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毛澤東在長沙求學時期就閱讀過駢文,也寫過駢文。據目前所見,毛澤東至少寫了4篇駢文體書信。其中,學生時代3篇,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年代末期1篇。它們分別是:1916年6月24日和26日毛澤東致蕭子升的兩封信,1917年春毛澤東與蕭植蕃(蕭三)聯筆致白浪滔天的信,1935年12月5日毛澤東與彭德懷聯名致楊虎城的信。毛澤東致蕭子升的兩封信,內容主要是寫景、敘事和抒情;致白浪滔天的信則表達致敬、尚賢和言志。毛澤東與彭德懷聯名致楊虎城的信是一篇駢散結合之文,說理言志,文情并茂,重在曉以民族大義,表達團結抗日的愿望。毛澤東會寫駢文,可能也直接受湖湘詩詞文化,特別是滿腹經綸的曾國藩的影響,曾國藩主張詩人必須學習寫作駢文。但毛澤東在多大程度上受到這種影響需要進一步探討。毛澤東善于駢文寫作,對他的詩詞創作也頗有助益。
關鍵詞:
毛澤東;駢文體;書信
毛澤東在長沙求學時就閱讀過駢文,他購買的《昭明文選》中就收錄有六朝的不少駢文。當然,毛澤東還讀過其他駢文作品,如庾信的駢賦《枯樹賦》,他晚年仍然愛讀。毛澤東對駢文亦深有研究。新中國成立后他讀《初唐四杰集》,評價王勃的詩文成就時說:“這個人高才博學,為文光昌流麗,反映當時封建盛世的社會動態,很可以讀。”毛澤東還高度贊揚王勃等人對駢文體式的獨創性貢獻:“為文尚駢,但是唐初王勃等人獨創的新駢、活駢,同六朝的舊駢、死駢,相差十萬八千里。”對于為宣傳變法、寫報刊文章而創造了曾風靡全國的“新文體”的梁啟超,毛澤東評價他時亦涉及駢文。1958年4月,毛澤東在武昌同吳冷西、田家英談話時,說梁啟超“最輝煌的時期是辦《時務報》和《清議報》的幾年。那時他同康有為力主維新變法。他寫的《變法通議》在《時務報》上連載,條理分明,感情奔放,痛快淋漓,加上他的文章一反駢體、桐城、八股之弊,清新平易、傳誦一時”。毛澤東在湖南湘鄉東山學堂讀書時亦曾熟讀梁啟超的《新民叢報》,受其文風影響頗深。毛澤東從正肯定王勃創新駢體,從反面稱贊梁啟超反駢體,這種比較式評價,既體現了他對古人詩賦的大量閱讀和系統把握,也體現了他對“新文體”的諳熟,反映了他對駢文的長期關注和深刻理解。
由于環境的特殊,毛澤東求學時期的資料除一本在湖南省立第四師范就讀時所作的《講堂錄》外,其余遺失殆盡。他即使寫過駢文也未能保留下來。然而,他后來發表的一些文章中常常含藏駢句是顯而易見的。值得慶幸的是,現在發現毛澤東以書信形式寫過較完整的駢文,并且在1930年代中期,他寫信時亦采用了駢散結合的文體。
駢文起源于漢末,形成并盛行于南北朝,主要特點是講求聲律、對仗、隸事和精美。即它講究字調平仄、聲韻和諧、對仗工整、引用典故、注重藻飾。駢文注重形式與修辭技巧,雖然內容的表達相對受束縛,但藝術形式卻很突出。其文體典雅雍容、莊重工穩,用詞奢華鋪張,敘事生動形象,議論氣勢如虹,抒情感人肺腑,故發展成漢文書寫的一種典型文體。唐朝及以后各朝的詔書、奏表多以駢體文為主,成為官方信息傳播的一種重要文化工具。直至清末民初,駢文還曾時興。不過一直到清代,它才被叫作駢文。駢文又稱駢體文、駢儷文或駢偶文(駢是對偶之意),因其常用四字句、六字句,亦稱四六文,全篇多雙句(“駢四儷六”),給人一種均衡的對稱美。
東漢許慎《說文解字》對“駢”的闡釋是:“駕二馬也。從馬,并聲。”清代段玉裁在注中引《平帝本紀》中的掌故說:“併馬謂之儷駕,亦謂之駢,併、駢皆從并,謂并二馬也。駢之引申,凡二物并曰駢。”而以駢來命名文體,也確實抓住了駢體文最基本最直接的特點。一般來說,駢體文通篇的句式兩兩相對,構成了對偶,或曰麗辭、對仗,如同兩馬并駕齊驅。故《中西文化概論》一書中指出,駢文的“主要特點是以四六句式為主,講究對仗,因句式兩兩相對,猶如兩馬并駕齊驅,故被稱為駢體”。
駢文與賦的衍變形式各有特色。賦屬于散文的一種,不是韻文。但這兩種文體在發展過程中不斷融合后形成一種新的文體律賦。律賦借鑒詩的格式,對于用字的平仄、韻腳要求較高,但主要還是借鑒駢文對于音韻的追求。有的學者注意到駢文存在有韻與無韻的區別,如可將駢賦、箴銘、頌贊、哀祭和連珠等歸為有韻駢文,將論辯、序跋、詔令、書牘、表啟、傳狀和碑志等歸入無韻駢文。駢文家對駢文的定義各有判定,認為駢文包括駢字、駢句、駢意等形式,不僅是四六句。駢字即兩字重疊而成的語匯;駢句主要體現為四六句;駢意則是文字有幾層意思、分幾段排列寫出。
我們現今所見的許多著名的駢文,似乎是駢散結合,但實際上基本沒有散句,大多都有對應。當然,駢文的四六字句也不是鐵定不變的,除四字句外,也有五字句、七字句及八字句等,雖然六字與四字組合是其主體。例如,六朝駢文代表作——庾信的《哀江南賦并序》:“粵以戊辰之年,建亥之日,大盜移國,金陵瓦解。余乃竄身荒谷,公私涂炭。華陽奔命,有去無歸。中興道銷,窮于甲戌。三日哭于都亭,三年囚于別館。天道周星,物極不反。傅燮之但悲身世,無處求生;袁安之每念王室,自然流涕。昔桓君山之志事,杜元凱之平生,并有著書,咸能自序。潘岳之文采,始述家風;陸機之辭賦,先陳世德”,除四六字句外,就有少量五字句、七字句。
唐朝初期文學家,如王勃等都是駢文高手,中唐以后劉知幾的《史通》亦是駢體。被譽為千古第一駢文的王勃的《滕王閣序》,其中除四六字句外,還有一字句、二字句、三字句和七字句。毛澤東極欣賞王勃的才華,曾手書過《滕王閣序》中的名句“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
毛澤東年輕時寫過駢文應是肯定的,但其駢文體作品主要見于書信之中。據目前所見,毛澤東至少寫了4篇駢文體書信。其中學生時代3篇,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年代末期1篇。它們分別是:1916年6月24日和26日毛澤東致蕭子升的兩封信,1917年春毛澤東與蕭植蕃(蕭三)聯筆致白浪滔天的信,1935年12月5日毛澤東與彭德懷聯名致楊虎城的信。對這4篇作品,本文擬作一初步探討。
一、學生時代的三篇駢文體書信
至今尚未發現毛澤東在長沙求學時期專門創作的駢文或駢賦。但他在學生時代所寫的三封書信使用了駢文體則是明顯的。他致蕭子升的兩封信,內容主要是寫景、敘事、抒情;致白浪滔天的信則表達致敬、尚賢、言志。這3封書信的駢文體特色鮮明。
1916年6月24日和26日致蕭子升的兩封信,是目前見到的青年毛澤東最早的駢文體書信。6月24日的信全文如下:
子升仁兄如握:
話別之后,滯于雨,不得歸;又以萑苻不靖,烽火四起,益不敢冒險行也。五六日來,閱報讀書,亦云有所事事。然病母在廬,倚望為勞,游子何心,能不傷感!重以校中放假,同學相攜歸去,余子碌碌,無可與語。早起晚宿,三飯相疊,平居一日憎長,今如瞬息,寂歷之景,對之慘然。獨有軍士相鄰,洸洸之眾,來自嶺嶠,鳥言獸顧,不可近接,亦既知之矣。心目所遇,既多可悲,遽聞觱篥一聲,刁斗再發,余音激壯,若斗若擊,中夜聽之,不覺泣下。更可惡者,秋霖作虐,盈溝濫澮,礙人行步,不然,亦走來握手譚話矣。明日開霽,決行返舍。前托時惠德言,愿勿食信,并望愛護身體,拳拳一腔,不能畢宣。
澤東再拜
自第一師范學校 廿四日
通讀全文,可明顯看出這是一封駢文式書信。它看似有散行之氣,實則屬排偶之文。信中雖然有一處二字句、兩處三字句、一處五字句、一處七字句和八字句,但四字、六字句是其主體。書信用字聲韻和諧,雖然對仗不是全部工整,但引用或化用典故、隸事色彩濃,且注重藻飾,文采斐然。例如“然病母在廬,倚望為勞,游子何心,能不傷感”這一句將一位掛牽慈母的學子傷感心態盡情展出,講求對仗、聲律和諧。信中亦有不少用典。如“萑苻不靖”,典出《左傳·昭公二十年》:“大叔為政,不忍猛而寬。鄭國多盜,取人于萑苻之澤。大叔悔之,曰:‘吾早從夫子,不及此。’興徒兵以攻萑苻之盜,盡殺之,盜少止。”又如“余子碌碌”,典出《后漢書》:“唯善魯國孔融及弘農楊修。常稱曰:‘大兒孔文舉,小兒楊德祖。余子碌碌,莫足數也。’”再如“洸洸之眾,來自嶺嶠,鳥言獸顧”,這是化用典故,出自《詩經》中的“江漢湯湯,武夫洸洸”。嶺嶠即五嶺之別稱。嶠指高而峭之山,五嶺之主山均稱為嶠。《新唐書》有關于智戴的傳記:“煬帝弒,引其下逃歸。時盜賊多,嶺嶠路絕。”“鳥言獸顧”的“鳥言”,源自《后漢書》有關度尚的傳記:“初試守宣城長,悉移深林遠藪椎髻鳥語之人置于縣下,由是境內無復盜賊。”“鳥言獸顧”指軍紀敗壞的桂軍。而“遽聞觱篥一聲,刁斗再發”等皆有來歷。觱篥是我國古代的一種簧管樂器。關于刁斗,唐代高適在《燕歌行》中說:“殺氣三時作陣云,寒聲一夜傳刁斗。”總的來看,毛澤東的這封信屬駢文體。
1916年6月26日毛澤東致蕭子升的信,既抒情寫意,亦陳返家途中所見所聞,指斥了舊軍閥盤踞當地的軍紀敗壞行為。全文如下:
升兄賜鑒:
今朝九鐘抵岸,行七十里,宿銀田市。主人與予有故,頗安適焉。四肢之怨雖深,而靈臺之樂殊甚。洗塵振衣,捉管為書,回想昨霄今早,情景宛在,感念奚如!中途寡所見聞,然略可得而述。近城之處,駐有桂軍,招搖道涂,側目而橫睨,與諸無賴集博通衢大街,邏卒熟視不敢問。證以校內所見,信乎兩粵賭風之重也。七里鋪、姜車一帶,有所謂護國軍二股:一蘇鳴鵠所部,約千二百人;一趙某所部,數略同。聯手成群,猬居飯店,吃飯不償值,無不怨之。細詢其人,殊覺可憐,蓋盼望給資遣散而不得者也。其官長亦居飯鋪,榜其門曰某官,所張檄告,介乎通不通之間焉。一路景色,彌望青碧,池水清漣,田苗秀蔚,日隱煙斜之際,清露下灑,暖氣上蒸,嵐采舒發,云霞掩映,極目遐邇,有如畫圖。今夕書此,明日發郵,在涂兩日,二十九前后當達左右,欲以取一笑為快,少慰關垂也。
澤白
二十六日
毛澤東這封書信基本是四六句駢文體。書信開頭與結尾部分文采顯露:“四肢之怨雖深,而靈臺之樂殊甚。洗塵振衣,捉管為書,回想昨霄今早,情景宛在,感念奚如!”“一路景色,彌望青碧,池水清漣,田苗秀蔚,日隱煙斜之際,清露下灑,暖氣上蒸,嵐采舒發,云霞掩映,極目遐邇,有如畫圖。”這些妙章佳句,把學子回鄉將要見到雙親的愉悅心情通過景色展現了出來。雖然他在信中指責途中所見駐地亂兵胡作非為,但其后部分文辭清麗、心氣舒緩,盡展怡人景色,人似在畫中。該信也有用典。如“日隱煙斜”化用了古代詩人的詩句。唐代郎士元七律《酬王季友題半日村別業兼呈李明府》中有詩句:“村映寒原日已斜,煙生密竹早歸鴉。”以及宋代陳與義的七絕《次韻大光五羊待耿伯順之作》中有詩句:“百尺樓頭堪望遠,淡煙斜日晚荒荒。”毛澤東將其化用為“日隱煙斜之際”,更讓鄉村傍晚景色增添詩意。
1917年春毛澤東與蕭植蕃(蕭三)聯筆致白浪滔天的信,更是典型的駢文體,基本是四六句:
白浪滔天先生閣下:
久欽高誼,覿面無緣,遠道聞風,令人興起。先生之于黃公,生以精神助之,死以涕淚吊之,今將葬矣,波濤萬里,又復臨穴送棺。高誼貫于日月,精誠動乎鬼神,此天下所希聞,古今所未有也。植蕃、澤東,湘之學生,嘗讀詩書,頗立志氣。今者愿一望見豐采,聆取宏教。惟先生實賜容接,幸甚,幸甚!
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學生 蕭植蕃 毛澤東上
這封信寫于1917年春白浪滔天來長沙參加黃興葬禮期間。蕭植蕃即湖南省立第一師范非毛澤東同屆的同學蕭三,時任湖南省立第一師范學校附屬小學教員。白浪滔天(1871—1922)即宮崎寅藏,也作白浪庵滔天,日本熊本縣人。他曾積極支持和幫助過孫中山領導的辛亥革命,并參加興中會,與黃興等人交往甚密。黃興因病在上海逝世后,1916年10月其靈柩歸葬湖南。1917年2月,白浪滔天從日本來長沙參加黃興葬禮,4月回國。毛澤東和蕭三得知白浪滔天來長沙的消息后,聯名給他寫了一封信,高度贊揚他的精神品德,并表示愿去拜訪和求教。該信除稱呼與落款,信中“今者愿一望見豐采”為八字,“惟先生實賜容接”為七字外,其余皆四六言。故這是一篇典型的駢文體書信。全信用字雅致,對仗工整,亦有隸事。如“臨穴送棺”,典出《詩經》:“臨其穴,惴惴其慄。”西晉潘岳的《楊仲武誄》中亦有句:“臨穴永訣,撫櫬盡哀。”
二、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末期一篇駢散結合的書信
第二次國內革命戰爭末期,毛澤東寫過一封駢散結合的書信。1935年11月,毛澤東等率領中央紅軍經過萬里長征到達陜北之后,取得直羅鎮戰役的重大勝利,殲滅國民黨東北軍一個師又一個團,俘敵5300余人。這為紅軍在陜北建立新的革命根據地奠定了基礎。11月28日,毛澤東、朱德發表《抗日救國宣言》指出:“在亡國滅種的前面,中國人民決不能束手待斃。……現在正是要求我們全國人民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有槍出槍,有知識出知識,大家團結,大家奮斗,以誓死的決心以對付中國人民公敵的時候。”宣言強調:“不論任何政治派別、任何武裝隊伍、任何社會團體、任何個人類別,只要他們愿意抗日反蔣,我們不但愿意同他們訂立抗日反蔣的作戰協定,而且愿意更進一步地同他們組織抗日聯軍與國防政府。”宣言還公布了抗日救國的十大綱領。
為了創建新的革命根據地,團結、爭取國民黨軍隊中的進步力量,共同抵抗日本侵略者,毛澤東等中共中央領導人給國民黨軍隊一些高級指揮官寫信陳言,宣傳共產黨的主張和政策,表達紅軍北上抗日的意志和決心。1935年12月5日,毛澤東與彭德懷聯名致信楊虎城。這封信的言辭很是講究,是一篇駢散結合之文,說理言志,頗能使人動情激憤。現將信中部分內容摘錄如下:
虎城先生總指揮閣下:
從徐向前同志處,知閣下曾與通、南、巴紅軍有某種聯系。……如言國家,則今日者,乃亡國滅種之日也。凡屬愛國志士,革命軍人,應如何泣血椎心,一致奮起,為抗日討蔣而戰。蓋日本帝國主義實我民族國家之世仇,而蔣介石則通國人民之公敵。日本而無蔣介石,則吞并華北滅亡中國之詭計不得售,蔣介石而無日本,則其賣國家戮民眾禍軍隊排異己之奸謀不得逞。是以抗日反蔣,勢無偏廢。建義旗于國中,申天討于禹域,驅除強寇,四萬萬具有同心,誅戮神奸,千百年同茲快舉。鄙人等衛國有心,劍履俱奮,行程二萬,所為何來,既達三秦,愿求同志。倘得閣下一軍,聯鑣并進,則河山有幸,氣勢更雄,減少后顧之憂,增加前軍之力。鄙人等更愿聯合一切反蔣抗日之人,不問其黨派及過去之行為如何,只問今日在民族危機關頭是否有抗日討蔣誠意,凡愿加入抗日討蔣之聯合戰線者,鄙人等無不樂與提攜,共組抗日聯軍,并設國防政府,主持抗日討蔣大計。此政府應有適合民心統一意志之十大綱領,具見12月1日蘇維埃中央政府與革命軍事委員會所發宣言。如荷同意,即祈派遣代表,前來蘇區商洽一切。重關百二,誰云秦塞無人?故國三千,慘矣燕云在望。亡國奴之境遇,人所不甘;階下囚之前途,避之為上。冰霜匝地,勉致片言,風雨同舟,愿聞明教。專此布臆。
順頌
勛祺
毛澤東
彭德懷
12月5日
這封信是典型的四六言駢文體,其中“建義旗于國中,申天討于禹域,驅除強寇,四萬萬具有同心,誅戮神奸,千百年同茲快舉”“重關百二,誰云秦塞無人?故國三千,慘矣燕云在望。亡國奴之境遇,人所不甘;階下囚之前途,避之為上”等,實乃佳章名句。它的精美對偶、華麗藻飾不只是給人以文學美,更是飽含愛國情懷、抗日意志,給人以鞭策、鼓勵。
信中亦有用典。如“神奸”,指能害人的鬼神怪異之物,典出《左傳·宣公三年》:“昔夏之方有德也,遠方圖物,貢金九牧,鑄鼎象物,百物而為之備,使民知神奸。故民入川澤山林不逢不若。”北周庾信的《周車騎大將軍賀婁公神道碑》中亦有句:“三槐以鼐鼎象物,知其神奸;五等以桓珪班瑞,守其宮室。”
又如“劍履俱奮”是化用典故“劍及屨及”(亦作“劍及履及”。毛澤東所用“劍履俱奮”一詞中的“履”字,是采用《呂氏春秋·行論》中的“履及諸庭”)。據《左傳·宣公十四年》記載,春秋時楚莊王使申舟去齊聘問,申舟路過宋國,被宋人所殺。“楚子聞之,投袂而起,屨及于窒皇,劍及于寢門之外,車及于蒲胥之市。秋九月,楚子圍宋。”后來《呂氏春秋·行論》載此事,作“投袂而起,履及諸庭,劍及諸門,車及之蒲疏之市,遂舍于郊,興師圍宋九月”。此謂楚莊王得知使臣被宋人殺害的消息后急欲出兵,給申舟報仇,迫不及待地奔跑出去,奉屨的人追到窒皇,奉劍的人追到寢門以外,駕車的人追到蒲胥之市才追上他。“劍及屨及”后用以形容行動堅決迅速。毛澤東化用典故成“劍履俱奮”,將劍、履賦予生命、活力與激情,突出表明自己萬里長征、抗日救國的緊迫之心。
再如“重關百二,誰云秦塞無人”,也是化典而用,其典出《史記·高祖本紀》:“秦,形勝之國,帶河山之險,懸隔千里,持戟百萬,秦得百二焉。”后以此典指函谷關以西的關中之地,亦形容形勢險要之地。晉代陸機《齊謳行》中亦有句:“孟諸吞楚夢,百二侔秦京。”“故國三千”則典出唐代張祜《何滿子》詩:“故國三千里,深宮二十年。”
而用典恰到好處、最能打動人心的莫如“風雨同舟”,典出《孫子》:“夫吳人與越人相惡也,當其同舟共濟,遇風,其相救也,如左右手。”毛澤東借此比喻國共兩黨在日本侵略中國大敵當前的情勢下,如同乘一舟遇風暴時,彼此應如同左右手一般相互救助,以共同抵御侵略者。
楊虎城(1893—1949)出身貧苦農民家庭,早年參加過辛亥革命和護國戰爭。1922年,他駐軍陜北榆林時,就結識了陜西的共產黨組織創始人之一魏野疇,思想進步。寫信前,毛澤東曾派紅二十六軍政委汪鋒去西安做楊虎城的工作,消除了諸多誤會,釋清了不少問題,爭取他指揮的十七路軍與紅軍聯合抗日。所以,毛澤東適時地給他寫了一封書信。雖然書信中的散文不是古代散文而是現代散文,但這篇文情并茂的書信,重在曉以民族大義,表達團結抗日的愿望,應該說它深深感動了楊虎城。后來,楊虎城力促張學良,共同在西安對蔣介石發動“兵諫”,這使中國的抗日形勢發生了扭轉。總之,毛澤東這封駢散一體的書信,以優美文辭表達的愛國赤誠,激起了楊虎城的愛國熱忱。
三、湖湘文化對毛澤東駢文寫作的影響
從一般體裁看,“駢文”是介于散文和韻文之間的一種文體,雖然它曾朝賦的體裁演化,但與辭賦有別。在句法、修辭上,駢文重對偶而辭賦重排比;在韻律上,駢文重平仄而辭賦講究平仄,講究押韻;在命題上,駢文更為靈活甚至作論說文用,題目隨意,而辭賦基本用于描寫與抒情,一般都以賦名之。駢文雖不是詩賦,但它的精美對偶、華麗藻飾,讀來朗朗上口,能給人以聽覺、視覺上的快意和美感,能給人以美的聯想和愉悅。其語言簡潔、精練,毛澤東用這種文體來寫信,確是有講究的。
值得一提的是,毛澤東會寫駢文,除了研讀古人的作品外,可能也直接受湖湘詩詞文化的影響。而要略知青年毛澤東在何種程度上受湖湘詩詞文化的影響,則要追溯到清代。到清代,諸多文學樣式出現了中興局面。并且,清代不僅出現了駢文八大家,如袁枚、邵齊燾、劉星煒、洪亮吉、孔廣森、孔星衍、曾燠、吳錫麒;也出現了不少駢文理論,諸如孫梅的《四六叢話》等。此外,還有李兆洛的《駢體文鈔》、蔣士銓的《評選四六法海》、王先謙的《駢文類纂》、彭元瑞的《宋四六選》、曾燠的《國朝駢體正宗》等。也是在清代,開始出現“駢文”概念。由于清代駢文的中興,民國初年駢文小說創作一度成為當時文壇的熱潮。
從區域看,到了晚清,“湖湘的駢文堪稱崛起。雖然在數量上依舊不如江浙地區,但在清末的影響幾可比肩而行。王闿運、王先謙、易順鼎、皮錫瑞、閻鎮珩等堪為代表。序、書、啟、記、碑等各類駢體競相綻放,內容豐富;反映湖湘自然風光、人事現象和人文景觀的駢文也比前代增加,或重敘述言情,或重議論說理,擴大了湖湘文學內涵;形式上,駢散交融明顯,魏晉駢散兼行之文得到推崇或踐行”。
在這一過程中,晚清名臣曾國藩,因滿腹經綸、精通詩文,對湖湘詩詞文化的影響較大,他對湖湘文人的影響也較深,在湖湘文化發展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曾國藩認可古文與駢文相通,提倡駢散結合,力求超越語言形式對文體的限制。他將駢文創作與詩聯系起來,認為駢文講究對仗工整和用典的特點有助于詩的創作,故主張詩人必須學習寫作駢文。曾國藩在為王定安的《蛻敩齋稿》撰寫題記時強調:“詩人必學為四六,故唐世詩家無不工為駢文者。姚惜抱最服杜工部五言長排,以其對仗工,使典切,而氣勢復縱橫如意也。鼎臣精心為詩,須于古人之駢文,觀其對仗、使典,討論一番。乾嘉以前,翰林作賦,類多富贍工整;道光中葉后,詞苑后進腹儉,而為之亦茍。駢文久不講矣。不獨駢文宜求工切,即古文亦然。班、揚、韓、柳之文,其組織何嘗不工,匠心何嘗不密?特未宜以鹵莽求之耳。”青年毛澤東在長沙求學期間,曾研讀過曾國藩的著作,他在致黎錦熙的信(1917年8月23日)中寫道:“愚意所謂本源者,倡學而已矣。惟學如基礎,今人無學,故基礎不厚,時懼傾圮。愚于近人,獨服曾文正。”毛澤東寫作駢文,在多大程度上受曾國藩的影響需要進一步探討。但可以肯定的是,毛澤東善于駢文寫作,這對他的詩詞創作十分有助益。掌握駢文寫作方法也是毛澤東善作詩賦的一個重要原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