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七年春,支左軍人進駐學校支左。學校"東方紅"指揮部和"聯合"造反團原本就沒有多大矛盾,還常聯合開會,又是統一支持并加入了地區"六大"組織,所以支左解放軍代表一進學校時間不長調查了解,兩派組織就實現了革命大聯合,得到了軍代表的熱情支持和幫助。全校師生經過巴黎公社選舉原則,人人參加選舉投票,任忠信老師獲得最高票數,四百九十八票,占總票數的百分之八十三以上,成為學校革命委員會主任。
軍代表進校后對各班進行了重新編制選舉,全班為一個排,打破原來六個組的編制劃分為四個班,孫伯祥被提名經選舉為九級四班的政治排長,年桂永被選為一班班長,還有其他三人當選為另外三個班的班長。
一個姓李的解放軍戰士來過九級四班兩次同學們就和他很熟了。他高高的個,暗紅色的臉,一雙長而又不大的眼睛,一笑瞇成了兩條縫,使人看見就覺很普通很容易接近人。他一進教室,就笑咪咪向大家問好問暖,問這個同學家是哪里,那個同學離家多少里,同學們如實告訴他。有時有同學問他老家是哪里,在部隊干啥,打過仗沒有,使過什么槍?小李戰士被問的哈哈笑,不回答,叫同學們猜他在部隊能干什么工作。大家說他機槍手、開炮的、炊事員、開車的、通訊的,說了一大堆。他說他服從命令,聽從安排,毛王席的戰士最聽黨的話,哪里需要哪里去,干什么都是一樣,都是黨的工作。一陣巧妙說詞,大家也哈哈大笑。末了,他說大家好好聽黨和毛主席的話,學好毛主席指示和毛主席著作,積極參加文化大革命,把文化大革命進行到底,畢業有個好的政治成績。小李戰士抽同學們自由活動來,一學習上課就走。大家很愛和他接觸,沒有一點拘束之感。
這天,小李戰士和九級四班的許多同學交談完要走,許多同學圍住他不讓他走,突然一個同學在背后一下把小李戰士的軍帽抓下來拋向空中,弄的小李戰士哭笑不得,鬧騰了一會,最后他尷尬地要回了軍帽戴頭上,慌慌走出了教室,并回頭說:"你們太過分了,胡鬧了,再這樣以后我就不來找你們坐了。"許多同學還拍著巴掌,不知是歡送他還是笑鬧他,幾個人高喊:"解放軍同志再來玩!解放軍同志再來玩!"
早晨第一節課是"天天聽",學校有廣播喇叭,聽文革時事新聞、社論、國際國內發展形勢等,第二節課是天天讀,學毛主席著作、語錄、學報紙列雜志,大批判文章等。
這天早晨,下了"天天聽"第一節課,同學們擁出教室,華志平在門前無事和同學們閑聊,有的同學說,解放軍戰士小李好些天沒來了。宋華進在旁邊說:"看,東邊老師辦公室前有個解放軍正蹲著向東洗衣服,不知是不是那個小李解放軍吧?"
"這么冷的天,剛來一股寒流,早晨潑一點地上水,一會就上凍,哪個解放軍還洗衣服。旁邊一個同學說。
"走,咱去看看。"鄭永開喊華志平幾個人一起走去。
"聽說來咱校支左的軍代表四個人,兩個干部兩個戰士。”
"太好認了,干部的褂子四個兜,戰士的褂子兩個兜,沒有下邊兩個大布兜。"
"有個歲數大的,胖胖的,凡有四十多數,我見過。說是師里的助理員,他的官最大。”
"團里也有助理員。"
“師助理員就比團的助理員官大,師助理員是幫助師長的,團助理員是幫助團長的。"
大家七言八語,各抒己見。
鄭永開很自信地笑笑說:"當然是師里的助理員官大,大一級,幫助師長的嗎。"
華志平不大懂部隊里的一些干部名稱編制,只聽大家評說,自己一言不發。
大家邊走邊說著,來到洗衣服的解放軍跟前。"洗衣服的?"鄭永開看看大家,擠一下眼首先問。
軍代表面朝東,背對著大家,在滿塘瓷盆
里的泡沫中,雙手在揉搓著衣服,聽見后邊有人問話,不回頭看就回答:"噯,趁早晨有點空,洗洗衣服。"
大家看著軍代表揉搓了幾下白襯衣,簡單擰出了泡沫水,就一手拿著帶泡沫的白襯衣,一手端起塘瓷盆站起,朝前邊的淺溝里一倒,又把白襯衣放到塘瓷盆里轉過身來,大家這才看清,他穿上身是四個兜的褂子。一個同學馬上小聲說:"是個干部,至少是連長排長的。"
軍代表可能聽見了這個同學的話,看了看大家沒吱聲,然后又從一旁的桶里倒些水開始揉衣服,并不理大家。
"還用涼水洗衣服嗎,早晨天這么冷,有凍。"華志平在一邊看著不由又感慨又佩服地說。他原想,軍代表在學校里,學校里應該好好照顧,伙房里會燒熱水供應他們,結果不是的。另一個同學緊接著說:"大清早不冷嗎,還洗衣服?"
“冷?"軍代表轉下頭看他們一眼 ,繼續蹲著洗衣服說,"當兵隨時打仗,哪里都去,哪有那么多熱水洗衣服,有涼水洗就很好。這不很好嗎。"軍代表說的很坦然也很滿足。大家聽了沒有吱聲,直看著軍代表,心里都贊嘆不已,相互還都點點頭,知道解放軍能吃苦,能打仗,同學們早上洗刷,還都到校茶水房抬溫水使呢。
大家看著軍代表,凍的紅紅的兩個耳朵,紅潤潤的臉,凍的紅紅的粗粗的手指,說冷的那個同學說:"看著了嗎,他手指多粗,肯定是煉武器煉出來的。洗衣服多有勁。"華志平不由雙手捂捂自己年前串聯時凍破的兩個耳朵,時好時破,心想人家解放軍體質多好,根本不怕凍。大家一邊看軍代表洗衣服,一邊小聲贊不絕口。
軍代表洗完衣服涼到南邊拴兩棵楊樹間的繩上,然后拿起盆、桶,轉臉對大家說:"同學們,也是紅衛兵嘍。毛主席教導你們以后要在社會的大風大浪中鍛煉成長,要嚴格要求自己。一年四季都堅持用涼水洗手洗臉,這樣能鍛煉我們的皮膚和肌肉,提高我們的體質和免疫力,也能增強人的意志。你們今后能不能這樣做?"他最后提問大家。"能""能!"大家一時反映不夠大膽,回答的聲音不大也不及時,然后還相互笑笑。軍代表看著他們微笑了笑,然后進北邊一間屋里。這屋原是任老師和另一位代俄語的老師的辦公室,這一時成了軍代表的宿舍。大家一見軍代表離開了他們,便嘻嘻哈哈笑鬧起來,互相嫌棄在軍代表面前不敢大聲答應,膽小鬼。
還是解放軍好。華志平忽然想起了年前串聯快走到膠縣傍晚時,鵝毛大雪滿天飛揚,地面皚皚白雪一望無邊,他們六人正艱難行走中,后邊忽然來了一輛軍車,看他們行走在雪夜中困難,立刻就叫他們六人上了車。解放軍是多么好呀,在困難時及時幫助了他們。那時,叫上車的那個解放軍就說,他們是我們紅衛兵的堅強后盾。這話一點不假,這不都來學校支持我們來了嗎,在做我們的后盾,還在日常生活細節中,給我們做出艱苦奮斗,不畏懼大自然,戰勝困難的榜樣。要學習他們這種精神,今后一定不管在學校還是在家里,一定用涼水洗手洗臉。以后的歲月里,華志平都堅持做到了。在村里,他堅持天天在冰冷的渭溝里洗臉洗手,曾引起一些莊鄰的不解和嘲笑,這是后話。
"走!回去,快上課了"誰說了一聲?;厝サ穆飞?,上課鈴就"當當"響了。
在班上,排長孫伯祥首先帶領大家領祝毛主席萬壽無疆萬壽無疆和祝林副主席身體健康永遠健康的祝詞后,自己又念了兩句毛主席語錄:"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沒有一個人民的軍隊,便沒有人民的一切。"開場沒有了對江青的祝詞,只興起了一陣子。大會小會上課也都自行取消了,男女同學在這方面也沒有什么分歧了。
孫伯祥這時不大高興地說:"首先給大家講一下,全校各項紀律松弛,上課下課有些太隨便,早操有的也不上,支左的軍代表要配合全校各班狠抓一下紀律,這一個事。再一個",他頓了頓嗓子,在講臺前吊下臉,目光掃視大家說,“有的同學太不象話,不尊重來咱校支左的軍代表,人家到班里來,好好和同學交流談話,咱不說哪個班的了,談完話人家站起來要走時,圍著人家把人家的帽子給抓下來,硬把人家的帽子上的紅五星給拽下不給,太不象話了,對人家很不尊重。咱班也有,摘人家軍代表帽子干什么呢,鬧轟著玩,以后再熟,也不能太過分,大家以后注意點,在咱班里別出現這樣的事。"大家聽了,有些同學互相看看,有的悄悄笑。
孫伯祥講過后,叫大家議論議論,學習學習毛主席關于紀律的語錄。大家有的翻開毛主席著作毛主席語錄看,有的議論起來,開始由小聲慢慢大聲:"這是哪個班的,摘人家解放軍的帽上五星下來,叫人家光戴領章多難看,丑化解放軍。”有的說:"這樣太孬,那是想要軍代表帽子上的紅五星自己戴的。"
不知哪一個同學說一句:"毛主席像章人人愛,誰先搶了誰就戴!"
另一個反駁說:"那是像章嗎是帽徽,紅五星。"
"什么也不行,解放軍的東西誰也不能亂拿亂搶。"孫伯祥聲音大一些,在自己座位上說。
"對對""就是就是,不能胡來。"許多同學都贊成。
這天早晨,學校已打起床鈴,宿舍的同學開始起床。華志平在朦朧的睡中,似乎知道眾人起床的動靜,說話聲穿衣聲。在渾身酸懶的困頓中,遲疑一下要準備起來,然而又躺著睡著了。
昨天星期天,華志平在家早晨推磨拉風箱。早飯后,生產隊有安排勞力推糞轉類的,恰巧閑了一輛小推車,沒有整勞力推了,華志平得知忙自報奮勇要求推,這樣一天至少能掙一個整勞力的工分,甚至還要多,因為這是生產隊最累的活。于是華志平和其他青壯年一起朝地里一車車一趟趟,推了一整天糞,雖然很累很勉強,但畢竟一天撐下來了,快落日時才收工?;丶颐γΤ赃^飯背起煎餅,回校已是晚上近七點。晚上學習課。孫伯祥傳達學校通知精神,號召全校同學團結一致,提高警惕,以防"八大"組織來校宣傳辯論,學校要集體行動對抗,并叫各班同學不要單獨應對,不要單個人去社會去單位,行動要集體,至少十幾個人以上,并和學校及時取得聯系。華志平勉強聽完學習傳達,推一天小車累的夠嗆,又來校走十幾里路已累的渾身酸疼,腿腳象灌了鉆似的拿不動,忙回到宿舍,倒頭就睡的沉沉的,直到第二天起床被驚的半醒一下又睡著了。
這時,忽聽一個同學跑進宿舍大聲喊:"沒起床的都起床出操了,一個都不落。軍代表在后操場看著點名冊的。"華志平在上層床這時被喊醒了,不情愿地伸了個懶腰,抬頭看看上層床下層床,都起床出操了,自己睡覺太死了,昨天叫累急了。他轉頭看看,還有人沒起床的,數一數,加上他自己還有四個人。稍停,年桂永在床上坐了起來,鄭永開還沒起,在被窩里轉頭看,還一個同學也坐了起來。緊接著,又一個同學跑進宿舍忙的大聲說:"還不快起床去操場,全班都站那兒等著,軍代表小李說再不去,就叫全班同學來掀被子。四人一聽,這才忙的都穿衣服,鄭永開邊穿衣服邊說:"咱去今天軍代表可能要狠治咱一伙。"說完他馬利穿好衣服下著腰跑出去了。還剩三個人一起畏畏縮縮地走向后操場自己班的隊伍去。軍代表小李和孫伯祥站在本班隊伍前邊,軍代表小李在一邊看著孫伯祥手里的點名冊。三個人來到,軍代表小李問孫伯祥這仨人是不是本班的,孫伯祥說是的,軍代表小李立刻厲聲嚴肅地叫這三個人站在全班隊伍末尾的前邊,面對大家。
"哪一個呢?"軍代表小李問,沒一個人回答。這時,只見鄭永開從西邊的廁所里慢慢騰騰走來,雙手還捂著小肚子,軍代表小李又問孫伯祥是不是本班的,孫佰祥又說是的,軍代表小李就叫鄭永開和那三個人站在一起,然后問這四個人:"你們為什么不出操?”年桂永首先苦相著臉,撇著嘴一點不高興的樣子說:"我有病發燒,和孫伯祥請假了。"
軍代表小李問孫伯祥:"他真請假了嗎?"孫伯群說給我請假了。軍代表小李叫年桂永回宿舍了,又問:"你們三個呢,為什么不出操?"一時沒見回答,接著問孫伯祥:"他們三個請假了嗎?"孫伯祥如實回答:"沒有"。"
鄭永開忙接著大聲說:"我拉肚子!沒起床時我拉一次肚子,上廁所后回宿舍換了衣服又
去一趟廁所,我這剛出來要準備出操的,耽誤了一點時間。"
"是這樣嗎?"軍代表小李問大家。沒有人知道,孫伯祥也說不知道。
"你們有誰知道他拉肚子?"軍代表小李不相信鄭永開的話,又問大家。"不知道""不知"幾個同學小聲說。
"你拉肚子怎么沒一個人知道的?沒看見的?說假話,不誠實。"軍代表小李不客氣地說,并朝鄭永開前走了一步,臉上沒一絲笑意,兩眼直視鄭永開,"你為什么不給排長說一聲?"鄭永開眨著眼又說:"這不剛才又去一趟廁所,沒準備不上操的。"
"這會能出操吧?"軍代表小李終于相信了鄭永開。
這會又好了不少,能堅持出操""你入列吧。"
鄭永開高興地回到了班隊伍里。
"你們兩位呢?"軍代表小李又繼續問。"我也有些頭疼,沒能起來請假。"那位同學言不由衷地說。他平常就懶洋洋地不肯出操。誰也不信他的話。
華志平看看就剩自己了,不得不如實地說:"我昨天在家推一天糞,來到 累極了,今早睡過火。"華志平在眾人面前難為情的樣子,知道自己不對,心里很虛。
"你倆說的都不是理由。"軍代表小李馬上否定。
這時,有些班級在跑步,還有三個班也站跑道外,在軍代表幫助下整頓紀律,批評不出操的人。
這時,軍代表小李一反常態,在全班同學面前站的筆直,目不斜視,以威嚴不容置否的態度說:"毛主席教導我們:加強紀律性,革命無不勝。團結、緊張、嚴肅、活潑。我們要堅決學習執行毛主席的教導。該活潑的時候我們活潑,該嚴肅認真的時候就要嚴肅認真,你們這幾個同學自由散漫,不想出操,睡懶覺,這絕對不允許,連身體都不想鍛煉,怎么干革命。除拉肚子那位同學,那兩位同學要寫出書面檢查,上午交到學校里。"
華志平聽了,心里一下子慌了神,胡思亂想,這還得寫檢查,這怎辦,多丟面子,心里直懊惱不已。鄭永開太鬼,耍心眼,脫了,不用寫檢查,這事又不能盼他,心里只怪自己倒霉。至于軍代表小李怎么批評怎么講,他沒有入耳,只顧拉拉著臉。入列跑操跑了半圈時,只見鄭永開在他左前邊跑著回頭瞅他嘿嘿笑。你嘲笑什么,華志平瞪他一眼,滑鬼頭。鄭永開當然不在乎不會生氣。全班圍操場只跑了一圈,就下了操。
回去的路上,華志平想:以后可別犯這樣的錯了,應改必改,不能怨人家厲害,軍代表也是好心好意負責任。鄭永并湊到了華志平跟前,又嘻嘻笑。華志平猛一把把他拽到到一邊,看看周圍沒人,故裝生氣地說:"我叫你幸災樂禍,我這就去軍代表姓李的那里,檢舉你弄虛作假,騙了軍代表,你根本就沒拉肚子,我證明。你當時裝的倒象。"
"你舉報就是,我不怕,"鄭永開知道華志平是說著玩嚇唬自己的,就笑嘻嘻地說,"就沒叫我寫檢查,就叫你寫檢查呢。哈哈!"
華志平還是說他:"永開你凈弄些玄的,今天的事不說,前些天,咱班扔軍代表姓李的帽子的事凡是你干的,別人干不出來。當時我不在場。幸虧班里學校里沒點名批評你,你以后小心些,別瞎漲飽。"
"什么?你說什么?"鄭永開聽了眼一楞,一本正經地說,"你別污賴好人,哪是我?你聽誰說的?你不知道,當時人多,我在外圍,軍代表小李在人中間叫圍幾圈,都和他問這說那的,嘻嘻哈哈地沒完,錢興寬靠近他,摸人家的軍裝衣服,還要靠人家身上,軍代表小李不叫他靠,還批評說他,坐要有坐相,站要有站相,靠著人象什么樣子,叫人家說一頓。然后又問人家軍裝多吧,買一身穿穿,借一身穿穿也行,凈胡扯。臨走人多,胡拽亂拉,錢興寬突然從軍代表小李身后猛摘下人家帽子一扔,人多不注意就不知是誰干的,正好我在后邊看清了。就是錢興完,你別賴我。"
華志平聽了,心想原來是錢興寬干的,他還耍軍代表,太狂了。
過后聽說,這天早晨因無故不出操寫檢查的同學就有三十多人。
時間不長,全校各班出操人員整齊,也沒有無故請假不出操的,平時上下課作息時間,也有了很好的正常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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