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西路軍的相關史料中,有兩份電報非常特殊,它們都是在1936年10月25日16時發出的,內容大體是相同,一份是“朱張彭”聯名發出的長電文,非常詳細的對三個方面軍下一步的行動做出了部署;另一份是“彭德懷”單獨署名的短電文,似乎是“朱張彭”長電文的簡略版。
圍繞這兩份電文,有關的學者間可說是唇槍舌劍,激烈交鋒。
討論任何西路軍的問題,都繞不開徐向前元帥的回憶錄《歷史的回顧》,西路軍的渡河行動,究竟是在執行中央的“寧夏戰役計劃”,還是在執行張國燾的“甘北計劃”,這是傳統派與正名派長期爭論的焦點。
我們找到《歷史的回顧》里,看徐向前是怎么講述紅九軍、紅五軍和紅四方面軍指揮部的奉命渡河事宜:
根據三十軍已渡河成功的局勢,朱德、張國燾、彭德懷于打拉池部署了下一步的作戰行動。指出:“控制西蘭大路十月份在我手中之任務已大體完成,三十軍渡河成功,開辟了執行新任務的第一步勝利。”要求四方面軍迅速以主力渡河,搶占一條山、五佛寺、永登、紅城堡、古浪一帶地區,重點在控制五佛寺渡河點在我手中,和對由蘭州北進敵為有力之拒止。留出一部機動部隊,于一條山,五佛寺之線,以便將來適時協助一方面軍在中衛、靈武段渡河。河右岸郭城驛前線部隊,盡量遲滯和吸引會寧方向之敵。該掩護部隊將來如必須渡河時,其一部可于掩護任務完成后,在靖遠下游到五佛寺段渡河。并向軍委建議:一方面軍將來主要在金積,靈武、中寧、中衛段渡河,必要時亦可從五佛寺渡河;現應速集結同心城地區,準備渡河技術,十一月十日前,完成一切準備工作。
據此,我們令九軍向河邊開進,接三十軍后渡河。從會寧前線抽五軍下來,以一部監視靖遠守敵,一部休整待命。拒阻南敵的任務,由四軍、三十一軍負責。方面軍總部隨三十軍、九軍渡河,指揮作戰。
徐向前把在這段時間里 “令九軍接三十軍后渡河;五軍以一部監視靖遠守敵,一部休整待命;方面軍總部渡河;四軍、三十一軍拒阻南敵”的軍事行動依據,都歸結于10月25日16時的《朱德、張國燾、彭德懷關于奪取寧夏的作戰部署》,回憶錄的說法看似正確,有電文做證據,但這是企圖誤導讀者的不實之言,與史不符。
我們首先看徐向前在《歷史的回顧》中引用的朱、張、彭聯名電的全文:
朱德、張國燾、彭德懷關于奪取寧夏的作戰部署
(1936年10月25日16時)
中央軍委、賀、任、關、劉、徐、陳:
甲、控制西蘭大路十月份在我手中之任務已大體完成,三十軍渡河成功,開辟了執行新任務的第一步勝利。
乙、我們的意見:
一、一方面軍將來主要在金積、靈武、中寧、中衛段渡河,以從五堆子渡河為次要,必要時可從五佛寺渡河。
二、從五佛寺出中衛,或經蒙古包去取定遠營,一則地較窄,一則四天露宿似不便,以由寧夏附近去取定遠營為好。
三、我軍若以一部在海、固線以南活動,可維持較寬活動區。若讓海、固線給東北軍,可縮小胡敵進攻正面,發生阻擋胡敵前進作用。究以何者為宜,上述三點請中央軍委指示。
丙、綱領:
根據中央軍委歷次關于戰略方針指示,我三個方面軍在這一時期以占領寧夏地區,擴大甘北活動地區和盡量鞏固陜甘寧赤區以及維持擴大活動地區,吸引胡、毛、王、關諸敵于西蘭大路一帶,接通遠方,爭取抗日統一戰線的公開形成為戰斗[略]目的。
丁、布置:
一、一、四方面軍布置我們原則上同意徐、陳二十四日的電所提意見,四方面軍主力應速渡河搶占一條山、五佛寺、永登、紅城堡、古浪一帶地區,重點在控制五佛寺渡河點在我手中和對由蘭州北進敵為有力之拒止。留出一部機動部隊,于一條山、五佛寺之線,以便將來適時協助一方面軍在中衛、靈武段渡河。其河右岸郭城驛前線部隊,盡量遲滯吸引會寧方向之敵,該掩護部隊將來如必須渡河時,其一部可于掩護任務完成后,在靖遠下游至五佛寺段渡河。
二、二方面軍除四師向七營開進接替一方面軍任務,另外主力應以海原東二十里之馬營和其西之古西安州為重點,組成若干支隊,在硝河城、將臺堡、王家河、新營、趙化川、孫家源一帶為有力之活動,目前應盡量保持單家集、平峰鎮在我手中。該軍目前部署,當面敵情,地區情況應否經常電告。該軍應設法吸引敵人于自己陣地前方,如敵不進,應在海、固直到西蘭大路這一地區開展工作,情形適應以運動防御遲滯之。
三、一方面軍主力應速集結同心城、關橋堡地區,準備渡河技術,其在海原附近之七十五師應侯二方面軍接防后開始歸還建制。
戊、上述任務約于十一月十七號前完成,執行方法,另以個別命令指示之。
關于政治、軍事、對內對外各項工作,仍按照中央關于十月作戰綱領電所指示繼續執行。
諸同志有何意見,請即電告。
朱、張、彭
十月二十五日十六時
彭德懷作為紅一方面軍西方野戰軍司令員兼政治委員,以及寧夏戰役計劃的制定者,他在這份電報上的聯合署名,自也可視為該作戰部署符合中央的意圖和前線實際情況。
這份“朱張彭”聯名電成為正名派的證據,為西路軍在1991年實際摘掉“張國燾路線”的帽子發揮了重要作用。
時間來到21世紀初,“傳統派”發表的一篇文章引發了“正名派”的憤怒,聲稱該文意圖誘導重新展開西路軍問題的爭論。
2002年《黨的文獻》第三期,刊登了中央檔案館研究員齊得平的文章《關于一封電報的考證》,指出1936年10月25日的這份朱、張、彭聯名電,是張國燾盜用彭德懷之名簽發的。毛澤東看過張國燾的電文,立即(10月26日21時)打電報給彭德懷,提醒道:“國燾有出涼州不愿出寧夏之意,望注意。”彭德懷隨后(10月27日)就致電毛澤東主席、左權、聶榮臻說明該事件。
彭德懷關于張國燾破壞打擊蔣敵停止追擊計劃
(1936年10月27日)
毛、左、聶:
甲、大帥以各種方法使我不能與徐陳見面并破壞打擊蔣敵停止追擊的計劃,更企圖將總部移乾鹽枱堡使育英不能與其他干部會談。
乙、西北局有劇烈斗爭,朱德、傅忠(鐘)、陳昌浩三同志擁護中央,張全無進步,代表了一條明顯的取消主義道路。
丙、本日決去徐陳面談。
丁、前廿五日間以朱張彭三人發電給徐陳賀任,發后才給我看,一種陰謀強奸式的,以后聯名電報作為無效。
彭
齊得平指出,《朱德、張國燾、彭德懷提出作戰部署致中央軍委及二、四方面軍電》這份電報是張國燾盜用了朱德、彭德懷的名義發出的。張國燾打著“寧夏戰役”的幌子,兜售其逃跑主義路線,對抗中央“擊破南敵”的正確決策,這才是歷史的真實。彭德懷27日揭露張國燾的這份電報并沒有被《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收錄。
朱玉隨后在2002年6月撰文反駁齊得平,指出在“朱張彭”聯名電的同日同時,彭德懷亦單獨致電毛澤東,通報了他們商定的作戰部署。
彭德懷關于三十軍渡河后三個方面軍的作戰部署
(1936 年 10 月 25 日 16 時)
毛:
(甲)三十軍昨晚渡河已得手,本日黃昏前可渡畢,第九軍繼續。估計蔣敵在我軍既已渡河集中蘭州一部占永登,可能一部仍向郭城驛、靖遠追擊前進。
(乙)已提出部署意見如下:
⒈四方面軍主力以三個軍渡河,兩個軍抗擊會寧之敵。
⒉二方面軍應逐漸向沛干池抗退一部敵六營、七營以北。
⒊一方面軍主力仍集中王家團莊、高崖子、同心城,在金積、靈武之線為主渡點,中寧、中衛為次渡點。
⒋已渡河四方面軍主力,渡河后應向蘭州北岸永登,景泰擴大占領區。
彭
十月二十五日十六時
朱玉說,10月25日16時分別發出的“朱張彭”與“彭德懷”這兩份電文中,所提出的作戰部署是一致的,作戰部署也是彭德懷與朱、張共同商定的,即使“朱張彭”的電文是發后才給彭德懷看,也絕談不上什么“陰謀的強奸式的”,彭德懷27日電沒有選入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是因為他們不想做有損于彭德懷的事,因為這份電報對彭德懷的負面效果大。
那么在1936年10月25日16時分別發出的“朱張彭”與“彭德懷”這兩份電文中,關于紅四方面軍的作戰部署內容,究竟是不是一致,就成為了焦點。
這兩份電報初看相似,“彭德懷”短電文似乎是“朱張彭”長電文的簡略提要,但仔細比較后,我發現在涉及到紅四方面軍作戰的一些關鍵行動上,兩份電文還是有兩點出入的:
一、河西方向部署,“朱張彭”電是“四方面軍主力應速渡河搶占一條山、五佛寺、永登、紅城堡、古浪一帶地區”;“彭德懷”電是“已渡河四方面軍主力,渡河后應向蘭州北岸永登,景泰擴大占領區”。在上述電文中涉及到的地名,一條山、五佛寺屬于景泰地區;永登、紅城堡屬于永登地區;古浪則距離渡河點虎豹口有三百公里左右,已屬于河西走廊東段。“朱張彭”電的作戰區域有古浪,“彭德懷”電則沒有,這就是河西部署的區別。
二、河東方向部署,“朱張彭”電是“其河右岸郭城驛前線部隊,盡量遲滯吸引會寧方向之敵,該掩護部隊將來如必須渡河時,其一部可于掩護任務完成后,在靖遠下游至五佛寺段渡河。”;“彭德懷”電則是“兩個軍抗擊會寧之敵”。“朱張彭”電的河東部隊,可于掩護任務完成后,在靖遠下游至五佛寺段渡河。“彭德懷”電對在河東擔任掩護的紅四的兩個軍,沒有渡河的安排,這就是河東部署的區別。
另外,我還認為就以“彭德懷”電所述的內容看,這樣的部署也不是朱張彭共同商定的,更談不上彭德懷同意這樣部署。
我認為“彭德懷”此電,僅僅是他在向毛澤東主席報告張國燾的部署。
如果我們僅看10月25日16時的“彭德懷”電,確實不好判斷彭德懷對這樣的部署是贊成,還是反對?是朱張彭會商后的安排,還是僅僅為張國燾的安排?
還好有毛澤東主席在10月26日21時發給彭德懷的一份電報,可以從側面幫助我們做出判斷。
毛澤東關于打胡敵取定遠營的戰略部署致彭德懷電
(一九三六年十月二十六日二十一時)
彭:(絕密)
一、國燾有出涼州不愿出寧夏之意,望注意。
二、目前以打胡敵取定遠營兩著為最主要。
三、三十軍占領永登是對的,九軍必須占定遠營,這是接物攻寧的戰略樞紐,不應以一方面軍去,不便利不失時機。
四、四、五、三十一軍、二方面軍應以打胡敵為中心,僅抗擊不夠,打法可采誘敵深入。
五、一方面軍速集結同心城休息。
毛
毛澤東主席的這份電報,應該是他從25日16時的“朱張彭”電中,看到了河西的作戰區域包含了古浪,河東的掩護部隊也要渡河的部署安排,就判斷出“國燾有出涼州不愿出寧夏之意”,特地致電彭德懷提醒注意。
我們看在這份電報中的第三條,毛澤東主席說“三十軍占領永登是對的”。這樣的電文表明彭德懷對河西部隊搶占永登的安排,是有不同意見的,毛澤東主席特地進行了解釋。永登在渡河點虎豹口西面,距離也有近二百公里左右,彭德懷可能會認為太遠,對保障寧夏戰役的實施沒多大用處,應該是向毛澤東主席去電反映過不同意見,可惜這份電報我們也是沒有見過。
從對河西部隊是否搶占永登的態度看,彭德懷是持反對意見的,但這種意見并沒有在25日16時的“彭德懷”電中反映出來,正說明該電里對紅四方面軍的作戰部署,不是朱張彭共同商定的。
“彭德懷”電應該是彭德懷離開紅軍總司令部駐地(打拉池堡子)回到西方野戰軍司令部駐地(紅山寺)后,就向毛澤東主席報告他所知道的張國燾提出的部署意見。
通過以上分析,我認為10月25日16時分別發出的“朱張彭”與“彭德懷”這兩份電文內容,就不稱之為“作戰部署是一致的,作戰部署也是彭德懷與朱、張共同商定的”。
《歷史的回顧》此處故意將《朱德、張國燾、彭德懷關于奪取寧夏的作戰部署》說成是紅四方面軍全軍渡河的依據,就是為了給讀者造成這樣的假象:紅四方面軍的全軍渡河部署,是朱德、張國燾同彭德懷商量的結果,并得到了彭德懷同意的,因此不能說張國燾私自安排紅四方面軍的全軍渡河。
朱玉能無視兩份電報里關鍵部署的差異,硬說成是一樣的,再稱《中國工農紅軍第四方面軍戰史資料選編(長征時期)》不收錄這份指責張國燾搞陰謀的“彭德懷”電,是為了維護彭德懷的形象,這顛倒黑白的手法也很厲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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