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偉：鄧小平“兄弟談話”是怎樣回答“社會主義本質”爭論問題的？

　　——《與大衛·科茨面談社會主義》補缺

　　我與科茨教授面談社會主義時，雙方都對鄧小平那“五句話”的“社會主義本質論”，以及它進出中共黨章的過程與緣由，感觸頗深。本來我還想談談學界對“社會主義本質論”中“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爭論，但彼時已晚，不愿妨礙老先生休息，便告辭了。但這些沒來得及講的思緒老在腦海浮現，于是借《共識網》一方寶地，將其說說。

　　一、爭論“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三派觀點

　　鄧小平“南方談話”發表“社會主義本質論”，反響極大，那真是解放了中國人的思想。當然也有爭議，主要集中在“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含義和時態上。而時態的爭論首當其沖：“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是“過去時”， “將來時”，還是“現在進行時”?

　　第一派，即“過去時”論者，認為“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指的是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到1956年，就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了，這是歷史大進步;既然是“過去時”，那么改革開放就不會、不應出現剝削和兩極分化。時至今日，自覺或不自覺的此派論者仍對現實中突出的剝削現象和兩極分化現象憤憤不平，因而對鄧小平的“社會主義本質論”憤憤不平，對改革開放憤憤不平。

　　第二派，即“將來時”論者，認為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消滅了剝削、消除了兩極分化，但“一大二公、純而又純”的體制過“左”了，要改革開放。而改革開放、市場經濟，不但必然會出現剝削行為和兩極分化，而且“剝削有功，分化難免”，因此在現階段乃至相當長的下階段，就不是也不應要“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而是放心地任由它們存在、發展，到將來的“社會主義高級階段”時，再消滅、消除它們。因此，自覺或不自覺的此派論者對現實中突出的剝削現象和兩極分化現象安之若素，無動于衷。

　　第三派，即“現在進行時”論者，在新世紀新階段(即中共十六大以來尤其是“科學發展觀”提出以來的現階段)增多起來，也認為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是歷史大進步;同時也認為“一大二公、純而又純”的體制過“左”了，要改革開放，而改革開放、發展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必然會出現剝削行為和兩極分化，并認為“剝削有功有過、功大于過”，“分化在所難免、兩極對立必須避免”。然而，更重要的，是此派認為，盡管從整體上講，在社會主義初級階段，剝削現象和兩極分化現象確實需要長期存在與發展，確實要到將來，到“社會主義高級階段”時，才能消滅、消除它們，可是，在現階段，對比重過大(指危及到公有制主體地位的整個私有制經濟的比重)、程度過高(指反人道的“血汗工廠”等超經濟剝削)的剝削現象，現在就應該消滅;對差距過分懸殊、矛盾趨于對立的兩極分化，現在就應該消除。

　　二、鄧小平“兄弟談話”對上述爭論的回答

　　有意思的是，在90年代，前兩派爭論激烈，莫衷一是。到世紀之交，允許包括私營企業主在內的新興階層優秀分子入黨的理論與政策出臺，爭論便表面地平息了。直到2004年，為紀念鄧小平誕辰100周年出版的《鄧小平年譜》，發表了鄧小平的“兄弟談話”——1993年9月16日鄧小平與其弟鄧墾的談話，其中講 “我們講要防止兩極分化，實際上兩極分化自然出現”(《鄧小平年譜》下卷第1364頁)，大家才恍然大悟：“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鄧小平在“南方談話”時，講的是“將來時”。但鄧小平在當時(1992年初)，就對“將來”作出了明確的時間定位——“在本世紀末達到小康水平的時候，就要突出地提出和解決這個問題(指解決兩極分化問題，蘇注)。”(《鄧小平文選》第3卷第374頁)

　　值得重視的是，鄧小平在“兄弟談話”中，不但講了“兩極分化自然出現”的話，即指明了即便是社會主義市場經濟，也有自然產生兩極分化這“馬太效應”的客觀必然性，而且，還講了“分配不公，會導致兩極分化”的話(《鄧小平年譜》下卷第1364頁)。依其邏輯，此處的“會”字前，應加一個“也”字。就是說，除社會主義市場經濟會自發產生兩極分化外，我們的黨和政府的分配政策如果出現偏差和失誤，使分配不公，“也會”導致兩極分化。

　　上述的第三派，即“現在進行時派”，就是根據鄧小平“南方談話”和“兄弟談話”的相差精神，根據科學發展觀的精神，與時俱進，形成與發展的。相反，“過去時派”“抱殘守缺”，“將來時派”則“刻舟求劍”，俱不能與時俱進，不能領會鄧小平“南方談話”和“兄弟談話”的真諦，不能掌握社會主義的本質。

　　說到與時俱進的“時”，在改革開放32年后的2010年，我們國家拿到兩個“世界亞軍”。第一個是“家榮”，我們宣傳很多，就是我們的GDP超越日本成為世界第二，這是非常難能可貴的。20年以前我們GDP只有日本的1/20，十來年前只有它的1/8，現在我們超過了它，這個成績非常非常之偉大，還應該繼續宣傳。第二個“世界亞軍”，應該說是“家丑”，就是鄒東濤教授主編的《改革與發展藍皮書(2010)》公開講到：國際公認，現在基尼系數世界第一高的是菲律賓，第二就是我們中國(參見該書第1章第8節)。兩個“世界亞軍”，既說明改革開放以來成績之偉大，也說明兩極分化問題之嚴峻，更說明“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現在進行時”之必要。

　　三、“剝削”和“兩極分化”的雙重涵義

　　對“兩極分化”，有一個理論和宣傳上的難題，就是鄧小平1985年講過，“如果我們的政策導致了兩極分化，我們就失敗了”(《鄧小平文選》第3卷第111頁)，那么，基尼系數高居“世界亞軍”的我國，是否真的出現了兩極分化，改革是否真的失敗了呢?我在黨校講此問題時，曾有一位領導干部站起來問我：“蘇老師，請你只回答‘是’或者‘不是’——我國是不是出現了兩極分化?”我當時回答：“你無非是想給我一個‘二律背反’嘛——回答‘不是’，你會說我不實事求是;回答‘是’，你會逼我說出進一步的結論，即‘改革失敗了’!”該班同學鼓掌，要我講到底“是”還是“不是”。我當時是這樣解釋的：

　　兩極分化，有兩重涵義，一重講的是兩個階級的分化，即剝削階級與被剝削階級的分化。鄧小平講的“失敗”，是指出現這重涵義的兩極分化。如果出現了兩個對立階級的分化，改革確實就失敗了。但兩極分化還有另一重涵義，即不一定是兩個對立階級，而是社會成員，甚至同一個階級的不同群體，也出現了收入的兩極分化。例如同為勞動階級，但工農階級的收入差距是好幾倍;同為工人階級，一些壟斷行業職工的收入是一些弱勢行業職工的好幾倍;同為農民階級，發達地區與貧困山區農民群眾的收入差距也是好多倍;同為干部群體，發達地區的公務員與落后地區的收入差距也是好幾倍……我國現在確實“是”存在比較嚴重的兩極分化，但主要是這種涵義上的兩極分化，并不能據此得出“改革失敗了、走了邪路了”的結論。

　　“剝削”也有兩重涵義。一重是“剝削制度”，另一重是“剝削現象”。新民主主義革命和社會主義革命，在中國消滅了“剝削制度”。但社會沒有了“剝削制度”后，卻還可以有“剝削現象”。改革開放后，在中國出現的，就是“剝削現象”。當然，“剝削現象”過分發展，會使“剝削制度”重現，使兩個對立階級出現，那樣改革開放當然就失敗了。

　　四、通過建設四大公平體系來推進“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現在進行時”

　　胡錦濤總書記2010年在第五屆亞太經合組織人力資源開發部長級會議上的致辭中，要求建立四大公平體系：第一為權利公平，第二為機會公平，第三為規則公平，第四為分配公平。我覺得，在社會主義原則基礎上建設這四大公平體系，就能夠推進“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現在進行時”。

　　第一，就權利公平而言，比重過大、程度過高的剝削現象和差距過分懸殊、矛盾趨于對立的兩極分化，造成城鄉居民、發達地區與落后地區居民、資本所有者及經營者與勞動者等等雙方的權利極不公平。例如，農村人的很多權利，包括受教育權、就業權、社會保障權等等，與城市人根本無法相比;農民工養老保險、醫療保險等，只有市民工的1/4;憲法規定的勞動者“管理社會”、“管理企事業”(包括企事業薪酬管理)的權利，已是“鏡中花、水中月”;而勞動者最重要的權利——對生產資料的所有權，更是或喪失過多，或形同虛設。因此，實現權利公平，尤其是實現勞動者對生產資料公平的所有權，對企事業公平的管理權，就能夠推進“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現在進行時”。

　　第二，權利不公平，機會就不公平。例如，農村和中西部教育資源貧乏、落后(中國第一人口大省河南沒有一所985重點高校，而重點高校指標幾乎有一半都集中在北京、上海)，就造成農村、西部孩子普遍輸在“起跑線”上。教育機會如此，就業機會、工作機會、發展機會等等，就更是如此了。相反，權利公平了，就能使機會公平。因此，在權利公平的基礎上努力實現機會公平，也能推進“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現在進行時”。

　　第三，更重要的是，比重過大、程度過高的剝削現象和差距過分懸殊、矛盾趨于對立的兩極分化導致規則不公平。社會的基本制度，是各個社會最主要的規則。比重過大、程度過高的剝削現象和差距過分懸殊、矛盾趨于對立的兩極分化，導致我國公有制和按勞分配的“主體”地位受到了嚴重的動搖，導致了我國最大的規則不公。規則不公，過程就不會公平。所以，建設以公有制為主體、多種所有制共同發展的基本經濟制度為基礎、社會主義法制體系為核心的公平的社會規則體系，也能推進“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現在進行時”。

　　第四，權利不公、機會不公，是起點不公;規則不公，也就意味著過程不公;過程不公，最后必然導致結果不公，就是分配不公了。這就是比重過大、程度過高的剝削現象和差距過分懸殊、矛盾趨于對立的兩極分化的社會后果——“少部分人獲得那么多財富，大多數人沒有，這樣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會出問題。”(《鄧小平年譜》下卷，第1364頁)什么問題?“如果搞兩極分化，情況就不同了，民族矛盾、區域間矛盾、階級矛盾都會發展，相應地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會發展，就可能出亂子。”(《鄧小平文選》第3卷，第364頁)為避免這種情況，就必須建設結果公平體系，這本身就是推進“消滅剝削，消除兩極分化”的“現在進行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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