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主權按
集體經濟村莊是當今中國農村的另類,而地處四川成都郊區的寶華村則以集體經濟之力走生態農業的路,或許可以說是另類中的另類了。寶華村的集體經濟并非毛時代集體經濟時代的保存和延續,也并非興起于上世紀風生水起的八十年代,而是誕生于新世紀。因為寶華的村干部有“集體發展了,誰家都窮不了”的信念,有隨機而動的謀略,有群眾路線的方法,所以在新世紀不太可能的環境下,孕育了一個新的集體經濟。
寶華村的發展方向是“打造集生產、生活、生態、生命共贏,生態有機農業自然農耕、鄉村休閑度假、田園生態居住于一體”,目前,寶華村的農業生產已經在向集體化、生態化方向發展,也正在建設集中居住安置點。寶華村的生態檸檬種植面積已經達到400畝,以集體經營的方式管理。在普通的檸檬種植區,檸檬生長過程中要打農藥十幾次,甚至二十多次,寶華村以生態方式種植的檸檬做到了無農藥、無化肥、零農殘。現今寶華村已研發出檸檬果醬、檸檬皮糖、檸檬蜜、檸檬水晶片等產品,計劃通過將檸檬、桂花、大米、花卉等農產品進行深加工,實現產業鏈延長,增加就業崗位。此外,檸檬加工之余的殘料,則被用來制成檸檬酵素。
也許寶華村的地緣有其特殊性,也許寶華村的經營方式還在探索中,也許寶華村的招商引資會引起爭議,但是寶華村在整體化經營方面的探索有借鑒的意義。要動員村民參與進村莊整體化的發展道路并非易事,任何整體化的發展都會面臨局部利益的矛盾、甚至是障礙,寶華村正是在幾位村干部的帶領下經過了機智的斗爭與引導,引導群眾參與,才有今天整體化發展的局面。因為他們的探索是“集體發展了,誰家都窮不了”的整體經營理念和謀略的實操,我們將寶華村的動員和斗爭經歷分享給大家,期望對有意走集體化、生態化發展道路的同仁有所幫助。
以下為食物主權志愿者花果山在2016年12月對寶華村村主任楊懷洪和村書記彭書記的部分訪談內容,為便于閱讀,以下“寶華”指代兩位村干部的談話內容。
寶華村
寶華村地處成都市郊,距成都市中心15公里,毗鄰的四川傳媒大學等4所大學在校的學生約有7萬人,寶華村周邊十公里區域內人口近150萬人,周邊二十公里區域內人口600萬人。全村總面積3400畝,其中基本農田1980畝,集體建設用地700畝。目前,寶華村已有連片的桂花地約500畝、檸檬地400畝、水稻田約500畝。除農業資源外,寶華村還有豐富的水資源,村北的毗河主段長約800米,毗河支流約2.1公里,流域兩岸風景秀麗,途經寶華村的1、2、3、4社;另有九道堰支流紅星堰起水約3.4公里,途經寶華村6-9社。
正文
首次發直補,處理刺兒頭,樹村莊正氣
寶華:農業稅費時代末期,因各種原因導致很多村民都不愿意繳納農業稅。正好04年那個時候是個機會,國家實行第一次糧食直補。當時我們就一起商量,黨委政府的意思是想把它扣起來,能夠收回多少算多少。那時候繳納農業稅是天大的事,也符合我們的想法。樹正氣你肯定要有些措施。當時我就和書記商量,趁這個機會把農業稅扣了。黨委政府也是很支持我們扣的,當時黨委政府開了會的,這個不能由村書記來做,要由村主任來做。后來事情有變化,因為上面開會說不可以扣了,必須無條件的發下去。鎮黨委政府很擔心,鎮村班子花了那么大的代價,好不容易把寶華村正氣扶起來,不能讓它垮下去,但又束手無策。因為寶華問題復雜,黨委政府就指派了一位鎮干部來擔任寶華支部書記,主持全面工作,我與現在的彭書記協助工作。當時我就問書記與老彭,我問他們,這件事你們怎么看,他們說你的想法呢?當時的我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我說這個正氣不樹,這次不弄下來,五月一號之后(村里的事情就)不要找我了,我不干了。他們兩個都回答我,就按照我的建議去做。
當時我也沒考慮過有好多麻煩,我這個人做事顧頭不顧尾。我們回來召集村委會商量一下,人也少,就婦女主任、會計、書記我們四個人,我們四個人商量一下這個事情做不做,這件事怎么做。最后的辦法是讓他們(指幾個主要村干部)梳理每戶人(拖欠)的原因,所有帳梳理一遍,然后我們到村民家里去核實一下是不是這個原因,我們所了解到的是不是這個情況。弄了下來就選出問題最厲害、爭議最多的人,我就帶著村社干部到他家里去,這個陣式就把他嚇著了。你為什么不交稅金,你不交的原因是什么,你想一下那么大一群人,還是有一定氣勢,他們(無理由拖欠的村民)還是怕。
然后我就和鎮政府商量,我說我們的錢(指糧食直補)可不可以最后一天,就是4月30下午來發,鎮政府說你準備好了就好,他們不知道我要干什么。我又去找當時的信用社主任,問他派哪個來發直補,他問你想要哪個,我說想要哪個哪個——每個村有一個信貸員,平時他讓我做的事,我每次都做的很好,但是這一次我就要為難他。
時間選好人選好,我就開會。以前我們那個老茶鋪前面是個醫生辦公室,到了四月三十號下午,我就去跟醫生協商,讓醫生放假了——我們原來沒有村委會,我就坐在醫生辦公室,我說周爺爺今天你不看病,今天你來耍半天,我來看病。辦公室里面是茶館,發錢在茶館里發,然后我就在門口講了,凡是沒有上糧(指完成農業稅費任務)的到我辦公室來,我們先聊一下,你再進去領錢。其實三十號之前我已經把信息傳遞給老百姓了,我們來找你麻煩,不是你說耍混(指蠻不講理)就耍混,大戶(指拖欠大戶)就不敢來了。剩下的觀望戶,邪氣比較重的那種,就來圍著我鬧,說:你沒長耳朵沒看報紙?中央說過的,哪個敢缺(指不發直補給老百姓)就撤哪個(的職位)!為了這句話,我和書記還做了一件可笑的事,我們要想做這件事(指扣發糧食直補來抵扣村民欠下的農業稅費債務)的時候我們還跑到都江堰,去買了一本《承包法》,專門研究過的,我們也就不怕他們。
我沒說要扣(直補),我只是說你今天來領錢,我們來把問題說清楚。在那種情況下,他一個人來找你,他肯定害怕,但是他一群人找你,他們就不怕。我那兒被圍的水泄不通,水泄不通的情況下,誰來說都不服。我就說,里面的群眾(指沒有拖欠的,在正常領取糧食直補的村民)暫停一下,我們讓沒有交稅的人先領錢,交了稅的后領錢,里面的群眾馬上就炸了!回過來就用臟話罵他們:XX,皇糧國稅你們哪個不該交?上糧(的時候)不快點,還到這兒來鬧!就這樣的叫罵訓斥,這已經就讓他們(指拖欠戶)火消了一大半。
然后我就說,過來過來,我們還是再來說(指和拖欠戶繼續交談)。這時候政府就知道了,給我打電話說,你在扣錢,哪個叫你扣的?怎么怎么樣。半小時后,黨委政府領導一行就到了發錢的現場,見此情況,我就跟信用社發錢那個人說,你趕快走,我來解決問題。他就走了。在場其他村民就問我,那怎么辦,我們的錢什么時候可以領到。第一次領錢好激動啊。我說這個五一休息七天,我給你們送到家里去。大家說挺好的,就怪那一群沒有納稅的人影響了我們。
其實這件事情避免不了引起黨委政府的重視,你敢冒險去扣錢。黨委書記給我打電話——那時候電話費好貴,五十塊錢一會就打完了,打完我就去充費,充完費回來半夜十二點他又給我打電話。我就跟黨委書記表態:如果我搞砸了,五月七號上班,我一個人來承擔責任,把辭職報告交過去。黨委政府就說,哪里是你辭職就搞得定的?半夜十二點,又讓管書記給我打電話,管書記是我們本村的,他了解我的個性,覺得我還聽話,就叫我必須要發錢。我就說好,去。我就給每個社長(指生產隊長)打電話,十二點又在老茶鋪去等我。
花果山:晚上十二點嗎?
寶華:對。這是我布的一個局,但是我還是要給他們把這個事情攤牌。我說,我接手寶華村這么久了,(如果)這個正氣不在了,我覺得我們一年多的心血不僅報廢了,而且我也不會再當(村干部)了,以后我們讓它的命運自由發展。如果你們認為這個正氣要樹,所有責任我一個人來承擔,(到時候)你們就說是我非要這樣去做。哪怕到時候處理了我,但是我把正氣樹立起來了。大家覺得真的很感人,這個會一開,大家就像要去就義了一樣,真的很震撼人的。兩個老隊長說,正氣不要還說什么發展?如果要抓,老子陪你去!其實真的是很感人。
說歸說,總要解決一個方法。大家想了半天,然后去問銀行,可不可以讓我們代發。銀行信貸主任,那時候還不叫行長,說‘可以,我沒有意見’。這邊銀行肯定高興了,以為我們落實了。然后大家散了會。我們給政府匯報,我們明天就發錢。政府覺得我們還是乖,還是會發錢。
結果回去我還是睡不著,回去我家里人都在等著我,我才看了電視,電視里面就那樣說的。我妹還是說,姐,你何必冒天下之大不韙?確實我還是睡不著,當時回去睡不著,晚上接近要四點了,我的床上隨時放著本子,我立馬理了一張表:哪個隊哪個社,隊別,戶主姓名,拖欠金額,然后原因,處理結果,信用戶簽字。這張表理起了,我心里就有數了,知道我該從哪兒走了。我及時將這個想法告知了書記和老彭,他倆都認可了這個方案。天亮才五點,我就給社長打電話,通知所有沒有領到錢的到茶鋪,就在那個地方等著我們發錢。大家聽著也高興,然后發的時候這張表就起作用了。
先是該領的領走,剩下的就按照我這個表填。比如張三你欠了多少錢,我們兩個對一下數據對不對;然后你為什么沒交,肯定要給自己找個理由,你說我就寫;第三個關于你這種情況村委會怎么來處理,我也跟你表個態;第四個余下的這個問題解決了,你該什么時候交,寫個時間;最后信用戶簽名。他說什么叫信用戶呢?我說這個就是你們一家人的檔案,以后你的子女入學、提干、入黨就拿這個,你們家的檔案你來處理,你來書寫。其實當時這個東西能起多大作用我也不知道。每個人對信用的認識不同,但是哪個敢把自己檔案抹黑?其實就“信用”兩個字。就有人說“我錯了”,你給我重新寫過,不是這樣的。然后就真真實實重新寫:余下來的錢什么時候交,都注明了時間的;還有你欠國家多少,你領走不,不領走,在備注一欄自愿轉結,把手印按上。
其實通過這件事就把寶華的正義得到了伸張,村民也再次重新認識到自己的權義責,我覺得不管你是哪個國家都需要正義公平,毛主席講的利益三兼顧,國家的、集體的、個人利益平衡了才可能持續發展。通過那件事也讓我很高興,七號八號上班了,我們黨委書記說,你這樣做你早點跟我們說,我也嚇著了你也嚇著了……(這件事以后,)所有的村民只要他們有意見,同時必須有建議,我們就公開討論,不可行就放棄,你的意見建議能夠采納我們絕對采納。
修路,如何治小農心理?
寶華:后來我們又干了一件事情。因為農村的村民有小農的心理,那個田那個路,真的很窄,機器去收割都是大問題,村民經常為這些事糾紛不斷,部分村民提出擴建道路。當時我們干了件什么事?我們就召開村民會,問,你們想不想修路(指修田間的機耕道)?他們說想修。想修我們就各社各社地討論,這個社要怎么修,征求大家的意見。大家就提出,擴寬機耕道要占一些村民的地,如果他不配合怎么辦?最后討論出,把他的地占了,我們就補地給他,他不吃虧,他的抵觸情緒就低了;你光占他的地,他肯定有意見,大家覺得對不對?因為不收農業稅了,那個土地屬于自己的了,要動是很難的。所以那個時候我們又花了半年的時間解決這個問題。
花果山:這個占地的問題是怎么解決的呢?
寶華:調整,全隊調整。不重分土地,因為我們每個人沒有出一分錢,我占你的地多,你就少上農業稅,就用稅來調節了土地。
花果山:這是什么時候的事情?
寶華:就是在05年。
花果山:05年不是已經不交稅了嗎……
寶華:05年才徹底沒有稅,我記不清04年還是05年了。我們發現稅收任務不斷的少,不斷的少,最終會不收稅。不斷減少的目的就是為不收稅做準備,我們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就趕快調了。一旦不收你就調不了了,到現在為止我們的村道就要比別的村寬得多。其實我們每一次的選擇都符合了未來發展需要決策,讓村民學會團結與包容,把自己逼到這個正道上來。通過這件事村民的出行方便了,有的幾十年都解決不了的,比如住在院子里面的,還是挺可憐挺受氣的,通過我們這次調整,我們一分錢沒花——也不是分錢沒花,是沒付更多的代價,就把這個事情干起來了。
花果山:有一個問題就是調整之后這個道路修起來了,會不會有些人過了兩年,看農業稅不收了又來鬧……
寶華:其實我們當時調整也是做了方案,權衡了利弊,不存在有欺騙性,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結合當時情況,肯定有人吃虧。我們也討論過這個問題,做過試驗,如果大家不相互扶持,就不可能發展。如果以后不上稅了,我們就調不動了,當時這個事情不需要瞞著大家,因為我們總有一天是不上農業稅的。如果這一次大家都不相互扶持,以后想發展,那就更難了,商家也進不了。
而且我們拿了兩個院子來做了試驗。院子的出行道不可能由政府給你修,需要每戶人湊錢,這個是公用,大伙湊錢修路大部分人會同意的。有一個院子有百分之九十五的人要出錢修道,百分五的人不愿意出錢。那個黃家大院九社院子住了我們的會計。我們跟會計說,你去找幾戶這個院子有威信的人,把這個錢出了,這個事就成的了;如果你和他們(指不愿出錢的百分之五的村民)繼續PK下去,你們一輩子也別想修路,會計就照了我們的方法做了,路自然就修好了。
還有一個10社周家大院子我們沒找到合適的帶頭人,那個院子的人就因為這個平均分攤費用的問題,誰也不愿意多出錢為少部分不出錢的人補差,一直沒有修成功。這兩個院子都相隔不遠,你看下雨的時候——我們會作為一個案例給村民講——下雨的時候,出行道修好了的那個院子,大家就是騎自行車、摩托車、電動車,干干凈凈地出門,干干凈凈地回來。而另一個院子(沒有修道的),穿雨靴陷進去很深,摩托車不行,什么車都不行,這就是相互窩里斗的后果。
我們擺出案例,不需要過多的工作,這方面村民還是可以。有個來我們村參訪的老師講過,你一定要用謀,但是是陽謀,不是陰謀,告知他如果不這樣做,會有什么后果。我們書記說,我們不需要做到百分之百,只要做到百分之九十,就很成功;做到百分之七十,表示我們的方向是對的。他們有可能小農意識很強,但是你可以做到正確的引導。反正你最終依托政策,你不能和政策對著干,但是你要借用這個政策,要保持一致,上面政策和下面做法保持一致,下面和村民的方向一致,真心實意地為村民服務。
我認為成都基層管理模式改革做的還是比較好。就是他們內部他們開會他們拿出方案,只要這個方案大家通得過就行了。我們每個社不少于三名村民代表,村民代表就負責我們村上的大小事情,有事情需要商量、需要表決,每個社還有議事會代表。村民代表會上提出議案來,議事會來決議。我們還有那么多黨員,討論的時候讓黨員和村民代表都來,最后表決的時候就由議事會來表決,擴大群眾知曉率,充分發揮黨員代表的權利及群眾的訴求。其實他們知識面更寬一些,多一些意見收集,更利于穩定。我們前期的這些鋪墊在村民心中也就扎根了。
現今的寶華村社區活動豐富,圖為村民倡環保活動。
用集體的信譽作保,引進產業,促進發展
寶華:07年,我們四川省國土資源廳在我們村做了一個試點,農田整治(和集中居住)。當時愿意的,就可以搬遷到我們現在這個安置點的。那時作為村上來說就只是配合和傳達。當時有八十個人,(大概)有二三十戶參加了,而且還是條件比較好的人。
花果山:為什么參加的是條件比較好的人呢?
寶華:因為修房子要錢啊,沒錢的人就去不了。這個事情做了以后,就引起其他村民的一些想法,就覺得在外面修房子,交通基礎設施完全有了改善,也想搬過去,但是沒錢,怎么去?08年地震了,一次危機也是我們的一次商機。
縣政府派國土局來找我們,我們才發現中間的一個機會,國土局說當時給你們批的這塊地(指集中居住安置點的用地)還剩幾十畝地,希望你們把它種回去,把它變成農田退給村民。這個機會我們肯定不會放棄,我就和我們書記商量,去找我們鎮黨委政府商量:可不可以給我們一次機會,如果我們把它做的好(花果山插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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