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韓寒與孔慶東聯系到一起,恐怕并不多見,然而,但凡對當今中國政治文化狀況有些許了解的人,并不會對我的這番對比有任何疑問。在這個左、右派大論戰的混亂時刻,孔慶東和韓寒分別是左派和右派公推的各自派系的文化界代表。兩個年齡學歷經歷完全不同的男人,被時代的紛爭推到了公眾視野面前。
關于韓寒和孔慶東,我自從期末考試剛結束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要把他們進行一番比較的打算了。6號回家以后,迫不及待地在卓越上同時訂購了韓寒的《青春》和孔慶東的《國文國史三十年》。過年前的半個月,總算將兩本書啃了下來,讀畢,正式下筆。
韓寒和孔慶東,一個是八零后,一個是六零后,一個高中輟學,一個北大教授,一個青年才俊,一個中年大叔,一個賽車之王,一個圍棋高手,一個言語犀利,一個針砭時弊。如果沒有當今中國政治的左右分野,如果沒有不可調和的撕裂了的社會現狀,兩個人也許會成為青年人的共同偶像。然而,事實上,大多數的情況是,韓少的支持者會抨擊孔和尚“粗魯”,孔和尚的擁護者會譏笑韓寒“輕浮”——這是一個立場決定意識的時代,是一個屁股決定腦袋的時代,你的政治立場,決定了你對一個人的看法,而且自己還渾然不覺。
最近一段時間,兩個人都非常熱鬧。先是孔慶東由于三罵南方報系,引來數百家媒體的圍攻,后來新華社親自出馬披掛上陣,拉起批孔大旗。孔慶東繼續戰斗不息,言語直逼新華社,數萬網上左派一呼而上,挺孔批孔網絡大論戰,極為熱鬧,后來新華社撤掉了批孔的文章,斗爭總算告一段落。最近,韓寒連發三篇文章,談起了民主革命與自由,引發右派內部惡斗,更有署名“麥田”者質疑韓寒文章為代筆,引發韓寒反擊,同樣極為熱鬧。
下面,我就正式開始對二人的對比論述,由于我的立場親左,因此很難在評論中摻雜自己的政治觀點,但我會盡可能保持客觀公正。
韓孔二人最大的區別其實不是政治立場,而是年齡。是的,一個80后和一個60后,在許多問題上已經存在了不可挽回的區別和分野。
韓寒出生于粉碎四人幫之后,從小接受的便是質疑否定毛澤東的教育,更是全面經歷了西方文化入侵中國的時期,亦即外部力量解構中國革命和中國內部妖魔化中國革命的“洗禮”,在韓寒的成長過程中,聽到看到的,全是“民主自由憲政人權”的西方價值,這反映了整個八零后乃至九零后群體的思想基礎,不能怪他個人。但是,正是由于這種教育的影響,韓寒的意識形態框架不可能突破宣傳施與他的教化和傷害。
孔慶東出生于文革之前,幼年經歷文革,青年經歷改革,曾經的他,也是那一批站在天安門廣場吶喊的學子中的一個,如此豐富的經歷,讓他對于毛澤東時代有切身的體會,更有了直接比較改革開放前后的機會。同時,由于幼年時代所受毛澤東時代的教育影響較深,他有時也不可避免地用那個時代的思維思考分析問題。
二人的另一個區別是,學歷。
雖說學歷不等于能力,但是,從二人的學歷來看,并非完全沒有意義。韓寒沒有上過大學,這一點,即便再怎么被包裝成為“反抗教育制度”的典范,但從他本人來說,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雖然韓寒說,自己中學看了大量的書,但是,我認為,在知識儲備這一方面,韓寒是遜于孔和尚的。
孔慶東是1983年以極其優異的成績考入北京大學中文系的。我看過他在高中寫的作文,意味雋永,文采斐然,絕對配得上北大苗子的稱號。在北大,孔慶東所閱讀的書籍,我想是韓寒永遠難以企及的,用孔慶東的話說,他在大學讀的書,許多人一輩子都讀不了。扎實的功底,護佑著他取得了學術上的巨大成就。即便是右派,也無法否認孔和尚的文學功底和學術貢獻。
二人學歷上的區別,從我購買的兩本書上有著淋漓盡致的體現。韓寒的《青春》,收錄了他幾年來的時事雜文,其中不乏犀利得令我捧腹大笑擊節贊嘆的語言,比如他諷刺上海高速的屢次更名,諷刺單雙號限行等等……但是,讀韓寒的文章,的確覺得調侃有余而底蘊不足。相反,我看《國文國史三十年》的時候,眼前所浮現的,根本不是那個評點天下,快意笑罵的孔和尚,而是一個溫文爾雅,腹有詩書氣自華的學者。《國文國史三十年》這本書,不溫不火的給你展示了從黃遵憲到胡適魯迅郭沫若的文學史,其中不乏幽默諷刺現實的段子,但是更多的是從筆尖流出的才氣,這種才氣,必須是以海量的閱讀量和獨立的思考為后盾的,而他又可以深入淺出,可見功底之深。
學歷的差距,并不能抹殺韓寒的創作力和他獨有的才華。我們不能要求韓寒在學術上有什么成就,畢竟,他的主業,是個賽車手。
說到韓寒和孔慶東的另一個區別,也是我要寫的最后一個區別,就是二人的政治立場。之所以是最后一個寫的,就是因為,這一區別是最為明顯的。
文人的政治立場,最好的標志,就是他們文章的用詞。韓寒動輒“公民”“自由”,顯然便是普世價值派的語言風格,孔慶東更是“漢奸”“反黨反社會主義”掛在嘴邊,不可避免地帶上左派的烙印。
在這個問題上,我不想多說,因為政治立場與人品文品其實并無本質關系,多說無益。
下面,說說二人的相通之處。
兩個人最大的相通之處,在于,他們都對社會嚴重不滿。不只是他們二位,應該說,毋論左右,當今知識分子也好,普通群眾也罷,都對這個社會充滿了或者憤恨或者無奈的不滿情緒。中國就像一個高壓鍋,鍋內沸騰著,不時地還要沖破“穩定”的枷鎖,噴出幾口惡氣來,噴過之后,沸騰依舊。
兩個人都認為,這個社會是一個病態社會,是一個不正常的社會,是一個需要改造的社會。
基于對社會的不滿,二人便有了另一個相通之處——嘲諷。“韓式幽默”和“孔式幽默”都是不可復制不可照仿的幽默形式。而且,如果仔細觀察的話,二人的幽默,有著本質的不同。
如果說,“嘲諷”兩個字可以分開的話,韓寒是“嘲”,孔慶東是“諷”,如果說,兩個字可以延伸為兩個詞的話,韓寒是“冷嘲”,孔慶東是“熱諷”。
“冷嘲”和“熱諷”的區別在于,“冷嘲”是超脫被嘲諷物體之外的,以一種玩世不恭的態度進行的“嘲弄”,而熱諷是將自己也算在被嘲諷的對象之中的“諷諫”。
說的通俗一點,“冷嘲”的目的是讓人絕望,“熱諷”的目的是讓人改變;“冷嘲”之后不告訴要怎么辦,“熱諷”之后會告訴你,要怎么樣才能不這樣。
所以,韓寒的文章會比較“輕松”,憑借著討巧的詞匯和用語,博得讀者會心一笑,讓被嘲笑者無地自容,然后呢,然后就沒有然后了。。。
而孔慶東的文章,看后會比較“沉重”,笑過之后,合上書,讀者會想很多,然后呢,然后就笑不出來了。
而今天的年輕人是拒絕沉重拒絕崇高的,他們只想笑過之后沒有然后,因此,韓寒普受歡迎,不足為奇。
除此之外,二人最相通的一處便是,他們都是不自覺地被各自的政治力量推到前臺。
孔慶東多次表示自己是“人民派”,主觀上不喜歡被稱為“左派”;韓寒更是從未明確表明自己的派系立場。但是,今天我們會自覺不自覺地稱呼他們為“左派學者孔慶東”“自由派作家韓寒”等等,他們是“被左派”“被右派”的,他們的標簽,其實都是別人貼上去的。
這里面最突出的還是韓寒,其實,韓寒最早出道的時候,跟右派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他突然有了政治氣息,大概是從2008年開始,那一年起,他的時評類文章多了起來,特別是“冷嘲”抵制家樂福之后,受到了右翼的普遍認可,于是,出于政治利益的炒作包裝從此開始。時下中國右翼把持了大量的半官方媒體和幾乎全部的網絡媒體,于是,“公民韓寒”“80后意見領袖”這些“標簽”橫空出世,以至于凡是出現重大事件,許多韓少的粉絲馬上會登陸韓寒博客,等待這位“意見領袖”的“最高指示”。
但是,韓寒卻在主觀上不愿意成為某一勢力的代言,于是,2011年年末,他連發三篇文章,大談“革命”“自由”“民主”。三篇文章我都看過之后,覺得,在基本意識形態上,韓寒沒有擺脫80年代以來他所受的自由派教育的影響,依舊將“革命”理解為“少數野心家和大眾情緒化的產物”——其實,他也不可能擺脫這種影響。但是,只因為在文章中不同意極右派顛覆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企圖,不主張激化社會矛盾,這就引發了當年捧他的右派的不滿,于是,一幫右派頭面人物開始指責韓寒“不讀書”,甚至開始“殺人滅口”,企圖從人格上否認韓寒,質疑起他文章的真實性來。
孔慶東說過:“文學其實是殘酷的,不是風花雪月的,需要強大的內心力量才能夠承受。”的確,文學與政治不可能分割開來,也許,目前,身處各種爭議漩渦的韓寒,可以明白孔慶東這句話的含義了吧。
說到這里還想多說幾句,孔慶東本人是非常欣賞韓寒的。盡管二人的政治立場截然對立,但是,孔慶東在許多場合都表示過對韓寒的欽佩和鼓勵。不知道是英雄惜英雄,還是出于對年輕人特有的保護情結,孔慶東對韓寒分外客氣,即便是韓寒在南方都市報上公開指責左派為“傻逼”的當口,孔慶東依然在“第一視頻”的節目中稱贊韓寒“不愿意被帝國主義當槍使”“不成為第二個余杰”等等。我曾經很陰暗的期盼著,他們何時可以公開論戰乃至對罵一番,現在轉念一想,其實,論戰對罵只會加重社會裂痕,最希望看到這一現象的,不正是那些對韓寒先捧后殺,用后即棄的“漢奸”們么?
“真正的文人”,都渴望獨立,而“真正的文人”,都不可能獨立,而正是在這種“渴望”與“不可能”的糾結中,才會誕生“真正的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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