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11月6日,德國紅黃綠三黨組成的執政聯盟破裂。既然政局變成了朝小野大,那么在野黨當然就要動心思。
為了給朝野一個交代,總理朔爾茨同意發起對他的信任投票,但希望把時間拖到2025年1月15日。而最大在野黨黨魁默茨只愿意給他幾天時間。最終,在12月16日,對朔爾茨的信任投票啟動。
投票結果如下:
信任票:207張
不信任票:394張
棄權票:116張
一目了然,朔爾茨的信任投票沒有通過。但在簡單的事實背后,是三個有趣的問題——
1.為什么說朔爾茨希望輸掉這次信任投票?
2.為什么被嫌棄的朔爾茨仍然能牢牢掌握紅左黨(社會民主黨)?
3.為什么在基民盟主席默茨基本鎖定下屆德國總理的情況下,下一次德國大選仍然值得我們關注?
01:為什么說朔爾茨希望輸掉這次信任投票?
答:因為他沒有辦法體面地拖、也沒有辦法體面地贏。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避免遺臭萬年地贏。如此奇怪的解答,是因為德國政治有兩大特色:“信任問題”和“納粹禁忌”。
凡是議會制國家,都有不信任投票制度,要么首腦發起,要么在野黨發起,前者用來鞏固領導地位,后者用來推翻首腦下臺。
但是,現行的《德國基本法》出于對納粹德國極權統治和魏瑪德國十四年換了十二屆政府這兩個極端的反思,對政府總理和在野黨都加了限制。
德國總理不能像英國、日本首相那樣實際上一言而決地解散議會,而是必須通過兩道關卡——第一關,是發起并輸掉信任投票。第二關,是經總統同意才行。
德國總統雖不掌握行政權,但不是吉祥物,而是穩定器。每當出現政治僵局,比如內閣難產時,總統都能起到關鍵協調人的作用。簡單來說,就是總統必須既德高望重又不好惹。
如果只有第一關,總理隨時可以故意輸掉信任投票,提前解散議會,以達到進行政治賭博的目的。但由于有被總統否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可能性,德國提前解散議會的頻率,明顯比其他議會制國家要低得多。
而且,德國的在野黨不能像其他議會制國家那樣,先倒閣再商量新總理人選,而是必須先推出能得到半數以上席位支持的新總理,才能對時任總理發起不信任投票。
通俗點說,就是必須找好下家,才能分手,不允許有空窗期。
總結一下,就是德國總理順風局不容易擴大戰果,逆風局也不容易被落井下石,主打一個穩定。
除了德國特色的“信任問題”,如今這批在野黨面對少數派政府也只能三天兩頭冷嘲熱諷,尖酸刻薄挑毛病惡心人家,但就是不發起倒閣,也是因為德國政治最大的禁忌叫做新納粹。
而另類選擇黨的標簽,正是這個。
如果建制派在野黨不和另類選擇黨合作,那么就湊不夠半數以上席位。如果建制派在野黨和另類選擇黨合作,半數以上席位倒是夠了,規則上沒有任何問題。但觸碰不成文禁忌的后果更加不堪設想,膽敢和選擇黨合作,分分鐘被圍攻。
舉個例子。
2018年默克爾承諾不再競選下一屆德國總理,并力薦她的閨蜜——基民盟秘書長卡倫鮑爾,成為基民盟主席。2019年,卡倫鮑爾接替馮德萊恩,以基民盟主席之尊兼任德國的國防部長。很明顯,卡倫鮑爾就是默克爾培養的接班人。
2020年,在圖林根州州長競選時,基民盟和反建制派的選擇黨支持了同一個州長候選人,并成功上位。
這件事引起了軒然大波。
因為與選擇黨合作,是建制派的禁忌。盡管只是在州一級、只是客觀上合作,沒有主動合作,也碰了政治高壓線。新州長光速辭職,老州長意外“復辟”。卡倫鮑爾身為黨魁,也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不得不于2021年辭職。
鋪墊了這么多,終于可以解釋為什么這次信任投票,朔爾茨希望輸了。
第一,生不如死。
少數派政府的日子忒難過了。想通過個法案還得求在野黨賞臉。
想拖點時間搞出點政績,還得天天被人家戳脊梁骨。還不如提前解散議會來個痛快。總理都慘成這樣了,總統總不至于行使否決權,硬要把朔爾茨拖回去反復虐了吧?
第二,士可殺不可辱。
比下臺更可怕的,是選擇黨有議員放出話來——出于兩害相權取其輕的考慮,與其便宜基民盟主席默茨,不如支持朔爾茨挺到2025年秋天再大選。
聯想到之前默克爾的接班人卡倫鮑爾的遭遇,如果朔爾茨在選擇黨的支持下贏得了信任投票,那么他不僅要結束政治生命,而且跳進萊茵河也洗不清。
所以12月16日的這次信任投票,只有社民黨的207票對朔爾茨表示信任。綠黨的116票,至少在名義上,是為了防止另類選擇黨發動奇襲而集體棄權。(實際上,綠黨很可能是在向下一屆總理默茨獻媚。)
02:為什么被嫌棄的朔爾茨仍然能牢牢掌握社民黨?
簡單點說,就是為什么朔爾茨眾叛親不離?按照績效,朔爾茨當總理的三年,是德國經濟衰退的三年。
論資排輩,朔爾茨從來就不是社民黨主席。由現任黨魁出任下一屆社民黨的總理候選人,有什么問題?比支持率,社民黨籍的德國現任國防部長一騎絕塵。
但他明確表示支持朔爾茨競選總理,而他本人只想謀求下一屆國防部長的位置。
更何況,朔爾茨出奇糟糕的口才,(客氣點說,他那叫機器人一樣無聊的演講),如果用政敵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在會見外國領導人時經常幾個小時不說話,然后突然滔滔不絕地開始說教起來。
說他戀權吧,他又明確表態不會在聯盟黨(基民盟+基社盟)領導下的內閣里謀求任何職位。通俗點說,他不會像當年給默克爾當副手那樣,再給默茨當副手。
那么問題來了,朔爾茨和社民黨這是圖個啥?
首先,是朔爾茨的防御力奇高。
2021年那次德國大選,社民黨原本選情也很慘淡,史無前例地淪為第三大黨。但是朔爾茨雖然沒有什么魅力,也沒有硬傷。
在聯盟黨和綠黨的總理候選人接連傳出丑聞以后,社民黨居然登頂拿到了優先組閣權。歐洲政治有個特點,很多政客的黑料都是等到他們即將上位的關鍵時刻才爆出來。
比如2017年,法國共和黨總統候選人,前總理菲永突然被爆出讓老婆吃空餉的丑聞,導致了馬克龍爆冷上位。2021年德國綠黨總理候選人貝爾伯克被爆出履歷造假,綠黨的選情直接從保二爭一變成了第三。
而針對朔爾茨的子彈差不多已經用完了,所以選擇朔爾茨,既不用擔心再塌方的問題,還可以期待競爭對手塌方。
其次,朔爾茨這個總理當的其實可以了。
朔爾茨當總理的三年,是德國經濟衰退的三年,可根源是大環境的問題,朔爾茨有責任,但不是主要責任,很多事情他是沒法改變的。
就德國那個歷史包袱和在歐盟的領袖包袱,德國是能像法國那樣大力發展核電,還是能不制裁俄羅斯?這一屆德國總理的位子,擱誰坐能不經濟衰退啊?
外交上,讓外長貝爾伯克出來高舉意識形態掛帥應對西方,朔爾茨這個總理再出面,對非西方國家盡量找補。
一邊壓著“金牛座”導彈不給烏克蘭,盡量不刺激俄羅斯;一邊在疫情后成為第一個訪華的七國集團首腦,帶頭反對歐盟對中國電動車加征關稅。一把年紀的人傷了眼睛都要戴個黑眼罩到處忙活,還要人家怎么樣?
一言以蔽之,社民黨內部,誰敢打包票比朔爾茨干的更好?
討論這個問題,當然不是為了朔爾茨這個人。而是像朔爾茨這樣一個挑不出大毛病,且盡力在時代浪潮中維持國家運轉的領導人,很適合作為風向標,看看德國乃至歐洲民眾能不能回歸理性。
具體來說,如果基民盟的默茨上臺之后仍然不能讓多數民眾滿意,他們是會懷念朔爾茨,還是會倒向新選擇黨?
03:為什么下一次德國大選值得關注?
這段時間,對德國政治的觀察,最重要的心得,是不要預設前提,不要貼上什么是好,什么是壞的標簽。咱就抱持開放和學習的心態觀察著唄。
比如對戰爭罪行的反思,也可能會導致政治僵化。
出于對選擇黨的嫌棄,德國的幾個建制派政黨不得不一再捏著鼻子將就著干活兒,結果是越干群眾越不滿意。選擇黨則是憑著挑毛病搞宣傳,混成了支持率第二高的大黨。
又比如,在我們需要一個怎樣的歐盟這個問題上。
我們老生常談的是,需要歐盟制衡美國,推進世界多極化。可歐盟的官僚本能地就會想讓歐盟聯邦化。
而要聯邦化就得意識形態掛帥,因為意識形態工具又好用又不花錢。而一個意識形態掛帥的歐盟,不一定會,更不一定能抵制特朗普主義,卻會很方便地和美國民主黨一起,對我們搞包圍網。
盡管以德國另類選擇黨為代表的激進疑歐派經常說一些讓我們聽起來是人間清醒的話,可是這些既沒有執政經驗又激進的黨派真的上臺之后靠不靠譜,值得打一個大大的問號。也許他們會見光死,讓建制派觸底反彈;也許他們會把歐洲搞成一盤散沙,然后更加依賴美國。
也許比較理想的局面,是我們可以期待在歐盟解體之后,重新組成一個規模沒有這么大,但效率更高的國家聯盟來制衡美國。
歐盟是走向聯邦化還是邁向解體、亦或是建制派和反建制派達成均衡,觀察這一趨勢的關鍵就看2025年2月的德國聯邦議會選舉。因為這次選舉之后,很可能需要建制派組成前所未有的大聯合政府(黑紅綠聯盟)才能將選擇黨排除在外。
而這樣組閣的結果,很可能是德國建制派的最后一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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