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時借取霹靂手?
倒挽銀漢正乾坤!
久戰沙場不失趣,
晚年矢志創軍工。
1953年成立的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因校址設在哈爾濱,簡稱“哈軍工”。這是一所傾全國之力而建的大學,既是亞洲最大的軍事工程學院,也是全球唯一的海、陸、空三大軍種及諸多兵種、數十個技術類學科專業集成的綜合性軍事院校。從1953年建校至1966年更名哈爾濱工程學院,“哈軍工”實際存在了13年時間。在新中國早期經濟建設年代,陳賡大將作為一位杰出的紅色軍事教育家、“哈軍工”第一任院長兼政委,從1952年起便受命于中央軍委,調集各方力量籌建軍校。離開了戰場的陳賡大將,晚年職務雖多有變動,唯獨“哈軍工”院長一職沒有卸,為我國國防科技高等教育事業“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一、受命籌建“哈軍工”
1952年3月18日,解放軍代總參謀長聶榮臻和副總參謀長粟裕向中央軍委呈送了《關于成立軍事工程學院的報告》。6月下旬,黨中央、中央軍委決定調中國人民志愿軍代司令員陳賡(五次戰役之后,彭德懷司令員已回國主持中央軍委工作)籌建人民軍隊第一所集科研教學于一體的軍事工程學院。7月,毛澤東主席簽署命令,由陳賡出任“哈軍工”第一任院長兼政委。臨陣易將本是兵家大忌,當時朝鮮前線仍然硝煙彌漫,而要抽調一個統帥幾十萬大軍的主將回國,足見黨中央、中央軍委對創建軍事工程學院所下的決心有多大。
追琢他山石,求用每虛心。陳賡歸國之后,于1952年9月1日去蘇聯做了一番實地考察,然后在北京召開了建院的第一次籌委會會議。匯報時,毛澤東、朱德、周恩來、彭德懷在中南海當面交待他:為了迅速實現國防現代化,一定要辦好軍工,培養出一批掌握現代化軍事技術的高級人才。由于籌建工作受到了毛澤東和周恩來的直接關懷以及各位元帥和各總部首長、各軍兵種首長的大力支持,使得“哈軍工”在很短的時間內就創建和發展起來了。
◆1952年,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籌委會向中央軍委呈報校舍建設初步計劃。
因為校址選在哈爾濱,這座新型軍事工程學院簡稱“哈軍工”。毛澤東叮囑陳賡,要“把哈軍工建設成中國的第二個黃埔軍校”。1953年7月10日,陳賡回北京匯報并請求毛澤東:“軍工學院將于9月1日開學,請主席寫個訓詞,并為學報起個名字。”毛澤東說:“我不常寫東西了,交給蕭向榮(軍委辦公廳主任)起個草,我修改修改。南京軍事學院的報紙叫《軍學》,你們的報紙就叫《工學》吧。”隨即,毛澤東在宣紙上題寫下了“工學”兩個蒼勁有力的大字。至此,人民解放軍南有“軍學”,北有“工學”。“軍學”專攻軍事理論和戰略戰術,“工學”專攻軍事科學技術和工程設施,二者恰如猛虎平添雙翼,相得益彰。陳賡倍感責任重大,像指揮打仗一樣認真籌建學院。
1953年9月1日,“哈軍工”按期宣告成立并舉行開學典禮。學院到1955年已初具規模,設有五個系(一系空軍工程系、二系炮兵工程系、三系海軍工程系、四系裝甲兵工程系、五系工兵工程系,含23個專業)以及一個預科。如今,以國防大學為標志的“軍學”已經北遷北京,而以國防科技大學為標志的“工學”則已南移長沙,均在國防現代化的道路上繼續延伸發展著。
二、在“哈軍工”艱苦辦學
萬事開頭難,陳賡從1952年下半年起即開始艱難辦學。當時,陳賡幾乎白手起家,所面臨的情況是:一無校址校舍,二無師資隊伍,三無教材設備,四無管理經驗,特別是國家百廢待興,經濟很落后。按照毛澤東和周恩來的指示以及中央軍委的要求,要在一年內建成一所高水平的軍事技術院校并順利完成聘教、招生等工作,聽起來好像講“天方夜譚”的故事。
陳賡受命籌建“哈軍工”,率隊經過數月調查研究、反復論證,終于選定哈爾濱市南崗區一處荒地作為院址,并提出了建院方案。為了保密,“哈軍工”對外叫“103部隊”。創辦者們當年流傳著一句口頭禪:建不好學院,甘愿死在極樂寺(學院附近一座廟),埋在荒山嘴(哈爾濱火葬場位于此處)。1953年4月25日,陳賡院長鏟了第一鍬土,揭開了校園基建的序幕。1953年9月1日,新中國第一所多軍種綜合性軍事工程學院即按期開學。
軍工兒女多壯志,北國冰城見奇跡。經過一年創建、四年發展,已在這片荒地上建起了包括5棟教學大樓、60多萬平方米的校舍和149個各類實驗室,一座各種設施基本齊全的大學城在哈爾濱拔地而起,并在亞洲乃至世界上都產生了重要影響。不僅蘇聯專家嘆為觀止,連留學美國的導彈專家錢學森教授來學院聽到陳賡的介紹,也不由得贊嘆:“這么短的時間內辦起一所完整的、綜合性的軍事技術學院,在世界上也堪稱奇跡!”
◆哈軍工校舍施工時的工地現場。
殊不知,創造這一“奇跡”的陳賡,為使“哈軍工”早日問世,當年耗費了多少心血!他白手起家創辦大學,器材、設備、房屋等困難都能克服,唯有教師不能馬虎湊數,必須挑最好的。新中國成立初期,專業技術人才哪里都缺。陳賡的做法是,請幾位先期到達的專家按需要列出他們所知的同行專家名單,然后自己拿著名單找周恩來簽字,一個人一個人去落實調動。每辦理完一批,再請這些新來的專家列出下一批名單。周恩來日理萬機,很難找到,陳賡只好在早晨或夜間到總理家中去“堵”。一天早晨,他來到國務院西花廳,正好周恩來在接見民主人士,客廳里坐滿了人。陳賡不便闖進去,就在門外等候。恰好此時周恩來上洗手間,他便迅速跟了進去。周恩來問:“陳賡,你怎么到了這兒?”“總理,有幾個教授的調動,請您批一下!”陳賡說著就把名單遞上去。“你等一下不行嗎?”“等一下您就走了,還是現在就批吧!”總理在廁所辦公的事情,就是陳賡“逼”出來的。陳賡抓得緊,周恩來全力支持,幾個月內便從全國各地抽調了多批知名專家教授到哈爾濱工作。
還有一次,陳賡聽說有一位留學法國的彈道專家水平很高,想把他挖過來。一了解才知道:此人叫沈毅,曾是國民政府兵工總署的少將專員,解放戰爭后期起義,安排在新中國的民航總局。可是,他在“三反”中被查出犯貪污罪,判了死刑(改死緩)。陳賡沒想到問題這么嚴重,一時有些猶豫。當他聽說沈毅懂幾國語言、在彈道同行中外號叫“寶貝”,就下決心把他調到“哈軍工”。許多人感到不可思議,保衛部門說軍工是絕密單位,怎么能要死刑犯呢?——大有“抗命不遵”的架式。陳賡做大家的工作:“沈毅有罪,知識沒有罪,可以讓他立功贖罪。調來可以發揮他的專長,讓他專門翻譯資料,對國家有好處,也有利于他的改造。”為此,他專門找毛澤東簽“釋放手令”。
辦學不能沒有教學科研大樓,為了“建樓”,陳賡心急火燎“趕工”,經常深入工地。遇有重大事情,隨即與基建辦公室的同志一起商談解決。他不顧自己在戰爭年代留下的腿傷,多次一瘸一拐地爬上腳手架同工人交談,查看工程質量。僅僅7個月時間,首批10萬平方米36幢教學科研、生活住宿樓便落成了。初創的“哈軍工”采取“邊建、邊教、邊學”的方針,很多教師超負荷運轉。炮兵工程系導彈教研室僅有8名教學科研人員,卻承擔了全院5個系槍炮外彈道學、火箭外彈道學、航空外彈道學、彈丸空氣動力學等課程的教學和試驗任務。其中,承擔風洞研制試驗任務的馬明德教授,在科研試驗設備奇缺的情況下帶領全室人員土法上馬,不到一年就建成了我國第一座實用性低速風洞。
◆哈軍工籌建初期,凡是延聘的教授和副教授抵達學院,陳賡必親自接見。這是陳賡(左二)與副院長張衍(右一)與剛入院的教授握手。
在辦學過程中,陳賡善于發揮知識分子的作用。他對政治部的干部們說:“軍工就好比一個飯堂,學員是來吃飯的,教師是上灶的大師傅,我們這些人都是端盤子的。我們一定要樹立教學第一的思想。”他特別講到,我們學院既有經歷長征兩萬五的八角帽(指老紅軍),也有經歷十年寒窗苦的四角帽(指博士)。八角帽上過井岡山,四角帽去過舊金山,都是國家的寶貝。“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師”,辦學需要好教師。他繼續說:我們要辦好學院,既要依靠老干部,也要依靠老教授,我們的口號是“兩老辦院”。1952年11月11日召開老教師座談會,陳賡侃侃而談:“在我們學院建設中,你們是一根柱子,軍隊干部也是一根柱子,許多工作沒有他們不行,沒有你們更不行。不過軍隊干部文化水平低,在科學技術上是外行。拿我來說,半生戎馬。講沖鋒陷陣同志們也許要向我學習,而講自然科學,講微積分、空氣動力學,那我要向你們學習,尊你們為師。”他還說,“以后這個學校就要全都交給你們辦,你們要大膽工作,不要有顧慮,干出成績給你們記功,出了毛病讓毛主席打我陳賡的板子。”
在生活上,陳賡盡可能給專家、教授以優厚的待遇。他在哈軍工從不請客,就是彭德懷來視察,也和大家一起在小食堂吃飯。可是,只要有南方來的教授赴“哈軍工”報到途經北京,陳賡都要在北京籌建處請他們吃飯,一邊拉家常,一邊詢問有什么困難。在“哈軍工”,他自己住小平房,而把學院一幢最好的樓房作為老教授宿舍,并為他們專建飯廳,聘請廚師為他們做飯。為了解決他們的后顧之憂,陳賡還親自安排家屬就業、子女升學等瑣碎問題。
◆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工程學院成立暨第一期開學典禮。
建院之初,在考慮干部任命時,陳賡提議科研部、教育部、教務處等部門由知識分子擔任主要領導,老干部當副手。各系配置教學副主任,也由知識分子擔任。當時,“哈軍工”直屬中央軍委,為大軍區級別,知識分子基本上是黨外人士,提拔大批知識分子到許多重要部門擔任正職,許多老干部想不通。陳賡耐心地做黨委委員們的工作:“在科學技術上我們是外行,只有靠他們。你讓人家干,就要讓人家有職有權,心情舒暢,把肚子里的東西全都掏出來。老干部當副手,一樣能發揮作用。”對陳賡的做法,當時有個別老干部仍然不理解,甚至有人發牢騷:“我們是從機關槍底下爬出來的,而他們舒舒服服念了幾年書,為什么捧得那么高?”陳賡批評說:“你們經歷了二萬五千里長征,是革命功臣。可他們十年寒窗苦熬出來,也不容易呀!國防建設迫切需要科學技術知識,你們有嗎?我們既要承認長征兩萬五,也要承認十年寒窗苦。你們是老共產黨員,到這里來是讓你們發揚光榮傳統、來帶作風的,不是來比照顧的!”
經過陳賡推心置腹地做工作,甚至促膝長談,學院黨委全體成員達成一致意見,提請中央軍委任命張述祖教授為教育部部長、高步昆教授為科研部部長、曹鶴蓀教授為教務處處長、薛鴻達教授為圖書館館長,各系的教學副主任、教研室主任也由知識分子擔任。中央任命干部的命令下達之后,在教師中引起強烈反響,感到知識分子在“哈軍工”受到了器重,工作更有勁頭。
三、“拼命三郎”帶病工作
1953年8月26日,經毛澤東修改審定的《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軍事委員會訓詞》頒布。《訓詞》規定了“哈軍工”的辦學宗旨、培養目標、工作與學習作風,提出了以“善之本在教、教之本在師”為核心的治校理念,以“教書教人”為基本原則的育人理念,“一中二主三嚴”即“以教學為中心”“以學員為主、以教師為主”“嚴謹嚴密嚴格”為主要內容的教學理念。陳賡以《訓詞》為“哈軍工”的辦學指導思想,積極開展適應軍隊現代化建設需要的辦學實踐,力爭將學院建設成為我國培養又紅又專軍事工程師的搖籃。
◆毛澤東為哈軍工頒布的訓詞。
1954年7月中旬,中央軍委再次通知陳賡:“調整后的第一期教學計劃,經毛主席親自審閱通過。”在共和國的歷史上,僅有“哈軍工”的教學計劃經過了毛澤東的審定。8月30日,這份教學計劃在“哈軍工”公布以后,全院師生員工備受鼓舞。蘇聯專家更是震驚:“中國人民的偉大領袖能在日理萬機的繁忙中親自審閱學院的教學計劃,實在出乎意料,這在我們蘇聯是不可思議的事。”
學員譚國玉只上過一年初中,幾次考試都交白卷,他遞交了退學報告。陳賡認準這位戰斗英雄是塊好鋼,為了樹立一個刻苦學習、終成大器的榜樣,便對他說:“你口口聲聲喊‘人在陣地在’,為什么要當逃兵?”陳賡的批評給譚國玉帶來前所未有的沖擊,他堅定回答:“院長,你放心,我不退學了,死也要死在陣地上。”盡管蘇聯專家還有疑問,可是譚國玉廢寢忘食地補習起功課,終于將所有課程考到了四分以上(個別科目拿到了滿分五分)。
陳賡以“拼命三郎”的工作態度,為我國國防科技高等教育事業盡職盡責、親力親為,使得學校在很短的時間創建和發展起來。可是,戰爭年代留下的傷痛、長期艱苦的生活和超負荷的工作,使陳賡的身體每況愈下。1954年,“哈軍工”剛剛初具規模,陳賡的心絞痛即頻繁發作。此后,醫生一再叮囑他少活動、多休息,他卻馬不停息地奔波、廢寢忘食地操勞。1957年12月19日,陳賡出訪蘇聯回國,突然心肌梗塞發作。一個閑不住的人,不得不在北京301醫院臥床休息了3個月。出院之后,他又療養了一段,病竟奇跡般地好了。于是,他天天找醫生,要求準許他上班。醫生無奈,報經中央批準,同意他每天用少量的時間上班,觀察身體恢復狀況。陳賡答應得很好:“我一定遵守醫生的囑咐!”可是他一工作起來,醫生的話便被拋到了九霄云外。
◆陳賡觀看哈軍工學員在實習工廠里的作業。
一次,有一個國防科研項目要在離京20多公里的郊區做實驗。當時,陳賡任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兼國防科委副主任(1959年改任國防部副部長),試驗項目與他分管的工作相關,他知道了非要去不可。這天早晨,陳賡的夫人傅涯同時接到軍委辦公廳和保健部門兩個電話,都要傅涯勸阻陳賡別到做實驗的地方去。陳賡哪里肯聽,堅持去了,回家一進門就大聲嚷嚷:“傅涯,你向他們匯報吧,說我活著回來了!”其實,那天陳賡一臉疲憊,臉色都白了。他心里也清楚,自己的病很嚴重,胸口常痛。每逢胸口痛的時候,他就一面工作,一面不停地用手摸著胸部。日子長了,襯衣都被他摸破了一片。
1960年冬,陳賡的心肌梗塞再次發作。又一次從死亡線上掙扎過關的陳賡,感到這年北京的冬天格外寒冷。他的病情越來越重,胸部疼痛日勝一日。他雖然在總參謀部、國防部和國防科委多處任職,卻一直兼任“哈軍工”院長,以拓荒牛的精神,書寫著國防科技高等教育的創業史。他知道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很惦念自己親手創辦的“哈軍工”。于是,他提筆給院黨委常委寫信,提出自己對調整之后學院工作的建議。“哈軍工”的師生怎么也沒有想到,這竟是陳賡寫給他們的最后一封信。3個月之后的1961年3月16日,他們聽到了陳賡院長與世長辭的噩耗,無不悲痛欲絕!
從1953年建校到1966年改名為哈爾濱工程學院,學院改變體制,全體軍人退出部隊序列,“哈軍工”實際存在了13年。“哈軍工”辦學13年,招收學員13期,畢業生10867名,培養了大批熟悉軍事科技和工程建設的專門人才。據統計,從校友中走出了100多位省部級以上領導干部、200多位將軍、29位兩院院士。學校成才率之高,堪稱中國軍事教育史上的奇跡。“哈軍工”還為軍隊乃至地方孕育了一批高水平的大學——今天分布在祖國各地的國防科技大學、哈爾濱工程大學、南京理工大學、裝甲兵工程學院、西北工業大學、海軍工程大學等高等院校,都與“哈軍工”有血緣關系。
“哈軍工”的事業在延伸,老院長陳賡風范長存!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