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60年代初,朱德總司令對紅二方面軍戰史編輯撰者們談過當時的情況:
我們當時發什么電報,都得經過他(筆者注:指張國燾),不經過他不行,這是技術問題,我們只是從搞情報和了解敵人中,知道你們的一些行動。我和劉伯承同志的意思是想把你們那方面的力量拉過來,不然我們很孤立,但明知道他是不愿的。
……
當時李宗仁他們在兩廣反蔣搞亂子,就想北上了,在甘孜他準備北上,因為沒有別的出路,又很困難,中央又來了些電報指示,當時他才想叫二方面軍北上渡江會合了。……此時,我們的工作是做團結工作。二方面軍過江最后還是由他決定,我們主觀上總想你們早點來好。但他在沒有決定北上前,是想叫二方面軍在江南配合他,他好在甘孜呆下保存實力,他的中央就搞成了。他想北上時,才希望二方面軍渡江北上。我想二方面軍過江對我們就氣壯了,所以總想你們早點過來好。
在渡江前他不可能告訴你,一、四方面軍的關系,任弼時同志是不知道的。我們在二、四方面軍會合前是想盡一切辦法如何同他在一起。[1]
這個談話,相當準確地道出了紅四方面軍領導人在靈關會議達成“兩軍會合共同北上”的共識后,張國燾仍然遲遲不向賀龍、任弼時、關向應等道出“會合”意圖的真正緣由:“張主席”對“擴大南下勝利”仍不死心,“張主席”自己也并沒有打定“北上”的主意!就是在向賀、任、關發出了“前來會合”的建議電后很長一段時間里,他也時常反復無常,橫生枝節!
賀龍、任弼時、關向應當時并不知道這個情況,所以他們在復電中一方面報告了就地建立根據地的可能性,一方面也表示:“我們渡河技術是很幼稚,但如在第三渡河點或最后路線通過在春水未漲之前,未(或)不至感到大的困難”,“最近國際和國內事變新發展情況,我們不甚明了,及在整個戰略上我軍是否應即北進,及一、四方面軍將來大舉北進后,我軍在長江南岸活動是否孤立和困難,均難明確估計。因此,我軍究應以此時北進與主力會合抑或應留在滇黔川邊活動之問題,請軍委決定,并望在一、二天內電告”。[2]
賀、任、關要求“軍委”決斷,但朱、張表達了傾向性意見后,還是讓他們自己決定:
賀、任、關:
⒈依據國際國內情況,民族革命高潮在生長,蘇維埃運動有些發展,但不能過分估計。蔣敵雖削弱,亦不能計算他在何時崩潰。
⒉最好你軍在第三渡河點或最后處北進,與我們匯合,一同北進。亦可先以到達滇西為目的,我們當盡力策應。
⒊在困難條件下,可在滇黔川廣大地區活動,但須準備較長期的運動戰。
⒋究應如何,請按實況決定,不可受拘束。
朱、張
3.30.[3]
賀龍、任弼時、關向應、肖克、王震等弄清且確認了朱德、張國燾的傾向性意見,又經過軍委分會的慎重研究,再次給自己拿了個大主意:北渡金沙江,尋求與主力會合。爭取在朱、張來電所示意的“第三個渡河點”即元謀渡河點渡江,爾后沿華坪、永北北進。萬一過不了金沙江,就向瀾滄江方向進行游擊活動。
拿定了北渡金沙江的大主意后,紅二、六軍團在盤縣休整了3天,于3月31日再次踏上征途。首先在滇境平彝(今富源)附近擊破滇軍孫渡部攔阻,爾后兵分兩路疾速西進:紅二軍團為右路,紅六軍團為左路,分別經沾益、尋甸和曲靖、馬龍向普渡河渡口疾進。
紅軍西進滇東,蔣介石和云南王龍云當然都知道他們是想干什么了。事關滇省利害,“龍主席”當然會很賣力氣地組織追擊堵截,蔣公麾下的樊嵩甫、李覺、郭汝棟各縱隊也不敢怠慢,紛紛結束休整,起身向滇東追擊。顧祝同則飛到昆明代蔣介石行坐鎮指揮之權,那意思就是斷了“賀肖股匪”北渡金沙的念想。
“龍主席”畢竟在年前經歷過“朱毛紅軍”北渡金沙那一幕。4月6日紅二軍團前衛沖進尋甸那天他就瞅明白了:“賀肖”這是要過普渡河,奔元謀的龍街、白馬口而過金沙江的,遂急令滇軍近衛一團、二團、工兵大隊及警衛營從昆明趕至普渡河索橋兩岸設防,滯留紅軍于普渡河以東、功山以南地域而“會剿”之。孫渡受命即在楊林分兩路追擊:以第七旅為一路,從尋甸、羊街尾追;以第一旅、第三旅為一路,由孫渡親率,經嵩明直插款莊地區,與張沖部相配合,形成對紅軍的合擊之勢。
這立刻就嚴重阻礙了紅二、六軍團經元謀渡江預案的實施。
史載:
4月8日,紅二軍團前衛四師搶渡普渡河時,渡口己被張沖部封鎖,鐵索橋上的橋板均被拆除。紅四師大部于拂曉前在鐵索橋下游不遠處涉過普渡河,接著向敵軍控制的制高點音翁山發起攻擊。戰斗中,師政治部主任肖令彬陣亡。同日,紅六軍團從可郎出發,擬繼第四師之后渡過普渡河。當紅十七師進至款莊、小松園時,突然遭到孫渡縱隊第一旅和第三旅四個團的攔阻。敵人先期占領陣地,在優勢火力和蔣介石派駐昆明之多架飛機輪番轟炸掃射掩護下,向紅六軍團發起攻擊。紅六軍團在不利的情況下,被迫向東邊戰斗邊轉移。戰斗從上午十時一直進行到下午五時。這時,紅四師渡過普渡河的部隊也奉命從對岸折轉(從紅六軍團右翼繞過),肖克當即令其先行歸還紅二軍團建制。接著,紅六軍團也退出戰斗,轉到可郎西北之胡家村。
這時,形勢已不利于紅二、六軍團在元謀渡江北上。西面普渡河受滇軍阻擊,柯渡以東滇軍龔順壁旅也追得很緊,只距一日的路程;柯渡以北金沙江沿岸,川軍楊森、李家鈺部正在巧家、寧南、蒙姑、鹽場各要點加緊布防;按照蔣介石指令行動的李覺縱隊、郭汝棟縱隊已進到馬龍、曲靖之線,樊嵩甫縱隊正由宣威向沾益疾進。[4]
當日下午時分,賀龍、任弼時、關向應、王震等緊急磋商,決定放棄從元謀渡江的計劃,改由滇西金沙江上游渡江。但此刻要撤出戰斗也很麻煩,最大的麻煩就是追得很急的滇軍第七旅龔順壁部,要是任其窮追不舍進至可郎附近,這方圓不足幾十里的地域很可能就紅二、六軍團的墳場!9日凌晨時分,賀龍、任弼時即令已于7日進至甸尾、可郎一帶的先頭部隊紅六師立即返回六甲,堅決阻擊龔旅,掩護整個部隊行動。
接下來的戰斗打得相當激烈殘酷,史稱“六甲戰斗”。
六甲位于尋甸縣城西50余公里,嵩明縣城北40多公里。左傍賈白山,怪石嶙峋,右側山巒起伏,灌木叢生。4月9日9時許,紅六師在師長郭鵬、政治委員廖漢生率領下全部折返六甲地區。前衛第十八團剛到六甲的石臘它丫口就與龔旅遭遇。該團立即以第二、三營在正面同敵人展開激烈戰斗,第一營迅速搶占了左側之制高點,并向敵人發起沖擊。龔順壁旅見勢不妙,立即調集兵力,在炮火支援下與紅軍拼命死磕,雙方很快形成了拉鋸之局。
龔順壁一看正面力戰不下,遂令一個團攻占右面的高山,以一個團攻占左面的丘陵,企圖倚仗猛烈的炮火,從兩翼迂回把紅軍兜進合擊圈。但紅六師首長已令第十六團搶先占領左面山峰,控制了制高點,第十七團緊隨其后布成第二道防線。龔旅連續發起幾次集團沖鋒,均被紅六師擊退。第十八團在團長成本新(成鈞)和政治委員楊秀山率領下又不斷向敵人發起了反沖擊,龔順壁始終也不能越雷池半步。
下午時分,天空出現了敵人飛機,翻來覆去向紅軍轟炸掃射,敵軍趁勢向紅六師發動了全面沖擊,而已苦戰大半天兒的紅六師工事被毀,彈藥也將告罄,眼瞅著就要盯不住了。緊急關頭,賀龍派紅五師一部前來增援,出其不意,從左翼突然發起攻擊,敵軍頓時亂了陣腳,全線后撤到七甲。
六甲之役紅軍殲敵400余名,遏制了滇軍的追擊勢頭,保證紅二、六軍團主力的順利轉移,從而完成向滇西金沙江上游渡口的機動贏得了時間,也爭取了主動。這也是甘孜會師前紅二、六團所經歷的最后一場惡戰:從此之后直到甘孜會師,追擊的國民黨軍再也沒有與他們有過這般“親密接觸”。紅六師也為此支付了血的代價:師長郭鵬、第十八團政治委員楊秀山、參謀長陳剛都負了傷,該團三3個營長傷一亡一,9個連長傷亡8人。
同日,紅六軍團從胡家村,經雞街、大古村向柯渡轉移。敵孫渡縱隊銜尾緊追,紅軍且戰且走。當夜,全軍團到達柯渡與紅二軍團會合,而滇軍孫渡部的追兵仍未擺脫,形勢依然是一派嚴峻。賀龍、任弼時、關向應、肖克、王震再次碰頭反復分析蹉商后又拿出了一個決心:以進為退,搶在敵樊嵩甫、李覺、郭汝棟3個縱隊佯攻昆明,在機動中尋求擺脫敵人的機會。
這幾乎就是年前中央紅軍“威逼昆明巧渡金沙”的一次重演。
這一招的確是個妙招,滇軍已傾巢而會攻普渡河,昆明方面只有不足4團的兵力,這可“龍主席”的一根軟肋,戳一下就有可能讓他渾身癱軟。4月10日凌晨,紅二、六軍團以急行軍掉頭南下,巧妙地穿過孫渡、張沖兩部間隙直奔昆明。紅二軍團六師在前,以第十八團為前衛,當日進抵昆明以北的阿子營、羊街和鼠街一帶,并派小部隊到距昆明30余里的廠口、沙郎附近活動,滿世界忽悠著“打進昆明活捉龍云”的聲勢;11日,先頭第十八團涉過普渡河,奪取了距昆明40里的富民縣城。當晚,紅二軍團全部到達富民城內及附近地區集結。紅六軍團也以連續的急行軍,經過羊街、可郎、平地,于當日上午9時前涉過普渡河,進抵富民的赤臼街(赤鷲)。
這個時候,不光是“龍主席”慌了神兒,在昆明城中的顧長官也很著急:昆明城中幾無可戰之旅!于是龍云一面調軍官學校的學生來守城,一面急電張沖和孫渡回救昆明。這就正中了紅二、六軍團首長們的下懷:滇軍主力從普渡河慌亂回救昆明之時,就是紅二、六軍團搖頭擺尾從容西進之日。
4月12日,賀龍、任弼時、關向應致電朱德、張國燾,報告了普渡河之戰和改變由元謀渡江的經過情況,以及決定向巨甸前進,設法在該地渡江的計劃,請予接應。而這個時候,紅二、六軍團西進前方已已沒有國民黨正規軍堵截,后面的追兵也被甩得老遠。為了縮短進軍時間,爭取早日渡江,賀龍、任弼時將紅二、六軍團分為左右兩路,不顧敵機的騷擾轟炸,以日行百里的行軍速度一路疾進,所向披靡。左路紅二軍團連克楚雄、鎮南、祥云,于4月20日前全部到達賓川。右路紅六軍團連占鹽興、牟定、姚安、鹽豐,4月20日到達賓川與紅二軍團會合。
4月23日,會合后的兩軍團進占鶴慶,以破竹之勢橫掃了滇西。
史載:
由于龍云對紅二、六軍團判斷錯誤,說紅軍沒有炮,打不了碉堡、城市,在紅軍接近云南的時候,他即責令各縣迅速構筑碉堡,修理城垣,把重要物資均運往碉堡和城市之中,由各地民團、警察守備,所以,紅二、六軍團每下一城,都繳獲甚多,吃的穿的,無所不有,雖然日行百里,但體力強壯,情緒高昂。紅六師襲占祥云時,俘民團千余,經過教育審查和爭取,大部參加了紅軍。[5]
呵呵,跟年前給中央紅軍送地圖一樣,“龍主席”這回又扮演了一回“物流”的角色。
史又載:
這時,國民黨軍仍想迫紅二、六軍團于金沙江邊決戰,顧祝同、龍云一面令孫渡、李覺、樊嵩甫縱隊跟蹤尾追,一面令郭汝棟縱隊從元謀以北渡江,向華坪、永北急進,以便搶先控制金沙江北岸,前堵后追,圍殲紅二、六軍團于金沙江南岸之鶴慶、麗江地區。然而,由于紅二、六軍團進軍神速,這一計劃同樣化為泡影。
到達鶴慶后,軍委分會召開會議,確定了渡江部署:以紅四師為前衛首先渡江,以紅十六師擔任掩護,最后渡江。[6]
4月24日,紅四師從鶴慶出發到麗江;25日進抵石鼓,沿江尋找船只,動員船工并組織工兵、民工趕扎竹筏和木排;26日,紅二軍團主力和紅六軍團先后到達石鼓。石鼓是金沙江上游的重要渡口,也是通往康藏地區的重要門戶。石鼓到上游的巨甸相距120里,金沙江由北向南湍湍而下。在這個地帶,紅二、六軍團前衛部隊和后續部隊共找到7只渡船,還有自制的竹筏、木排,動員了28個船工,開設了木瓜寨、木取獨、余化達、格子、士可等5個渡口,人員乘船或竹筏、木排,馬匹則涉水泅渡。從25日夜開始起渡算起,迄至28日黃昏,紅二、六軍團1.7萬余人全部渡過了金沙江。
當追兵趕到金沙江畔時,只看見紅二、六軍團留下的醒目標語:
“來時接到宣威城,走時送到石鼓鎮,費心、費心,請回、請回。”
30日,朱德、張國燾得發來賀電:“金沙既渡,會合有期,捷報傳來,全軍歡躍,謹向橫掃湘黔滇萬里轉戰的紅二、六軍團致以熱烈的祝賀和革命的敬禮。”
史載:
紅二、六軍團渡江后,蔣介石氣急敗壞地乘飛機至金沙江邊的賓川、鶴慶、麗江一帶巡視,立即決定追殲紅二、六軍團于金沙江、大渡河之間,令駐雅江之李韞珩部向康南推進,南北夾攻,截斷紅二、六軍團與四方面軍的聯系。
為策應紅二、六軍團渡江,紅三十二軍(原中央紅軍第九軍團)由道孚南下,擊潰敵兩個團后進占雅江,阻止了李韞珩部南進。此時追擊的國民黨軍疲憊不堪,無法克服藏區物質條件和高原氣候、地形方面的困難,滇軍、湘軍為保存實力也不愿入康遠追,所以都相繼停了下來,改為防堵紅二、六軍團南返。孫渡縱隊防守金沙江南岸;郭汝棟縱隊防守華坪、永北;樊嵩甫縱隊防守鹽源、鹽邊;川軍李家鈺部防守西昌、會理;原駐川西的蔣系薛岳部防守大渡河之線,對紅二、六軍團與四方面軍采取封鎖態勢。至此,敵人南北夾擊紅二、六軍團的計劃徹底破產。[7]
的確,再往北,紅二、六軍要面對的敵人,就只有自然障礙了!
注釋
[1]《朱德談紅二方面軍北渡金沙江同紅四方面軍會合前后的經過情況紀要(1960年11月9日)》,《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㈣》第271~第274頁,解放軍出版社1996年7月第1版。
[2] 《賀龍、任弼時、關向應關于紅二、六軍團情況及行動方針請示致朱德、張國燾電(1936年3月29日)》,《紅軍長征·文獻》(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第1016頁,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3]《朱德、張國燾關于紅二、六軍團最好北進與我們匯合復賀龍、任弼時、關向應電(1936年3月30日)》,《紅軍長征·文獻》(中國人民解放軍歷史資料叢書編審委員會)第1017頁,解放軍出版社1995年5月第1版。
[4]《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第480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5]《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第483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6]《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第483~第484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7]《中國工農紅軍第二方面軍戰史》第484~第485頁,解放軍出版社1992年8月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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