題圖來源:Goethe-Institut
這是一套挑戰平臺資本化的武功秘籍:內功心法是合作社精神2.0,批判資本-市場的話語權壟斷;外家功夫要求在科技創新的實踐中,推動自主平等的勞動參與方式、扁平化的組織管理和民主決策。
作者 | 兩分
編輯 | Catherine
美編 | 黃山
辭舊迎新之際,各類年度盤點、關鍵詞、熱門總結、新年展望預測多如牛毛。其中“共享經濟”無疑出現在各類2016年互聯網相關榜單上。與其同義的“分享經濟”已于2015年出現在官方文件中。更早的時候,借由媒體對優步、Airbnb的報道,“共享經濟”一詞已經為人所熟知。
在互聯網+的旗幟下,從交通出行到金融,從房屋住宿到生產能力,可供分享的領域,看上去可謂潛力無限、商機盡顯。2016年7月,《網絡預約出租汽車經營服務管理暫行辦法》出臺,將中國推向網絡政策制定的前沿——全世界第一個將出行平臺合法化的國家。
德克薩斯的反優步運動,圖片來源:Grist
合法化是實施監管的第一步,但它未必默認現狀即公平或合理。網絡平臺和共享,在文化話語和經濟模式上的雙重“聯姻”掩蓋了共享經濟不共享、網絡平臺推卸社會責任和轉嫁管理、勞務成本的本質。以專車司機為例,在美國,大部分優步司機每小時的收入在10~20美元之間,四成司機表示每小時掙的錢不足15美元[1]。 在中國,滴滴出行日前曬出2016的成績單:2000萬單的日服務量(超過Uber全球),創造了1751萬靈活就業,其中238.4萬來自去產能行業。雖然滴滴稱,93%的專車司機示可以靈活安排時間,兼顧工作和生活,其所列出人均收入超過160元的司機有207萬。
但這份成績單沒有告訴我們的是,除去207萬,剩下的1500多萬司機的收入幾何?這1700多萬靈活就業崗位中,能養活自己和家人的有多少?司機們的最低收入有保障嗎?勞動狀況怎樣?平均工作時長多少?司機的車輛、人身和養老保險誰來買單?乘客的人身安全誰來保障?2016年末,中國首起網約專車交通事故糾紛以網約車平臺需承擔賠償責任告終。這也充分暴露了出行共享平臺此前規避監管和轉嫁風險的商業邏輯。
為對付推送廣告應運而生各類攔截軟件,請注意,攔截廣告是所有互聯網使用者的權力,這些軟件并不違法。圖片來源:blockadblock
類似的邏輯我們并不陌生,甚至可以說,這就是互聯網創業的指南針。它們的實際運作是這樣:在政策、法規的灰色地帶,網絡平臺公司利用天使投資人的大量資金搶占市場份額(也就是燒錢期),當積累到足夠多的用戶,近似壟斷形成之時,就可以挾消費者市場以令公共政策部門,讓后者不得不承認它的合理性,甚至是合法性。在共享經濟的口號還沒有大行其道之前,谷歌使消費者習慣通過關鍵詞搜索查詢信息,臉書使社交互動變成“點贊”、轉發和“曬”,當這兩家公司在各自的市場中占壓倒性份額的時候,收集、濫用私人信息,侵犯隱私權,操縱網絡內容等不道德的行為在華爾街的估值和股價面前,也被聽之任之。這不是生米煮成熟飯的流氓路數,又是什么呢?
被資本邏輯扭曲的互聯網
互聯網精神本不是這樣。在商業化之前,公開、去中心化的網絡科技和組織形式,曾被認為是民主化的先頭兵,和60年代的反文化運動聯系在一起。新世紀網絡平臺企業的發展邏輯扭曲了這樣的精神,成為為資本服務的奴隸。而奴隸般的商業平臺,借由壟斷、半壟斷的地位,卻搖身一變,成為有權力去控制和奴役平臺經濟參與者和勞動者的地主。說商業平臺的所有者是網絡時代的“地主”,一點也不為過。因為平臺的技術架構和數據的所有權歸平臺的創始人和投資者,當壟斷形成后,消費者和勞動者同時被綁架,消費者付出的是免費的消費勞動,勞動者則進一步受到剝削,他們都為平臺的活躍度日夜耕耘。穩定的、能保障退休生活的工作正在消失。經濟學家Lawrence?F?Katz和Alan?B?Krueger研究發現,2005年到2015年的十年間,在全美新增的近1000萬的工作崗位中,幾乎全部都是臨時工、合同工或是自由擇業的散工[2]。網絡社會的新型經濟沒有縮小貧富差距,反而令各種工作更零散、更原子化,而且收入更低、更不穩定。
民主協助社的約翰?杜達這樣總結壟斷、資本和社會發展之間的關系:
“我們賴以吃、住、工作的機構的所有權越來越集中。不實現民主化,我們想要的,或聲稱想要的社會,就不會出現。我們不再是一個民主國家。互聯網無疑沒有任何助力;它在企業追逐短期利益中蓬勃發展。它掌控在風險投資家手中。而且它推波助瀾,令財富逐漸集中到越來越少的人手中。新興科技經濟蔓延到哪里,哪里就會買不起房。我們需要扭轉這一趨勢。”[3]
星星之火:平臺合作主義
共享經濟皇帝的新裝已脫,反抗流氓邏輯,需要武裝到牙齒,于是Platform Cooperativism(即平臺合作主義)應運而生。簡單點說,平臺合作化要把合作社精神和互聯網科技結合。這是一套挑戰平臺資本化的武功秘籍:內功心法是合作社精神2.0,批判資本-市場的話語權壟斷。外家功夫要求在科技創新的實踐中,推動自主平等的勞動參與方式、扁平化的組織管理和民主決策。平臺合作化更是一場全球運動,拷問什么是信息技術的的社會之魂。面對網絡技術,我們該問的不是,科技要什么?而是,我們要科技做什么?
平臺合作主義VS分享經濟,圖片來源:羅莎盧森堡基金會
合作社的歷史源遠流長,可追溯到15、16世紀的蘇格蘭阿伯丁。合作社作為一種社會經濟組織原則和實踐的流行,始于工業革命的發源地——英國,同時也伴隨著由工業革命催生的資本主義走向全球。
那么,什么是平臺合作社?平臺合作社首先是基于網絡或手機應用的平臺,提供服務或銷售產品。這個平臺必須由依賴或參與平臺經濟活動的成員集體所有。
合作社的核心價值包括自強(self-help)、自我負責(self-responsibility)、民主 (democracy)、平等(equality)、公正(equity)、人人為我,我為人人(solidarity)。平臺合作社也繼承了傳統合作社秉承的集體所有制和民主管理和決策精神。
Taxiclick廣告,圖片來源:Youtube
平臺合作主義的最初嘗試早于分享經濟的企業平臺。在意大利的博洛尼亞,出租車司機以合作社聯盟的形式,在2005年就成立了打車平臺Taxiclick。Taxiclick讓司機接單,也能讓乘客看到司機們的待遇是否公平。迄今為止,平臺合作主義聯合會已經召開了兩次年會。2016年的主題圍繞著“創建合作社式的互聯網。”到會的平臺合作社經營的項目多種多樣,有從傳統信用借貸、農產品和社區經濟延伸到網絡平臺的合作社,也有運用網絡平臺新技術,開發新服務、新產品和新工具的平臺合作社。其中,最值得注意的是,利用區塊鏈這樣去中心的技術,開發工具,尋求替代貨幣,建立新的信譽體系,幫助實現民主決策和自我管理一類的平臺合作社。
字母云:2016年平臺合作化會議中合作社的類別
真正的共享:立足社區,扶貧幫弱,情感共融
香港的社會企業和合作社中,沒有代表參加16年的平臺合作主義大會,但是本地平臺合作主義的實踐方興未艾。發展較成熟的是Around Neighbors(鄰里管家),它以鄰里社區為單位,匹配家政、陪診、照看兒童等服務,提倡鄰居間工具、資源的共享和再利用。它的背后是“互惠人才市場”——一個由單親婦女在2000年發展出來的社會經濟平臺,目前有四十個鄰里合作社。這些鄰里合作社,每月與六十二間院舍協作,服務一千六百個老弱傷殘人士,單親婦女以自雇方式獲取自主勞動,掙取能維持生計的工資。“互惠人才市場”為基層創造自主勞動、體面工作,每月為單親基層家庭帶來四十萬收入的同時,還為她們購買集體保險,并不定期提供各種培訓。
互惠人才市場的一位早期召集人認為勞動能自主最重要。“她們做剪頭發、她們做陪診、甚至她們做陪月子、她們做上門清潔, 只不過如果她們將她們的工作技能賣給別人,她們就只能做別人的廉價勞工了,也不能夠有自主性。但是如果她們有自主性的話,比如她們剪頭發,她們可以協調時間,比如這個老人中心或者老人院,你什么時候,我跟你協調,是星期六上午還是什么時候,我們就來幫你們這群老人家剪頭發,那不就有一個自主性勞動咯。”[4]
因為需要照顧家人,勞動時間自主尤為重要,合作社服務鄰里也是在參與社區建設。Around把這些單親婦女鄰里合作社鏈接到網絡平臺,整合服務需求,讓勞務市場配對更高效。最重要的是,讓這些未能在主流就業市場占有一席之地的單親婦女,免除被迫吃福利、被社會邊緣化的可能,為她們提供經濟參與的機會。
Around教程,圖片來源:該APP的Facebook主頁
一位合作社成員分享自己參加合作社的原因時,強調了地位平等和對社區服務工作的認同感。“我又出來工作過,我又做過文職,行政的事情我也知道,年輕的時候做過勞工界。我的感受可以告訴你,做合作社的形式呢,就大家會舒服點,大家都是地位平等的,我不需要看你臉色做事。但是臉色的事情也不重要,重要的是這一群拍檔,就算我跟這群拍檔做得不開心也不要緊,因為我們服侍一些老人,我們是直接服侍人家的,最重要那個感受是舒服的。”
《平臺合作主義》一書的作者Trebor Scholz提出,要把平臺合作社建成生態系統。各類平臺協同合作,取長補短。比方說,眾籌、協同投資的平臺合作社可以為有需要的單車分享合作社籌款。社區經濟平臺可以和文化產品分享平臺合作,促進本地社區的經濟發展和文化建設。除了開發新技術、新工具,“占領”已有的企業網絡平臺,另謀其他用途,也是構建合作社化網絡生態系統的一種途徑。社區經濟地圖就代表了這樣一種創造性“占領”。在谷歌地圖上標出合作社、社會經濟小店,讓它們的商業信息遍布在谷歌地圖上,人們搜索地點時就能看到,能了解到一片社區中,除了跨國銀行和大商場之外,還有維系社區發展的有機成分。
谷歌地圖上標出合作社、社會經濟小店,圖片鏈接:http://bit.ly/2iXiXCK
平臺合作主義是關于技術和工作的未來的大膽想象。萬變不離其宗,落在勞動者身上,核心依然是合理的勞動價值和公平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我們談勞動異化,談信息技術,尤其是互聯網,讓社會關系和人與人之間的交流變得疏離、異化。而合作社尊重勞動價值,通過工作,在資本邏輯之外,重構人與人的聯系、重新連接個人與集體與社會,這些理念在平臺合作化中返璞歸真。
Around的單親婦女談及作陪診和陪護,“那個感受也不同,不同于打工。如果我打工……他們會派單的嘛,你們誰可以做,就派給你,就是沒有感情可言。做合作社,我們就有感情可言講,而這個感情,是一家大公司做不到的。”
來自布魯塞爾自行車快遞合作社成員的心聲:“剛開始,我們考慮環境、城市交通擁堵、可持續的機動性和公平的工作條件這些因素,希望開展更有創意的遞送服務……現在,我們不再是原子化的個人,天天為把我們當作‘單車上的無腦腿’的公司賣命。我們相信,在布魯塞爾,如果有足夠多的人力投入其中,這樣的(自行車)快遞合作社有發展空間。我們和本地的社區建立了親密且有力的合作關系。我們作為快遞員的集體身份也得到了加強。”[5]
分享經濟軟件Take Eat Easy類似于騎自行車的“餓了么”,于2016年倒閉后,該公司員工自發組織起合作社。圖片來源:網絡
從這個意義上說,平臺合作主義能走多遠,星星之火能否燎原,取決于它在資本邏輯之外,能號召和組織多大的社會力量,讓勞動回歸社會、脫離無底線的剝削,讓社區建設和社會公義主導勞動關系和勞動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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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數據截止到2017年1月,數據來源于優步司機的網絡投票http://www.idrivewithuber.com/how-much-do-uber-drivers-make/
[2]http://dataspace.princeton.edu/jspui/bitstream/88435/dsp01zs25xb933/3/603.pdf
[3]參見《平臺合作主義》(中文版),第6頁。https://drive.google.com/file/d/0ByprNxrAu64_bHhqMmFBcTBkQ1U/view
[4]Around相關人士的引用來自采訪。
[5]http://platformcoop.net/stories/dismissed-online-food-couriers-launch-their-own-co-o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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