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公投和中國股災,共同根源是什么?
主題:當前熱點問題——希臘公投及中國股災
時間:2015年7月6日
地點:嶺南大學HSH109室
組織者:全球大學 參加者: 溫鐵軍老師(視頻參加),黃鈺書,劉健芝,薛翠,許統一,蘇婉媚,蘇婉筠
歐債危機和中國股災,是同步發生兩個事件。兩者都是全球貨幣戰略沖突的癥候。
會議實錄第三期:貨幣霸權戰略沖突下的歐元和人民幣困局。黃鈺書教授認為,人民幣和歐元困境是一樣的。這次中國股災,究竟是不是外資空軍在操盤,根本不重要。中國金融利益愈想國際化,整個經濟就要更加被金融化。
以下為黃鈺書發言:
貨幣霸權戰略沖突下的歐元和人民幣困境
歐債危機和中國股災并不是孤立但同步發生的個別事件。兩者其實都是全球貨幣戰略沖突的癥候。美國的核心利益是美元,美國的核心戰略也必然是極力維持美元的全球霸權。這是當前金融資本主義發展的主要矛盾。所以美國的核心戰略要打壓所有能挑戰美元霸權的新興貨幣,包括自己的盟友。
1歐元的困局在于,只能內部榨取弱國來維持金融收益率
80年代,美國用廣場協議打垮了日圓。當時的打擊目標還有馬克。二戰后西德和日本是戰敗國,沒有完整主權,搭美國的軍事便車變成工業強國。日元在80年代貌似有能力挑戰美元的勢頭,美國要日本金融切腹,日圓被輕易打下了。而德國,因為兩德統一的歷史機會,增發的貨幣用來吸納了東德的工業產能及居民消費,延遲了德國的金融化,沒有走上日本的金融泡沫化之路。德國完成統一消化了東德的工業產能后,條件成熟,歐元區正式成立。沒有哪一個國家的頂層設計比美國更理解貨幣的本質和機制。美國看準歐元有先天缺陷。它的最大缺陷是缺乏內部政治統一性。美國積極介入南斯拉夫科索沃戰爭,就是沖著歐元來打。在歐元誕生之際在歐洲的火藥庫巴爾干半島煽風,無疑于放大歐洲的政治不穩定性,尤其是挑起歐洲和俄國之間的矛盾。美國似乎是通過科索沃戰爭來突顯歐元的先天缺陷:信貸基礎主權的不確定性、矛盾性及不穩定性。
歐元的最大問題,其實不是希臘或歐洲諸國,那只是表癥。眾所周知,歐盟的制度矛盾是有統一的貨幣政策(例如利率),卻沒有協調的財政政策在區內針對不同經濟體的實際情況進行微調,結果造成強者愈強的局面。像美國和中國這種有強大中央政府的政體,一旦某地區或部門出現問題,聯邦或中央政府可以超越局部利益進行調節平衡(盡管還是有一定的利益傾斜)。但這次希臘危機卻突顯了一旦歐盟內部出現矛盾,主導的還是強國的利益。這方面很多人已經分析過了。但大部人忽略了美國對歐元的戰略性打壓,強化放大了歐元區的內部矛盾。
歐元的真正問題是它承載了兩種矛盾的功能與期望(或者說利益)。它本來的設計是為了便利區內的貿易,促進產業發展。可是歐洲的金融利益眼看歐元覆蓋全球最大經濟體之便利,自然不無鴻志要把歐元資產打造成堪與美元資產比美的優質受信賴的金融資產。這中間牽涉到龐大利益。但歐元的先天缺陷和美國的打壓令歐元始終無法享受美元那種的優勢,不像美元般可坐享全球鑄幣稅(seigniorage),可以在全球貿易中進行制度尋租。歐元無法像美元金融資本那樣在全球享受收益。于是歐元金融資本,更多只能靠內部收益來維持歐元資產的收益率。像歐洲債權人對歐豬國提供主權信貸這種predatory lending,跟美國的房貸公司針對缺乏儲蓄能力甚至穩定收入的NINJA(no income, no job and asset)[無收入、工作和資產者]連哄帶騙說服他們簽下根本沒有能力償還的房貸,兩者本質一樣,都是金融資本為了增大自己的收益率,不惜埋下債務危機計時炸彈。但次貸危機爆發,美國可以靠QE向全球輸出流動性來化解內部危機。歐洲的QE卻主要由內部來消化。美元和歐元,榮辱立見。
先撇開內部缺陷不說,歐元能否成為重要的儲備貨幣,有兩個決定性因素。首先是它能不能成為全球主要商品的結算貨幣。歐洲實質是全球最大的經濟體,其覆蓋的經濟量超過18萬億美元。可是歐元流通15年,到2014年仍然只占世界儲備的22.2%(在2009年美國金融危機后短暫達最高的27.6%),美元至今還是占壓倒性的國際儲備貨幣,至今還超過60%。歐盟也占了全球貿易的最大份額,其后才是中國和美國。但截至2014年12月,歐元只占全球資金結算的28.3%,美元則以44.64%仍然高據第一位。因為美元還是世界主要商品的結算貨幣,尤其是占第一位的石油。
歐元當然也渴望成為主要商品的結算貨幣。第一次波斯灣戰爭,歐洲盟友普遍支持美國。當時美國沒有拿下薩旦姆•侯賽因。可是他后來揚言要推動以歐元來結算伊拉克的石油貿易,真正觸動了美國的神經而被掐死了。所以德法等歐元主要國家在第二次波斯灣戰爭時不支持美國動武。這也不是出于什么道義,而是推動歐元結算石油符合歐盟利益。相似的還有伊朗,所以美國視伊朗為眼中釘。這跟宗教、文明、意識形態沒多大關系。
后來利比亞的卡達菲玩得更大。他不僅提倡石油去美元化,甚至要甩開歐元,建議利用本國的龐大黃金及石油儲備,建立一種泛非洲貨幣,一下子觸動兩大世界貨幣的神經。所以這一次法國等歐洲國家也積極參與軍事行動掐死卡達菲。
歐盟的另一重大利益是俄國。俄國近年倡議建立歐亞貿易區整合貫通歐洲和中亞的前蘇聯成員國。換言之,整個亞非歐大陸島的核心區將變相成為歐元湖(Euro lake)。其連鎖效應可以很大。如果以歐俄中亞為核心,再連結上中國、中東及非洲,美元在整個亞非歐大陸島上的影響力將大幅下降,剩下只有泛太平洋美元湖(Pacific Dollar lake)。這才是影響美國接下來20、50乃至100年國運的重大地緣格局重組。因此歐洲和俄國走得太近并不符合美國的利益。美國必然不惜一切離間歐俄。惟有明白這一點,我們才能理解烏克蘭事件的意義。美國已經不是第一次為了自己的一時利益而培植及利用極端份子,昔日較突出的例子是阿富汗的塔里班、基地組織拉登,乃至最近的伊斯蘭國。這一次美國支持烏克蘭的法西斯極端組織搞了次實質上的政變把一個合法的民選政府拉下臺,引爆烏克蘭內戰,把俄國推向歐洲的對立面,切斷了歐俄貨幣同盟的可能性。雖然客觀上把俄國推向中國,但人民幣羽翼未豐,在國際上只是新露頭角,較容易另外對付。
所以,歐盟的困局是歐洲精英缺乏政治勇氣,在外交上與美國保持適當的距離;在軍事上擺脫北約,成立歐洲聯軍;在貨幣上有明確的策略推動歐元成為與其實力相符的國際結算及儲備貨幣。這也難怪,歐洲不是統一的政治體,由28個國家組成(歐元區19個成員),有24種官方語言,根本沒有可能形成強大一致的意志自立于美國之外。歐元只能是被美國打壓和規定界限的區域貨幣。
歐元無法成為主要國際商品的結算貨幣之一,則無可能挑戰美國的全球儲備貨幣地位, 無法享受全球鑄幣稅的龐大利益,無法進行制度尋租,只能夠內部榨取弱國來維持金融收益率。這是歐元的困局。
希臘這些基礎較弱的國家,不惜靠高盛弄虛作假也要擠身歐元區,結果卻是在缺乏競爭力的情況下資金流失向法蘭克福,墮入傳統產業萎縮,信貸卻不斷膨脹的陷阱中,在低成本借貸條件下,靠借錢維持虛假的經濟增長。在一個贏家通吃的金融森林法則主宰的世界中,希臘成為金融化洪流的輸家。金融利益為了確保歐洲金融資產的價值,堅持以緊縮政策迫希臘放血還債,令它陷入緊縮衰退(austerity depression)的惡性循環。
美國為了維護美元霸權必然積極打擊任何有潛力挑戰美元的貨幣,不管是日圓、歐元乃至當接下來的人民幣。惟有把握這當前金融資本主義發展的主要矛盾,方能正確理解過去40多年全球貨幣金融史,包括中國當下的困局。
2中國被金融化,股災只是個開始
美國高調重返亞太搞再平衡,泡制釣魚島沖突,背后暗撐日本右翼勢力再上臺,令世紀初《清邁協議》所展望的3+10亞洲貨幣同盟胎死腹中,保住了美元在亞洲的地位。美國更積極推動TPP,確保美洲太平洋繼續成為龐大的美元湖(dollar lake)。這是關乎美國未來國運的核心戰略。中國的一帶一路、亞投行倡議,是要突破美國太平洋同盟的圍堵,依托廣闊大陸縱深而在大陸和海洋交接的邊緣開拓次海權,嘗試在亞歐非大陸打造一個人民幣湖(RMB lake)。未來10年的全球政治經濟,簡單來說,就在美元、歐元、人民幣這三大貨幣湖的地緣戰略博奕碰撞中開展。
中國的困局是過去二十年的舊發展模式已走到盡頭。國內一般制造業產業的利潤率下降,甚至趨近于零。但中國累積了大量的流動性,金融利益集團開始抬頭,推動經濟金融化及人民幣國際化。過去二十年畸形的美中關系(中國在美賺取大量貿易盈余只能以國債的形式回流美國,為美國金融資本提供低廉資金,再涌入中國投機謀利),中國實質上是“被金融化”。大量的美元涌入,人民幣對沖增加供應,中國的基礎貨幣供應實際上處于被動。當產業利潤率下降,貨幣供應卻增加,沒有對應的實體經濟增量,便催生房地產、股市等資產泡沫。現在熱烈討論的土地流轉,在很多偽經濟理論及意識形態包裝下,利益本質是通過土地私有化、貨幣化以至金融化,維持貨幣供應增加,更重要是確保人民幣資產的價值。
所以這次中國股災究竟是不是外資空軍在操盤,根本不重要。在股災爆發前山雨欲來,中國股票基金出現大規模走資潮,究竟只是外資看淡中國和平撤退?還是戰略安排?抑或是向國內的金融大鱷發出信息?這些都不重要。反正金融無國籍,金融資本是沒有任何忠誠的。有趣的是這次大股災是一面照妖鏡。各路專家都跑出來。財金官僚專家連忙跑出來替外資辯白,怕國民無知誤會;有經濟金融權威說市場神圣不可侵犯,政府人為救市必然失敗;高盛派來的木馬黃皮白心香蕉專家說最有效是讓市場自然大跌,釋放流動性,然后才再有購買力進場,云云。但血洗后誰手上還有資金來趁低撈貨呢?讓我們溫習歷史。俄國在1990年代的歷程:1. 被金融化;2. 金融貨幣大危機;3. 實體資產被超低定價;4. 資產被賤價收購。把你幾十年累積的美元儲備賺回去只是讓你南柯一夢。但貨幣本身不是財富,把你的實體資產賤價收購,那才叫真贏了。所以爭論那些問題根本無關痛癢。這次股災,只是一個開始。
所以由此看來,人民幣和歐元困境是一樣的。當你成為一種冒起的區域性貨幣,想進一步走出去挑戰美元的地位。但在這個過程中,又不具備美元已經有的從外部去撈取利益的優勢,就只能加速內部的金融深化,通過內部的榨取去維持整個金融化的收益率,確保較大的內部金融收益,維持這種貨幣定價資產的價值。中國金融利益愈想國際化,整個經濟就要更加被金融化。
3希臘的出路
沒有大規模債務寬減的方案,只是推延問題的再爆發。希臘人民應該堅決保護本國的公有財富,盡管政客一再背叛投降。暫時或永遠離開歐元區不是世界末日。這種末日圖象只是恐懼的政治。當然,那肯定是一個痛苦、混亂而漫長的過程。希臘人也應該放棄靠金融借貸來制造經濟發展生活水平上升的幻象。他們過去十多年已經犯了一個大錯,不應該再犯出賣國家財富、斷送未來子孫前途的更大錯誤。無論如何必須復興農業。現實是這是一場金融侵略戰。一旦希臘拒絕還債,德國人固然會無恥地發動金融制裁。今天的希臘人民只有二個選擇:將來驕傲地對子孫說:“盡管如此,我們還是抵抗到底”,還是羞恥地說:“對不起,我們投降了。”
4歷史正在重蹈覆轍
諷刺的是德國人忘記了納粹主義興起和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的慘痛教訓。那恰恰是首度成為主要債權國的美國在一戰后拒絕戰爭債務寬免,堅持要英、法、德還債,強硬的態度正如今天的德國一樣。而德國自己,卻是靠撇清債務,才能重新強大起來。我們現在不免感嘆,如果當年的美國拿出大國的風度,推動寬免戰爭賠償及債務,有多少無辜的生命,本來是不用白白犧牲的?
5民主的假象
如果我們還相信自17世紀以來歐洲知識分子所編造的“希臘乃現代民主發源地”這神話,那么這次希臘債務危機正好突顯了現代代議政制的局限。它無法制約掠奪式金融的發展。我們親眼目睹歐洲的精英是如何藐視民主。說到底,金融壓倒民主,金錢凌駕人民。或者正如Michael Hudson所說,現代西方民主,本來就是金融資本家為了確保主權債務的延續性而扶植及支持的。希臘左翼總理的無恥投降其實并不令人吃驚。綜觀近年西方,最親金融的政策,往往是在左翼、自由派或號稱進步的政府下出臺推行的。我們正好應該借此歷史時機反省思考民主的基本理念,超越西方代議民主政制,深化對民主的理解。(來源于全球大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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