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早以前,我一直想寫一篇《莫名其“茂”的茂名》。
上初三那年,16歲的我從湖南老家來這里打過暑假工。那是我對廣東最初的全部印象,天藍藍,海藍藍,天地之間人海藍藍。記憶里,這兒的人們從早到晚一身短衫短褲短裙,無論男女老幼成天腳上夾著個涼拖鞋悠哉游哉的。這里早點店開到了馬路中間,大排檔24小時不打烊,總有一群男人女人抱著水煙筒和珠江啤享受夏日時光。
后來,我上高中,去當兵,考軍校,只要跟人聊到廣東,聊起茂名,我腦子里總會浮起“風華正茂”這個詞,并且常常武斷地預測,茂名這地方將來“下不了地”(不得了),或會成為南中國一顆最耀眼的明珠。
再后來,我在廣東學習工作生活了30多年。
期間,我親眼目睹了深圳、廣州、佛山、珠海、東莞、中山、江門、肇慶等珠三角城市群的強勢崛起。而關于茂名,每每聽到的卻是一任一任市委書記、市長落馬的負面消息。
這到底是因為什么?我反復研究中紀委材料,了解茂名官場的一些細節,方才解開心中疑惑和郁結。
羅蔭國,茂名高州市荷塘鎮松明村人氏,早年任職小學教師和村干部,1982—1984年就讀于暨南大學讀書。大學畢業后開始步入仕途,一直在茂名市政界任職,人脈盤根錯節。他從茂名高州縣外經委副主任起步,自1987年起先后任高州縣副縣長、高州市委書記、茂名市委副書記、市長,最后官拜茂名市委書記。
羅蔭國就任茂名市委副書記時,市委書記鄧維龍是他的高州老鄉。2002年3月鄧調任湛江市委書記后力薦羅蔭國接任,卻由于湛江市長周鎮宏調任茂名市委書記而踏步不前。直到周鎮宏(2014年2月28日一審,判死緩)2007年4月調任廣東省委常委、統戰部部長后,羅升任市委書記。但是,四年后的2011年2月10日他被立案偵查并刑事拘留。
羅蔭國落馬當天被通知去廣州開會,討論紫金礦業潰壩案的處理問題。一入廣東省委大院下車,立刻被扣押上囚車,隨行的其他茂名官員立刻返程。羅蔭國的妻子,則是在家中被帶走調查。
身兼茂名市黨風廉政建設領導小組組長的羅蔭國,曾作為全國唯一的地級市市委書記,去中紀委介紹地方廉政建設經驗,而后全國10多個省(區)、100多個市(縣)前往茂名市考察取經。
在公開場面大唱高調的同時,羅蔭國卻暗底大肆貪腐,將“茂名經驗”拋之腦后,引起轟動全國的茂名窩案。他巨額貪腐的同時,成為一名“裸官”:子女分別入籍澳門和澳大利亞,并在境外大置房產。當年社會流傳羅蔭國貪腐16億元,一個確切的細節傳出,調查人員在辦公室和家中搜出近1000萬元現金、近100幅名貴字畫和十多塊勞力士表。
羅蔭國茂名官場窩案,成為和深圳政法委書記蔣尊玉窩案、廣州市委書記萬慶良窩案一道,并列成為近年來震撼嶺南政壇的官場腐敗大案。羅蔭國被刑拘后迅速崩潰,供出來100多名官員。很多涉案官員主持會議,第二天就被組織帶走。
全案共涉及廣東省管干部24人、縣處級干部218人,其中立案查處61人,屬省管干部19人、縣處級以下干部42人,移送司法機關依法處理20人。總共303名官員落馬,為國家挽回直接經濟損失3.2億元。
羅蔭國在任期間,茂名干部選拔冒出官員職務“拍賣制”潛規則。當地官員仍對他當年賣官的金額津津樂道:“一個科級職務,20萬元搞不定。最終能否提拔,還要看誰出的價位高。”那時的領導貪腐的兩大途徑是工程建設和節假日紅包。給科級領導送,紅包不應低于1萬元;給處級干部送,大概是10萬元左右。于是,處級官員一年收紅包也能上百萬,市級領導更驚人。在羅蔭國窩案里,有不少正直的官員成了這種潛規則的犧牲品。
然而,周鎮宏、羅蔭國的繼任者梁毅民,竟然又重蹈覆轍!
位于粵西的茂名,曾以石油產業和農業聞名。梁毅民扶正擔任茂名市委書記時,廣東正力推振興粵東西北戰略。2013年,茂名市生產總值首次突破2000億元,同比增長13.2%,固定資產投資、工業投資增速連續兩年位居全省第一。據廣東省政府今年7月25日公布的“2013年度促進粵東西北地區振興發展評估考核結果”,茂名名列粵東西北12個地級市之首。
2011年2月梁毅民赴茂名上任時,羅蔭國剛剛因為涉嫌職務犯罪被廣東省檢察院反貪局立案偵查。在進入司法程序后,羅蔭國和周鎮宏,這兩位前任茂名市委書記都被指控受賄和巨額財產來源不明,官宣涉案金額分別超過6000萬和8000萬。
12年間三位一把手倒臺,讓茂名這個原本美麗富庶的海濱城市千瘡百孔,留下無數爛尾,遍地雞毛,令人沮喪。
本來不再想寫這令人失望的官場,今天這則消息又重燃了我內心希望。據《大眾日報》報道,山東省政協原副主席、黨組原副書記周振興同志,因病醫治無效,于2024年4月23日9時35分逝世,享年97歲。連日來,國內外無數專家學者和素不相識的群眾前來瞻仰他的遺容。
周振興(左二)與農民交談。圖源:菏澤日報
2018年7月《菏澤日報》一篇名為《書記的耳光》的回憶文章曾在網絡上刷屏,講述的正是時任菏澤地委書記周振興的一段真實經歷。
改革開放初期,周振興到曹縣韓集“紅三村”,看望楊得志將軍當年的老房東、83歲的老共產黨員伊巧云。伊巧云當時已重病在身。當周振興握住老人枯瘦的手詢問還有什么要求時,老人猶豫了一下,說“就是想吃半碗肥中帶瘦的豬肉”。
歷來以雷厲風行、低調工作作風著稱的周振興,一下子淚流滿面。他雙手握住老人的雙手:“怪我,怪我們啊,老人家,對不起您。”他抹了一把臉,回身掏出自己衣袋中的一沓錢,遞到趕來的鄉鎮書記手中,縣、鄉領導紛紛掏自己的衣袋,被周書記一把按住了。
隨后,周振興在一個匯報會上眼含熱淚地講了一段話:“伊巧云老人今年83歲,為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她犧牲了丈夫和三個孩子。抗戰時期,在抗戰堡壘紅山村做楊得志將軍的房東時,為接待來往的將士,她曾一天做過9頓飯。為讓將士吃飽吃好,她變賣了家中所有值錢物件和娘家陪送的嫁妝。現在,在我們領導下,生重病了,竟吃不上半碗肥中帶瘦的肉。同志們,我們還有臉當他們的書記嗎?”說著,周振興突然抬手扇了自己一個耳光,“我們這些大大小小書記的臉還叫臉嗎?”
后來央視和人民日報專題采訪周振興老人時,他說:
中國農民實在是太好了,當時忍饑挨餓,但大家認為沒有人故意讓他們吃不上飯。那時候干部很少有謀私利的,所以干群關系比較融洽。當時在張殿興家,我問他吃什么飯,并走向他的廚房。老兩口攔著我,不愿意讓我進去。我嘗過菜團子后,張殿興的妻子急急忙忙說:俺不苦,就是現在地里不收啥。俺感謝共產黨,沒有共產黨,俺活不到今天。我的淚當時就止不住流下來了,多好的農民啊!窮成這個樣子,還說感謝,這叫咱當領導的臉往哪兒擱?心里都是內疚和沉痛。后來我每隔幾年就去一次小井村,看著張殿興家還有村里群眾生產生活越來越好,我打心眼里高興。我在菏澤工作了11年,與菏澤的父老鄉親結下了深厚的情誼。
古今中外,有一些官吏,往往官階并不是最高,政績也不那么驚天動地,但總能名垂青史,流芳人間,被人們深深地惦念,為詩人們切切地吟頌,有的人死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對照菏澤老書記周振興,今天,我們有多少人更應該自己打自己耳光?就聊到這里,讓我們把敬意和哀思獻給97歲辭世的周振興老人,愿仁者壽,德者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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