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劇是怎么煉成的？

　　——朝鮮紀行(之五)

　　趙 磊

　　有人讀了我的文章《朝鮮紀行》后很不以為然，質疑道：“朝鮮的生態環境再好，難道不是以經濟落后為代價的嗎?”

　　這個質疑并非沒有道理，目前朝鮮的經濟發展的確非常艱難。據我了解，平壤居民的食物供給實行票證制度管理：每人每天定量供應600克糧食，其中有200克是雜糧;每人兩天定量供應一個雞蛋;每人一每月定量供應4-5公斤豬肉。超出定量供應的消費，可以到市場上用高出一倍的價格購買。

　　據估算，朝鮮的GDP大約在400億美元左右，人均GDP在1500到2000美元之間。有人依據“經合組織”提供的數據推算，朝鮮2011年的人均GDP為1800美元。按國際標準評估，朝鮮的經濟是停滯和落后的代名詞。任何敢為朝鮮辯護的人，只要面對朝鮮的經濟現狀，幾乎也只有默然無語。

　　其實，今天的80后、90后，甚至很多70后和60后并不知道，朝鮮，這個被美國佬咒罵的“流氓”，這個被隔壁暴發戶譏笑的“窮鬼”，曾經是一個相當發達的社會主義國家。所謂“相當發達”，是一個實證比較概念，而不是一個主觀價值判斷。我不妨摘抄幾段數據如下：

　　——1960年代，在蘇聯的支援下，朝鮮的經濟穩步上揚，其中特別以工業的發展最為顯著。時至1976年，朝鮮的人均國內生產總值 (GDP)已領先韓國。

　　——在1950年代，朝鮮的工業快速發展，其總工業產出量在1953年至1960年間增長了39%，是為全球之冠。同時，朝鮮也是繼日本后的第二大東亞工業國。1970年，朝鮮實現了社會主義工業化。

　　——早在80年代以前，朝鮮就已經實現了農業現代化(“石化農業”)，不僅農業機械化程度很高，而且城市化水平也很高，甚至達到70%，接近發達國家的水平。即使在2008年，朝鮮的城市化水平也達到63%，高于芬蘭、南非、希臘等很多資本主義國家。

　　——朝鮮百分之八十的國土屬于山地，且多在北部地區，平原不到百分之十五。從資源稟賦和比較優勢講，要求朝鮮糧食自給顯然是不經濟的。1964年，朝鮮產糧500萬噸;1970年代中后期，朝鮮年產糧食超過700萬噸;1980年代前半葉，朝鮮糧食產量曾超過800萬噸，1984年甚至達到1000萬噸。1964年朝鮮只有1200萬人口，在糧食自給的基礎上甚至有余糧可以出口。反觀韓國，韓國可耕地面積比朝鮮多，人口比朝鮮少，2008年，《朝鮮日報》對29個經合組織成員國的糧食自給率(以2003年為準)進行了比較，韓國為25.3%，列第26位，其自給率不及朝鮮。

　　我提醒諸位注意，上面的數據并不是來自朝鮮官方的統計報告，而是聯合國或敵視朝鮮的國際社會的主流統計結論。也就是說，這些數據具有相當程度的客觀性。

　　朝鮮的經濟和政治體制當然還有很多缺陷，還有很大的改進空間，這里我暫時按下不表，容另文討論。這里要討論的是：這樣一個經濟建設頗有成就的社會主義國家，為什么自90年代起經濟會瀕臨崩潰邊緣，甚至出現世人皆知的大饑荒呢?標準答案把原因歸咎于社會主義制度，歸咎于公有制和計劃經濟。這公允嗎?我認為不公允。

　　如果公有制加計劃經濟是貧窮落后的元兇，那么，朝鮮的經濟落后就應當“由來有自”，可為什么早在70、80年代，朝鮮的人均GDP卻能夠領先于私有制加市場經濟的韓國呢？

　　有人把原因歸咎于蘇聯的扶持與否，這也是不公允的。小國依靠外部系統來生存發展，是當今世界的必然格局。比如日本和新加坡，新加坡幾乎100%的經濟依賴于外部世界，一旦外部經濟系統解體，新加坡立馬就會被打回原形。

　　只要回顧20世紀末的那段歷史，人們就不難看到，朝鮮經濟陷入絕境的深層次原因在于：上世紀90年代初蘇聯解體后，朝鮮依賴的分工體系——“經互會”立馬全面崩潰(1991年6月28日，經濟互助委員會在匈牙利的首都布達佩斯正式宣布解散)，至此，朝鮮一下子就找不著北了。

　　蘇東劇變前，韓國沒有資格和朝鮮比。而蘇東劇變的結果對朝鮮的經濟打擊是致命的：從1990年代直到2000年，朝鮮自產糧食每年平均在400萬噸左右。2000年朝鮮的糧食總產量約為359萬噸，比1999年(422萬噸)減產約15%。其中1999年大米的產量為163萬噸，2000年減至142萬噸，玉米從192萬噸減到144萬噸，大豆從13萬噸減到12萬噸，只有紅薯從31萬噸增至39萬噸，增產約25.8%。由于外貿依存度較高，工業崩潰后直接導致石化農業陷入絕境。

　　一個地區小國，一旦所處的經濟糸統崩潰瓦解，必將陷入滅頂之災，如果不重新依附于新的經濟糸統，甚至可能被打回原形。如同一架機器上的螺絲，如果機器解體了，螺絲也就廢了。

　　蘇聯解體后，中國只是在政治上受到沖擊，但經濟上的影響不大。原因在于中國當時有獨立的經濟體糸，不屬于“經互會”的成員。中國是大國，東方不亮西方亮;而朝鮮是小國，要求朝鮮建立獨立的經濟體糸是不現實的。小國為了生存，“依附”是必然的，關鍵是依附于誰?如果屈辱地依附世界資本主義體糸，且不說社會性質的改變，其主權的喪失和被殖民的惡果顯然是朝鮮政府不能接受的。

　　1992年中國與韓國建交，中朝國兩國關系出現裂痕，朝鮮從中國的進口受到扼制。在美國為首的國際經濟制裁下，朝鮮所必須的能源和糧食交換幾乎斷了一切來源。毫不夸張地說，朝鮮經濟陷入了空前的絕境。在朝鮮，我親眼目睹了國際制裁的嚴酷和不人道。在元山港，我痛心地看到，這個昔日繁華的優良商業港幾乎沒有什么像樣的經濟活動，只有一艘輪船，孤零零的停舶在那里，不知停泊了多久。

　　從20世紀90年代中期開始，一直到2000年中后期，朝鮮人民的生活水平急劇下降，甚至危及基本生存。“鳳凰衛視”引用西方記者的話說，朝鮮餓死了三百多萬人。這顯然是缺乏依據的信口雌黃。但是勿需諱言，1994年至1996年爆發大饑荒后，朝鮮的確餓死了人。問題在于：造成這場人道災難的真正元兇到底是誰？

　　整個世界都在咒罵朝鮮不識相，可我看到的真實歷史，并不是朝鮮不講道理，而是美國流氓加無賴!想必大家還記得金正日在全世界面前炸掉寧邊核設施吧?可是結果很無情：朝鮮的真誠換來的是美國佬的公然欺騙和侮辱!普世價值的猙獰面目在制裁朝鮮中暴露無遺。

　　為了不再被美國調戲，不再受制于美國的恫嚇，只有2300萬人口的朝鮮不得不在大炮和黃油中作出痛苦的抉擇;當美國佬拿槍頂著腦門時，朝鮮不得不維持100多萬人的軍隊，不得不勒近褲腰帶發展核武器。當整個國家和民族的生存都受到威脅的時候，國家的主權不得不先于經濟發展的訴求。

　　普京說："蘇聯解體，是20世紀最大的地緣政治災難，對于俄羅斯人民來講，它是一場真正的悲劇。"其實，對于朝鮮人民來講，它更是一場巨大的悲劇。當我在朝鮮身臨其境的吋候，對這場悲劇才有了感同身受的認識。

　　我不明白：有些人可以大把大把地奉上中國銀子去購買美國國債，可以拉著一輪船的石油去獻媚日本，卻在朝鮮陷入絕境的時候以種種理由斷絕起碼的資源交易，這不是落井下石又是神馬?有人說，援助朝鮮得不償失，請問：“救美國”你得到什么了呢?一堆白條子!捐石油你得到什么了呢?不僅不讓你靠岸，還動不動在海上搞軍演，真是熱臉貼在冷屁股上!還有臉講什么人道主義、普世價值，我呸!

　　在資本主義全球化的背景下，軍事威脅加經濟制裁，一個大國都幾乎無法生存下去，一個小國居然生存了20多年，而且可能還將繼續生存下去，這難道不是一個奇跡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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