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棉地回了宿舍,華志平也想回宿舍,又覺沒什么事,就又向東去,奔校內西邊那條南北大路,慢悠悠走向教室。想著剛才和張棉地談心,一些認識觀點并不一致,其實誰也說服不了誰,表面還都很好。他苦笑了一下,看見前邊一個女生稍高些,大概是初三的。背后看中等身材,不胖也不太瘦,均稱的身體,留兩條短辨,走起路來快且輕盈,很像自己的姐姐,然而,自己的姐姐卻不在學校里上學,在生產隊勞動,僅來過學校一次。
那是去年夏秋時節,天氣炎熱,雨水不斷,小涑河混混沌沌的大水漲滿兩岸,水再漲許多村中的橋就被河水淹設,通行中斷。一些一個星期中間回家拿煎餅的同學過橋就困難。如果拿一個星期的煎餅,太多,天熱極易長毛發霉,許多八九里,十幾里的同學就先拿三天的煎餅中間星期三或星期四利用下午課外活動、自由活動加上晚飯時間比較長,就足夠回家返校一次的。那天星期四中午飯后,華志平已回到教室,準備下午回家一次。忽聽外邊一個同學喊他,說有人找,華志平一聽忙跑出教室,一看又驚又喜,是姐姐來了,右胳膊挎一蘢布煎餅。他一時竟什么話也說不出來了,心里只感到又激動又親切,不知如何表示好,只是站住訕笑著,雙手搓手指頭。倒是姐姐見他這樣,笑咪咪先說了:"你在這里呀,這才找到你。"姐姐熱的臉紅樸樸的有些汗珠也沒擦接著說,"我開始在東邊找的,打聽了好半天,一些人不知道你在這里,最后一個人拎俺找這里了,白搭不少功夫。你吃飯了嗎?這煎餅還是剛烙好的。"吃完了,剛吃完。"華志平這才有話說了一句象是不知好歹的小孩在學話似的。
"這是教室,到宿舍去吧,這兒人太多。"華志平心情完全穩定下來說,這才有禮貌地要接姐姐胳膊上的籠布包,姐姐不給,籠布包從右胳膊換到左胳膊上,走到教室門口說:"不沉不沉我拿著就行。"說著在門口探頭朝教室里望了望回身說,"教室真大呀,又寬敞又亮堂,在這里上學還真好。"姐姐嘴里夸贊著教室,華志平聽了心里很高興,感到很自豪。
華志平引導姐姐朝宿舍走去,要接過籠布包,姐姐一拐胳膊還是不給,邊走邊向四周張望說:"這個學校真大呀,滿跟咱大隊大,一眼看不到邊,一排一排的屋真多,還有這些楊樹,又高又大,上學的凡不少,還沒見過唻。"華志平看姐姐高興,就給姐姐介紹學校的大概情況,多少班多少人,多少老師,有伙房還有種菜的,姐姐聽著贊不絕口 也非常興奮,好象她也要來上學似的高興。姐姐說她只知道在大隊團支部突擊隊干活,不知道志平上的是這么又大又好的洋務學校。
華志平把姐姐帶到宿舍,宿舍里只有幾個人。姐姐這才把籠布包遞給華志平,坐在一張床沿上。華志平告訴姐姐這些雙人床,一上一下睡兩人,他在上層一個鋪上。姐姐一邊聽著一邊張望屋內扯的一根根粗細不等的繩子搭涼了許多煎餅,然后說:"我一看就知道拿到這里煎餅不涼不行,天熱擱不住,兩天就長毛。你別閑了,快取開籠布把煎餅涼上,哪是你扯的繩子?"華志平指了指床頭上方,就開始涼煎餅。
"可別叫煎餅長毛再吃,不然吃了壞肚子,離家遠來回不易。"姐姐提醒說。
華志平一邊涼一邊說:"也不怕,真有病,學校里有校醫,給開藥。"
"哪也得花錢呀,還是注意點不得病好。"姐姐還是認真囑咐。
"不要錢,學校里看病不要錢。"在宿舍的一個同學拾掇著飯包筷子咸菜瓶子馬上說。
"噢,學校里看病不花錢,凡都是公家包著。俺大隊里看病也不貴,小病小災的也就毛二八分的,重點的三毛五元。"姐姐分析比著說。又看看一張張整齊的雙人床,掏出手絹又擦了把臉,站起來要走,華志平八九分鐘也涼完了煎餅下來床,送姐姐出來門。姐姐回頭說:"志平,回去吧,在這里要好好上學,這樣的好學校不好好上就可惜了。姐姐做夢也別想了,是出力的命。"姐姐雖是自然說著話,華志平聽了心里酸溜溜地,很替姐姐傷感。他知道,姐姐不大時,就參加高級社人民公社生產隊勞動。母親重男輕女,說過"女孩子上學沒用,大了就嫁人,上人家去了,不如下來干活,家里沒勞力。"結果,姐姐只上了一年半的學就下來了。 華志平還知道,父親每月只給母親十元八元的,還不夠秋天年底交生產隊口糧錢的。姐姐歲數不大,下學就干活拔草掙工分,也干大人活,七八年過來了,姐姐自然成了大姑娘,在生產大隊青年突擊隊是一等勞力了,減少了向隊里交的口糧錢,多掙了好些工分,也支援了自己上學。母親說,只要自己好好上學,將來有出息,家里再苦再累也供應自己上學。
"回去吧志平,我走了,你別耽誤上課。"姐姐高興地說,"頭一回給你送飯,真好,可見識見識了,說不定以后我還給你送飯。"姐姐邊走邊回頭說,"我來時咱莊的河水很大,焦黃焦黃的水要是上漲要淹了橋,我就走下游的鐵路高橋。還興不耽誤干活。"
畢志平走著忙接話:"姐,下午不干歇一下午不行嗎,走了這么多的路。"
"不行,還得順渠順條田溝防洪。快回去吧。"姐姐回過頭大聲說,然后頭也不回地走了。
華志平看著遠去的姐姐,覺著實在對不起她,跑這么遠路來給自己送飯,不嫌累。姐姐在宿舍總共坐了有十分鐘。
姐姐走的看不見身影了,華志平還木樁似地站在學校大門外,很有失落感,心里一陣惆悵,一陣沉重,然后又產生了一種向往和信念。后來母親抱怨華志平:"您姐給你送飯,又熱又渴地,你連一碗水也不端給喝就回來了,真不知好歹。那天淹了橋,還多走下游不少路,下午耽誤了活,少掙了工分。"
華志平聽了一言不發,臉熱熱地好后悔,當初為什么自己就沒想著到食堂茶爐房倒一碗水給姐姐喝呢,自己真是不懂事。嗨!聽姐姐的話,好好學習吧,不虛度了時光,這樣才對得起姐姐,對得起全家。
華志年想著以前的往事,來到了校里的舞臺廣場,想著剛才和張棉地一起談話,他說的對,來學校就得好好學習,盡管他對政治思想淡薄,還是老師講的對,要德才兼備,也就是德智體全面發展,那樣才全面,又紅又專才行。哪個青少年不想入團,不光學校的學生,就是農村的青年也想入團。他又想到了姐姐,姐姐很早就入了團,后來又參加了大隊組織的青年突擊隊,修渠挖溝,平整田地,年年都受表揚,屋里墻上貼了"青年突擊手"、"優秀共青團、"先進青年"等五六張獎狀,她還是生產隊的團小組長。大家一起勞動,一起唱歌。學校放假時,自己也參加過她們自發組織的勞動活動,大家都是青年,無拘無束,有說有笑,多開心呀。那是六四年秋冬,四清工作組來大隊時,北京工業學院來的大學生中有兩個,男的一個叫王煥池,女的一個叫沈庭芝。他們教姐姐男女青年一起唱歌,講形勢,宣傳農業四清政策,跟著社員一起參加找肥積肥,挖溝整田,積極參加農業勞動建設。號召青年不為名不為利,做好人好事。晚上,男女青年自動組織,用小車用抬筐,一半夜多,就把生產隊的糞堆給運到地頭運到地里,盡義務。天明隊長準備安排推糞的活,一看也呆了。一些男女社員哈哈笑著說,這都是無名英雄干的,叫工作組教育的光做好人好事。那正是寒假時候,華志平也參加了姐姐們的夜里運肥活動,別人嫌他小,叫別參加了,他不想離開,抬不兩趟,肩臂就壓的受不了,他告訴姐姐,姐姐說他干活少,肩膀頭嫩,沒壓過,你要越疼越堅持著干,壓上十天八天的,肩膀就壓過來了,有了繭子就行了,不怕壓了。華志平信姐姐的話,咬牙扭嘴,雙手抱著鞭擔頭,走起路來有時一搖一晃堅持干,又打趔趄又跐牙,不到十天,肩上果然有了一塊大棗那么大的繭子,一摸硬硬的,這回不怕壓了,很高興,姐姐還表揚鼓勵。大街墻上幾處黑板報,常常是表揚青年們好人好事的事跡,一次還有華志平的名字,他著實高興。一直堅持和全大隊男女青年,把幾個生產隊的糞堆,在夜問義務給抬完推完運到田地里。這事,曾在縣通訊簡報新風尚"欄目中登載和表揚過。
當時,那是多么熱火朝天有意義的勞動生活呀,華志平至今回想起來,心中仍然澎湃不已。放寒假前,那個工作組大學生王煥池,還每逢星期六華志平回家,晚上都叫他去一起睡,那是在別人的家里。問華志平學校生活、學習,還考一些問題,人為什么活著,華志平說為了共產主義,問為什么要實現共產主義,華志平說共產主義好。大學生王煥池笑笑又問,怎么好?華志平一時答不出來。王煥池躺下說,告訴你,實現共產主義,就是為了人們生活幸福,為了全世界人民的幸福生活,那時沒有階級斗爭,人人平等,按需分配。華志平默默記下了。他還給講中蘇論戰的事,講中國堅持走社會主義道路,防止修正主義,也講當前堅決反對四不清。華志平在床的另一頭和他通腿睡,很暖和,聽著聽著一會就睡著了。
那女大學生沈庭芝,還曾住過華志平家一陣子,夜里和她姐姐一床睡覺,夜里談的二人哈哈大笑,還教會姐姐不少科學知識。
六四年底,四清工作組的大學生回北京了,說過了年再來,直到六五年春還沒來,許多人都想念。后來聽說王煥池沈庭芝幾個大學生來了信,表示感謝對他們的關心照顧,向廣大干部社員問好。華志平聽說大學生工作組不回來了,心里憂郁了好一些日子,睡覺都惦著他們。
華志平想到以前這些事,點頭暗下決心,以后一定好好學習,做一名好團員,當好組長和學習委員,以好成績回報黨和毛主席,學習工作組的那些大學生。華志平在舞臺廣場轉了半圈,直到打吃飯鈴才回到宿舍。
這天下午課外活動快結束,華志平在教室門西邊見宋華進是從后操場跑來,鄭永開隨后,于是大聲說:"華進,您倆人在后操場沒打籃球嗎?"
"沒光打,光打沒意思,又玩一會這就回教室的。"宋華進走近華志平說。
鄭永開這時也趕上來開玩笑說:"這回在班里當官了,不和咱一起玩了,喊都喊不去,不聽。”
"你真會說,什么官不官的,那會張棉地和我聊聊作文的事,一時沒走開。他什么體育項目都不愛,我不陪陪他嗎。"華志平認真解釋。
三個人走到一起,鄭承開忙問:"不叫他當班長了,提你學習委員,還找你聊什么,不服氣?"
"是這樣嗎?"宋華進也看著華志平這樣問。
"不是不是,俺一個莊的。"華志平機靈一動說,"他想的開,說是班里學習需要,老師安排的對,鼓勵我好好干,團結同學,一伙進步。"
鄭永開一聽不是他想要聽的話,幾步一跳進了教室。宋華進此時拽了一下華志平的衣角,二人同處到旁邊一站,華志平剛要問什么事,宋華進看一下四周沒人注意,悄聲對華志平說:"你聽說了嗎,班里傳說趙勤斗和苗霞娟正搞戀愛的,你知道不知道?"
"小道消息不知真假"。華志平又反問,"你看見他倆搞了嗎?"
"嗨!我哪能看見。"宋華進否定說,"別人看見還不行嗎,說有的在大門口,有的說在老師住的屋角,也有說在后操場的,傳說的不少。凡有親眼看著的,要不下邊好些人說,不會沒影的。"
華志平聽了,怔怔地覺著出奇。心里想,趙勤斗和苗霞娟都是老團員了,還有這樣的事,他想起以前那次,馬飛彩給他打賭說過這兩人的事,當時他還不怎么相信,認為馬飛彩整天疑神疑鬼的,專門傳播別人的一些小道消息,就沒放心上,沒想到今兒個傳說的多了,是真的了。華志平知道宋華進是不會輕意說謊的,又和自己很好,不亂開玩笑,一般很少背后說人。和自己說這事,是把自己看成知心朋友。他相信宋華進,也驗證了馬飛彩的話。
宋華進和華志平說完就沒事了,也走著蹦跳兩下回了教室。唯有華志平不急不慢地走著腦子里亂轉悠,再怎么回憶想象過去,也沒有趙勤斗和苗霞娟搞戀愛的跡象,更不說秘密約會了。趙勤斗平時對自己不錯,自己也很尊重他,不但他們是大同學,還是老團員、團支部委員。平時相互交往說話,都是一是一,二是二,從不亂說亂來,每次班里體育課打籃球,他總是說自己和魏士國兩人打得好,并且對自己說話總是帶著客氣口音,很友好的表情,誰知他是這種人呢。那苗霞娟女同學長得漂亮一些,說話辦事落落大方,俊俏的臉蛋,只要和人說話,臉上就首先帶著自來笑,很叫人很容易接近,但也不能在校搞戀愛呀。這真成秘密地下工作者了。兩個團員這樣搞,全班知道了肯定影響不好。馬飛彩要報告了任老師,一定饒不了,何苦呢。
華志平胡思亂想著進了教室,坐一會又要去廁所,就走出了教室。接著,后邊魏士國也跟出來,說也去廁所。二人隨便說著話,華志平想著剛才宋華進對他說的事,魏士國不知是不是知道,就走著悄悄對魏士國說:"士國,聽說趙勤斗和苗霞娟搞戀愛了,你聽說了吧?"
"不知道"魏士國一本正經地看著華志平說,"沒聽說。"
華志平猶豫了,原來他不知道,沒聽說。
"你聽誰說的?"魏士國緊接著又問,"你聽誰說了?"
華志平無耐地也反問:"下邊有傳說的不少,難道你一點也沒聽說嗎?"
"誰呀,誰說的?誰說的?"魏士國一點笑模樣沒有,只是認真地問,象要追究責任似的
華志平聽了心里不痛快,奇怪地看了魏士國一眼,怎么還要追根問底是誰說的?于是就說:"只是聽下邊一點傳說,不知真假,剛聽說?”
華志平快步走進廁所,想離開魏士國,魏士國也進到廁所,看看華志平也不再問,直到兩人都出來,誰也沒再提這事,相互也沒再說話。
華志平回去的路上,心里直后悔,甚至有些懊惱,剛才為什么把這事給魏士國說呢。
相關文章
「 支持烏有之鄉!」
您的打賞將用于網站日常運行與維護。
幫助我們辦好網站,宣傳紅色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