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岸英,這是一個英雄的名字。
作為毛澤東的大兒子,這位童年時代就隨母親入獄坐牢,少年時代流浪街頭,青年時期又在異國參加反法西斯戰斗,回國后在抗美援朝戰爭中光榮犧牲的男子漢,毫無疑問他是中國共產黨第一代領導人的紅色后代中的第一人。
毫無疑問,無論就其個人的歷史背景,還是和平發展的中國現實社會,毛岸英這個名字都應該是一個榜樣!
四方臉,高額頭,闊鼻梁,臥蠶眉,長相酷似母親楊開慧的毛岸英,一八〇厘米的個頭與父親毛澤東站在一起不分伯仲。一九二二年十月二十四日,毛岸英出生于長沙小吳門外的清水塘。按照韶山毛氏家族的族譜,岸英屆“遠”字輩,毛澤東為其取名,字“遠仁”。
作為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的人生注定與艱難困苦聯系在一起。在生命的最初五年中,他隨父母到過上海、武漢、廣州。一九二七年大革命失敗時,他又隨母親和兩個弟弟回到長沙縣東鄉板倉的外婆家隱蔽。八月,毛澤東組織秋收起義,不得不與妻子握別。從此,父子天各一方,杳無音訊。在白色恐怖之下,為了安全,岸英對外改隨母姓,叫楊永福。
八歲時,毛岸英與母親楊開慧被當時國民黨湖南軍閥趙恒惕所領導的清鄉司令部所屬“鏟共義勇隊”區隊長范覲熙(楊開慧家鄰居)帶領的槍兵抓獲,被關進長沙協操坪監獄。在獄中,小岸英飽嘗了人間的辛酸,知道了愛憎。兇殘的敵人將母親打得遍體鱗傷,岸英哭著用小手撫摸著母親的傷痛,懂事地說:“媽媽,現在他們打你,將來我長大了要狠狠地打他們。”
這個時候,父親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已經失敗,在一個名叫井岡山的地方開始以武裝的革命反對武裝的反革命,建立中國的第一個革命根據地。一九三〇年十一月十四日,楊開慧慘遭殺害。從此,岸英永遠失去了母親和母愛。
小岸英親身經歷了這個生離死別的時刻。十多天后他才被舅舅楊開智、舅母李崇德從監獄中保釋出來。為了避免再遭迫害,岸英和弟弟岸青、岸龍在外婆和舅母的保護下,送到當時黨中央機關所在地上海,由叔父毛澤民安排進了大同幼稚園。
大同幼稚園是中共駐上海的黨組織為了安置、救濟和培養革命烈士的后代,由黨的外圍組織“中國互濟會”出面開辦的。其間,四歲的小弟弟岸龍因病不幸天折。
不久,因為顧順章叛變等事件的發生,中共在上海的黨組織遭到破壞,大同幼稚園的真實身份也已經暴露,一九三二年三月,黨組織在無奈中決定將它解散,孩子們也被迫疏散。當時毛澤民夫婦已赴中央蘇區工作,岸英兄弟在上海無親無故,成了孤兒。
毛岸英
黨組織把毛岸英和弟弟毛岸青兄弟倆安排到幼稚園創辦人之一的著名“紅色牧師”董健吾家寄養,按月支付三十元的生活費。董以牧師身份為掩護做地下工作,從教堂領取薪水。
然而,好景不長,到了一九三三年,中共中央遷往江西瑞金,黨的經濟資助中斷而董健吾本人也因身份暴露外出躲避追捕,董的原配妻子黃慧英在生活日趨困難清貧的情況下,有些嫌棄,孩子們在吃不飽穿不暖的情況下還時常挨打受罵。于是,岸英和岸青離家出走,從此流落街頭過著流浪的生活。
毛岸英、毛岸青、毛岸龍三兄弟在上海
無處棲身無食果腹的岸英帶著弟弟住在一座破廟里。母親的慘死,父親又不知在何方,兄弟倆為了生存,只好靠當報童、賣油條、推板車、拾破爛來賺取一點錢,以換來一點食物充饑,可這也只能是饑一頓飽一頓,吃了這餐沒下餐。
有一次,岸青接了一張假票子,無法交上款,就挨了老板的打,可也只能忍氣吞聲,以淚洗面。有一天,他走到一根電線桿旁,看到地上有一小節粉筆,就撿起來在電桿上寫下:“打倒帝國主義!”恰巧被一特務碰見,這個狠心的家伙竟然拿起路邊小販的鐵鉗向岸青的頭部猛擊。小岸青遭此毒手,當即頭破血流,昏倒在地,導致兩耳被打聾,大腦嚴重受傷,從此落下終身不治之癥。
作為哥哥的岸英,自然又擔起了照顧弟弟的責任。然而就是處在這樣險惡的環境中,岸英和岸青仍不忘學習文化。為了買到一本《小學生詞典》,兄弟倆勒緊褲帶,堅持三個月不吃早飯,終于如愿以償。
這本小小的字典,岸英一直珍藏著。這種流浪的生活一直過了五年之久。解放后,岸英在看電影《三毛流浪記》時還激動地說:“那時我和岸青在上海的流浪生活和三毛相比,除了偷和給資本家做干兒子外,其他幾乎都經歷過。”毛澤東也感慨地說:“為了革命事業,這些孩子從小就吃百家飯,走萬里路啊。”
一九三五年秋,遠在中央蘇區任中央工農民主政府國民經濟部長的毛澤民,托錢之光找到當時中央特科的潘漢年,幫助尋找毛岸英、毛岸青,直至一九三六年夏天,董健吾將他們兄弟倆從一座破廟的一幫流浪兒中間找到,這才與地下黨接上關系。
隨后,又托張學良東北軍的部下、抗聯總司令李杜,利用他出國到西歐考察的機會帶岸英兄弟倆到了法國巴黎。半年后,由當時任中共中央駐共產國際代表團副團長的康生,將他倆送到蘇聯莫斯科,并將他們送進了莫斯科市郊的莫尼諾第二國際兒童院。
毛岸英、毛岸青在莫斯科生活的莫尼諾國際兒童院
岸英、岸青是一九三七年初到達莫斯科的,兄弟倆住在共產國際中國代表團的宿舍里,岸英不久就被送到莫斯科市郊的貢沏沃學習俄語。他們兄弟倆還各自取了一個俄羅斯民族的名字,岸英叫謝廖沙,岸青叫戈勒。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賀子珍來到蘇聯,盡管這位熱心的“賀媽媽”經常主動地來看望他們,幫他們洗洗涮涮,噓寒問暖,但在岸英和岸青眼里,這個名叫賀子珍的女人與他們毫無關系,心靈的大門始終是緊鎖的。
他們似乎怎么也感受不到這位“賀媽媽”的親情,他們之間也似乎沒有共同語言,更不會喊出把他們視如已出的賀子珍一聲“媽媽”。
第二年春天,賀子珍與毛澤東最后一個兒子出生了。毛澤東的三個兒子,在異國的土地上歡聚在一起,開始了新的生活。作為哥哥,岸英和岸青兩個人爭著為弟弟取名字。最后,小弟弟的名字定下來,叫作廖瓦。
然而只過了十個月,這個長相酷似父親毛澤東的小弟弟廖瓦卻不幸感染肺炎夭折了。這給岸英、岸青打擊很大,懂事的兄弟倆一下子就接受了沉浸在喪子之痛中的“賀媽媽”,他們一下子找到了一種家的感覺。直到又過了兩年,毛澤東和賀子珍的女兒嬌嬌(李敏)也被送到蘇聯,他們有了一個漂亮可愛的小妹,血肉相連,他們更加親密了。
轉眼到了一九三八年,有人從蘇聯帶來了岸英、岸青的照片。看著相片上結結實實的兩個小伙子,毛澤東喜出望外,久久凝視,熱淚盈眶,看了一遍又一遍。要知道,他們父子分別不見已經整整十年!兒子嘗盡了悲歡離合人間苦難,父親也走過了長征的二萬五千里備受艱難,而楊開慧也已經是“十年生死兩茫茫”了,怎能不思量?怎不情難忘!
一九三八年三月,因有人要去蘇聯,毛澤東趕緊在四日這天給兩個兒子寫了一封家書——
親愛的岸英、岸青:
時常想念你們,知道你們情形尚好,有進步,并接到了你們的照片,十分的歡喜?,F因有便,托致此信,也希望你們寫信給我。我是盼望你們來信啊!我的情形還好。以后有機會再寫信給你們。祝你們健康、愉快與進步!
毛澤東
三月四日
這是毛澤東給兒子寫的第一封家書。此時的毛澤東在延安孤身一人,妻子賀子珍一氣之下與他訣別,他的心情不能不有些郁悶。盡管大部分時間都消耗在忙也忙不完的工作上,但當一人獨處的時候,他的內心何嘗不有一絲惆悵和憂傷呢?為了革命,他已經失去了六個孩子。他是丈夫,他思念妻子;他是父親,他想念兒子。
短短的一封家書又如何能訴盡十年的別離和思念呢?看到兒子已經長大,毛澤東怎么不激動怎么不憐惜呢?但繁忙的毛澤東沒有時間與兒子話家長里短,沒有心思訴思念之苦痛,他只是對“親愛的岸英岸青”說:“時常想念你們,知道你們情形尚好,有進步,并接到了你們的照片,十分的歡喜。”語氣十分的平靜隨和,甚至難以讓人感受到那種十年別離無消息的興奮。
但就在這平靜的表面下,依然掩飾不了毛澤東內心的波瀾,他跟兒子說“也希望你們寫信給我”,接著又加重了語氣說“我是盼望你們來信?。?rdquo;緊接著再說了一遍“以后有機會再寫信給你們”。毫無疑問,毛澤東的幸福感覺就像這三月里開凍的河流雖不聞濤聲,但滾滾奔涌,勢不可擋。
整整一個月后的四月四日,毛澤東又迫不及待地托去蘇聯治療眼病的“劉師長”劉伯承捎信給兒子為了讓兒子知道自己的模樣,還附寄了一張照片。
毛澤東在信中說:
岸英、岸青二兒:
早一向給你們的信收到了沒有?收到了,寫點回信給我。現有劉師長來你們那里,托致此信,附照片一張,我們情形及打日本的情形他都可以曉得,他是一個很好的人。和森的女兒,我忘記了她的名字,去年我接到她寄來的照片,我也時常記念她。問你們的好!
毛澤東
四月四日
不久,兒子的回信千里迢迢地從莫斯科送到了延安,毛澤東雖沒有手捧家書喜若狂,但分別了十年之久的父子總算有了書信來往,令毛澤東喜不自勝。
周恩來、鄧穎超與毛岸英、毛岸青在蘇聯
因為墜馬致使右手臂粉碎性骨折的周恩來,一九三九年八月在鄧穎超的陪同下從延安赴莫斯科治療。八月二十六日,毛澤東又給兒子寫了一封家書,托周恩來帶給兒子。
岸英、岸青二兒:
你們上次信收到了。十分歡喜!你們近來好否?有進步否?我還好,也看了一點書,但不多,心里覺得很不滿足。不如你們是專門學習的時候。
為你們及所有小同志,托林伯渠老同志買了一批書,寄給你們,不知收到否?來信告我。下次再寫。祝你們發展,向上,愉快!
毛澤東
一九三九年八月二十六日
這封家書雖然文字不多,但卻洋溢著濃濃的父愛,可見毛澤東依然沉浸在與兒子交流溝通的愉悅之中,心情十分放松歡快。而自從與岸英、岸青聯系上之后,作為父親的毛澤東就立即想到了兒子讀書學習的問題,并馬上托林伯渠買了一大批圖書郵寄過去,供兒子和他的中國同學們閱讀學習。
這一年,毛岸英已經十七歲。毛澤東更加關心兒子的成長,與即將成年的愛子交流思想和讀書心得。但遺憾的是他這次寄到莫斯科的書在途中遺失了。
毛岸英、毛岸青是在一九三八年底搬到莫斯科市郊的共產國際第二兒童院學習的。到了一九三九年,毛岸英又轉入蘇聯十年制學校的六年級插班學習。一九四〇年秋天第二國際兒童院和第一國際兒童院合并,孩子們離開莫斯科,坐火車到了三百公里外的伊萬諾夫城,和第一國際兒童院的二十多個國家和民族的共產黨領導人和革命烈士的子女住在一起。
岸英很快就和這些孩子們熟悉了,與他們和睦相處,親如一家。在和這些不同國家的少年的接觸中,他不僅學會了俄語,還學會了英語、法語、德語的一些日常用語。
岸英喜歡讀書,尤其喜歡讀古今中外歷史、人物傳記和戰爭的回憶錄。他就和年齡比較大的蔡博(蔡和森之子)、郭志成(郭亮之子)、劉允斌(劉少奇之子)等組織了一個業余讀書小組。
因為岸英聰明好學成績好,又勇敢堅忍,人直爽,有魄力,而且愛好“軍事、政治和時事”,號召力強,大家都喜歡他,信任他,他逐漸成了兒童院里的“小領袖”。
他先后擔任了少先隊的大隊長、兒童院的團支部書記和兒童院所在的列寧區團委委員,他經常應邀到各處去作報告。他還寫過一篇《中國兒童在蘇聯》,文章長達三千多字,文筆流暢優美。后來由正在莫斯科治療臂傷的周恩來帶回國內,刊登在一九四〇年四月十二日延安的《新中華報》上,報社還配發了“編者按”。
在前后五年時間里,岸英不僅知識豐富了,視野開闊了,而且政治水平和寫作能力也有了明顯提高。于是,他給父親寫了一封長信,匯報學習體會和對世界政治、軍事和國際關系的認識。毛澤東看了兒子的來信,十分歡喜,就寫了一封長信,給兒子的學習提出了重要的意見。
岸英、岸青二兒:
很早以前,接到岸英的長信、岸青的信、岸英寄來的照片本、單張相片,并且是幾次的信與照片,我都未復,很對你們不起,知你們懸念。
你們長進了,很歡喜的。岸英文理通順,字也寫得不壞。有進取的志氣,是很好的。惟有一事向你們建議,趁著年紀尚輕,多向自然科學學習,少談些政治。政治是要談的。但目前以潛心多習自然科學為宜,社會科學輔之。將來可倒置過來,以社會科學為主,自然科學為輔。總之注意科學,只有科學是真學問,將來用處無窮。
人家恭維你抬舉你,這有一樣好處,就是鼓勵你上進;但有一樣壞處,就是易長自滿之氣,得意忘形,有不知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危險。
你們有你們的前程,或好或壞,決定于你們自己及你們的直接環境,我不想來干涉你們。我的意見,只當作建議,由你們自己考慮決定。總之我歡喜你們,望你們更好。
岸英要我寫詩,我一點詩興也沒有,因此寫不出。關于寄書,前年我托西安林伯渠老同志寄了一大堆給你們少年集團,聽說沒有收到,真是可惜。現再酌檢一點寄上,大批的待后。
我的身體今年差些。自己不滿意自己;讀書也少,因為頗忙。你們情形如何?甚以為念。
毛澤東
一九四一年一月三十一日
這封家書是毛澤東寫給兒子的家書中最長的一封。而這封家書出自作為政治家的毛澤東之手,更令我們感受到了作為父親的毛澤東對政治的一種難以言說的情懷。
這很容易讓我們想起曾國藩,毛澤東青年時代“獨服”這位曾文正公,這個創造著“無湘不成軍”的湖南人,在他的家書中也同樣這樣勸慰他的子孫——“凡人皆望子孫為大官,余不愿為大官,但愿為讀書明理之君子”。
熱愛政治、關注民生的毛澤東,從少年時代就把自己的熱誠和熱血投入到了洶涌澎湃的新文化運動和中國革命的波濤之中,并在這激流之中“擊水中流”,發時代之先聲,在湖南這芙蓉國中,學會了與湘水對飲對歌。
如今,毛澤東領導著這支小米加步槍的隊伍已經在中國的西北角,開始了開創一個新中國的夢想。革命盡管尚未成功但似乎已經是大勢所趨,勢不可擋,且指日可待。
毛澤東在這個時候,卻直誠且誠懇地給已經大有“長進”的兒子們提出了惟一一個要求——“惟有一事向你們建議,趁著年紀尚輕,多向自然科學學習,少談些政治。政治是要談的。但目前以潛心多習自然科學為宜,社會科學輔之。將來可倒置過來,以社會科學為主,自然科學為輔??傊⒁饪茖W,只有科學是真學問,將來用處無窮。”
毛澤東要兒子們“少談政治”,這在毛澤東的文稿中是十分罕見的。我想,其目的是要兒子們“趁著年紀尚輕,多向自然科學學習”,因為“只有科學是真學問,將來用處無窮”。
四十八歲的毛澤東或許從自己的成長中已經體會到了經驗,感到自己相對社會科學而言在自然科學知識上就顯得貧乏些。因此作為父親,毛澤東希望兒子們能從自己身上汲取教訓,應該在年輕的時候,“以潛心多習自然科學為宜,社會科學輔之。將來可倒置過來,以社會科學為主,自然科學為輔”。
毛澤東在這里告訴兒子的不僅僅是一種學習的方法,而的確是一種忠告,是一種科學的實踐。但同時毛澤東也告訴他的孩子“政治是要談的”,只是時機、場合和主次的問題,學習是第一要務,因為只有等到自己有了真才實學和真本領以后,再談政治也就有了基礎和條件。毛澤東的這段話,真可謂金玉良言。
對兒子的成長進步,毛澤東感到由衷地欣慰:“你們長進了,很歡喜的。”尤其對兒子“有進取的志氣”,毛澤東更是給予肯定和鼓勵。但毛澤東在信中,對孩子的成長也提了個醒,要求孩子謙虛謹慎,戒驕戒躁。他說:“人家恭維你抬舉你,這有一樣好處,就是鼓勵你上進;但有一樣壞處,就是易長自滿之氣,得意忘形,有不知腳踏實地、實事求是的危險。”
從這信中的用詞、語氣、態度和字里行間所散發出的愛心,我們可以看到,毛澤東既是父親,又是師長,還是朋友,和藹可親,坦誠相待,而且充滿著平等民主的氣氛。
他說:“你們有你們的前程,或好或壞,決定于你們自己及你們的直接環境,我不想來干涉你們。我的意見,只當作建議,由你們自己考慮決定。總之我歡喜你們,望你們更好。”
毛澤東不干涉孩子的選擇,讓孩子獨立自主地自己決定自己的前途和未來,平平淡淡的幾句話,看似簡簡單單,卻明明白白地表達了一個父親深沉的愛和期望——“我歡喜你們,望你們更好”。政治家毛澤東的寬闊胸襟和博大情懷也淋漓盡致地展現在我們的面前。
在信一開頭,毛澤東首先對沒有及時給兒子回信,表示“很對你們不起,知你們懸念”:而在信的結尾處也談到了自己的情況和思念之情:“我的身體今年差些。自己不滿意自己;讀書也少,因為頗忙。你們情形如何?甚以為念。”
在兒子的“懸念”與自己的“甚以為念”之間,毛澤東對遠在千里之外異國他鄉的兒子們,怎能不掛牽和思念呢?更何況他們已經分別十幾載未見一面,孩子的母親、自己的愛妻已經犧牲,孩子從小就沒有在他身邊過上幸福的生活,沒有享受到應該享受到的父愛和母愛,他的內心又如何不有愧疚呢?
可憐天下父母心。無論是對工作學習,還是對為人處世,毛澤東在這封家書中對兒子的諄諄教誨,無疑都是一條透著人生真諦的真理,普普通通的話語中凝聚著一個偉人對兒子的希望,既豐富博大又溫情細膩,一個慈父的愛也在這平平常常的告誡中令人感動不已!偉人毛澤東愛子的熱烈心跳力透紙背,伸手可觸。
毛岸英和國際兒童院的中國同學在父親像前合影
岸英在來信中要求父親寫詩,并希望寄些書給他們看。毛澤東說:“岸英要我寫詩,我一點詩興也沒有,因此寫不出。……我的身體今年差些。自己不滿意自己:讀書也少,因為頗忙。你們情形如何?甚以為念。”
作為詩人毛澤東,在長征勝利、賀子珍離開他去蘇聯之后,的確再也沒有寫詩了。毛澤東自己說自己“一點詩興也沒有”,這除了與戰爭年代相比較而言,一九四一年延安相對平靜安逸的生活有關,而更多的或許與毛澤東的個人情感生活中的恩恩怨怨有關。
當毛澤東聽岸英說一九三九年他“托西安林伯渠老同志寄了一大堆給你們少年集團”的書“沒有收到”時,他說“真是可惜”。于是這次他又親自選了二十一種書共六十冊寄往莫斯科。毛澤東還特此注明:“這些書贈岸英、岸青,并與各小同志共之,由林彪同志轉交你們。”
從毛澤東隨信所附的一張書單中可見這二十一種六十冊書分別是:《精忠岳傳》二冊,《官場現形記》四冊,《子不語正續》三冊,《三國志》四冊,《高中外國史》三冊,《高中本國史》二冊,《中國經濟地理》一冊,《大眾哲學》一冊,《中國歷史教程》一冊,《蘭花夢奇傳》一冊,《峨眉劍俠傳》四冊,《小五義》六冊,《續小五義》六冊,《聊齋志異》四冊,《水滸傳》四冊,《薛剛反唐》一冊,《儒林外史》二冊,《何典》一冊,《清史演義》二冊,《洪秀全》二冊、《俠義江湖》六冊。
毛澤東選定的這六十本書,不僅包括哲學、經學、史學、文學,還有武俠小說和經濟地理;既有知識性,又有趣味性,很受遠在蘇聯的“小同志”的歡迎。
毛澤東在寫這封家書時,正好是蔣介石國民黨反動派背信棄義發動了震驚中外的“皖南事變”的時候,斗爭形勢十分嚴峻復雜,毛澤東忙里偷閑,抽空給兒子寫信寄書,可見偉人對下一代對未來的殷切期望和良苦用心。
然而就在毛岸英收到父親寄來的這批書不久,一九四一年六月二十二日,德國法西斯背信棄義,向蘇聯發動了閃電式的進攻,蘇德戰爭爆發,從此掀開了蘇聯人民衛國戰爭的序幕。十九歲的毛岸英,對戰爭的發展態勢十分關注,每次聽完廣播后,就把戰爭的最新進展用表示蘇聯紅軍的小紅旗和表示法西斯軍隊的小白旗在世界大地圖上標記出來。
戰爭破壞了和平的生活,岸英所在兒童院的正常學習秩序也被打破,經費縮減了,物資供應困難,他們每天每人只能領到半公斤黑面包。面對艱苦的生活考驗,為了支援前線,也為了勞動自給,岸英帶領兒童院的孩子們種土豆、白菜、胡蘿卜等蔬菜,并把收獲的大部分上交。
為了解決生活燃料問題,岸英和“小同志們”一起冒著大雪和零下三十多攝氏度的嚴寒,在森林里搭帳篷,伐木、劈柴。他們還在小作坊里學會了打鐵,自制燃燒彈、旋炮彈殼、彈藥箱子,支援前線。女孩子們也組織起來,給前線將士縫制內衣、手套、帽子、被子等。他們還組織起來,參加市內的保衛工作和民兵武裝訓練。
隨著戰爭形勢的發展,希特勒法西斯軍隊幾乎兵臨城下打到莫斯科郊外。伊萬諾夫城也危在旦夕,為了防備法西斯進攻城市,岸英帶領國際兒童院的小同志們積極響應伊萬諾夫市委的號召,冒著零下四十多攝氏度的嚴寒,加入了搶修戰壕和挖反坦克壕的行列。
他們用鐵鍬和鋼釬一點一點地鑿開凍土,手震裂了,臉凍破了,鮮血流出來了,他也不叫累不叫苦,任勞任怨。毛岸英還給延安的《新中華報》寫信,報告蘇聯衛國戰爭的進程和蘇聯人民對中國抗戰的偉大同情。
一九四一年冬末,鑒于衛國戰爭的嚴峻形勢,聯共(布)中央建議十六周歲以上的外國公民加入蘇聯國籍。當老師動員岸英加入蘇聯國籍時,十九歲的毛岸英卻說:“我是中國人,我愛我的祖國。只要祖國一聲令下,我就要回到祖國去。”
但毛岸英并不是一個狹隘的民族主義者,他愿意為蘇聯人民的獨立和自由獻身,在戰爭最艱苦的時刻,他積極要求參加前線作戰。為此,他還用流利的俄文給斯大林寫了一封信:
最高統帥部
敬愛的斯大林同志:
我是一名普通的中國青年,我在您領導下的蘇聯學習了五年,我愛蘇聯就像愛中國一樣。我不能眼看德國法西斯的鐵蹄蹂蹦您的領土,我要替千千萬萬被殺害的蘇聯人民報仇。我堅決要求上戰場,請您一定批準我的請求!致革命敬禮!
謝廖沙
一九四二年五月于伊萬諾夫
(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
有其父,必有其子。毛岸英不愧是毛澤東的兒子!他始終以一顆赤子之心深深地愛著自己的祖國,在許多人向往自己成為世界上第一個社會主義國家的公民的時候,他不因自己的祖國貧窮落后而喪失自我。
參加蘇聯衛國戰爭時的毛岸英
而更加令人尊敬的是,在法西斯強盜面前,毛岸英沒有退縮沒有遲疑,而是毛遂自薦,積極主動要求上前線殺敵,要為“千千萬萬被殺害的蘇聯人民報仇”。
可是毛岸英這信發出后,沒有得到任何回音。他十分焦急,苦苦等待。就在這時,毛岸英認識了蘇共駐共產國際的代表、蘇軍政治部副主任曼努意爾斯基將軍,并提出希望允許他上前線作戰。
最后在這位將軍的熱心幫助下,毛岸英進入伊萬諾沃蘇雅士官學??焖侔鄬W習軍事指揮。一九四三年一月,毛岸英又進入莫斯科列寧軍政學校學習,同時被批準加入聯共(布)黨(一九四六年回國后轉為中國共產黨正式黨員),介紹人給他寫的鑒定是:“政治覺悟高,學習好,勞動好,革命精神飽滿,樹立了為共產主義而奮斗終生的志向,可以入黨。”
不久,岸英也被送往伏龍芝軍事學院深造。一九四四年畢業后,毛岸英被授予蘇軍中尉軍銜,成為一名坦克連的指導員,正式加入蘇軍行列,參加了蘇軍的大反攻,千里揚戈進入東歐,先后在白俄羅斯、捷克斯洛伐克、波蘭等國前線指揮作戰。
一九四五年,在蘇軍攻克柏林以前,他奉命回到莫斯科。為了表彰他的戰功,也因為他是毛澤東的兒子,斯大林親自接見了他,并贈他一支手槍作為紀念。戰后,毛岸英進入莫斯科東方語言學院學習。
浮云一別,流水十年。一九四六年一月七日,在蘇聯經過長達九年的學習和磨煉之后,毛岸英回到了日夜思念的闊別十年的祖國,回到了父親毛澤東的身邊。而這卻是他們父子分別整整十九年后的第一次見面!
毛岸英五歲時與毛澤東分別,一九三七年十一月他十五歲時恢復了與父親的書信聯系,父子談讀書談處世,也談時事談政治。如今二十三歲的毛岸英已經長得跟父親差不多高了,結實健壯,英俊瀟灑。而父親毛澤東也已經是中共的領袖人物。
一月七日這天,毛岸英是隨蘇共派來給毛澤東治病的阿洛夫和米爾尼柯大夫同機飛抵延安的。聽說毛岸英要回到延安,參加重慶談判回來以后就一直患病的毛澤東一下子來了精神,抱病親自到機場迎接他情有獨鐘的長子。
當他看到身著蘇聯陸軍上尉軍服的毛岸英從飛機上走下來時,他高興地笑著走上前去,一把緊緊地抱住了兒子說:“你長這么高了!”接著才同來賓蘇聯醫生阿洛夫和米爾尼柯夫一一握手。
毛岸英的歸來,十九年后的第一次父子相逢,使從一九四五年十一月就開始患植物神經失調癥的毛澤東,心情和身體似乎一下子好了許多,精神倍爽,病除大半。并在當日揮毫潑墨,給遠在蘇聯的毛岸青寫了一封信,抬頭就稱“岸青,我的親愛的兒”,憐子之心躍然紙上。
久別重逢,眉開眼笑,毛澤東和毛岸英在延安
十九年,魂牽夢繞掛肚牽腸的七千個日日夜夜,父子終于重逢,毛澤東怎能不高興,他仔細打量著這個英俊的小伙子,魁梧的身材,開闊的眉字,他怎能不發自心底地感到快慰,他簡直是滿意極了!第一天,毛澤東就特意吩咐做了幾樣菜,慶賀父子倆苦別之后的團聚。
懂俄語、英語、德語,穿著蘇軍呢子制服和馬靴,會跳交誼舞,寫得一手無師自通又得乃父真傳的狂草,為人處世大方開朗不拘小節的毛岸英,在延安確實顯得很“洋氣”。
但毛澤東對自己的兒子要求非常嚴格。父子倆在一起只吃了兩天飯,毛澤東便要毛岸英到機關食堂吃大灶。父親提醒他說:延安雖“土”,但這里是中國革命的“圣地”,到處都有“真人”,不要“顯擺”自己。
毛岸英深深懂得父親的教誨,完全明白父親的用心,逐漸從了解、理解、認同與敬重走向了能夠與父親進行思想的交融與溝通。
有一天,毛澤東把毛岸英喊去,父子倆坐在王家坪院子的槐樹下交談。毛澤東在詢問岸英在蘇聯的學習情況后,說:“你在蘇聯長大,對國內生活不熟悉。在蘇聯大學讀書,住的是洋學堂,我們中國還有個學堂,這就是農業大學、勞動大學。”
毛岸英對父親的話心領神會,高興地說:“我愿意向農民學習。”
回國后的毛岸英
不久,毛澤東把岸英介紹給當時著名的勞動模范吳滿有,讓他到吳家學種地,上“勞動大學”。毛澤東對岸英說:“這就是校長,你過去吃的是面包牛奶,回來要吃中國的小米,可養人嘍!”又指著岸英笑著對吳說:“我現在給你送來一個學生,他住過外國的大學,沒住過中國的大學。”
聽毛澤東這么說,吳滿有似乎有些受寵若驚,說:“咱叫什么大學?咱啥也不懂。”
毛澤東誠懇地說:“他還是個娃娃,我就拜托給你了,你要教他種地嘛。告訴他,莊稼怎樣種出來的,怎樣多打糧食。”
“這我還行。”吳滿有高興地答應了。
幾天后,岸英按父親的吩咐,他脫去大頭皮鞋,換上父親送給他的硬幫布鞋,穿上父親穿過的已不知打了多少補丁的灰布棉襖,背上隨身衣服、鋪蓋和一斗多小米,步行二十多里路,汗流浹背地來到了吳家棗園。
從此,吃慣了洋面包的毛岸英,和陜北的鄉親們一起同吃、同睡、同勞動,睡一樣的土炕,干一樣的農活。他時刻牢記著父親的囑咐,什么活重,什么活臟,就揀什么活干。
他學會了犁地,還學會了種洋芋,像大家一樣脖子上掛著個布袋,一手抓糞,一手點種。他把學習得來的農業技術記在隨身所帶的本子上。
歇息時,他還和鄉親們一起聊天讀報,有時晚上還教農民及孩子們識字,給小朋友們講故事,和農民兄弟打成一片。因此,鄉親們無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非常喜歡他,樂意和他在一起。
毛岸英積極擺正自己的位置,自愿穿起大褲檔的棉褲走進“勞動大學”,用布滿老繭的勤勞雙手換回了“畢業證書”。其間,他還經常出門去拜訪老革命、老同志,虛心地向他們討教。他參加土改工作隊,還抽時間翻譯出版了恩格斯的《法德農民問題》等論著。
五十多天后,也就是一九四六年的夏天,蔣介石發動全面內戰,胡宗南部也正在加緊作進攻延安的部署,形勢越來越緊張。經毛澤東同意,村干部決定送岸英回延安去。當他離開吳家棗園時,村干部和男女老少同來送行,岸英戀戀不舍地離開了和他朝夕相處的鄉親。
岸英回到父親身邊,匯報了幾個月的收獲。見岸英一身灰土布褂子,頭上扎著白羊肚毛巾的英雄結,英俊的臉龐閃著黧黑的光芒。毛澤東上下打量著兒子,高興地說:“好啊!白胖子成了黑胖子嘍!”
在“勞動大學”畢業后,毛岸英被安排在中共中央宣傳部工作。為了了解中國歷史,增加對現實理解的深度,毛岸英自己制定了一個學習計劃,系統地學習哲學、馬列著作、中國歷史,尤其是現代史和中共黨史等。
學習中,毛岸英堅持做讀書筆記,有問題就虛心向別人請教。此間,他還曾幫助曹靖華翻譯了《俄國資本主義的發展》一書。在延安,毛岸英絲毫沒有因為自己是毛澤東的兒子而搞什么特殊化,他穿的是一件舊軍大衣,住的和普通干部群眾一樣,吃也是在機關的大食堂。
要知道,那時延安有規定,凡是從蘇聯學習歸來的人,特別是高干的愛人、子女,可以吃中灶。但岸英不肯,他堅持和大家一樣,他不能辜負父親對他的期望,他要把自己鍛煉成一個了解中國國情、深知人民疾苦、能吃苦耐勞、意志頑強的人。
一九四六年十一月,毛岸英隨中宣部從延安撤到瓦窯堡一帶,把自己的勞動和學習心得寫信告訴了父親。
毛澤東在他五十三歲生日這天給岸英回了一信——
岸英兒:
來信兩封均收到。第二封信寫得很好,這表示較之你初回國時不但文字有進步,思想品質也有進步。你的那些工作是好的。堅持讀文章的計劃,很有必要,再讀一年也是好的。我身體比你走時更好些了。江青、李訥都如常。祝你進步!
毛澤東
一九四六年十二月廿六日
一九四七年春,國民黨進攻延安,毛岸英隨中央機關北撤,按毛澤東的安排,他去在山西臨縣郝家坡搞試點的土改工作團工作。岸英勤奮工作,在實際中表現出的政治思想水平,深受老一代和熟悉他的同志的好評。其間,毛岸英寫信報告父親說:兩個月的收獲比蹲在延安機關學習兩年還多。
親愛的爸爸:
我在都家坡兩個多月的土改工作中,學得了如下東西:
一、最重要的一點,認清了自己所站的無產階級立場。
二、群眾路線就是階級路線加上民主作風。
三、不把農村中的階級斗爭掀起到最高程度,是不能發動廣大農民群眾的。
四、沒有群眾的監督,沒有民主,干部便必然變壞,必然會在人民頭上為所欲為,哪怕這個干部在未當干部時成分是很好的,人也是很好的。
五、只有用群眾的力量,才能徹底改造我們的黨政軍。
……沒有下面的實際接觸,在上面會上就是聽一百個最好的報告,也是沒有多大益處,接受不了,這好比地不耕而撒上哪怕是最好的種子,亦是徒勞無功,一陣風就吹走了……
由此可見,二十五歲的岸英,經過短短一年多的工作實踐和理論學習,已經深深地理解并掌握了中共的路線方針和政策。在這封信里,毛岸英向父親毛澤東匯報思想體會,并提出了自己對黨的群眾路線的見解和觀點,表現了很高的政治覺悟。尤其他提出了“沒有群眾的監督,沒有民主,干部便必然變壞”的觀點,十分難能可貴。對此,毛澤東非常欣慰。
一九四七年八月,毛岸英離開土改工作團,去河北平山縣西柏坡參加全國土地工作會議。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毛澤東收到了仍在蘇聯東方語言學院學習的毛岸青的來信。信是用俄文寫的,毛澤東請人譯出后,非常高興,當即回復岸青一信。因為要譯成俄文,一九四七年九月十二日毛澤東又致信岸英:
岸英兒:
別后,晉西北一信,平山一信,均已收到??茨愕男牛阍谶M步中,甚為喜慰。永壽這孩子有很大進步,他的信寫得很好。復他一信,請你譯成外國語,連同原文,托便帶去。我們在此很好,我的身體比在延安要好得多,主要是腦子休息了。你要看歷史小說。明清兩朝人寫的筆記小說(明以前筆記不必多看),可托周揚同志設法,或能找到一些。我們這里打了勝仗,打得敵人很怕我們。問你好!
毛澤東
一九四七年九月十二日
寫這封家書的時候,毛澤東正與周恩來、任弼時率中央機關轉戰至陜北佳縣朱官寨。正如毛澤東在家書中所言:“我們這里打了勝仗,打得敵人很怕我們。”
二十天前的一九四七年八月二十日,由彭德懷指揮的西北野戰軍在沙家店,僅用一天時間,殲敵三十六師主力六千余人。毛澤東在沙家店戰役總結大會上說:“沙家店這一仗確實打得好,對西北戰局有決定意義,最困難的時期已經過去了。”而在這樣的背景下,毛澤東面對兩個兒子的成長進步,其內心怎能不喜慰?
信中的“永壽這孩子”就是毛岸青,他在上海時曾化名楊永壽。此前毛澤東已經收到毛岸英從山西臨縣和河北平山縣的兩封信,因為忙于打仗,一直沒有回復。這次因為收到了“有很大進步,他的信寫得很好”的毛岸青從蘇聯的來信,他才分別給岸青和岸英各寫了一封信,并將給岸青的信一起寄給岸英,請岸英翻譯成俄文。
顯然,毛澤東為兩個兒子的進步感到高興。在信中,毛澤東再次對岸英談到了讀書的問題,并強調指出“你要看歷史小說”,而且指出是“明清兩朝人寫的筆記小說”,且注明“明以前筆記不必多看”。
學識淵博又人情味十足的毛澤東,以自己的讀書心得和經驗,再次為愛子指明了讀書的方向??蓱z天下父母心,偉人毛澤東也不例外。
正在西柏坡參加全國土地會議的毛岸英,收到父親的家書后,立即抽空將父親的信翻譯出來,托人給岸青帶去。
一九四七年五月三十日,毛澤東復電在東北工作的蔡暢(時任中共中央婦委書記,東北局婦委書記),告之已要蘇聯方面允許賀子珍回國去哈爾濱,并請她對賀加以照顧,一九四七年八月,賀子珍攜嬌嬌和岸青兄妹回國。
毛澤東知道后極為喜悅,于十月八日寫信把這個消息告訴了毛岸英:
岸英:
告訴你,永壽回來了,到了哈爾濱。要進中學學中文,我已同意。這個孩子很久不見,很想看見他。你現在怎么樣?工作,還是學習?一個人無論學什么或做什么,只要有熱情,有恒心,不要那種無著落的與人民利益不相符合的個人主義的虛榮心,總是會有進步的。
你給李訥寫信沒有?她和我們的距離已很近,時常有信有她畫的畫寄的,身體好。我和江青都好。我比上次寫信時更好些。這里氣候已頗涼,要穿棉衣了。再談。問你好!
毛澤東
一九四七年十月八日
一九四七年的十月上旬這短短的十天,住在陜西佳縣神泉堡的毛澤東真是一個大忙人——他不僅修改并審定了《土地法大綱》,而且起草了《中國人民解放軍宣言》,第一次響亮地提出了“打倒蔣介石,解放全中國”的口號,提出了“聯合工農兵學商各被壓迫階級、各人民團體、各民主黨派、各少數民族、各地華僑和其他愛國分子組成民族統一戰線,打倒蔣介石獨裁政府,成立民主聯合政府”的政治綱領。
同時,他還審定了準備以人民解放軍名義公布的政治口號重新修訂了“三大紀律八項注意”,并起草了《中國人民解放軍訓令》。在這樣繁忙的工作中,當他得知二兒子岸青從蘇聯回國的消息后,還是按捺不住心情的激動,立即寫信告訴他心愛的大兒子,字里行問洋溢著骨肉之親情和天倫之溫情。
毛澤東的信簡潔明了,一句“岸英:告訴你,永壽回來了”,飽含著多濃多深的血緣之情?。∶珴蓶|好像在跟兒子說著悄悄話,一種幸福像花兒一樣在他的心靈深處慢慢地慢慢地綻放,又好像燦爛的朝陽在他內心里照耀。接著,他告岸英說岸青“要進中學學中文,我已同意。這個孩子很久不見,很想看見他”。感情直截,一種溫暖油然而生。
在毛澤東寫給毛岸英的所有家書中,這封家書最受毛岸英珍藏,毛澤東告誡岸英說——一個人無論學什么或做什么,只要有熱情有恒心,不要那種無著落的與人民利益不相符合的個人主義的虛榮心,總是會有進步的。
我們可以在這封家書的手跡原件上看到,這句話的下面畫上了杠杠。而且畫的杠杠還不止一條,至少畫了兩次,一次是曲線,一次是直線。
或許我們已經無法知道這杠杠到底是毛澤東自己寫信時畫的,還是毛岸英在看信時畫的,但有一點是不需要分析和解釋的,那就是毛澤東是在給兒子強調無論學習和工作,都不應該忘記要以人民的利益為根本,不斷修養自己,提高自己,進步自己,這不正是一個共產黨員最根本也最基本的要求嗎?不正是共產黨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的具體體現嗎?
偉人毛澤東是在給他的兒子講大道理,但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大道理,不是空洞的,也不是裝腔作勢的,沒有做作,更不是賣弄,就是一個普通的父親對兒子或者說是一個老革命家對一個年輕的革命者的希望、囑咐和叮嚀,是一種深沉的愛!一種真誠的愛!一種智慧的愛!
面對毛岸英來說,父親的這句話也的的確確如陽光如雨露滋潤著他的心田,沐浴著他成長,他不僅牢記在心,始終把他當作“家訓”而且也當作革命的“座右銘”。
一九八四年,劉思齊回憶說:“從此岸英無論是在工作中,還是學習中,一直遵循著父親對他的這一寶貴教導。岸英非常珍惜它,在他犧牲后,我在他的日記和幾本筆記本的扉頁上都看見過他對這一段話的摘錄。這一教導已經成了他的座右銘。一九四九年五月,北平和平解放不久,父親住在北平西郊香山的雙清別墅,就在綠樹成蔭,和風煦煦,水波蕩漾的雙清池畔,岸英和我再一次聆聽了父親這一教導。當時的情景現在仍歷歷在目:父親笑容可掬,語重心長,意深情切;岸英兩眼熠熠閃光,聚精會神地聆聽指教。我還記得,小鳥就在旁邊的綠樹叢中婉轉嗽鳴,池中紅色的小鯉魚也游上了水面,在我們的腳畔悠然地漂浮著,輕輕地擺著小尾巴,仿佛也在那里側耳細聽。后來岸英對我說:爸爸的這一教導,應該成為我們這一輩子的座右銘。”
因為自重慶談判回到延安后,毛澤東的身體一直不是很好。岸英在延安第一次見到父親時,毛澤東依然在病中。所以每次給父親寫信時,岸英都要關心毛澤東的身體狀況。而為了讓兒子放心工作,毛澤東每次回信都要說說自己的身體情況,以免兒子牽掛。在以上三封信中我們可以看到,毛澤東是這么說的——
“我身體比你走時更好些了。”(一九四六年十二月二十六日)
“我們在此很好,我的身體比在延安要好得多,主要是腦子休息了。”(一九四七年九月十二日)
“我比上次寫信時更好些。這里氣候已頗涼,要穿衣了。”(一九四七年十月八日)
關于毛澤東的病情,據時任中央書記處辦公室主任的師哲回憶,到了一九四五年十一月,“毛主席的病情越來越令人擔憂。我每天要看他幾次。有時躺在床上,全身發抖,手腳痙攣,冷汗不止,不能成眠。他要求用冷濕毛巾敷頭,照做了,卻無濟于事。這時延安的各個主要醫院已經全部撤離,留在延安的醫務人員僅有傅連、金茂岳和黃樹則。他們都先后給毛主席看過病,但誰也沒有能解除毛主席的病痛。”
就在這無可奈何的情況下,師哲提議給斯大林發了一封求助電報,請蘇聯派醫生來延安。而“毛主席生病的時候,江青到處指手畫腳,把我這個中央書記處辦公室主任撥弄得團團轉”,四處為毛澤東找房子住,先是在柳樹店住了一個多禮拜,因離機關太遠,毛主席看不到文件,工作困難,最后還是搬到了王家坪的桃林住了下來。
十二月初,斯大林來了回音,擬派一名內科和外科醫生不日飛抵延安,這就是阿洛夫和米爾尼柯夫兩位大夫。毛岸英也就是跟他們一起秘密回國的。
毛澤東這封信的結尾還叮囑岸英“這里氣候已頗涼,要穿棉衣了”,關愛之心可謂無微不至。信中,毛澤東還特此詢問岸英“給李訥寫信沒有?她和我們的距離已很近,時常有信有她畫的畫寄的”。
可見,毛澤東是尊重毛岸英的,也希望長子與江青、與小女兒有良好的家庭關系,和睦相處。當時李訥才七歲,一九四七年三月隨中央機關家屬子女撤出延安,住在山西興縣。
毛岸英在延安
一九四八年,毛岸英被調往山東渤海地區陽倍縣沈家油塘鄉張集,參加土改復查工作。一九四七年全國土地會議后,解放區土改整黨中出現“左”的錯誤,并且有蔓延的趨勢,為此毛澤東提出了“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的口號,使黨的政策走上正軌。
毛岸英運用自已所學的理論知識,在實踐中深刻理解和把握了黨的政策,因此在張集劃成分時,他實事求是,從實際出發,表現了較高的政治水平。對此,周恩來在中央機關的一次會上給予了很高評價:毛岸英同志在土地改革運動中的一些意見是正確的,很有學問,他攻讀了不少馬列著作,有較高的馬列主義理論水平。
毛岸英與土改工作團成員合影
一九四八年四月二十一日,西北野戰軍收復延安。毛澤東也已于三月二十三日離開陜北,和周恩來、任弼時一起開始了東移的征途。他們從陜西吳堡縣川口渡口的黃河西岸渡過黃河,到達了黃河東岸,踏上了晉綏解放區的山西臨縣,進入了晉察冀解放區。
他們馬不停蹄,一路經過岢嵐、神池、雁門關、代縣,在大風雪中翻越了五臺山,于四月十二日到達河北阜平縣西下關村。在這里,毛澤東和周恩來、任弼時等就毛澤東去蘇聯訪問的事宜進行商議,并決定暫時留在晉察冀軍區所在地城南莊。第二天,毛澤東是在聶榮臻的陪同下來到城南莊的,住進了軍區大院。
四月二十九日,也就是在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書記處擴大會議即城南莊會議的前一天,毛澤東給在山東參加土改復查工作的毛岸英又寫了一封家書:
岸英兒:
我們到了石家莊。岸青有信給你,是俄文。原文臨行掉了。茲將譯文付上。你近來怎樣?我們尚好。李訥小病一次,已好。祝你工作順利!
你的父親
一九四八年四月廿九日
一九四八年五月,中共中央和毛澤東到了平山縣西柏坡。不久,毛岸英也來到這里和父親相聚了。十二月,毛岸英進入中央機關保衛訓練班學習,為黨中央、毛澤東安全進入北平做準備。
毛澤東與毛岸英、劉思齊、李訥在西柏坡
一九四九年一月三十一日,北平和平解放。第二天,毛岸英就陪同兩個掃雷專家,帶領華北軍區的一個工兵排,作為中央機關的先遣隊,首批進入北平。他們的任務是排除地雷炸彈,消除各種危險因素,保證水電、交通暢通,確保中共中央機關和黨的領導人安全進入北平。
因為當時中央領導人暫時住在頤和園,而園圍墻外還有原國民黨軍隊留下的地堡、火力點,一疏忽可能就釀成大禍。三月二十四日這天岸英接到通知,說中央領導和毛主席第二天下午就要進駐北平??墒覂仁彝膺€有大量的工作待完成,而且光沿著圍墻走一圈就有十八公里長,任務十分艱巨!最后他們干脆五人分成一組,胳膊挽著胳膊,順著頤和園大大小小里里外外的所有道路走一遍,冒著生命危險消除了不安全隱患,保證了黨中央毛主席的安全。
從此,毛澤東和毛岸英就都住在了北京。此后毛澤東忙于開國大事和處理國是,也很少有時間給岸英寫信了,只是一有空父子倆就坐在一起談談心,聊一聊,無拘無束,海闊天空,親密無間。
天下底定,政權穩握。作為開國領袖毛澤東的長子毛岸英,按中國幾千年封建傳統的說法,他無疑是“太子”,是一個炙手可熱的人物。
但岸英卻始終牢記著父親毛澤東在寫給他的家書中的教導:“一個人無論學什么或做什么,只要有熱情,有恒心,不要那種無著落的與人民利益不相符合的個人主義的虛榮心,總是會有進步的。”始終以一個共產黨員的身份嚴格要求自己,他既沒有半點優越感,更沒有搞什么特權,反而更加謙虛謹慎了。
在北京參加工作后,許多親戚朋友給他寫信,有的直接到北京來找他,要求安排工作,但岸英像父親一樣,對于違背黨的原則的事情一律拒之,在法理和情理的天平上,他始終顧大局、識大體,不搞個人關系,并對親友不合理的要求進行了嚴厲批評和堅決抵制。
一九四九年十月,舅父楊開智托人找他要求安排工作,提出:“希望在長沙有廳長方面的位置”。
對自己親舅舅的不正當要求,毛岸英在給表舅向三立的回信中說道:
“我非常替他慚愧,新的時代,這種一步登高的做官思想,已是極端落后的人。而尤其以通過我父親即能‘上任’,更是要不得的想法。新中國之所以不同于舊中國,共產黨之所以不同于國民黨,毛澤東之所以不同于蔣介石,毛澤東的子女妻舅之所以不同于蔣介石的子女妻舅,除了其他更基本的原因外,正在于此:皇親貴戚仗勢發財,少數人統治多數人的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靠自己的勞動和才能吃飯的時代已經來臨了。在這一點上,中國人民已經獲得了根本的勝利。而這一層,舅父恐怕還沒有覺悟,望他慢慢覺悟,否則很難在新中國工作下去,翻身是廣大群眾的翻身,而不是幾個特殊人物的翻身。”
“……反動派常常罵共產黨沒有人情,不講人情,如果他們所指的是這種幫助親戚、朋友、同鄉、同事做官發財的人情的話,那么我們共產黨人正是沒有這種人情、不講這種人情。共產黨有的是另一種人情,那便是對人民的無限熱愛,對勞苦大眾的無限熱愛,其中包括自己的父母子女親戚在內。”
“當然,對于自己的近親,對于自己的爹、母、子、女、妻、舅、兄、弟、姨、叔是有一層特別感情的,一種與血統家族有關的人的深厚感情的。這種特別感情,共產黨不僅不否認,而且加以鞏固,并努力于引導它走向正確的與人民利益相符合的、有利于人民的途徑。”
“但如果這種特別感情超出了私人范圍,并與人民利益相抵觸時,共產黨是堅決站在后方面的,即‘大義滅親’亦在所不惜。”
“我絕不能也絕不愿違背原則做事,我本人是一部偉大的機器中的一個極普通極平凡的小螺絲釘,同時也沒有‘權力’、沒有‘本錢’,更沒有‘志向’來做這些扶助親戚‘高升’的事。”
“至于我的父親,他是這種做法的最堅決的反對者,因為這種做法是與共產主義思想、毛澤東思想水火不相容,是與人民大眾的利益水火不相容的,是極不公平的,極不合理的。……”
在信中,毛岸英還說:“我愛我的外祖母,我對她有深厚的描寫不出的感情。但她現在也許罵我‘不孝’,罵我不照顧楊家,不照顧向家,我得忍受這種罵。”
毛岸英致舅父舅母的信
后來和他一起坐牢的保姆孫嫂陳玉英也來信,訴說家庭困難。對此,毛岸英給予了同情和理解,并向有關組織進行報告,請組織出面給予合理解決,并沒有用自己的所謂身份去謀私情私利。毛岸英的所作所為不能不謂之大公無私、大義滅親,在政治上逐漸走向成熟,毛澤東看在眼里喜在心里。
1949 年毛澤東和毛岸英在香山
全國解放后,毛岸英從中央宣傳部調到社會調查部,任李克農的秘書兼翻譯。建國初期毛主席出訪蘇聯,他參與了安全護衛工作。他曾多次提出下基層工作,要求下到工人中間去,一邊工作一邊搜集他喜愛的民間諺語。
一九五〇年夏,他托周恩來總理出面向李克農說情,社會調查部才放他去了北京機器總廠,任黨總支副書記,并決心“在這個工廠連續不斷地做十年工作”。但人事關系仍沒給他轉。
一九五〇年十月,美帝國主義把朝鮮戰火燒到了鴨綠江邊。毛澤東號召全國人民抗美援朝,保家衛國,岸英不顧毛澤東身邊的人勸阻,主動申請要求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堅決要求入朝參戰。毛澤東也表示支持。
志愿軍入朝作戰的決心,是中央在一九五〇年十月才最后確定的,十一月上旬之前參戰一事對外還保密。是否要派兵抗美援朝,可以說是毛澤東一生中最費躊躕的一件事。
胡喬木在《胡喬木回憶毛澤東》一書中曾說:“我在毛主席身邊工作了二十多年,記得有兩件事使毛主席很難下決心。一件是一九五〇年派志愿軍入朝作戰,一件就是一九四六年我們準備同國民黨徹底決裂。”
那時,毛岸英跟主席非常親近,經?;丶?,并幫助翻譯與蘇聯協商的電文,在彭德懷受命時便知道了此事。俗話說,父子連心,在政治上已經相當成熟的毛岸英,似乎天生有一種能夠深入毛澤東內心世界的觸角,他可以從許多外人看不到、或者不太注意的毛澤東身上發生的細微變化,來感受毛澤東思想的脈搏。
比如,當他看到父親臥室的床頭放著《東周列國志》,看到父親在書上畫了線的“假吾道以伐虢,虢無虞救必滅,虢亡,虞不獨存……”的話,他便聯想到國與國、唇亡與齒寒、生存與死亡的問題。
因此,當中央在討論是否出兵抗美援朝的時候,毛岸英就懂得了自己應該給父親以支持。當父親和黨中央在聽取了民主人士的意見后,確定用“志愿軍”的名義用兵時,毛岸英毫不猶豫地作出了偉大選擇:那就是他要帶個頭,帶頭去朝鮮參戰,因為他是中央軍委主席毛澤東的兒子。
在父親毛澤東設家宴為彭德懷餞行時,毛岸英主動要求“彭叔叔”帶他去朝鮮。毛澤東身邊的工作人員和負責保衛的李克農都不同意。因為他們知道毛澤東一家為革命斗爭已經付出了巨大的犧牲,更何況這次出國作戰,面對的是擁有世界上最強大火力的美軍,要“鍛煉”也絕不能選擇這種隨時可能犧牲的時候和地點。
當中南海里的許多人都來勸毛澤東出面阻止時,得到的回答只是:“誰叫他是毛澤東的兒子!他不去誰還去!”
抗美援朝出國前夕,毛岸英與戰友在丹東合影(后排左二)
應該說,當時毛岸英完全可以待在機器總廠當他的黨總支副書記,不必參軍去朝鮮。但“知父莫若子”,毛岸英與父親毛澤東真可謂心心相印,息息相通。
因為毛岸英懂俄語、英語,過去又從事過機密情報工作,他便留在了志愿軍司令部彭德懷元帥身邊工作,任俄語翻譯兼機要秘書,并當選支部書記。
但志愿軍司令部除了彭德懷等幾個領導了解他的身世,其他人都只知道這是一個活潑、樸實、能干的年輕人。據時任解放軍代總參謀長的聶榮臻元帥回憶:“彭總入朝時,為了和駐朝鮮的蘇聯顧問取得聯系,確定帶一名俄文翻譯,原先確定從延安時期就擔任中央領導俄文翻譯的張伯衡同志,但當時張已擔任軍委外文處處長。由于大批蘇聯顧問來到北京,張伯衡工作很忙,難以離開,后來又挑選了一名年輕的新翻譯,可是軍委作戰部長李濤同志提出,入朝作戰非常機密,應選一名經過政治考驗和可靠的翻譯,當時時間很緊,我立即向毛主席請示怎么辦。主席立刻就說:‘那就讓岸英去吧,我通知他。’就這樣,毛岸英就隨彭總一起入朝了。”
因此,彭德懷說毛岸英是“我們志愿軍的第一個志愿兵”。
第二次戰役是在十一月二十五日這天打響的。在志愿軍司令部“彭總作戰室”工作的毛岸英,為彭德懷會見金日成和蘇聯駐朝大使擔任翻譯,經常熬夜整理各種會議紀要。
這時,因“彭總作戰室”所在的大榆洞發電報甚多,被關軍測出,認定大榆洞是個重要目標,就常派飛機前來轟炸。彭德懷是個大軍事家,性子烈,不怕死。有人在回國匯報工作時,談到了志愿軍司令部的防空問題,遠在北京的毛澤東和軍委放心不下,多次打電報提醒注意。
據記載就有十月二十一日、十月二十七日、十月二十八日、十一月二十一日的電報都涉及到了這個問題。十一月二十四日,毛主席又致電彭德懷等人:“請你們充分注意領導機關的安全,千萬不可大意。”
志愿軍司令部在接到電報后也決定:二十五日凌晨四時開飯完畢,除作戰室值班脫不開身的,其他人員必須進礦洞內隱蔽。為了勸彭總離開作戰室的木板房,毛岸英還向洪學智出了個主意——把彭總隨時都離不開的作戰地圖“先斬后奏”地移到防空洞里邊去。彭德懷這才被洪學智連拉帶拽地離開了作戰室。
十一月二十五日這天,毛岸英和高瑞欣、成普、徐畝元是作戰值班員。誰知美軍飛機這次來得既隱蔽又突然,四架野馬式戰斗轟炸機連俯沖的動作都沒有做,就平行飛行著迅速投下了帶亮點的燃燒彈,正好擊中了木板房。
因為當時毛岸英與高瑞欣正在專心地收拾作戰地圖和文件,而所處的位置又離門很遠,等他們站起來向外面跑的時候,還沒等他們跨出門檻就被上千度的燃燒彈所吞沒,木板房瞬間便化成灰燼,毛岸英和高瑞欣壯烈犧牲。事后,在兩具遺體中,依據一塊蘇聯手表的殘殼,才辨認出毛岸英。
毛岸英犧牲當天,彭德懷便打電報告訴了周恩來。彭德懷雖然難過得一天沒吃飯,還是決定就地安葬,立碑紀念。因為毛澤東正患感冒,又在指揮第二次戰役,周恩來在與劉少奇等同志商量后,暫時壓下了電報,沒有告訴毛澤東。
直至一九五一年一月二日,當第三次戰役取得勝利后,毛澤東感冒也已好了的時候,葉子龍等人才奉命在萬壽路新六所的一樓休息室向毛澤東報告了此事。
據在場的衛士回憶,毛澤東聽后怔住了,一聲不響,身邊的人都不約而同地低下了頭,不知道該怎么辦,沒人敢說一句話。只見毛澤東的眼圈濕了,卻沒有流淚,過了許久,他才發出一聲嘆息:“誰叫他是毛澤東的兒子呢!……”這時,大家都禁不住淚流滿面。
朝鮮戰爭是二戰后第一場大規模的國際性局部戰爭,雙方損失慘重。志愿軍犧牲傷亡人數達三十六萬,因此不可能把烈士的遺骨都運回國內安葬。
“青山處處埋忠骨,何需馬革裹尸還”。作為中國的最高領導人,毛澤東如今又成了犧牲的十幾萬志愿軍的烈屬之一,盡管他的內心萬分痛苦,但他必須要帶一個好頭,因此他同意彭德懷的建議,將毛岸英葬在朝鮮。
正因此,才有后來的十四萬人民子弟兵埋骨異國他鄉。在抗美援朝戰爭期間和戰后,毛澤東曾多次接見和慰問烈屬,心情都顯得十分沉重,因為他自己同樣也是烈屬。
烈屬見烈屬,兩眼淚汪汪。盡管許多烈屬想遷回親人的遺骨,但當人們知道毛主席的兒子也犧牲在朝鮮,埋葬在朝鮮時,他們就都不再說什么。
其實,面對這樣的領袖,他的人民還能說什么呢?毛澤東用無言的行動教育了人民,這不正是新中國強大起來的重要精神力量嗎!
毛岸英入朝參戰雖然只有短短的三十四天,盡管他沒有做出像邱少云、羅盛教、黃繼光、楊根思那樣的英雄壯舉,也沒有獲得任何榮譽稱號和紀念獎章。
但是,他作為毛澤東的兒子,作為“志愿軍第一人”,一直提倡少宣傳個人的毛澤東當然地認為自己的兒子不足以宣傳,也不同意別人去宣傳,因此毛岸英的英雄事跡在當時就鮮為人知。
而且毛澤東對兒子為國捐軀,從來沒有抱怨過彭德懷,反倒寬慰地說:“岸英是一個普通的戰士,不要因為是我的兒子,就當成一件大事。”
如今,那場戰爭的硝煙早已散去,在朝鮮檜昌都中國人民志愿軍烈士陵園里矗立著一塊高高的大理石墓碑。墓碑的正面刻著“毛岸英同志之墓”幾個大字,它的背面刻著:
毛岸英同志原籍湖南省湘潭縣韶山沖,是中國人民領袖毛澤東的長子,一九五〇年他堅決請求參加中國人民志愿軍,于一九五〇年十一月二十五日在抗美援朝戰爭中英勇犧牲。
毛岸英同志的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的精神將永遠教育和鼓舞著青年一代。
毛岸英烈士永垂不朽!
毛岸英的犧牲,是毛澤東貢獻給新中國寶貴的精神財富!
毛岸英的犧牲,是毛澤東開創的一代共產黨人的新家風!
毛岸英的犧牲,是毛澤東書寫的人類父子關系歷史上的最動人的篇章!
一個如他的名字一樣偉岸的英雄的名字,一個永遠值得我們挖掘和品味的名字,一個永遠給我們留下思考和懷念的名字!
一個永遠不應該忘記的名字——毛岸英,毛澤東的大兒子,犧牲于抗美援朝戰場,年僅二十八歲,而他的檔案里卻沒有任何立功的記載。
附:
毛岸英(永福)親筆填寫的個人履歷表
毛岸青親筆填寫的個人履歷表
俄羅斯國家檔案館中1940年毛岸英、毛岸青親筆填寫的兩份履歷表。
毛岸英在【是否被捕】一欄中寫道:“1930年紅軍退出長沙后,我和母親在長沙鄉下被捕。后,母親被槍斃,我被釋放。”
在【經歷】一欄中寫道:“在上海,自九歲起至12-13歲給人家當聽差(掃地,倒痰盂等)”。其弟毛岸青則在自己的履歷表中寫到:“1930年我的哥哥毛岸英及母親楊開慧在長沙鄉下被捕,因我母親是毛澤東之妻,我哥不久放了,母親被何健槍斃。”
在回答【靠什么生活】時寫道:“在中國先做了一年小學生,后到上海做了一個街上的小便山(注:應是上海方言小癟三之誤)。養我們的人是黨(是共產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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