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里有兩位同學愛好畫畫。原來一個是華志平,華志平從高小就愛畫一些人物畫。那時候買的楊家將、三國演義、岳飛傳等連環畫冊,不時就畫楊老令公,畫武將,畫奔騰的戰馬。剛上初一時,晚上他抽空就用老師上課丟掉的粉筆頭,幾分鐘就在黑板上隨意畫出一匹大馬,或奔跑或跳躍;或者畫出手握大刀的楊老令公,畫出雙手緊握鋼槍的岳飛或大刀關公,引起許多同學大為贊賞,有幾個同學還拿紙叫他給畫戰馬或一員身穿鎧甲的古代武將。大家都喜歡他畫。不過,初一隨著課程的又多又深,華志平漸漸不再畫了,疏遠了"畫壇。"大家偶爾和他一起提起他的畫,主要是奔馬和武將,叫他再畫時,他也只笑笑,此后再也沒有畫畫的興致,不再堅持,放棄了這個業余愛好。
第二個是年桂永,他不畫山水鳥蟲,他畫人物像。并且只看著自己的半身照片在紙上常常模仿畫自己。在一張張厚厚的畫紙上,畫的全是自己。大家對他的畫熱情不大,只畫他個人太單調。還好,大家看了他畫的自己,還真有點象他本人的模樣,寬寬的四方臉,兩只細長的眼睛,閉著嘴唇,不喜不嗔。但是,誰也沒拿自己的照片叫他畫過。
那天,華志平過去看年桂永他畫的個人像,年桂永故意謙虛又有點炫耀地說:"志平,來看看,給我指導指導,哪地方畫的不合適。"并主動遞給華志平看。華志平接過一看,也故意極力夸贊很好,說:"畫的很象,天才的俏像家,畫的真象你自己,等有空,你也給我畫一張。”
魏士國在座位上看著書,回頭瞅了一眼故意說:"桂永,我那張什么畫出來,前些日子我就和你說過。"
"前些日子?"年桂永有點莫名其妙,轉爾一笑,"我可沒那么大本事畫,我自己畫自己胡亂畫就罷了,給你們畫,我可沒有那個能量。”"年桂永說完直搖頭,很有自知之明,拒絕了兩個人。
華志平和年桂永二人說話,都是隨便一說,魏士國聽了信以為真,故意插一杠子。華志平聽了隱隱有點不快,不搭理,裝沒聽見一樣。
“這幾只是什么筆,又黑又粗的:"華志平看著年桂永桌上的幾支又粗又長的筆象鉛筆問,他沒大見過。年桂永解釋說:"這是碳筆,一般沒有賣這樣的,買不著,不便宜。"
華志平想,年桂永為了畫像,還真下了本錢,于是故意問:"買不著你從哪里弄的?"
"海,小聲點。"年桂永停下筆,朝華志平笑笑擠擠眼,悄悄告訴他,這是班里同學宋青傳給弄的,他父親是藝術瓷廠的畫家,專畫人物及山水草蟲。
"噢,怪不得,近水樓臺先得月。”華志平突然明白了,點點頭。
原來,年桂永去過宋青傳家一次,早通過宋青傳和他爹拉上關系了。這些畫筆,就是宋青傳朝他爹給年桂永要來的。
華志平回到座位上,看一眼隔桌的魏士國,心想誰真想叫年桂永畫像的,都不過是說說罷了,你就沉不住氣來真的,生怕落下了你,你們再好,年桂永也未必給你畫,他自覺也畫的不成熟不好,差的遠,給自己畫的只是有點模樣,還亂給別人畫嗎。這不過是夸獎夸獎他,說了一聲,你就當真了。平時,魏士國見了華志平心里總有點別扭。說白了,就是不大服氣華志平。他怎服氣呢?他學習和華志平不相上下,都是班里的前幾名,平時都一樣生活學習,團結同學,沒打沒鬧過,有什么差別,華志平倒先入了團,先于自己不說,班里大改組,華志平又當上了學習委員兼著第五組組長,連一個小組長也不叫自己干,這公平嗎,華志平他有多大能耐。錢興寬和年桂永也都一直舉薦過自己,只是一些同學對自己不大感興趣,說搞小集團,不肯和人交心。這任老師卻太偏聽偏信,太偏心眼了,同樣的人,提一個壓一個。真是錢興寬說的,任老師是面糊子耳朵,只聽一面的,只聽反映華志平好的,只聽反映自己孬的。從而他對華志平心里總不大服氣,對任老師有成見,只是不說出口來。剛才華志平說要年桂永給畫一張像時,他一沖動,脫口而出,有意無意地進行抵觸,一說出來,心里竟痛快了些。
這天晚上,年桂永想找幾個做伴的,就對華志平和魏士國幾個人說:"晚間自由活動,咱們一起去宋青傳家玩吧?回來人多也壯膽。"
"去他家玩?"華志平有點莫名其妙,不甚明白,覺著奇怪,黑天半夜的去同學家玩是什么意思。他搖搖頭,疑惑年桂永一定是有別的事與自己無關,就說:"我不去了,你去吧。"
"不是光玩的,叫您和我一起去青傳家拿畫像的。"年桂承笑嘻嘻地說。魏士國湊近前微點頭,他早已知道了。
"什么畫像:"華志平不明白問。
"前些日子,我叫宋青傳拿我的相片叫他父親給畫的一張像。"年桂永如實說,“青傳說他爹給畫好了,今晚他父親給拿回家來,叫我去拿,我去拿畫像也得當面表示感謝吧!就著去看看他爹這個畫家什么樣,和咱有什么不同,我也從沒見過。說不定咱都去了他一高興還可以每人給畫一張像呢。"年桂永說的夸張,并引誘大家。
好幾個人聽了還真動心了,說不行去看看,地區有名的瓷廠的畫家,長得什么樣子,是什么樣的家庭,還聽說畫的瓷器大多出口了呢。于是好幾個人說都去。最終結果,除宋青傳和年桂永,只有華志平和巍士國二人跟去了,其他人沒去。
宋青傳同學,比年桂永他三人都大兩歲,小小的眼睛,黑黢黢的臉色,說話辦事總象小孩,聽說在家干活還不錯,就是不肯動腦子,什么事總是順著別人說的做,個人無主見。他父親說前段忙,等一陣抽空給畫,又知要畫的是經常幫自己兒子學習的班長,所以痛快地答應了。宋青傳就一字不差地把話傳給年桂永,結果等了一段時間。
宋青傳學習很吃力,總說自己笨,在班里學習基本倒數了。自從年桂永要畫像接觸后,宋青傳作作業找年桂永比平常勤多了。年桂永給他講,他有時聽著還糊塗,也沒耐心,就嘿嘿笑著說:"我太笨了,聽不懂,還是明白不了,給我作業本抄抄吧,這樣還快。"年桂永無耐,于是宋青傳就經常抄起年桂永的作業,就是抄還常抄錯。年桂永也覺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老師知道宋青傳這樣不動腦子,進行批評,在辦公室也罰過站,但終究效果不大,不再多管宋青傳,宋青傳也就習以為常地抄作業,大家知他光這樣學習己習慣了不好改。宋青傳渾然不黨,不抄就完不成作業,上課還照樣認真聽老師講,就是不明白,聽不懂,而且越聽越糊嘟。
宋青傳是陳莊的走讀生,離校不算太遠,最多二里多路。他們四人走出學校南大門,過了小河,沿大街向東走一段路又向南拐,不遠處來到一個向東胡同,迎面獨一家的大門前,這正是宋青傳的家,晚上雖沒月光,但滿天的星星閃亮,大家的眼睛也看清了高高的大門樓輪廓,老式的青磚大門垛子墻,黑色的大門樓上的半弧型瓦顯出規律的曲線,檐頭的瓦當面形成美觀的圖案,象是為歡迎前來的客人而設計,雙扇大門前,是四五級石頭臺階,黑漆大門已不再黑,經年風刮雨淋浸蝕,已顯得慘白,歲月已把漆色磨設磨淡。大家猜測,這座宅子以前肯定是地主老財的,或土豪劣紳的,窮人家根本住不起更蓋不起這樣的房子,后來解放了,分給宋青傳的父母家庭住了,一問宋青傳,果然如此。
宋青傳噔噔幾步上了臺階,一把推開大門,叫大家上來進門,自己介紹說,東屋亮著燈的是他孤零零的大娘住著,他們家住堂屋。于是大家跟他進了堂屋,屋里亮著玻璃罩子燈,宋青傳說來了幾個同學,他母親放下手里針線活,站起踮著小腳向前迎了一小步,溫和而慢聲慢語地叫大家屋里坐下。
華志平一看宋青傳母親走路一挪一點,小腳尖尖的,知道那腳是不曾放過的,和他以前奶奶的腳一樣,走路可受罪了,干什么都不方便,心里很同情她。
大家看看屋里,年桂永問宋青傳住哪屋,宋青傳忙介紹說:"東里間是俺爹俺娘住的,西里間是我住的。"大家不客氣地分別坐在小板櫈和長條凳上。年桂永問:"您家大爺呢?"
宋青傳也沒見他爹,就問他母親,他母親說:"下晚又回廠子了,說還得趕做一批話,把畫跟上,急等出口,就騎車走了。捎回些東西,說還有您同學的一個畫像,叫給好保管著,別弄毀了,等你來捎給人家,是一個班干部的。”
大家聽了,都無聲笑起來,看看老人,又看年桂承,很開心,都覺宋青傳的母親說的好聽好笑。老人戴一頂黑色平絨老年帽子,看上去有五十來歲的樣子,說話時頭還有點顫。
"擱哪的,拿出來。”宋青傳著急地問。
青傳的母親小步顫悠悠去里間拿出一卷紙來說:"我放里間缸上的盆里來,好好擱著的。"宋青傳接過去展開二層白灰色的紙,又展開一層白白的厚紙,這才是畫像,和真人頭像差不多大。大家圍著,年桂永全神貫注著自己的畫像。大家看看畫像,再看著年桂承。啊,黑百色的肖像,畫的真象年桂承。四方端莊的臉龐,抿著嘴,象笑又不笑,和真人一樣,差不多許。大家贊不絕口稱贊畫的真好,年桂永看后很高興,想卷起來收起,大家不同意,直到欣賞夠了才罷休。
青傳的母親也在一邊嘻恣恣地,看大家很熱鬧,情不自禁地問宋青傳:"你們這伙人當中哪一個是班干部?"
"他。"宋青傳馬上指指年桂永說,"他是俺班長,叫年桂永。"
"噢!我說呢,都當班里大干部了。"青傳娘話說的很熱情又好聽,接著問,"多大了?"
"虛歲十六了。"年桂永忙笑著回答,微微點著頭。其實看臉,歲數顯得還要大一點。
"真好,不大就當官。你呢?"青傳娘主動問起了華志平。
"我?"華志平正為青傳娘說話很好笑,聽見又問自己,忙回答,"也虛歲十六了"。"他沒說自己在班里的任職。青傳又在一邊解釋:"他叫華志平,是俺班的學習委員。"
青傳娘聽了似乎不太懂,忙問:"那也是官了?""是的。"宋青傳笑著忙回答。大家都出聲地笑了。但不放肆,不是在學校里。
"你呢?"青傳娘挨個問,這回輪到魏士國了。魏士國不好意思,想想說:"我叫魏士國,周歲十五了。"
“噢,你也是班里的官了,今晚來的都是官,就俺小青傳不是,沒大出息,別看他比您都大兩歲,就是不精細,整天憨乎乎地。聽說學習也不好,要學習好的話,不也是當班里官了。”老人的話,引得大家直樂。
魏士國此時心里較復雜,臉上有些不大自然,雖然趕忙迎合青傳娘的話,掩蓋了她問當官的事,恐怕她接著再問,結果沒問,就松了口氣。心里卻一直漸愧,不如年桂永華志平在老人面前有面子,連農村老太太都知道學習好的才能當官當班干部,可自己學習好,就不是官,連班里小組長都不是。臉上雖裝著笑,心里很不是滋味,真有點想哭,這種場合多尷尬呀!
大家竊竊議論著畫,贊揚著宋青傳父親的畫藝,魏士國只顧想著自己的煩心事,青傳娘又慢慢叨叨起來:"青傳姐走了(出嫁)以后,家里小孩就青傳自己了,家里雖說不很有,他爹在廠里也掙幾十塊錢,也沒缺著他,就是干什么都不許行,別說學習了。就是他爹教他幾回畫畫,他學兩回新興新興就不畫了,一會喝水,一會吃零食,不往心里去,在家里就知道胡玩,還知道幫著家里干點話,叫干點什么也動彈。他爹也沒指望他什么。"
"你別說了,光說我,我畫不了也學不了,一動腦子就迷糊。"宋青傳聽他娘說他說得多,不高興了,打斷他娘的話找原因反駁。大家見狀馬上起身告辭,怕再說下去更不好,宋青傳更下不來臺。
宋青傳娘送大家屋門口還要出來,華志平忙回身扶她回去不叫出來,怕她小腳在夜里跌倒出事。宋青傳送三人到大門口臺階下,年桂永不叫送,說明天還得早起來走去上學。宋青傳很熱情;執意要送三人出胡同口。
"你有這么好的家庭條件,您爹親自教你畫,你怎不學呢。要是我,我什么也不管,專心致志地學好。"年桂永邊走邊說,對宋青傳喪失這樣的好條件好時機感到惋惜。
"我不想學畫,就跟學習一樣,一用腦子就暈就糊涂,光坐那里也急得慌。"宋青傳說的也是實話。其實,就是一種惰人不愿用腦子,懶漢的思想意識。
"這樣好的家庭條件不學太可惜了。?"華志平在一旁也無耐地加一句。
"什么太可惜了,你以前畫馬畫古代武將 不是也不畫了嗎,那不也可惜了?"魏士國乘機 譏諷華志平,揭華志平的短,心中覺得有點痛快,說完臉上笑喜嘻地。華志平看看魏士國說:"我又沒老師教,那是隨意胡亂畫著玩的,也照著畫,也想象著畫,那算啥。"他說的不以為然。
"年桂永也沒老師教,不也堅持畫的嗎?"魏士國還是嘴不讓,又拿年桂永來比。
年桂永見狀說:"我也是胡亂模訪畫的,當不了畫家,誰要真要畫得好,還得上那專業畫畫的學校,咱現在又不是專業,沒那么大能耐,大家說是吧。"年桂永一席話,平衡了二人的斗嘴,使二人不再爭論,氣氛一下子緩和了。三個人勸宋青傳回去了,年桂永一路很高興,手里拿著自己的肖像畫。
魏士國走著一路想,今晚來純粹是為了陪伴年桂永,看新興,自己反倒弄個沒趣,今晚年桂永收獲最大。
夜漸深,春天早已來到,冷氣還是不時襲來,三人都裹緊衣服,抖瑟一下身子,向學校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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