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咚,叮咚…….”
數也數不清的水珠兒擠擠挨挨的向前奔跑,充滿了這晶瑩的小東西的歡聲笑語。
一群孩子在水邊旁的荒草地里奔跑,追逐那美麗的蝴蝶……
站在昆明市遠郊的老爺山上,你會看到它像一條銀色的飄帶,蜿蜒在崇山峻嶺中,流淌在夏日的綠蔭里……
這條洋溢著青春氣息的飄帶,叫沙井水渠。
一、制服野馬的韁繩十六公里長哦
在官渡區大板橋有條母親河,很任性。它發源于昆明市的最高點大板橋的老爺山北麓,卻對缺水干旱的大板橋的兒女們不管不顧,一路高歌。白白的流入了鄰近的嵩明縣的牛欄江。為了讓它造福于大板橋,造福于官渡區,于是就有了沙井水庫和沙井水渠。
沙井水庫始建于1958年,由大河水庫和小河水庫組成,庫容量200多萬立方米。全長16.38公里的沙井輸水渠即沙井水渠在水庫修建時同時動工,由于當時缺乏水泥,砌溝用的是石灰和黏土攪拌而成,加上當地的喀斯特地貌,造成水渠滲水和坍塌。盡管人們把眼望穿,盡管多次進行通渠剪彩,水還是沒有淌入大板橋的干旱地區,它依然我行我素,按著它最初的腳蹤,像一匹脫了韁的野馬,奔向牛欄江。為了制服這匹野馬,必須給它套上韁繩,這韁繩就是長達16.38公里的沙井水渠,溝修好了,水就會被改變方向,流入大板橋。但要修好水渠,談何容易?這條水渠穿梭在高山峻嶺之間,其中以老虎嘴為標志的懸崖陡壁地段就有9公里。自上個世紀的50年代到70年代,先后有成千上萬的人來到這里,他們中有的是父子兄弟共上陣,有的是爺孫三代同操戈,于是沙井水渠又被當地人稱為“子孫溝”、“送子鳥”,“子孫溝”還有一個含義,就是有些是拖兒帶女上沙井水渠的,大人出工時伙食團的炊事員就成了兼職的保育員。至于“送子鳥”是因為水渠上多是情竇初開的少男少女,恰似愛情之花盛開的好觀景,加上沙井之水的悉心澆灌,便有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20年后又一條好漢出現在沙井水渠,子承父業——他們在水渠上,演繹了“唐吉柯德”式的屢戰屢敗,屢敗屢戰的渠成水不到的悲壯故事。作為親臨其境的知青帶隊干部,眼望那半山腰上引來的涓涓清流,讓我想起了沙井水渠的那些人和事,飲水思源,備感親切。
二、風雪夜歸人
小龔是大板橋第一批下鄉知青,下鄉前是五華一中的有名校花,在學校的文藝宣傳隊演樣板戲《紅燈記》中的李鐵梅,她長得有點像電影《芳華》里面的何小萍,但沒有何小萍幸運,她雖然也被推薦參加了軍區文工團招考,樣樣通過,只因政審不合格而被擋在了外面。她在家排行最小,是個飯來到口、衣來到手的嬌小姐。1975年11月,農忙過后,她和其他知青在村里的一個大姐帶領下,背著行李,徒步爬山,走了20多公里,來到沙井水渠。臨行前,知青動了一點腦筋,為了輕裝上陣 ,她們兩人一組,一人帶被子,一人帶褥子,晚上睡在一個被窩里。和所有上了沙井水渠的人一樣,第一件事就上山砍樹枝搭大通鋪 ,山上寒風刺骨,冷的牙齒直打哆嗦 ,弱不禁風的她拿著砍刀的手凍得發紫,半天砍不下一個樹枝,好在有村子里的大姐和男知青們互相幫忙一會就砍夠了搭鋪的樹枝。大家回到工棚,把大通鋪搭好后,就劃起男女三八線,中間用草席一隔,就把不同性別的年青人分開了,人分開了,聲音分不開,說話時只能竊竊私語。這樣統一模式簡陋的工棚對于青春期的男男女女可謂是有人歡喜有人愁。盡管天氣寒冷由于兩個人一個被窩,加上是大家擠在一起,也不覺得冷,這是沙井水渠的特色之一——冷中夾雜著貧窮的鄉土味的暖。一覺醒來,發現毛巾喜劇性地站立起來,水管也凍了、暖瓶也炸裂了,無奈之下,干擦了一把臉,就出工了。小龔她們大隊的活計分為挑沙和挖渠兩大項,均有定額,挑沙要翻山越嶺,以重量為單位,每天男勞力360公斤,女勞力280公斤。挖渠以長度計算,可以自由組合,以人數多少定長度。面對修沙井水渠這樣艱苦的環境、繁重的勞動對剛從學校來到農村的知識青年確實是一個嚴峻的考驗,在這里,他們面臨了太多的第一次:第一次睡大通鋪;第一次挑沙;第一次挖溝;第一次打炮眼——,一天下來,小龔的肩膀挑腫了,手腳磨起了泡,累得骨頭就像散了架。她演過李鐵梅,但她畢竟不是李鐵梅,也沒有“提籃小賣拾煤渣,擔水劈柴也靠她,里里外外一把手,窮人的孩子早當家的”的經歷,她第一次深深的感覺到,在這里,不求與自己體力相適應的活計,只求與自己活計相適應的體力。四十多公斤的身體,要挑五 、六十公斤的擔子,只有咬緊牙關,沙井水渠不相信眼淚。她們村有一個男知青累得尿了血;擔任民兵連長的紅沙坡知青推著滿滿的土連人帶車翻到溝里,摔成重傷;二隊的村民陶順在挖“神仙土”時獻出了自己年輕的生命——這里沒有人與人的肉搏,卻有人與自然的較量。這就是沙井水渠!
凡是年青人聚集的地方就會碰撞出愛情的火花,這和繁重的體力勞動無關。小龔的身邊也不時出現一些追求者。一次,一個招工已離開農村的知青,從昆明坐11路公共汽車到大板橋,又走了20多公里的山路到沙井水渠,就是為了見她,真可謂無論路途多么遙遠,只要有愛就能夠抵達。可是她知道后卻躲了起來,讓這位男知青掃興而歸,差一點沒趕上末班車。倒不是她不喜歡這個人,就是單純地認為在這里談戀愛讓人看見多難為情!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小龔也慢慢適應了水渠生活,雖然有定額,村民和村民,知青和知青,村民和知青的關系是融洽的,強弱搭配,互相幫助是沙井水渠幾十年形成的傳統。每當有的人挑不夠時就有好心人來幫忙,小龔也經常遇到這樣的好心人充當護花使者。一次在炎熱的夏日里挑沙,口渴了沒有水,嗓子冒了煙,她看到村子的大姐在牛踩的積滿水的腳印前蹲下,用手輕輕捧起那里面的水喝了起來,自己也跑了過去,學著大姐第一次喝了牛蹄坑的水,甜甜的,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下雨對他們是好事,但也有喜有憂,喜的是可以睡到一覺自然醒,憂的是到20多公里外拉菜的車上不來,每天只能喝上放了一點蔥花的玻璃湯。不下雨時,雖然沒有什么油水,但至少可以在湯里撈點菜葉,下雨后,這點待遇也沒有了。轉眼到了1976年,1月8日周總理去世,天公為紀念這位深受全國人民愛戴的偉人,三九天下了大雪,一覺醒來,被子上罩上了一層雪花,工地停工了,大家開始回家了。大雪無形中延長了回家的路,最近的路是步行10多公里到渾水塘車站坐火車,由于大雪把路掩蓋了,小龔和她們知青戶的知青只有深一腳淺一腳的走在雪地上,到了渾水塘,最后一趟旅客列車已經開過去了,車站值班員看她們是鐵路知青,就破例的向調度要了一個點,讓一列直達貨車停了下來,大家登上了機車頭,望著這些頭上飄著雪花滿腳都是雪的知青們,司機表示了極大的同情。到了火車東站,車不在往前開了。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她又下了火車轉公共汽車回到了家,當小龔推開家門時,看到一家人正在圍著火盆烤火,她這時才知道水鞋里面的雪水凍成了冰,腳也麻木了,有經驗的姐姐從外面端了一盆雪,幫她搓腳,直搓到她的腳有了感覺,再用溫水給她洗了腳,這時的她,無意中想起了老師教的“日暮蒼山遠,天寒白衣貧。柴門聞犬呋,風雨夜歸人”的詩,在那個特定的年代,老師為了怕帶來麻煩,還專門解釋這是一首同情勞動人民的詩。沒有想到自己現在成了“被同情”,面對家人,在感到溫暖的同時,也感到很委屈,禁不住流下了眼淚,那滋味只有自己知道。
三、歌聲、琴聲、喇叭聲、炸藥聲,聲聲入耳
知青加入了修沙井水渠的行列后,沙井村保佑世代文人學有所成的古老的魁星閣露出了笑臉,仿佛找到了知音。這里的氣氛也變得活躍了,休息時,到處可以聽到手風琴、小提琴、口琴、文子林、二胡動聽的樂曲,指揮部的喇叭每天都傳來廣播員李序甜美的聲音。以知青為主體,營部組織了文藝宣傳隊,白天出工,晚上由副營長李忠帶隊,到各個工地上演出,花燈、樣板戲、快板、三句半、舞蹈是演出的主要形式,能歌善舞的小龔自然成為其中的一員。沙井村一度閑置的籃球場也排上了用處,晚上成了知青們籃球比賽的場所。知青帶來的城市文化與當地鄉土文化友好地相遇在一起,如一束陽光照在寒冷的沙井水渠。到了秋天,森林飄來松子的清香,歇工時,男的上樹采松子,女的在樹下抖松子,接下來就圍坐在火塘邊,一邊磕著松子,一邊聽著社會流行的《一只藍色繡花鞋》的故事。更有一個知青靈機一動,利用放假的機會從家里帶來了一小袋廣西大米,與村民做起了生意,用一碗米換兩碗松子,又利用放假的機會回城用一碗松子換兩碗大米,一進一出就賺了4倍。悄悄的搞了一次“投機倒把”。春天來了,沒有菜,小龔和知青們就到山上采龍爪菜、老白花,現在看來這都是貨真價實的沒有一點污染的原生態啊!
夏天里帶來的不僅僅是炎熱,還有酸甜酸甜的叫做“白袍”的野草莓。有誰感冒了,對中草藥略知一二的村民會給你在山上采到“馬邊草”、“青刺尖”,保你一喝就好。知青孔黨生還滿懷激情的寫了一首詩:
一陣陣歌聲哪里傳來,這么粗狂呵,這么輕快。
輕快、像淙淙的小溪,粗狂、像濤濤的林海。
是對勞動衷心的贊美,是對水渠深情的熱愛。
沙井的俊峰懸崖誰不知道,我們的歌唱不敗。
我們個個心紅膽壯,我們個個志沖天外。
拔掉老虎嘴的門牙,掀翻座座沉睡的山巖。
不學家燕屈居屋檐,要做雄鷹身披霞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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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沙井水渠的特色之二——苦中浸透著一代開拓者的樂。
也有調皮的知青干了一些調皮的事,阿底大隊的工地上蓋了一個廁所,也像大通鋪一樣男女通用,不同的是大通鋪是用草席隔著,廁所采取的是“聲控”——人在里面聽到外面有人來就咳嗽一聲,告知有人,對方就會退避三舍。有個知青嫌工棚旁邊的廁所臭,就突發奇想,用炸石頭的炸藥炸了這個“聲控”廁所,此事還驚動了大板橋派出所,在那個以階級斗爭為綱的年代,還以為是階級敵人破壞,想抓一個像電影《戰宏圖》中王冒那樣破壞水庫建設的壞人。可是當時明確規定,地、富、反、壞、右是不能上來修水渠的,那么破壞者又是誰呢?調查結果讓人哭笑不得。辦案人員半開玩笑的說:“現在不是青年人變壞了,是壞人變年青了”。
四、擲地有聲,鋼釬鐫刻的不朽豐碑。
幾度芳草綠,幾度霜葉紅。2001年,這個被譽為云南高原上的“紅旗渠”全線貫通,,脫了韁的烈馬終于被制服,除造福于沙井社區、新發社區、長水社區、小哨社區、云橋社區、云瑞社區六個社區外,作為城市補充水源,她和寶象河如同一對孿生姐妹為下游大板橋、阿拉、小板橋、矣六、六甲、官渡六個鄉鎮提供了生活飲水,哺育了數十萬昆明市民,這一歷經43年用青春、熱血和生命開鑿的跨世紀工程,是幾代人努力的結果,也是官渡區一段獨具特色引為自豪的歷史。
沙井水渠是有靈性的,她以潺潺的流水給了這個城市帶來了最美的旋律。沙井水渠又是無奈的,她對首先經過這一地域的沙井村卻無所回報,作為修渠的大本營,當年騰出自己的房、拿出自己的糧,舉全村之力投入修水渠的沙井村村民們至今依然靠拉水生活,因為沙井村的海拔遠遠高于半山腰的水渠,高到抽水機也無能為力。對于他們,“靠水吃水”的鐵律竟成了一種渴望和奢求。聽起來讓人心酸,但他們沒有怨天尤人,心里仍然裝著山上的鳥語花香。2017年11月18日當參加修沙井水渠的知青們重返沙井時,他們拿出自己腌制的最好的汗圈肉,捧出自己釀造的最好的愣青酒,熱情的招待了這批知青,當聽說要在水渠上建知青紀念碑時,又紛紛慷慨解囊。這就是我可愛可敬的大山人——沙井村的父老鄉親呵!
2019年11月30日是一個不尋常的日子,經過7個月的時間,沙井知青紀念碑終于建成了。在剪彩慶典的現場,望著矗立沙井老官山上的雄偉的知青紀念碑和隨風飄揚的紅旗,我不禁熱淚盈眶,使我想起了在這里睡過大通鋪、吃過包谷飯、喝過苦菜湯,如今已經年過半百的知青,想起了工地帶頭人社隊干部屠照寬、羅坤、楊臘芝、翁壽、符大爹,想起了在挖渠中負傷的知青帶隊干部李長學。
沙井水渠——這是一段傳給子孫用石頭砌成的故事,這是一個留給后人一個用鋼釬鐫刻的豐碑。她不以人的緬懷而高大,也不以人的遺忘而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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