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他被送往內地的勞改農場服刑時,都未曾聽說
安泰公司受到任何法律追究的消息。
逯老師是在事業如日中天的時候被疾病擊倒的。
那時,鯤鵬公司的業務已經擴展到房地產、旅游、農產品加工等領域,還收購和兼并了幾家瀕臨破產的小型企業,在佴城已經頗有些名氣,規模和實力早已不能和從前同日而語了。逯老師將總經理的職位讓給了馬垃,他自己擔任董事長,負責公司的宏觀管理和重大投資決策。有一段時間,逯老師同佴城企業界頭面人物和政府有關部門的要員過從甚密,經常在一起出入高級酒店和娛樂休閑場所,行跡十分詭秘。
有天下午,逯老師通知他在泰華酒店訂一桌酒席。泰華酒店是佴城新開業不久的一家五星級酒店,如果不是重要的貴賓,公司是很少在泰華酒店宴請的。果然,逯老師特意交代他按最高接待規格訂酒席,“總之,鮑魚、燕窩之類的必須有,酒嘛,當然要茅臺,不不,我這位表妹夫可是見過大場面的,茅臺太土老帽了,還是X0吧!現在有身份的人物都興喝洋玩意兒……”馬垃還以為宴請的是生意上的重要客人或者某個政府要人,誰知是逯老師的“表妹夫”。他以前從未聽逯老師有這么個“表妹夫”,而且如此高的接待規格,可見這個“表妹夫”絕非一般的人物。
去泰華酒店的車上,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馬垃忍不住問了一句:“逯老師,我以前怎么沒聽你提起這位表妹夫呀?”
“我也是今天上午見了面才知道他是我表妹夫的。”坐在后排座上的逯老師笑了笑。他上午剛參加了一場重要的商務活動。
“說起來,我的表妹和表妹夫以前還在河口公社當過知青,”逯老師很有興致地說,“我表妹落戶的那個大隊就在你們神皇洲,興許你還認識呢!”
“你表妹叫什么名字?”
“慕容秋。”
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馬垃心里不禁一跳,腦子仿佛飛進一群蜜蜂似的,嗡嗡響了起來。慕容秋。慕容姐姐……難道是她?真的是她嗎?
“怎么樣,你認識她嗎?”逯老師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仿佛來自很遠的地方。
“哦,我不、不認識。”馬垃支吾了一下,“當時我還小,再說那么多知青,我怎么認得過來……”說完,他就有些后悔起來,他想,我為什么要否認,為什么要撒謊呢?
“我表妹是大學老師,表妹夫更了不得,現在是北京安泰公司的副總經理,他父親是個老紅軍,背景可不一般哪……”逯老師一邊說一邊感嘆著。
馬垃這幾年跟著逯老師在生意場上走南闖北,也知道安泰公司是一家很有來頭的公司,業內人一提起這家公司無不諱莫如深的。這會兒,他雖然坐在前排,也想象得出逯老師臉上興奮的表情。不過,此刻馬垃心里卻被“慕容秋”這個名字的出現攪亂了,以至車抵達泰華酒店時,他都還沒回過神來,還是逯老師提醒,他才如夢初醒,打開了車門。
馬垃和逯老師在豪華的包廂里等了好一會兒,客人才姍姍來遲。一共有三個人,派頭十足,滿口的京腔,其中一個戴墨鏡的人繃著臉,始終繃著臉,對逯老師的笑臉相迎也愛理不理的。馬垃聽逯老師叫他“二公子”。另外兩個人像保鏢那樣一左一右地簇擁著“二公子”。左邊的是個女的,長相靚麗,身材高挑,留著短發,顯得別有一番風韻。右邊的那位儀表堂堂、身材挺直穿著一件褐色的皮夾克,目光冷峻,看上去頗有軍人氣質。馬垃后來才知道,那個“二公子”是安泰公司的老板,是某位“首長”的二兒子。那女的是他的助理,實際上是情人,據說是從東方歌舞團的演員。至于那位軍人氣質的男子,就是逯老師的“表妹夫”辜朝陽。
偌大的包房只有五個人,山珍海味把餐桌都擺滿了。整個酒席間,幾個人都是不著邊際地閑扯,對生意上的事情反而只字不提。看得出,一切都已經在上午的會晤中搞掂,這頓晚宴只不過是逯老師的“答謝儀式”罷了。逯老師不時起身給坐在上首的“二公子”斟酒,“二公子”約莫五十來歲,身高不到一米六,比他身旁的那位女助理矮一截,看上去文縐縐的,不顯山不露水,酒量卻很大,喝了一會兒的XO嫌不過癮,捋著袖子大呼拿白酒來。逯老師趕緊讓馬垃臨時要了一瓶茅臺,親手給“二公子”倒了滿滿一杯,為顯示自己的誠意,也給自己的酒杯倒滿了。馬垃知道逯老師的酒量,喝了那么多XO,又要來白的,看這架勢,真是要舍命陪君子了。他不禁暗自為逯老師擔心。如果是平時,他完全可以走過去替逯老師干完那杯酒的。那會兒,他真打算這么做了。可馬垃剛準備起身,坐在旁邊的辜朝陽伸出手來按住了他的肩膀,并對他使了個眼色,那意思再明顯不過了:這是兩個老板之間的事兒,你我都不要橫插一缸子!
這之前,馬垃一直在觀察逯老師的這位“表妹夫”,一邊在記憶中搜索著,在當年下放神皇洲的知青中,他是不是見過這個看上去頗有風度的男人。
辜朝陽似乎也在觀察馬垃。“我們喝吧。”他端起酒杯,向對面的女助理示意了一下,又特意跟馬垃碰了碰杯。他們喝的還是XO,馬垃不太習慣喝洋酒,只抿了一小口。這時,他聽見辜朝陽壓低嗓門問:“剛才聽逯總說你是神皇洲人,我向你打聽個人,你認識馬坷嗎?”
馬垃的身體像被點擊中了似的一陣哆嗦。他抬起頭來,迎面遇上的是一道疑惑、探究的目光。他猶豫了一下,迎著那道目光低沉地說:“他是我哥哥。”
辜朝陽的眼睛像著了火似的亮了一下,但頃刻就黯淡下來。“哦,太巧了!”他神情異樣地喃喃道,接著揚起脖子,一口喝光了杯里的酒。
忽然,對面傳來哐當一聲響,“二公子”的酒杯從手里滑落,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嘴里含糊不清地說“逯總,你真夠哥們。你放心,這單買賣就這么定了,你就等著數錢吧……”話未說完,身子一歪,像攤爛泥似的倒在地上。辜朝陽和女助理趕緊奔過去攙“二公子”。
這當兒,逯老師也已經醉得躺在座位上站不起來了。當馬垃過去攙扶他時,他嘴里還在念念有詞:“喝,二公子,誰不喝誰是王八!”
逯老師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從爛醉中醒過來。下午上班后,他向馬垃透露了昨天跟安泰公司談下的那筆“大買賣”。
馬垃聽完以后,不禁冒出了一身冷汗,他瞅著坐在像臺球桌一樣寬大的辦公桌后面的逯老師,半晌才咕噥了一句:“這,這太冒險了吧?”
“冒險?什么叫冒險?”逯老師有些咄咄逼人地注視著他,把目光投向對面墻壁上的一條字幅,那是他特意請佴城的一位書法名家書寫的莊子的《逍遙游》。“……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則芥為之舟;置杯焉則膠,水淺而舟大也。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故九萬里,則風斯在下也,而后乃今培風;背負青天而莫之夭闕者,而后乃今將圖南……”他像當年在師范的課堂上那樣抑揚頓挫地吟誦著,身體微微前傾,雙手往上高舉起來,仿佛要展翅飛翔一般,“馬垃啊,我們這只鯤鵬已經飛起來了,不冒險行嗎?這個時代,所有的東西都被搗碎了,一切都在分化,重組,真正的百廢待興啊。而且現在的佴城,八面來風……多么好的形勢,我們算是趕上好時候了。必須抓住一切迎面而來的機會,否則什么事也干不成啊!”
馬垃說:“可是,逯老師……”
“你不用說了!”逯老師沒等他說完,就擺了擺手,從辦公桌后面站起身,有些激動地敞開衣領,在屋子里走來走去,然后突然在馬垃面前站定,壓低嗓音道,“馬垃,你跟了我這么長時間了,腦子還沒有轉換過來呀,你這么年輕,可不能保守!嗯?當然,你應該知道,‘二公子’是一個何等重要的人物,他可以通天哪!再說,還有我那個表妹夫當‘內應’,咱們怕什么呢……”
馬垃意識到,自己是沒法說服逯老師了。在后來的一些日子里,他看著逯老師同安泰公司頻頻來往,經常連招呼也不打就飛到北京,接連好幾天銷聲匿跡,詭秘得像電影里的地下工作者。有時候,逯老師會突然從某個神秘的地方打來電話,讓馬垃火速將一筆巨款打到一個陌生的賬號去,然后又好長時間失去了聯系。當再次給馬垃打電話時,他已經是在另外一座城市或者另一個國家了。電話內容當然照例是給馬垃發出新的令他感到有些摸不著頭腦的指示,而且每次通完話時都要鄭重地提醒一句:“記住,絕對保密,對任何人都不能吐露我們跟安泰公司的合作,包括公司的員工……”
這樣過了一段時間,逯老師像從天上掉下來似的突然出現在馬垃面前。當他不聲不響地走進總經理辦公室時,馬垃簡直嚇了一跳。一段時間不見,逯老師整個兒都瘦了一圈,顴骨一下子突起了許多,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面容蒼白,沒精打采的,連平常總是那么有神的眼睛都黯淡下來了。馬垃起初以為是因為旅途奔波的緣故,趕忙倒了一杯開水端過去,“逯老師,你臉色不大好。”但他坐到沙發上,乏力地作了個手勢說:“沒關系,坐一下就好了。”馬垃注意到,逯老師的手微微抖動著,端著的茶杯蓋也哐當響了兩下。“款子過幾天就會打進來……是用的公司備用賬號。”他在沙發上歪斜著身體,耳語般地告訴馬垃,那雙細長且骨節粗大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神經質地彈動著,“我的確有些累了,真像打了一場大仗啊。不過,以后擺在我們面前的事情會更多,尤其是急需一些真正懂企業管理的人才,碩士、博士……對了,關于公司的股份改制,你先考慮一下吧。”他一只手撐著腦袋,聲音聽起來極為虛弱。馬垃見狀勸說道:“逯老師,你太累了,這些事情,你先回宿舍去好好休息以后再說么。”“也好。”他站起身往門口走時,踉蹌了一下,差點兒跌倒。馬垃急忙上前扶住他:“逯老師,你怎么了?要不,我送你回宿舍?”但他搖了搖頭:“不用,我大概是暈機,時差還有倒過來,嗯,那個國家的尤物真是妙不可言……”他嘟嘟噥噥說著,推開馬垃的手,走了出去。
望著逯老師像一片樹葉那樣搖搖晃晃離去的瘦長身影,不知怎的,馬垃心頭忽然掠過一縷陰影。
過了幾天,逯老師就病倒了,一會兒高燒,一會兒嘔吐,馬垃拎著一網兜香蕉和芒果到宿舍去看他時,見他躺在床上,眼窩似乎一夜間凹陷了下去,比前兩天更消瘦了。
馬垃心里咯噔了一下,二話沒說,便親自開車把逯老師送進了醫院。醫院的診斷結果出來那天,醫生把馬垃叫到辦公室,用一種異樣的眼光瞧著他,問他和病人是什么關系。馬垃怔了一下,說是學生:“逯老師身邊沒有別的親人,大夫,有什么事,你盡管對我說吧。”
“那好吧。切片和血清化驗結果表明,你的老師患的是……而且已經到了晚期,日子不會太長了……”醫生用責備的口吻說,“你們怎么現在才把他送進醫院來呢?”
馬垃腦子里嗡地一響,如遭雷擊般呆住了。
逯老師住進醫院之后,馬垃一直對他隱瞞著化驗結果,并且吩咐前來探視的公司員工,千萬不要將逯老師的病情張揚出去。逯老師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衰弱下去,卻還始終牽掛著公司下一步的發展大計,不斷地用“大哥大”同外界保持著聯系。逯老師是佴城最早用上“大哥大”的少數幾個人。為了讓他安心養病,馬垃不得不偷偷將那個像磚頭一樣厚的“大哥大”藏了起來,惹得逯老師沖他大發脾氣,像孩子似的嚷著要出院,可剛走到病房門口,就差點兒摔倒在地上。馬垃幾乎是抱著把逯老師攙扶回病床上時,感覺他的身體輕飄飄的,忍不住鼻子發酸,努力控制著才沒流下眼淚來。
那時候,由于和安泰公司合作那個“大項目”,公司的資金差不多全投進去了,連發工資都靠找銀行貸款。對這種不計后果的投資行為,馬垃暗自捏了一把汗,幾次提醒逯老師,但都被擋了回來。“舍不得孩子,討不到狼。有‘二公子’這樣過硬的后臺,還怕什么?你就等著數錢吧!”
可沒多久,“大項目”就被人捅到了北京。很快,中央就派出專案組進駐佴城,開始著手調查這一被稱為佴城成立經濟特區以來最大的汽車走私案,據說包括海關在內的佴城一些重要政府部門的官員也被牽涉其中,當然,也包括幾個手段可以通天的高干子弟。國務院有關領導做了“從重查處”的批示。一時,佴城的大街小巷議論紛紛,許多不乏神秘色彩的傳聞不脛而走,各家報紙的記者也像獵犬一樣到處捕捉與案情有關的新聞。鯤鵬公司一下子被推倒的風尖浪口,不斷接到諸如此類的采訪電話,馬垃每次都用“無可奉告”搪塞了之。與此同時,專案組開始頻頻傳喚有關當事人,派人到鯤鵬公司調查。他們點名要找逯老師“了解情況”,都被馬垃斷然拒絕了。“我們董事長都病成這樣了,你們還講不講一點起碼的人道?”有一次,他忍不住發了火,“我是公司總經理,你們有什么事找我好了!”
盡管馬垃早有心理準備,可當后來,當法院向鯤鵬公司發來傳票,馬垃以公司總經理的身份接受傳訊時,他還是覺得有些難以承受。逯老師都病成這個樣子了,怎么能經受如此沉重的打擊呢?所以,在接受調查的整個過程中,馬垃始終都瞞著逯老師。為了封鎖消息,他讓醫護人員取消了逯老師訂閱的所有報紙,隔斷了他與外界的任何聯系。每次去醫院,逯老師問起公司的近況時,馬垃總是王顧左右而言他,或者編造一些子虛烏有的“好消息”,看到逯老師憔悴的臉龐泛起他所熟悉的那種笑容,馬垃的心里便一陣陣發痛。但這愈發堅定了他的決心,他太知道公司的前途對逯老師意味著什么了,能瞞多久就瞞多久,總之,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逯老師知道公司眼下的處境……
在逯老師生命的最后日子,馬垃只要有空就去醫院和他待在一起。兩個人說著話,那種親近和默契,使他們體驗到只有親人之間才有的感覺。那時候,逯老師對自己的病情已經了然于心,最初的煩躁沒有了,反而表現出一種異乎尋常的坦然,只是在偶爾談到公司的前途時,多少有些傷感:“我從大學時就能整段整段地背誦歌德的《浮士德》,我的內心里也有一個靡菲斯特,可我至今不知道我們之間誰勝誰負,他太厲害了,也許只有浮士德才能夠戰勝他,所以我平生最崇拜的人是浮士德。馬垃,你知道辦公司并不是我的最終目標,我多么希望有朝一日購買一座海島,在島上建造建造自己的理想國啊!可現在……”他喃喃自語著,目光黯淡下來,無神地望著的馬垃,用細若游絲的聲音說,“以后的路,只有靠你自己去走了……”
逯老師那道希望和遺恨交織的眼神,讓馬垃想起“壯志未酬”這幾個字。他害怕自己控制不住哭出聲來,猝然把臉轉到了一邊。
那件像利劍一樣高懸在頭頂上的“大案子”,對鯤鵬公司不啻于一場滅頂之災。就在前不久,逯老師已經吩咐馬垃把公司的固定資產變賣掉,一部分捐給了一個全國性的民間慈善基金,剩下的則作為遣散費發給了公司的員工。
逯老師還提出把他母親留下來的那幢老房子送給馬垃。可他怎么能夠接受這樣的饋贈呢?
逯老師似乎明白了馬垃的顧慮,緊緊握著他的手說:“你知道我一輩子單身,沒有一個法定意義上的遺產繼承人。你是我最喜愛的學生,我一直把你看做我精神和事業上的繼承者。跟了我這么多年,沒沾什么光,而且說不定還會代替我坐牢。”他攤開雙手,苦笑了一下,”你看我現在一貧如洗,除了那幢老房子,我實在沒有別的辦法補償你了……”
望著那雙瀕死者的目光,馬垃覺得無法拒絕。
幾天以后的一個深夜,逯老師在病痛的折磨下離開了人世。臨終時,逯老師的身邊只有馬垃以及公司的另外一位同事。看著逯老師曾經那么高大的身體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躺在白色的病床上,馬垃腦子里不由浮現出逯老師穿著一件舊軍大衣從師范到河口鎮中學找他時的情景,逯老師的一言一笑恍若昨天,歷歷在目。一個滿腦子智能,懷著非凡抱負,不斷創造著奇跡的企業家,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堆冷冰冰的骨頭,那么多驚世駭俗的夢想竟然再也與他無關了!在馬垃的心里,他一直把這個人當作自己的導師乃至親人。多年以前失去娘和哥哥時曾經有過的那種刻骨銘心的悲痛驟然涌上心頭,他的眼前一片模糊……
料理完逯老師后事的第二天,馬垃就被警方以“涉嫌參與鯤鵬集團走私”的罪名拘捕了。
半年后,馬垃以參與鯤鵬集團走私案的罪名被判處八年徒刑。
那場影響全國的特大汽車走私案就這樣落下了帷幕,讓馬垃覺得匪夷所思的是,直到他被送往內地的勞改農場服刑時,都未曾聽說安泰公司受到任何法律追究的消息。我們只不過當了人家的替罪羊。馬垃心里憤懣不已。如果逯老師地下有知,他會怎么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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