研究者對人體腸道菌群與免疫學的研究,從理論上開始揭示食物與健康和疾病的關聯,開啟了人類對健康的重新認識。
美國慢性疾病占所有疾病的比例在1990-2011年間大幅升高
首先,人體也是一個龐大的生態系統。微生物與人共生,在每個人的體內,微生物的總數遠遠超過人體本身的細胞數目,比銀河系所有的星星數目都要多得多!這些微小的生命的總重量能占到人體重的3千克,帶給人體數目為八百萬的外源基因。人體微生物的生物多樣性之豐富不亞于地球本身。
所有人體微生物中的99%住在我們腸道中[47]。而腸道微生物中,四分之三居住在人體大腸中。而人體80%的免疫系統都與體內的腸道菌群所相關[48] [49] [50]。
腸道中的有益菌,主要吃我們吃剩的東西——食物經過胃和小腸后沒有被消化掉的纖維。這也是為什么吃蔬菜水果和全谷物(沒有精細加工的谷物)是那么的重要,它們富含膳食纖維,是大腸中有益菌的食物。以素為主和全谷物的飲食會促使益生菌主導我們的腸道菌群,為我們的免疫系統和神經系統的健康發揮作用。
相反,以肉食為主的飲食結構會讓壞菌群占主導,它們的新陳代謝會產生毒素,流向人體血液。我們的免疫系統會啟動保護措施來應對這些毒素,長此以往,人體會處于一種全身慢性輕度發炎狀態。我們的免疫系統為了應對全身的慢性發炎,不得不時刻處在“戰斗狀態”,在攻擊“敵人”的同時也“瘋狂”且無休止地攻擊人體健康細胞。久而久之,這種全身慢性發炎將可能誘發癌癥、心血管疾病、糖尿病、自身免疫疾病(如哮喘)、阿茲海默癥等各種慢性疾病。(注:阿茲海默癥現在在醫學上被定義為“三型糖尿病”,與飲食有密切關聯。)
以癌癥為例,其產生原理在于全身慢性發炎情況下,免疫細胞生成大量細胞因子,在細胞層面上,夜以繼日不斷分裂更多細胞,以啟動更強的免疫反應來應對全身慢性發炎。細胞的分裂伴隨著DNA的復制,而過多的分裂難免發生DNA的復制錯誤,一些復制錯誤可以被修補,而一些逃過修補機制的錯誤則可能導致不可控制的細胞生長,形成癌癥。
很多慢性疾病都包含有自身免疫疾病的部分。據美國國家醫學院估計,世界平均有8%的人口患有自身免疫疾病,而美國自身免疫疾病協會預計,在美國這個比例超過世界平均值的兩倍。這與飲食結構關系密切。
美國人的飲食結構在過去的一百年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碳水化合物總量和一百年前并無多大差異,但其成分卻產生了巨大的差異,由高纖維的復雜碳水化合物,變為了低纖維的簡單碳水化合物,例如大量的糖(見下圖)——這種飲食結構在人類史上從未出現過[50]。偏離了以蔬菜水果和全谷物為主的飲食結構,導致腸道菌群的變化,進而帶來免疫功能的變化,這與美國慢性疾病的頻發有極大關聯。而這種飲食結構的變化又可以追溯到美國農業食品政策(包括補貼影響食物價格、膳食指南)與消費資本主義下的食品公司營銷行為(詳見連載二和連載三)。
美國的飲食結構在過去100年間發生了巨大變化,從高纖維(High Fiber)的大量復雜碳水化合物(High Carb),變成了低纖維(Low Fiber)的大量簡單碳水化合物,這種飲食結構的變化導致腸道菌群的變化,進而帶來免疫功能的變化,與慢性疾病的頻發有極大關聯。
圖片來源:Montgomery, David R; Bikie, Anne. The Hidden Half of Nature: The Microbial Roots of Life and Health
每個人的腸道菌群都不同。科學實驗發現可以通過腸道菌群的移植來改善肥胖等慢性疾病,但若不長期保持以蔬菜和全谷物為主的飲食,腸道菌群就又會被壞菌群所主導[52]。
就如同農藥能殺死土壤微生物一樣,含有農藥殘留的食物在人體內也可以殺死我們的腸道微生物,逐漸改變人體腸道菌群的生態。
事實上,腸道菌群與人體健康的關系,就如同土壤微生物與植物健康的關系一樣。土壤微生物生態環境因農業工業化被破壞,導致微生物無法為植物的免疫系統服務,植物也更容易得各種病害。而工業化農業的解決辦法——施加農藥以解決眼前問題,則治標不治本,只會進一步破壞土壤微生物生態,加深惡性循環。
這種現狀其實與如今的醫藥產業治療慢性病的方式非常類似,西藥亦是治標不治本且副作用巨大,比如對癌癥的化療法就往往會極大地傷害人體本身的健康細胞和關鍵的生命系統。
事實上,恢復正確與健康的飲食,而完全治愈癌癥、心血管疾病、二型糖尿病等慢性疾病的案例有不少。因為從理論上來說,以食物為藥,恢復免疫系統的健康,才是戰勝疾病的根本法寶。(可惜,在目前的經濟系統下,以食物治愈人的辦法不能讓醫療產業賺錢,推動經濟發展,因此即使對健康有重大意義,卻無法成為主流。)
如何才能讓身體健康呢?我們每個人都可以通過飲食選擇來對自己的健康負責。健康的飲食原則:以蔬菜水果、全谷物為主導的飲食,吃多種多樣的無毒(有機)食物,用膳食纖維喂養我們的腸道益生菌群,讓這些體內的微生物盟友為我們的免疫系統服務。當它們生活得“繁榮興旺”,我們也會收獲健康。強大的免疫系統可以抵御各種疾病,這就是“以食為藥”的科學詮釋。筆者希望,未來醫生治愈疾病的方式并非用藥,而是用食物、用營養,并更側重疾病未發生前的預防。
而如何才能讓我們的植物(食物)健康呢?對植物而言,我們應該思考的是如何恢復土壤的健康,即是如何加強植物自身的免疫系統。改變單一種植的模式,提高生物多樣性,讓土壤微生物與植物恢復多姿多彩的共生關系,將會為我們提供無毒的有營養的食物,滋養我們的身體。
這就是土壤、農業、食物、健康間環環相扣的鏈條。筆者相信,在未來,通過對我們看不見的另一半自然世界——微生物世界的進一步研究,農業將被重新定義,健康將被重新定義,我們將明白健康土壤和環境對于食物的意義,也將明白這對我們自身健康的意義,從而好好撫育我們賴以生存的環境,因為,這也是為了我們自己。
注釋略
文章來源:轉基因觀察
原標題:美國食品體系的健康代價有多大?為何“以食為藥”可以治愈癌癥等慢性病?|《中國是否要跟隨?》連載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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