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節馬上就到了。傳統上,鬧過元宵,春節才真正結束。實際上從臘月到正月,近一個多月時間里,國人進行了豐富多彩,以春節為中心的民俗和節慶活動。
無論從社會文化,還是從經濟消費的角度說,春節都是中國最重要,最隆重的節日,具有無可替代的地位。這幾年,廢春節的聲音已經從主流輿論中消失了。這是一件好事,所謂的廢除春節,本質是對中國傳統的逆反,是把現代化和西化捆綁在一起的愚行,也是后現代社會自我解構的迷失。
這種思想,彌散于包括中國在內,廣大第三世界國家追求現代化的探索之中,甚至很多尚未實現現代化的國家,也出現了后現代的社會解體,形成了前現代的普遍落后和后現代的局部墮落,彼此交織的情形。
一
如上所述,要不要過春節,至少在主流層面,已經是上一個歷史階段的問題。在當代,我們對春節的必要性,內部意識已經相對統一。當然,這個傳統元素要怎么具體的現代化,我們如何依托傳統文化,重構構建華夏文明的國族意識形態,這是一個長期工作。而我們今天要討論的,是當前階段的另一個現實具體問題,以春節為代表,傳統中國文化的外部文化定義。
春節正月,我們中國人當然都把這段日子都叫春節,或者非正式的叫農歷年。但大家可能也都知道,春節起碼有三個不同的英文稱呼。中國新年(Chinese new year),農歷新年(Lunar new year),還有一個Spring Festival,三者在同時使用,還在互相爭斗。
說到這里,肯定有人要問,我們過自己的春節,應該優先解決內部思想問題,何必管洋人怎么說,討論的意義在哪里?
所以,這里我要解釋一下。當代中國所處的環境和傳統東亞的最大區別在那里?我認為根本性區別在于和全球的廣泛交互。西方的炮艦打破了全球一切古老帝國的秩序,迫使所有人都無法再關起門來過日子。
當代中國的形成,舉凡國族構建,自我認同,都是在和外部世界的激烈對抗,不斷交流中形成的。就像從清末抵御西方侵略一直到抗戰,最終形成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概念,包括新中國,中國式現代化都形成于這樣的交互之中。
中國,華夏,傳統這些定義,過去不是沒有,但在近代的物質和文化的雙重沖擊下,往往又是模糊的。近代物質力量的絕對落后,造成我們的社會很長時間里沒有太多余力進行精神構建,埋頭致力于物質力量的發展。最近的幾十年尤其是這樣,甚至帶有一定的主觀回避色彩。
這種概念的不明確,在特定歷史階段是有現實意義的。在力量不足的時候,意識形態的模糊也不失為一種策略、余地。反而很多概念一旦明確了,就會有是非對錯,就要花精力去理順和統一思想。
但物質的力量發展到一定程度,又不能不明確其思想,否則就會發生更大的混亂和內耗,導致無法繼續發展下去。中國現代化道路上的很多關鍵概念,都是在和外部世界劇烈對抗中,無可回避的情況下半被動形成的,對抗和交流越激烈,明確的就越快,共識就越強。
在我們春節期間文章《當關曉彤在春晚穿上明制漢服》中提到,八十年代之后由于采取實用主義,以與西方交流和發展經濟為主,導致兩個傳統認識的不明確,一是社會主義傳統,一是中華文化傳統。中國高速發展至今,與西方對抗烈度不斷升級,如今是必須呼喚這兩個傳統的時候了,
我們當代也面臨兩個客觀的情形,迫使我們不得不回答一些問題,并導致我們要以給外國人一個答案,這種別扭的方式來達成共識。
第一個客觀因素是什么,就像漢服的興起,中國的文化產業發展已經度過了萌芽階段,到了快速發展的新階段。這個階段,我們不得不回答什么是中國這個問題,并致力于實現中國傳統的現代化,使中國的過去,現在和未來,中國的兩個傳統都有效連接在一起。這在政治、文化、經濟上,都有巨大的價值。
最終,就像中國工業能成為世界工廠,中國的文化產業也必然要成長為新的世界工廠,和好萊塢為代表的西方文化產業分庭抗禮,才有資格談構建獨立自主的意識形態體系。在這個過程中,中國不可避免要向世界明確描述,什么是中國。限于當前的歷史階段,對外文化輸出的元素中,傳統文化中國這一層不可避免的會大過社會主義中國這一層。
春節為代表的傳統中國文化,是西方文化霸權下東方主義的重災區,但又是我們的主場,西方的客場,勢必要進行針對性的爭奪和糾正。
第二個客觀因素就更直白一些。當前,東亞三國對東亞傳統文化繼承權的爭奪十分激烈,春節為代表的共同民俗文化傳統又是其中的一個重要戰場。我國和日韓在這個領域的爭奪,我們大概處于完成思想動員,正在固守陣地,伺機反擊的階段,而后兩者的進攻則一刻沒有停止的跡象。我們不主動出擊,就很可能在文化產業競爭中陷入被動。
這種競爭,實際上又是后冷戰時代,東亞幾十年如一日,如今越發白熱化的全方位國家競爭的延續。日韓不是一般意義上的發達國家,它們還是西方在東方霸權的抓手和外延。這種文化斗爭,對我們而言,是帶有維護民族獨立自主,反抗西方壓迫性質的,我們不能放松警惕,必須寸土必爭。
二
我們的文化斗爭有客觀需求,長期來看有比較樂觀的遠景,但我們仍然要指出,斗爭的客觀條件又確實是不太盡如人意。就比如說,為什么我們要從春節的英文稱呼作為突破口呢?
這點就不得不承認,當代世界的秩序仍然很大程度掌握在西方手中,這不僅僅是物質上的,也是文化和意識形態上的。尤其是文化產業,西方,特別是美國依然處于一個主導地位,是唯一有能力向全世界不斷傾銷工業化文化產品的文化產業大國,這和它的霸權是相輔相成的。我們常說的文化產業強國,像日韓一方面自己確實有一定的生產能力,但本質還是依附于這個世界體系之上。
以現階段而論,英語仍然是世界語言。我們即使創造了文化產品,目前也需要借助西方的話語體系才能向世界其他國家進行輸出。這種情況下,對英語特定詞匯,概念的爭奪就有了廣泛意義。我們不僅是要奪取西方對中國事務的定義權,這是我們本身有的權力,也是借此向世界其他國家正本清源,強調中國在本身事務上的主權,并為下一段中國自身文化傳播體系的構建打造基礎。
詞匯并不僅僅是代表那么簡單,特定的詞匯往往有深層的象征意義。比如我們常見的龍,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大家過去普遍習慣以dragon涵蓋中國龍,但近年來,逐漸有人主張用loong這個更特化的詞專指中國龍。
其實,當代西方流行影視文化中的dragon已經是一個多元的概念,不存在明顯善惡之分。但這個概念的針對性不僅是中國龍和西方龍不一樣,主要是特殊的政治背景。隨著中美交鋒日趨激烈,反華成為一種政治正確,當代西方的黃禍論有所抬頭。七冠大紅龍(The Great Red Dragon)這個來自基督教的這個固定形象,是傳統黃禍論根深蒂固的象征之一,也是冷戰時期,對東方社會主義的惡毒影射。
這種情況下,要求用loong代替dragon,實際上是一種政治對抗。這種做法,實際上就和抵制傅滿洲,尚氣,瞇瞇眼,本質是一樣的。
從另一個角度說,龍畢竟是公認的中國傳統象征,這是西方人也認同的。中國在這個特殊問題上,要求享有特化名詞,也是對西方能不能給予中國必要尊重,對反華的偏執到底有多深的一種文化試探。
三
談了這么多,我們再來分析一下春節的三個英文稱呼,就說的更清楚一些了。
第一個是Spring Festival,這算是上一個歷史階段的遺留。這個譯法很直白,但隱含著把中國最特殊重要的節日,混同于西方視野下土著的自然崇拜。我們要知道,西方世界對文明和文化的判斷,屬不屬于,或者干脆說是否歸化于基督教體系,是一個重要標準。
以此而論,中國春節也不過一堆非基督教的原始春祭中的一個罷了。Spring Festival,實際上是中國文化處于西方世界文化邊緣的一種狀態,帶有隨意性,就像給路邊的黑狗取名小黑。就當代而言,這個用法應該逐步淡化,它既沒有識別度,對中國文化也不夠尊重。
這兩年,真正彼此爭奪話語權的,是中國新年(Chinese new year)和農歷新年(Lunar new year)。
比如聯合國一方面把春節確定為正式節日,但一方面又使用了農歷新年(Lunar new year)。不僅聯合國在使用,實際上我國的外事部門也在使用Lunar new year的說法。而很多國人,則是明確主張使用Chinese new year,并頗為反感Lunar new year。
兩者的微妙區別,大家不難理解,就在是否強調中國的獨一性。如果站在聯合國的立場,不難理解他們會使用這樣相對中性的詞,帶點統戰色彩嘛。
但與此同時,我們很容易看到,農歷新年(Lunar new year)這種去中國化的用法普遍受到了一些高華,還有日韓這樣明顯和我國存在文化競爭國家的歡迎。還有美國和歐洲一些國家也喜歡使用這個說法。
這兩個詞的爭奪,就很反映當代我們面臨的兩個客觀問題。我們打算更好的發揚春節這個傳統節日,并把它作為文化產品的重要載體推向全世界,必然刻意強調它的中國性。而由于韓國和我們在傳統節日爭奪的相當激烈,我們必然對中性的農歷新年(Lunar new year)表示警惕。現實中韓國也確實對這個說法更歡迎,那我們當然不免要矯枉過正。
只能說,當前階段,我們是困在螺螄殼做道場,很多時候做的事情是在有限選項里,選比較有利于我們的一個。
至少現階段,我認為除了在和一些有春節傳統的亞洲國家交往的過程中,比如越南,不免要使用農歷新年(Lunar new year)。在大多數情況下,我國在國內和國際交往,特別是非亞洲國家的國際交往中,應該盡量使用中國新年(Chinese new year),以鞏固和擴大我們在東亞傳統文化上的主權。
當然,我也認為這是現階段的一種權宜之計。比如,對同樣很重視春節的越南來說,這是不太公平的。最終而言,我倒認為,應該是把春節,至少是中國春節的英文定位為Chunjie這樣的特化詞。
說到底,無論中國新年(Chinese new year)還是農歷新年(Lunar new year),本質上都是在借助西方的相似概念來描繪春節。這種為了西方方便理解,本身就有一重西方主導世界的因素。而Chunjie用來代替Chinese new year,其實還有一層意思,那就是在亞洲諸國認同歷史的基礎上,一起向前看。
這里,我們有必要做一個說明,本質上說,傳統過春節的國家,無論中日朝韓越,都使用的是同一本農歷。朝鮮和越南作為古代朝貢體系的藩屬國,其歷法來源是中原王朝的賜歷。日本雖然不存在賜歷,也是使用改良版的中華歷法,不斷引進中原王朝的新歷法,并沒有獨立歷法。
從這個層面來說,農歷新年(Lunar new year)實際上就是中國新年(Chinese new year)。傳統中國周邊的很多國家對這段歷史十分避諱,去中華化也是這些國家在現代化歷程中特別努力的一件事。
但隨著中國崛起,并在東亞逐漸驅逐西方力量,周邊國家,其實都要適應中國的影響力在不斷恢復這個基本事實。中國無意重回過去那種藩屬體系,各國如今也早已形成了自己的民族文化。我國愿意尊重各國的獨立性,但周邊國家也不應過度回避歷史,甚至陷入一種反華焦慮。
怎么處理這種矛盾,我覺得不妨求同存異,在統一歷史認知的基礎上,大家團結起來,攜手向前。我們可以把中國春節用chunjie推向西方和世界,我們其實也能接受越南人專門造一個詞來形容他們的春節,只要他們不像韓國一樣,試圖獨占這個節日。當然,我們更希望,越南人民能放下歷史心結,在對西方交往時,一起使用chunjie這個特化名詞,以顯示我們共同的文化歷史背景。
同出于東亞農耕文化的國家,本就應該像兄弟一樣團結。很多國家要邁過自己的心結,不否定古代中國在東亞文化的特殊地位,其實也是現實中尊重當代中國在東亞事務上的核心地位。
中國終究無法避免在維護東亞地區安全,促進地區發展上起核心作用。但中國也是一個第三世界社會主義國家,中國愿意輸出產業,技術,帶動周邊國家的發展,帶頭抵御西方的侵略壓迫,這對大家都有好處。反過來,像日韓,其實是西方體制在東亞的延伸,橋頭堡。中國和他們的競爭,實際上就是和西方的競爭,而最終,是要把日韓從西方體系中剝離出來,才能實現亞洲人民真正的獨立自主。
我們從歷史根源來說,近現代東方諸國的苦難,歸根到底是由于西方侵略者的掠奪,分化,破壞。美國代表的西方正在衰退,舊有的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難以為繼。在這樣的大背景下,東方諸國更該團結起來,既然放下歷史包袱,也要清算歷史罪惡,才能真正維護本區域獨立自主。
四
春節的意義,其實比我們很多時候想的要大,不僅是對我們,也是對世界。我們如今經常會感慨,這個世界好像到處都是草臺班子。包括中美,當代全世界最強大的那些現代化國家,都面臨日益嚴重的后現代危機。
這種危機,恰恰來自資本主義無孔不入,消滅異化一切,造成了道德崩解,唯利是圖,原子化的人上不著天,下不著地。在這種困惑之下,人的迷茫無處釋放,人們需要一點什么來進行心理慰藉,以保證自己生活的意義。當代的現代化國家,無一不在尋求堅韌,健康,長久不變,屬于文明核心的東西。
從結果來說,就是新自由主義席卷全球的同時,各國的保守主義情緒也正在緩慢回潮。當然,西方的保守主義很大程度上是在自身無可奈何花落去的時候,撕破偽裝,重歸野蠻的一種準備。
而不同于西方,我們雖然還處于高速發展的時代,但也客觀上出現了屬于我們的時代之惑。這種現代社會的無力感是客觀存在的,我們需要使雙腳踩在大地上。這片土地,是由先進的社會主義理想和傳統的中華美德共同構成的。
中國革命的經驗,始終在強調中國要有適合自己的道路。我們要承認,傳統不是一切,傳統也需要現代化,可現代化又不應該以毀滅國家民族的傳統自身為代價。國家民族之為國家民族,傳統發揮了無可替代的作用。當代西方已經走岔了路子,而人類需要新的道路,新的探索,這是我們要去嘗試解決的問題。
在春節的最后,讓我們和古老而偉大的節日做一年一度的道別。但我們這一代人注定要使這些古老的傳統煥發出新的光芒,這種光芒將照亮亞洲,乃至照亮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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