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老子（李耳，約公元前580年-公元前500年）生活在周室衰微，諸侯并起，禮崩樂壞的春秋時期。 老子對日漸衰敗的周朝奴隸主階級的典章制度失去了信心，主張干脆廢棄。對新興地主階級的制度和新興事物更是深惡痛絕。他譴責封建統治者奢侈揮霍，指責他們對人民征收繁重的租稅，發動殘酷的戰爭，造成田地荒蕪，百姓餓死。老子主張“無為而治”，“絕圣棄智”，回到雞鳴狗叫老死不相往來，結繩記事的蒙味時代，以為這樣天下就太平無事了。這顯然是開歷史倒車的主張，比孔子“克己復禮”開倒車還走的遠，是不可能實現的。《道德經》就是老子這種開歷史倒車主張的代表作，是一部唯心主義的哲學和社會倫理學著作。老子的“道”“先天地生”，是“萬物之宗”，看不見摸不著，廣大無邊，無處不在，是一種虛無恍惚的東西。老子的“德”是人，特別是君主，依據道應遵循的行為規范。《道德經》有兩個顯著特點，一是樸素的辯證法，二是愚民主義。所以，和對待其它古代經典著作一樣，我們對待《道德經》的原則也應該是批判的繼承，去其糟粕，取其精華，而不應全盤肯定，無限拔高。
本文主要參考了高明撰《帛書老子校注》（中華書局，2020，第3版），只是依慣例把道經放在了德經前面，以便于理解。
一 道 經
01
道，可道也，非恒道也。名，可名也，非恒名也。無名，萬物之始也；有名，萬物之母也。故恒無欲也，以觀其妙；恒有欲也，以觀其所徼。兩者同出，異名同謂。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譯文：道是可以闡述的，但這種闡述不是不變的。事物是可以描述的，但這種描述不是不變的。萬物之始，沒有名稱；有了名稱，就有了萬物。所以，了解道的玄妙必須摒棄人欲；考慮人欲以了解道對人的要求。道的玄妙和對人的要求這兩者同源于道，名異實同。玄之又玄，眾妙之門。
02
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惡已；皆知善，斯不善矣。有無之相生也，難易之相成也，長短之相形也，高下之相盈也，音聲之相和也，先后之相隨，恒也。是以圣人居無為之事，行不言之教。萬物作而弗始也，為而弗恃也，成功而弗居也。夫唯弗居，是以弗去。
譯文：天下皆知美之為美是由于惡的存在；皆知善之為善是由于有不善存在。有無相生，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高下相盈，音聲相和，先后相隨，是永恒存在的。所以，圣人以無為治國，以身為教。任萬物自長而不肇始，施澤萬物而不以為恩，功成而不居功自傲。正因不居功，其功永存。
03
不上賢，使民不爭。不貴難得之貨，使民不為盜。不見可欲，使民不亂。是以圣人之治也，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恒使民無知無欲也，使夫智不敢，弗為而已，則無不治矣。
譯文：不崇尚賢能，以免民眾相互競爭，追名逐利。不看重稀有之物，以免民眾為盜。不炫耀可引起貪欲的東西,以免擾亂民心.所以,圣人之治就是：虛其心，實其腹，弱其志，強其骨，使民眾無知無欲，智者不敢為所欲為，則天下無不治矣。
04
道盅，而用之又弗盈也。淵呵，似萬物之宗。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湛呵似或存。吾不知其誰之子也，象帝之先。
譯文：道像一只空盅，卻又裝不滿。深不可測，似萬物之源。道能挫人銳氣，解人怨氣，使我們和諧共生。道不可見似又可見。我不知道它來自哪里，似乎在有天帝之前就有道。
05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天地之間，其猶橐籥
輿？虛而不屈，動而愈出。多聞數窮，不若守于中。
譯文：天地對于萬物，圣人對于百姓，并無仁愛之心，就像人們對待草扎的祭物一樣，始用旋棄。天地之間不就像一個大風箱嗎？它虛空但非死寂，動生萬物。人越是博學多聞，煩惱越多，不如保持無知無欲的清凈之心。
06
谷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之根。綿綿呵若存，用之不勤。
譯文：虛空生萬物，變化無窮，叫做玄牝，玄牝之門，就是天地之根。此根綿綿若存，用之不盡。
07
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且久者，以其不自生也，故能長生。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無私邪？故能成其私。
譯文：天長地久。天地之所以能長久，是因為天地無私而生萬物，故能長生。所以，圣人先人后己而人敬之，薄己厚人而身長存。不就是因其無私嗎？故能人敬身存。
08
上善似水，水善利萬物而有靜。居眾人之所惡，故幾于道矣。居善地，心善淵，予善天，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動善時。夫唯不爭，故無尤。
譯文：上善似水，水利萬物而好靜。水居于眾人不愿去的低處，幾乎和道一樣。水好居下，深不可測，像天一樣普惠萬物不求報，言必守信，無為而治，順其自然。正因不爭，才不遭怨恨。
09
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也。金玉盈室，莫之守也。貴富而驕，自遺咎也。功遂身退，天之道也。
譯文：持滿盈之器，不如止而勿行。懷揣銳利之器，不可長保。金玉盈室，莫之能守。貴富而驕，自遺其咎。功成身退，天之道也。
10
載營魄抱一，能毋離乎？摶氣致柔，能嬰兒乎？修除玄鑒，能無疵乎？愛民治國，能毋以智乎？天門啟闔，能為雌乎？明白四達，能毋以知乎？生之畜之，生而弗有，長而弗宰也，是謂玄德。
譯文：魂魄相守，能否分離？聚精理氣以致柔和，能否像嬰兒那樣天真純潔？清洗心鑒，能否無瑕疵？愛民治國，能否無智？鼻孔開和，能否與心無關？明白四達，能否無知？生養萬物而不占有，護佑萬物而不主宰，這叫做玄德。
11
卅輻同一轂，當其無，有車之用也。埏埴為器，當其無，有埴器之用也。鑿戶牖，當其無，有室之用也。故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譯文：三十根輻條插在同一個轂上，撐起輪子中的空間，于是有車可用。把陶土燒制成中空的東西，于是有器皿可用。開鑿門窗，形成空間，于是有房屋使用。所以，有有用，無亦有用。
12
五色使人之目盲，馳騁田獵使人心發狂，難得之貨使人之行妨，五味使人之口爽，五音使人之耳聾。是以圣人之治也，為腹而不為目，故去彼而取此。
譯文：五色使人眼瞎，馳騁田獵使人浮躁輕率，奇珍異寶使人傷德敗行，五味使人口舌生病，五音使人耳聾。所以，圣人之治清心寡欲，去外欲而尚自然。
13
寵辱若驚，貴大患若身。何謂寵辱若驚？寵之為下。得之若驚，失之若驚，是謂寵辱若驚。何謂貴大患若身？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也；及吾無身，有何患？故貴為身于為天下，若可以托天下矣；愛以身為天下，如可以寄天下矣。
譯文：寵辱皆驚，視大患如同己身。什么叫做“寵辱皆驚”？因為有寵就會有辱，寵愛是卑下的，得寵使人不安，失寵也使人不安。這就叫寵辱皆驚。什么叫作“視大患如同己身”？我之所以會有禍患，是因為我有這個軀體；倘若沒有了軀體，我還有什么禍患呢？所以，把天下看得和自己的生命一樣寶貴的人，才可以把天下的重擔交付于他；愛天下和愛自己的生命一樣的人，才可以把天下的責任托付與他。
14
視之而弗見，名之曰微。聽之而弗聞，名之曰希。捪之而弗得，名之曰夷。三者不可致詰，故混而為一。一者，其上不皦，其下不昧，繩繩不可名也，復歸于無物。是謂無狀之狀，無物之象，是謂忽恍。隨而不見其后，迎而不見其首。執今之道，以御今之有，以知古始，是謂道紀。
譯文：視之不見叫做微。聽之不聞叫做希。摸之不得叫做夷。三者不可探究，故混而為一。一者，其上不明，其下不昧，綿延不絕，不可名狀，復歸于無。這沒有形狀的虛無之象，叫作忽恍。隨而不見其后，迎而不見其首。以今日之道治今日之有，可知古代之始，叫作道紀。
15
古之善為道者，微妙玄達，深不可識。夫唯不可識，故強為之容。曰：豫呵其若冬涉水。猶呵其若畏四鄰。嚴呵其若客；渙呵其若凌釋。敦呵其若樸。混呵其若濁。曠呵其若谷。濁而靜之徐清，安以動之徐生。保此道不欲盈，夫唯不欲盈，是以能蔽而不成。
譯文：古來善于依道而行的人微妙玄達，深不可識。由于不可識，只能勉強描述之：審慎像冬天涉水。本分像畏懼四鄰。嚴謹恭敬如做客；瀟灑飄逸如冰消。敦厚淳樸，和光同塵，曠達若谷。濁水靜置漸漸變清，靜物動而漸漸生長。守此道不欲盈，正因不欲盈，故而寧敝壞而不圖成。
16
致虛極也，守靜篤也，萬物并作，吾以觀其復也。夫物云云，各復歸于其根。歸根曰靜，靜，是謂復命。復命常也，知常明也；不知常，妄，妄作，兇。知常容，容乃公，公乃王，王乃天，天乃道，道乃久。沒身不殆。
譯文：萬物竟發，我平心靜氣，專心致志地觀察其中的循環往復。萬物紛蕓，各歸本根。歸于本根叫做靜，靜就是生命復始。生命復始是自然法則，懂得自然法則就是明理；不懂自然法則就是妄，輕舉妄動，會出禍亂。懂得自然法則就大度能容，大度能容就會坦然公平，坦然公平就能無所不周，無所不周就是天，天就是道，道長久。終身不殆。
17
太上，下知有之。其次，親譽之。其次，畏之。其下，侮之。信不足，案有不信。猷呵，其貴言也。成功遂事，而百姓謂我自然。
譯文：上等之治，人民只知道有君主而已，互不相擾。其次之治，以仁義治世，人民親之譽之。再次之治，仁義不施，繼以刑罰，人民畏懼。最次之治，刑罰不足為治，加以詐偽，人民輕蔑他。君不信民，民自不信君。收斂著點啊，少發號施令。功成事遂，百姓說我本應如此。
18
故大道廢，案有仁義。智慧出，案有大偽。六親不和，案有孝慈。邦家昏亂，案有貞臣。
譯文：所以，大道廢了，才有仁義。智慧出了，才有大偽。六親不和，才有了孝慈。邦家昏亂，才有了貞臣。
19
絕圣棄智，民利百倍。絕仁棄義，民復孝慈。絕巧棄利，盜賊無有。此三言也，以為文未足，故令之有所屬。見素抱樸，少私而寡欲，絕學無憂。
譯文：絕圣棄智，人民得利百倍。絕仁棄義，人民復歸孝慈。絕巧棄利，沒有盜賊。圣智、仁義、巧利這三者是粉飾之學，應使人們返璞歸真。保持純潔樸實的本性，少私寡欲，拋棄粉飾之學，天下安樂。
20
唯與訶，其相去幾何？美與惡，其相去何若？人之所畏，亦不可以不畏人。望呵，其未央哉!眾人熙熙，若享于大牢，而春登臺。我泊焉未兆，若嬰兒未咳。纍呵，如無所歸，眾人皆有余，我獨匱。我愚人之心也，沌沌呵。俗人昭昭，我獨若昏呵。俗人察察，我獨悶悶呵。忽呵，其若海。恍呵，其若無所止。眾人皆有以，我獨頑以俚。我欲獨異于人，而貴食母。
譯文：順從和違拗，有多大的差別？美與惡，有什么不同？人民畏懼的不可不畏懼人民。看啊，無盡的享樂！眾人熙熙攘攘，如同享用大牢的盛宴，又如同春日登臨高臺。我恬靜無為，如同不知咳笑的嬰兒。彷徨啊，似無歸宿。眾人都在享受生活，只有我淡泊窮匱。我愚人之心，混沌未開啊。俗人精明，唯我昏昏；俗人強勢，唯我淳厚。忽恍啊，就像大海的蕩漾沒有止境。眾人才有所用，只有我無為無識。我要獨異于人，堅持對萬物之本的追尋。
21
孔德之容，唯道是從。道之物，唯恍唯忽。忽呵恍呵，中有象呵。恍呵忽呵，中有物呵。幽呵冥呵，中有情呵。其情甚真，其中有信。自今及古，其名不去，以順眾父。吾何以知眾父之然也，以此。
譯文：有大德者，唯道是從。人能覺察到的道，只有忽恍。忽恍有象，其中有物。幽冥之中有情節，其情節甚真，可以證驗。道雖無形，然今古一切，莫不由之而成。我就是據此知道萬物始于無的。
22
企者不立，自是者不彰，自見者不明，自伐者無功，自矜者不長。其在道，曰余食贅行，物或惡之，故有裕者弗居。
譯文：蹺腳而立者不穩，自以為是者不彰，自逞己見者不明，自我炫耀者無功，妄自尊大者不受敬重。在道說來，這些行為都是余食贅行，令人厭惡，故有道者不為也。
23
曲則全，枉則正，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 是以圣人執一，以為天下牧。不自是故彰，不自見故明，不自伐故有功，弗矜故能長。夫唯不爭，故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全者，豈語哉！誠全歸之。
譯文：直木先伐，曲樹得存，故曲則全，枉則正，洼則盈，敝則新，少則得，多則惑。所以，圣人依道行事治理天下。不自以為是者彰，不逞己見者明，不自我炫耀者有功，不妄自尊大者受敬重。因為不爭，故莫能與之爭。古之所謂曲則全者，豈是空話！的確全復歸于自然。
24
希言自然，飄風不終朝，暴雨不終日。孰為此，天地而弗能久，又況于人乎！故從事而道者同于道，德者同于德，失者同于失。同于德者，道亦德之。同于失者，道亦失之。
譯文：少發號施令合乎自然，狂風刮不過一個早上，暴雨下不了一整天。興風行雨，天地尚不能持久，何況人呢？所以，依道而行者得道，依德而行者有德，不知道德者失道失德。有德之人有道。無德之人無道。
25
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呵寥呵，獨立而不改，可以為天地母。吾未知其名，字之曰道。吾強為之名曰大，大曰逝，逝曰遠，遠曰返。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國中有四大，而王居其一焉。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
譯文：有混沌之物先天地而生。寂寥啊，獨立而不改，可以為天地母。我未知其名，稱之為道，并命名為大。它廣大無邊而運行不止，運行不止而伸展深遠，伸展深遠而返本原。道大，天大，地大，王亦大。國中有四大，而王為其一。人以地為法，地以天為法，天以道為法，道以自然為法。
26
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其輜重。雖有營觀，燕處則超若。若何萬乘之王，而以身輕于天下？輕則失本，躁則失君。
譯文：重為輕根，靜為躁君，是以君子終日行，不離其輜重。雖有樓臺亭榭，仍超然靜處。奈何萬乘之王以己身輕于天下？輕則失本，躁則失君。
27
善行者無轍跡，善言者無瑕謫。善數者不以籌策。善閉者無關鑰而不可啟也。善結者無繩約而不可解也。是以圣人恒善救人，而無棄人，物無棄財，是謂襲明。故善人，善人之師。不善人，善人之資也。不貴其師，不愛其資，雖智乎大迷，是謂妙要。
譯文：善行者不留痕跡，善言者不留破綻。善算者不使用籌碼。善封閉者不設關鎖別人也打不開。善捆綁者不系繩扣別人也解不開。圣人總是善于救人，而不棄人，物無棄材，這叫做隱而不露的智慧。所以，善人尊敬老師，不善的人是善人的鏡鑒。不尊敬老師，不重視鏡鑒，雖似聰明實則糊涂，這就是為人處世的訣竅。
28
知其雄，守其雌，為天下溪。為天下溪，恒德不離。恒德不離，復歸于嬰兒。知其榮，守其辱，為天下谷。為天下谷，恒德乃足。恒德乃足，復歸于樸。知其白，守其黑，為天下式。為天下式，恒德不忒。恒德不忒，復歸于無極。樸散則為器，圣人用則為官長。夫大制無割。
譯文：知道剛強，甘為陰柔，成為天下往歸的溪流。成為天下往歸的溪流，則恒德不離。恒德不離，天下復歸于自然。知道榮耀，甘為卑下，成為天下往歸的河谷。成為天下往歸的河谷，恒德豐足。恒德豐足，天下復歸于質樸。明白世事，從不顯露，成為天下的表率。成為天下的表率，恒德不替。恒德不替，天下復歸于無極。道散開成為萬物，圣人因之成為以道治天下的君主。所以，大治無治。
29
將欲取天下而為之，吾見其弗得已。夫天下神器也，非可為者也。為者敗之，執者失之。故物或行或隨，或噓或吹，或強或羸，或培或墮。是以圣人去甚，去泰，去奢。
譯文：有人欲為天下之主而治之，我看他是不能達到目的的。天下乃神器，不是可以人為改變的。故為者敗之，執者失之。世人性情不一，有的行前，有的隨后；有的性緩，有的性急；有的強健，有的羸弱；有的自愛，有的自毀。所以圣人要去除貪淫聲色，華服美食，宮室臺榭。
30
以道佐人主，不以兵強于天下，其事好還。 師之所居，楚棘生之。善者果而已矣，毋以取強焉。果而毋驕，果而勿矜，果而勿伐，果而毋得已居，是謂果而不強。物壯而老，是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譯文：以道輔佐人君，不以武力強占天下，（因為）這種事往往會災禍還報。軍隊到處，荊棘叢生。功成則已，不要一味逞強。功成了不驕傲，不矜持，不自我夸耀，不居功自傲，這叫做功成不逞強。事物強壯而不知止，就會衰亡，這不合乎道，不合乎道的事物會迅速地走向死亡。
31
夫兵者，不祥之器也。物或惡之，故有裕者弗居。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故兵者非君子之器也，兵者不祥之器也，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勿美也，若美之，是樂殺人也。夫樂殺人，不可以得志于天下矣。是以吉事上左，喪事上右。是以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言以喪禮居之也。殺人眾，以悲哀蒞之。戰勝，以喪禮處之。
譯文：兵器是不祥之物。人都厭惡它，所以有道者不使用它。君子以左面為貴，用兵以右邊為貴。所以，兵器非君子所用之器。兵器是不祥之物，只有不得已才使用，恬淡為上。不可贊美兵器，如果贊美兵器，是樂于殺人。樂于殺人者，不可得天下。吉祥的事情以左為上，兇惡的事情以右為上，偏將軍居左，上將軍居右。這就是說要把戰爭當作喪事來看。殺人眾多，以悲哀的心情對待。打了勝仗，以喪事來處理。
32
道恒無名，樸雖小，而天下弗敢臣。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賓。天地相合，以雨甘露，民莫之令而自均焉。始制有名，名亦既有，夫亦將知止，知止所以不殆。譬道之在天下也，猷小谷之與江海也。
譯文：道一直不可名狀，樸雖小，但天下莫不以道為尊。侯王若能依道而行，萬物將自動來歸。天地相合，甘露自降，民無需下令而雨露均沾。始治天下要制定各種名分，名分有了，就要知止勿進，行無為之治，這樣就沒有什么危險了。道存在于天下，就像江河溪水歸流于江海，使萬物自然賓服。
33
知人者智也，自知者明也。勝人者有力也，自勝者強也。知足者富也，強行者有志也。不失其所者久也，死而不亡者壽也。
譯文：知人者有智，自知者聰明。勝人者有力，自勝者強大。知足者富有，努力不懈者有志。不失本分的人長久，身死而精神在者長壽。
34
道汜呵，其可左右也。成功遂事而弗名有也。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則恒無欲也，可名于小。萬物歸焉而弗為主，可名於大。是以圣人之能成大也，以其不為大也，故能成大。
譯文：道上下左右無所不在。功成事就而不有己名，萬物歸附而不為其主，從無自己的欲望，可以說它小。萬物歸附而不為其主，可以說它大。圣人之所以能成大，是因為他不自以為大，所以能成大。
35
執大象，天下往；往而不害，安平太。樂與餌，過客止。故道之出言也，曰淡呵其無味也。視之不足見也，聽之不足聞也，用之不可既也。
譯文：執守大道，天下人都來歸附；歸附而不互相傷害，大家都平和安泰。
音樂和美食能使過路的人停步，而關于道的闡述卻淡而無味。它看不見，聽不著，卻用不完。
36
將欲翕之，必固張之；將欲弱之，必固強之；將欲去之；必固舉之；將欲奪之，必固予之：是謂微明。柔弱勝強，魚不可脫于淵，邦利器不可以示人。
譯文：將要收之，必先張之；將要弱之，必先強之；將要廢之，必先舉之；想要奪之，必先予之：這叫做微明，意指事雖幽隱，其勢明白。柔弱勝剛強，魚不可離深淵，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37
道恒無名，侯王若能守之，萬物將自化。化而欲作，吾將鎮之以無名之樸。鎮之以無名之樸，夫將不欲。不欲以靜，天地將自正。
譯文：道一直不可名狀，侯王若能依道而行，萬物將自動來歸附。歸附中若貪欲復起，我將以無名之樸教誡之。以無名之樸教誡之，貪欲將不復起。貪欲平靜，天地將運行正常。
二 德 經
38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無德。上德無為而無以為也。上仁為之而無以為也。上義為之而有以為也。上禮為之而莫之應也，則攘臂而扔之。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夫禮者，忠信之薄也，而亂之首也。前識者，道之華也，而愚之首也。是以大丈夫居其厚而不居其薄，居其實而不居其華。故去彼取此。
譯文：上德不顯示自己有德，所以有德；下德顯示自己有德，所以無德。上德無為而且無可為。上仁為仁卻覺得無可為。上義為義而且覺得有可為。上禮為禮無人響應，就揮舞胳膊強制實行。所以，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義，失義而后禮。禮，缺忠少信，亂之首也。妄自揣度，以顯己能，乃道之皮毛，愚昧之始。大丈夫擇善而從，故棄仁義而守道。
39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以盈，侯王得一而以為天下正。其誡之也，謂天毋已清將恐裂，謂地毋已寧將恐發，謂神毋已靈將恐歇，謂谷毋已盈將恐竭，謂侯王毋已貴以高將恐蹶。故必貴而以賤為本，必高矣而以下為基。夫是以侯王自謂孤寡不榖。此其賤之本與，非也？故致數譽無譽。是故不欲祿祿若玉，硌硌若石。
譯文：過去得一的：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寧，神得一以靈，谷得一充滿生機，侯王得一而使天下安定。這就是說，若天不能保持清晰明亮恐將崩裂；地不能保持安寧穩定恐將塌陷；神不能靈驗恐將消失；谷不能充滿生機恐將枯竭；侯王若自以為高貴恐將被推翻。所以，尊貴必以卑賤為根本，高以低下為基礎。因此，君王自稱“孤”、“寡”、“不轂”不正是把低賤當作根本嗎？以致至譽無譽。所以有道的人君不應追求如玉之高貴，而應如石之卑下。
40
上士聞道，勤能行之。中士聞道，若存若亡。下士聞道，大笑之。弗笑，不足以為道。是以建言有之曰：明道如昧，進道如退，夷道如類。上德如谷，大白如辱。廣德如不足，建德如偷。質真如渝。大方無隅，大器免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褒無名。夫唯道，善始且善成。
譯文：上士聞道，努力去實行；中士聞道，將信將疑；下士聞道，大笑不信。
不笑，就不值得說了。古人曾說：道似乎明白又不明白，似乎是前進又像是后退，平坦而又崎嶇。上德虛懷若谷，大白如同污垢。廣德似有不足，建德小心謹慎。純真的品質如同污點。大方無隅，大器免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道廣博宏大，無法用語言形容。因此，唯有道善始善終。
41
反也者，道之動也；弱也者，道之用也。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譯文：所謂“反”，就是事物向自己的對立面發展變化，這是道的動力；所謂“弱”，就是弱小勝強大，這是道在事物發展變化中的表現形式。天下之物生于有，有生于無。
42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負陰而抱陽，沖氣以為和。天下之所惡，唯孤寡不轂，而王公以自名也。物或損之而益，益之而損。古人之所教，亦我而教人。故強梁者不得其死，我將以為學父。
譯文：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萬物有陰有陽，陰陽精氣互相調和。天下最厭惡的就是“孤”、“寡”、“不轂”，但王公卻用這些來稱呼自己。事物可能由于被損害而受益，受益卻被損害。古人這樣教導我們，我們也這樣去教導別人。故強暴的人死無其所，我把這句話當作施教的宗旨。
43
天下之至柔，馳騁于天下之至堅。無有入于無間。吾是以知無為之有益也。不言之教，無為之益，天下希能及之矣。
譯文：天下最柔弱的東西攻擊穿行于最堅硬的東西中。無可以進入沒有間隙的東西。我因此認識到“無為”的益處。不言之教，無為的益處，天下少有能趕上它的了。
44
名與身孰親？身與貨孰多？得與亡孰病？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故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長久。
譯文：名望與生命哪個重要？財物與生命哪個重要？得到名利與失去生命哪個痛苦？愛之越深，付出越多；收藏越多，損失越大。所以，知足者不辱，知止者不殆，可以長久。
45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盅，其用不窮。大直如詘，大巧如拙，大贏如肭。躁勝寒，靜勝熱，清靜可以為天下正。
譯文：大成就即使有不足，其影響不會消失。最充盈的東西像是虛空，但其作用不會窮盡。大直如詘，大巧如拙，大贏如肭。躁勝寒，靜勝熱，清靜可以為天下正。
46
天下有道，卻走馬以糞。天下無道，戎馬生于郊。罪莫大于可欲，禍莫大于不知足，咎莫憯于欲得。故知足之足，恒足矣。
譯文：天下有道，就會放馬去耕田。天下無道，戰馬就會在郊野生子。罪莫大于縱欲，禍莫大于不知足，過失莫大于貪得無厭。所以，知足的人總是感到滿足。
47
不出于戶，以知天下。不窺于牗，以知天道。其出也彌遠，其知彌少。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弗為而成。
譯文：不出門，就知道天下事。不看窗外，就知道日月星辰運行的規律。出門走的越遠，知道的越少。所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見而明，無為而事成。
48
為學者日益，聞道者日損。損之又損，以至于無為，無為而無以為。取天下也，恒無事；及其有事也，不足以取天下。
譯文：求學者其學問日益增多，聞道者其行為日益虛靜無為。越虛靜無為，越無為，以至于無事可為。治理天下，要堅持無為；如果有為，不足以治天下。
49
圣人恒無心，以百姓之心為心。善者善之，不善者亦善之，德善也。信者信之，不信者亦信之，德信也。圣人之在天下，翕翕焉，為天下渾心。百姓皆屬耳目焉，圣人皆孩之。
譯文：圣人從無個人意志，而以百姓的意志為意志。善良的人待之以善，不善良的人也待之以善，天下人都得到了善。誠信的人待之以誠信，無誠信的人也待之以誠信，天下人都得到了誠信。圣人治理天下，小心謹慎，要讓天下人都變得渾渾噩噩無知無識。百姓都在用自己的耳目觀察事物，圣人要讓他們都變得像孩童一樣淳樸天真。
50
出生入死。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而民生生，動皆之死地之十有三。夫何故也？以其生生也。蓋聞善攝生者，陵行不避兕虎，入軍不被甲兵。兕無所投其角，虎無所措其爪，兵無所容其刃，夫何故也？以其無死地焉。
譯文：從出生到死亡，長壽的人十有三，夭折的人十有三，而民養生過度，自尋死路的十有三。這是什么原因呢？因其養生過度。聽說善于養生的人，在陸地行走不會遇見犀牛猛虎，入軍不備鎧甲。因此，犀牛無處用其角，猛虎無處用其爪，士兵無處用武器。這是什么原因呢？因其修道務本不入死亡之地。
51
道生之而德畜之，物形之而器成之。是以萬物尊道而貴德。道之尊，德之貴也，夫莫之爵，而恒自然也。道生之、畜之、長之、育之、亭之、毒之、養之、覆之。生而弗有也，為而弗恃也，長而弗宰也，此之謂玄德。
譯文：道生萬物，德育萬物，使萬物有形而成器。所以，萬物尊道而貴德。道德之所以尊貴，不是由于世俗所封之品秩爵位，而是由于道法自然。道生萬物，德養萬物，使萬物生長發展，成熟結果，使其受到撫養、保護。生萬物而不據為己有，育萬物而不自恃有功，引導萬物而不主宰，這叫做玄德。
52
天下有始，以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復守其母，沒身不殆。塞其?，閉其門，終身不勤。啟其?，濟其事，終身不救。見小曰明，守柔曰強。用其光，復歸其明，毋遺身殃，是謂襲常。
譯文：天下萬物有起始，這個起始是天下萬物的根本。既知萬物的根本，也就知道了萬物；既知萬物，再謹守萬物的根本，終身不殆。塞視聽，禁言路，使民無知無識，天下就可以不勞而治。開視聽，多言事，無可救藥。見微知著叫作明，甘為柔弱叫作強。透過表面看到實質，避免災禍殃及自身，這叫做韜光養晦。
53
使我絜有知，行于大道，唯迆是畏。大道甚夷，民甚好徑。朝甚除，田甚蕪，倉甚虛。服文采，帶利劍，猒飲食。資財有余。是謂盜竽，非道也哉。
譯文：假使我有見識，行于大道時，唯一害怕的就是走了邪路。大道平坦，民卻喜歡走小徑。訴訟繁多，田地荒蕪，倉庫空虛，而人君服文采，帶利劍，猒飲食，資財有余。這叫做強盜頭子，不是正道。
54
善建者不拔，善抱者不脫，子孫以祭祀不絕。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鄉，其德乃長。修之邦，其德乃豐。修之天下，其德乃博。以身觀身，以家觀家，以鄉觀鄉，以邦觀邦，以天下觀天下。吾何以知天下之然哉？以此。
譯文：善建者修建的建筑物不會倒塌，善抱者不會讓手里的東西脫手，子孫們體此道以守宗廟，就會祭祀不絕。以此道修身，其德慎而固。以此道修家，其家資有余。以此道修鄉，家資有余者益眾。以此道修國，鄉有德者益眾。以此道修天下，其德普照天下。所以，觀己身可知他身，觀己家可知他家，觀己鄉可知他鄉，觀己邦可知他邦，觀己所在天下可知他人所在之天下。我怎么知道天下情況的？就是這樣做的。
55
含德之厚者，比于赤子。蜂蠆虺蛇弗螫，攫鳥猛獸弗搏。骨弱筋柔而握固，未知牝牡之會而朘怒，精之至也。終日號而不嘎，和之至也。知和曰常，知常曰明，益生曰祥，心使氣曰強。物壯則老，謂之不道，不道早已。
譯文: 德行深厚的人，好比赤子。毒蟲不咬他，兇鳥猛獸不抓他。骨弱筋柔但抓握很牢固，不懂男女交合之事但生殖器時常勃起，這是精氣充沛的原故。終日喊叫嗓音不嘶啞，這是精氣調和的原故。知道了“和”的道理，就明白了天地萬物的常理。奉養過度不是好事，任性使氣叫做逞強。萬物壯極就會衰老，衰老就是不得道，不得道早亡。
56
知者弗言，言者弗知。塞其?，閉其門，和其光，同其塵，挫其銳，解其紛，是謂玄同。故不可得而親，亦不可得而疏；不可得而利，亦不可得而害；不可得而貴，亦不可得而賤；故為天下貴。
譯文:聞道者不發號施令，發號施令者不懂道。使民無知無欲，無事無爭，無貴無賤，無榮無辱，這叫做玄同。不得與其親，亦不得與其疏；不使其受利，亦不使其受害；不得使其尊貴，亦不得使其卑賤，能這樣做的人因此受天下尊重。
57
以正治邦，以奇用兵，以無事取天下。吾何以知其然也哉？夫天下多忌諱，而民彌貧。民多利器，而邦家滋昏。人多知巧，而奇物滋起。法物滋彰，而盜賊多有。是以圣人之言曰：我無為而民自化，我好靜而民自正，我無事而民自富，我欲不欲而民自樸。
譯文: 以正道治理國家，以奇詭之法用兵，以無為治理天下。我怎么知道是這樣的呢？因為天下禁止做的事情越多，人民就越貧困。人民的武器越多，國家越混亂。人們知道的取巧方法越多，奇聞怪事就越多。法令越是森嚴，盜賊就越多。所以，圣人說：我無為而民歸附，我好靜而民生正常，我無事而民富足，我欲不欲而民樸實淳厚。
58
其政悶悶，其民惇惇。其政察察，其民缺缺。禍，福之所倚；福，禍之所伏。孰知其極?其無正也,正復為奇,善復為妖,人之迷也,其日固久矣。是以方而不割,廉而不刺,直而不肆,光而不燿。
譯文: 其政無為無事，其民樸實淳厚。其政嚴明苛細，其民狡猾奸詐。禍，福之所倚；福，禍之所伏。怎能知道究竟是福是禍呢？其無定則，正會變為反，善可變為惡，人們的困惑由來已久了。因此，要嚴以律己，寬以待人，廉潔奉公，光明正大，不炫富欺貧。
59
治人事天莫若嗇，夫唯嗇，是以早服，早服是謂重積德。重積德則無不克，無不克則莫知其極。莫知其極，可以有國。有國之母，可以長久。是謂深根固柢，長生久視之道也。
譯文: 治人事天沒有比簡省無為更重要的了，只有簡省無為，才能早從于道。早從于道則積德深厚，積德深厚則無不克，無不克就不知他的力量有多大。不知他的力量有多大，他就可以治理好國家。有了治理國家的道，國家就可以長治久安。這就是根柢深固，延年益壽的道理。
60
治大國若烹小鮮，以道蒞天下，其鬼不神。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傷人也。非其神不傷人也，圣人亦弗傷也。夫兩不相傷，故德交歸焉。
譯文:治理大國就像煎烹小魚，以道治天下，鬼魅不敢作怪。不是鬼魅不敢作怪，而是鬼魅傷不了人。不但鬼魅傷不了人，圣人也不傷人。這樣，鬼神和圣人都不傷人，人民就可以享受到德的恩澤。
61
大邦者，下流也，天下之牝。天下之交也，牝恒以靜勝牡。為其靜也，故宜為下。故大邦以下小邦，則取小邦；小邦以下大邦，則取于大邦。故或下以取，或下而取。故大邦者，不過欲兼畜人；小邦者，不過欲入事人。夫皆得其欲，則大者宜為下。
譯文: 大國，應該像江河之水，自謙居下，成為天下之牝。天下之交，牝總以虛靜勝雄強。因其虛靜，故宜為下。所以，大國若能謙恭自下對待小國，就能取得小國的歸附；小國若能謙恭自下對待大國，就能得到大國的容納。因此，無論是大國得到小國的歸附，還是小國得到大國的容納，都是因為各自謙恭自下的緣故。大國對小國謙恭自下是想增加人口，小國對大國謙恭自下是想求得歸附。大國和小國都實現了各自的愿望，大國尤其應當謙恭自下。
62
道者萬物之主也，善人之寶也，不善人之所保也。美言可以市，尊行可以加人。人之不善也，何棄之有。故立天子，置三卿，雖有拱之璧以駪駟馬，不若坐而進此。古之所以貴此者何也？不謂求以得，有罪以免與！故為天下貴。
譯文：道是萬物之主，善人之寶，不善之人的歸宿。好話當錢使，尊貴的行頭可以抬高人的身份地位。即使人不善，也沒有舍棄他的理由。故立天子，置三卿，縱有拱抱之寶璧和眾多之乘馬，莫若靜坐無為尤進于道。古人為什么珍視道？修道則所求可以得，有罪可以免，所以，天下的人才如此尊崇道。
63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圖難乎其易也，為大乎其細也。天下之難作于易，天下之大作于細，是以圣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圣人猶難之，故終于無難。
譯文：為以無為，事以無事，味以無味的態度對待，不論大小，多少，以德報怨。圖難于易，為大于細，天下事要從容易的地方開始，從細微的地方入手，因此，圣人始終不貪大，所以才能做成大事。輕易許諾必兌現很少，把事情看得容易必會有很多困難，因此，圣人總是把事情看的難一些，最后就沒有困難了。
64
其安也，易持也。其未兆也，易謀也。其脆也，易破也。其微也，易散也。為之於其未有也，治之於其未亂也。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層之臺，作于蔂土。百仞之高，始于足下。為之者敗之，執之者失之。是以圣人無為也，故無敗也；無執也。故無失也。民之從事也，恒于幾成而敗之，故慎終若始，則無敗事矣。是以圣人欲不欲，而不貴難得之貨；學不學，而復眾人之所過；能輔萬物之自然，而弗敢為。
譯文：其安易持，其未兆易謀。其脆易破，其微易散。處理問題要在它發生之前就處理，治理國家要在禍亂產生之前就做準備。合抱的大樹，生長于細小的萌芽；九層的高臺，筑起于每一堆泥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有作為的會招致失敗，執著的會遭受損害。因此，圣人無為不會招致失敗，無所執著不遭受損害。人們做事情，總是在快要成功時失敗，所以當事情快要完成的時候，也要像開始時那樣慎重。這樣就沒有辦不成的事情。因此，圣人追求無欲，不稀罕貴重之物；學習別人不學的，糾正眾人犯的過錯；遵循萬物的自然本性而不敢妄加干預。
65
故曰：為道者非以明民也，將以愚之也。民之難治也，以其智也。故以智治邦，邦之賊也；以不智治邦，邦之德也。恒知此兩者，亦稽式也；恒知稽式，此謂玄德。玄德深矣，遠矣，與物反矣，乃至大順。
譯文：所以說：實行道的人，不是要使人民聰明，而是要使人民返樸還淳。人民之所以難以治理，因為他們有智慧。所以，用智慧治理國家的人乃國之賊也；不用智慧治理國家，才是國家的福氣。自古以來就知道這兩種治國法則；懂得取舍治國法則，叫作玄德。玄德深不可測，遠不可及，和萬物一起復歸于道，乃至極大地順乎自然。
66
江海之所以能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是以能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其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故居前而民弗害也，居上而民弗重也。天下樂推而弗厭也。非以其無爭與，故天下莫能與爭。
譯文：江海之所以能讓百川歸往，是因為它善處下方，所以能讓百川歸往。因此，圣人若欲在民上，一定要對民言語謙下；欲在民之前，一定要先人后己。所以，圣人處前民不覺其害，居上民不覺其重，樂推其功而不厭惡。并非其無爭，而是莫能與爭。
67
小邦寡民，使有十百人之器而毋用，使民重死而遠徙。有舟車無所乘之，有甲兵無所陳之，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邦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譯文：由于國小民少，有十百人之器也沒用，民看重死亡而不遷徙。有舟車不乘，有甲兵沒處放，使民復結繩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樂其俗，安其居，鄰邦相望，雞狗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
68
信言不美，美言不信。知者不博，博者不知。善者不多，多者不善。圣人無積，既以為人，已愈有；既以予人矣，已愈多。故天之道，利而不害；人之道，為而弗爭。
譯文：真話不漂亮，漂亮話不真實。博學之人不賣弄，賣弄之人非博學。善良人財富不多，財富多的人不善良。圣人不積攢財富，盡力幫助別人，自己愈富有；都給了別人，自己更富有。所以，天之道是利萬物而不傷害它們；人之道是為而不爭。
69
天下皆謂我大，大而不肖。夫唯不肖，故能大；若肖，久矣其細也夫。我恒有三寶，持而寶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夫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為成事長。今舍其慈，且勇；舍其儉，且廣；舍其后，且先；則必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建之，如以慈垣之。
譯文：天下人都說我道廣大，大的不像任何東西。正因為不像任何東西，才廣大；如果像某種東西，時間長了就成細末了。我有三種寶貝，一直非常珍重：一曰慈，二曰儉，三曰謙虛謹慎。有慈，所以勇武；有儉，所以交際廣泛；謙虛謹慎，所以能辦成很多事。現在，丟棄了慈愛而追求勇武；丟棄了儉樸而追求交際廣泛；舍棄謙虛謹慎而去爭先，必然走向死亡。慈愛，用于征戰就能夠勝利，用于守衛就會堅固。天要建某事，會以慈愛衛護之。
70
善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善勝敵者弗與，善用人者為之下。是謂不爭之德，是謂用人，是謂配天，古之極也。
譯文：善用兵者不一味尚武，善戰者不會輕易發怒，善勝敵者不與敵人正面作戰，善用人者總是謙下。這叫做不爭之德，叫做會用人，叫做符合天理，是古代最高水平。
71
用兵有言曰：吾不敢為主而為客，吾不敢進寸而退尺。是謂行無行，攘無臂，執無兵，乃無敵矣。禍莫大于無敵，無敵近亡吾寶矣。故稱兵相若，則哀者勝矣。
譯文：用兵的人說過：我不敢主動進攻而取守勢；不敢前進一寸而寧可后退一尺。這就使敵人欲對陣時無陣相對，欲攘臂相斗時無臂相攘，欲執兵器相戰時無兵器來戰，于是，無人與之為敵。禍莫大于無敵，無敵幾乎喪失了我的三寶。所以，舉兵相向時，心慈一方勝利。
72
吾言甚易知也，甚易行也；而人莫之能知也，而莫之能行也。言有宗，事有君。夫唯無知也，是以不我知。知我者希，則我貴矣。是以圣人被褐而懷玉。
譯文：我的學說很容易理解，也很容易施行；卻無人能理解，無人能施行。言有起源，事有根據。正是因為人們不懂這個道理，所以不理解我。能理解我的人很少，而我則越發尊貴。這是因為圣人總是穿著粗布衣服卻懷抱美玉。
73
知不知，尚矣；不知知，病矣。是以圣人之不病，以其病病，是以不病。
譯文：知道自己有所不知，這是對的；不知卻自以為知，這是錯的。圣人之所以不犯錯是因為他擔心犯錯，所以無錯。
74
民之不畏威，則大威將至矣。毋狹其所居，毋圧其所生。夫唯弗圧，是以不厭。是以圣人自知而不自見也，自愛而不自貴也，故去彼取此。
譯文：當人民不畏懼統治者的權威時，可怕的禍亂就要到來了。不要狹迫人民的居所使其不得安居，不要堵塞人民謀生之路使其難以生存。只有不壓迫人民，人民才不厭惡統治者。因此，圣人自知而不自我表現，自愛而不自顯高貴，所以去后者而取前者(自知、自愛)。
75
勇于敢者則殺，勇于不敢者則活。此兩者或利或害，天之所惡，孰知其故？天之道，不戰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譯文：勇敢且膽大妄為會被殺，勇敢而不逞強能保全性命。此兩者或利或害，哪個是天所厭惡的，誰知道其中的原故？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坦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
76
若民恒且不畏死，奈何以殺懼之也？若民恒且畏死，而為奇者吾得而殺之，夫孰敢矣。若民恒且必畏死，則恒有司殺者。夫代司殺者殺，是代大匠斫也。夫代大匠斫者，則希不傷其手矣。
譯文：如果人民一直不怕死，奈何以殺懼之？如果人民一直怕死，我把那些為非作歹的人捉來殺掉，還有誰敢為非作歹呢？如果人民一直都怕死，則總有人掌管殺人的事情。代替掌管殺人的人去殺人，如同代替大木匠去砍木頭。那代替大木匠砍木頭的人，很少有不砍傷自已手指的。
77
人之饑也，以其取食稅之多也，是以饑。百姓之不治也，以其上有以為也，是以不治。民之輕死，以其求生之厚也，是以輕死。夫唯無以生為者，是賢貴生。
譯文：人民之所以饑餓，是因為糧食稅征收過多，所以饑餓。人民之所以無法治理，是因為當權者喜好作為，所以無法治理。人民之所以輕犯死地，是因為想過富裕的生活，所以輕死。所以，保持清凈恬淡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珍視生命。
78
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筋仞堅強。萬物草木之生也柔脆，其死也枯槁。故曰：堅強者死之徒也，柔弱者生之徒也。兵強則不勝，木強則烘。強大居下，柔弱居上。
譯文：人活著的時候身體是柔軟的，死了身體就變得僵硬。萬物草木生長時是柔軟脆弱的，死了以后就變得干硬枯槁了。所以說：堅強是死亡的結果，柔弱是生長的結果。兵強則不勝，木強則烘。強大的總是處于下位，柔弱的反而居于上位。
79
天之道，猶張弓也。高者抑之，下者舉之；有余者損之，不足者補之。故天之道，損有余而益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余。孰能有余而有以取奉于天者？唯有道者乎。是以圣人為而弗有，成功而弗居也，若此其不欲見賢也。
譯文：天之道，就像張弓射箭。高了就壓低，低了就把舉高；弓弦拉得過滿就放松一些，拉得不足就把它拉滿一些。故天之道，損有余而益不足。人之道則不然，損不足而奉有余。那么，誰能把有余拿來補天下的不足呢？只有有道的人可以做到。所以，圣人有所作為而不自恃有功，有所成就而不居功自傲，他不想顯露自己的才智。
80
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堅強者莫之能勝也，以其無以易之也。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莫弗知也，而莫能行也。故圣人之言云，曰：受邦之詬，是謂社稷之主；受邦之不祥，是謂天下之王。正言若反。
譯文：天下沒有什么東西比水更柔弱，而攻堅克強者沒有什么可以勝過水，因為水是無可代替的。柔之勝剛，弱之勝強，天下沒有人不知道，但卻沒有人能實行。所以圣人之言說：承受國家屈辱的是社稷之主；承受國家禍災的是天下的君王。正話好像在反說。
81
和大怨，必有余怨，焉可以為善？是以圣人執右契，而不以責于人。故有德司契，無德司徹。夫天道無親，恒與善人。
譯文：調和大怨恨，必有余怨，這怎么能算是做了善事呢？因此圣人執右契，而不以其責于人。所以，有德者像執右契的圣人那樣施而不求其報，無德者像征稅的人那樣無施而強求其報。天道無親，總是伴隨著善人。
二零二四年七月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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