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題:18位縉云村干部聯名倡議為土地,能比安徽小崗18個手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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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到,安徽小崗村18位村民按下紅手印的38年后,浙江縉云縣18位村干部前不久在網上發出了致全國農村干部群眾的聯名倡議書,并公布電話。有意思的是,38年前的18人,要求分田到戶;當下的18位干部,要求強化村集體所有權。
得改革開放之先,民間普遍推崇個體、私營和股份制的這里,率先遇到新實踐中的新課題?
小崗村的手印已成為劃時代標志載入史冊,來自縉云的網絡聯名倡議書發布近一個月,外地有數位專家和官員電話咨詢,有些普通人寄來自己寫的文章;更多人說他們“多管閑事”。
相比38年前按手印的決絕,如今寫倡議書的村干部們多少有些猶豫,有人不公布手機號,只填了縉云本地的“虛擬網短號”。
鄭理堅倒不在意。他44歲,在18位聯名倡議者中最年輕,坦然把名字和手機號碼公布在第一個:縉云縣壺鎮鎮好溪村黨支部書記。
他不愿接受采訪,可愿意與全國各地的來訪者探討。前不久,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關于完善農村土地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分置辦法的意見》。在新形勢下,農村土地集體所有權如何得到充分的體現和保證?又該怎樣處理好傳統承包農戶和新型經營主體二者關系?各村情況不同,如何讓我村的老百姓都富起來?
“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縉云縣大山間,這一分田地牽動目光。
縉云縣好溪村,新農村建設中,老房子與新房子對比明顯。
【讓泥鰍和年輕人都回來】
記者兜了縉云數個村子,田間不見年輕人,種地的人明顯少了。好溪村81歲的盧祝坤從地里搞了些青菜,準備回家做飯。從上世紀60年代起,他在村里干了20多年村干部,可如今他在田間遇上的種地農民,依舊是老面孔,都超過60歲。
盧家墻上掛著全家福,3個兒子都在鎮上搞裝修,大孫子也在開發區打工。即便是50來歲的大兒子,也已搞不清自家的地,究竟在什么地方。
河陽村的黨支部書記朱河洲也有同感,他做電工時常往山里跑,看到山間不少田地早已荒了。在他的村里,不滿50歲的人,田里的活已經干不利索。可是,年輕人誰還愿意種地?朱河洲的兩畝地,一半種蓮子一半種稻谷:稻谷一季只賺一兩百元;蓮子若種得好,一年能賺1000多元。而到附近的鎮上打雜工,一天便能賺出100多元。
看著荒田,這幾位上年紀的老農民老書記說,如今村里的大水渠,還是三四十年前生產隊修的,這些年只能修一些小渠,占誰家的田都要鬧得不可開交;他們還說,分田之后,規模化的農業化機器基本都不用了,縣里的農機廠趕緊制造一批小的手動機器。
笑談之外,最令他們擔心的是,農產品質量下降、土壤污染加劇——相比成片土地一起治蟲,各塊田地各自灑農藥,蟲子在田間被趕來趕去,農藥用量增加;至于如何少用化肥、農藥和除草劑,讓土壤“養肥”,多數老農民是顧不上了。
鄭理堅小時候在田里抓泥鰍,不一會兒能弄一大桶。他的宏圖大計,是不僅讓泥鰍回來,還要讓年輕人回來。
鄭理堅的想法執著且單純,讓村里老百姓富起來,生活好起來——他要爭口氣,在縣里辦企業時經常跟人提起老家好溪村,可幾乎沒人知道。
確實,這個緊挨著工業區的村莊,并無能夠出名的特色,既不像鄉鎮,又乏野趣。新舊建筑犬牙交錯,村附近便是各類機床的廣告牌,田地不多。值得一提的,或許是村后頭小山包上的一座塔和一間小廟,算不上景點,也沒啥游客。
種地老人正老去,年輕人外出工作不愿回,城鎮化正推進,多少村莊面臨同樣的困局。
好溪村老人盧祝坤,當過二十多年的村干部,講起土地有一肚子話。
【走在田間,他會突然在空氣中比劃】
鄭理堅很有自己的想法。
比如,有觀點認為:在浙江,個體私營經濟發達,不少人的觀念是“能干的賺錢,不能干的受窮”,這很正常。村里房子老舊,巷道窄小,排水靠明溝,這是多少年累積的舊賬,何必管它?有年輕人在外做電商,風生水起,不肯回村,也是沒辦法的事。
也有人就附和,如今村干部比二三十年前好當多了,農村提留款不用收了,有能力的村民們大多外出打工、做生意,一般沒啥麻煩事,村干部可以得過且過混幾年……
鄭理堅不贊成。走過農田間平淡無奇的小路時,他會突然在空氣中比劃——這里未來要鋪石板路,稻田背景,很適合婚紗攝影。他喜歡聽歌,車里放著《加州旅館》的英文歌曲,他說未來村里要發展農業觀光旅游和民宿,意境就好比“加州旅館”的詞曲,每戶人家每年至少能增收數萬元。
記者不信。雖然縉云綠水青山,旅游資源豐富,可好溪村再怎么看,都是普通鄉村。
鄭理堅又說,他還計劃以村名為商標,推出大米和茭白,直送機關和大企業食堂,收益能增數倍。以村里種的茭白為例,農民去農貿市場,最多每公斤2元錢;而集體推出的有機茭白,能賣到每公斤20元以上。其中關鍵,在于村集體能有效監督,哪怕“用上攝像頭和互聯網”,也要保證不用農藥;另外,食品安全若出問題,能追溯到村集體這個責任主體。另外,成片的農田,可發展農業觀光,打造親子體驗旅游。
記者點頭,類似較大規模土地流轉搞農業的做法,全國已有270多萬家庭農場、農民合作社和農業企業在做。據農業部部長韓長賦介紹,截至今年6月,全國2.3億農戶中,流轉土地農戶超過了7000萬,比例超過30%,東部沿海發達省份農民轉移多的地區這一比例更高,超過50%。
鄭理堅還說,他去看了浙江省內30來個“新農村典型”,并對好溪村有長遠規劃。好溪村的村委會里,正兒八經地擺著杭州某建筑公司做的規劃書,描繪村莊的美好未來——拆除村內危房舊房,統一建成聯排小別墅和農民公寓,為保證采光,小別墅前后間距至少12米;還要將小巷拓寬為消防車可進出的道路,路邊排水明溝要改成埋入地下的管道,雨污分流。村莊緊挨著壺鎮鎮區,若原來零散豬圈和木質平房都能成為新式別墅,則房屋價值能與壺鎮看齊。壺鎮鎮區的商品房,每平方米售價七八千元。
他滿以為,自己為村民謀福利,肯定能得到支持。實際上,記者了解到,不少村民乃至鄉鎮干部,都嘲笑他的做法:天方夜譚。
雖然,大家都認同“規劃先行”,鄭理堅的想法也符合鄉村發展規律,能留住農村風貌。但是,都還只是想法。
【“無明顯特色”的村莊如何發展】
想不到,3年間,村集體將原好溪村(好溪村現與李莊村合并)絕大多數的土地,都流轉了回來;舊房子拆了一部分,新房子蓋了一部分。
河陽村的朱河洲書記聽了挺羨慕。相比好溪村,河陽村的資源稟賦好太多了,它是縉云縣重點打造的旅游點,村中的鄉土建筑群已是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各類古民居和祠堂規模宏大,已建游客中心,標識牌和語音導覽一應俱全。
但古民居雖然古樸,一轉眼卻是新建的農民房,高矮顏色不一,把各個古樸的小院落包圍,再分割。曾有北京來的規劃者,也提出流轉土地的建議,在關鍵部位種上樹木,遮住并不協調的農民房,未果。
專家、領導和外地干部,看了河陽古民居后,個個都說好。可這些年,這里的旅游依舊火不起來,即便大巴拉來游客,逛逛不過兩小時。想要住一晚?民宿賓館還不見蹤影。村里幾乎沒有歇腳的地方,游客能吃飯的,只有村口牌坊下的燒餅鋪和餛飩店。目前,河陽守著一大群古民居這個寶貝,卻依舊是大巴車走花觀花之處。
要統一規劃、要修路,當地政府還計劃把住在古民居里近2000位居民遷出,并給了村里120畝的“建房指標”,請村里流轉土地。
可是,一旦提及土地,便是大事;既堅持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也要尊重農民意愿和維護農民權益,這考驗的是村集體的能力。
河陽村要建新房,120畝土地涉及近100戶人家,土地租金每年600元,丈量土地時農民們要求把田坎都算進去。但至今1年多,仍有約10戶未簽協議,有人要求違規加蓋房屋,有人要求違規多給宅基地。有干部嘆氣:“好像我們在做不正當的事情。”同樣,縉云深山里的巖下村,村里特色是石頭,200多間石頭屋,數十棟古民居,粗獷別致。地方政府花了心思,溪邊都是花盆,村口新修廁所。可是,風光雖好,找不到住宿的地方,農家樂也鮮見。若要規劃調整,則又要涉及土地。
在經濟轉型中,農村因發展需要而走出了“出租廠房”或是“成立村辦工廠”的模式,而未來發達地區的農村該如何加強規劃,在規模農業生產、農業觀光旅游等方面做出特色,缺不了村集體的主動創新——左庫村搞了桃花節,帶動農民致富;筧川村集體辟出大片土地種花,并搞了一輛復古小火車開入花叢中,“筧川花海小火車”在當地挺有名氣。各村在土地流轉上,各有各的經驗。
好溪村在土地流轉上的做法是,村集體在土地租金上出高價——第一年每畝租金800元,第二年每畝租金1200元,第三年的每畝租金1500元,若村集體尚未具體使用該土地,土地依舊歸承包戶耕種;不少原先觀望的村民,今也樂意流轉土地。
有人說好溪村“膽子大”,敢于負債經營,給農民發放的租金和舊村改造的資金,部分來自在村里蓋新房的建筑公司的押金;但也有人說,反過來,手上有了大片土地經營權,村集體才有了發展觀光農業和民宿經濟的底氣。若未來它能成功,倒是為類似“無明顯特色”的村莊發展,提供了一種思路。
集體土地所有權,該如何行使權利?村集體經營村莊,如何民主決策,經營過程如何保證透明公開?承包農戶想把土地流轉給其他人經營時,個人利益與集體利益如何處理關系……記者在縉云,常問出一個問題后,又發現了更多可以問可以思考的。就如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農村的一些改革,可能是農民先行實踐,其中探索的經驗,或許能成為對政策的有益補充。
至于網絡上那封倡議書,能在一定范圍內吸引人們關注農村、探討農村,便夠了。
圖片來源:孔令君 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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